“地理源头”与“文化源头”

◎ 文|税晓洁 编辑|吴冠宇

澜沧江源头之一，扎西气娃。 摄影/ 邰明姝

关于河流的源头，说起来简单，深究起来却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情，一条河流的起点究竟在哪里，到底哪一条才是正源？全世界至今并无统一的、严格的标准，相互争执不下的局面常常出现。但也有习惯共识。

刘少创测量世界大河正是从澜沧江开始的。

1999年6月，中国科学院遥感研究所研究员刘少创通过对几何纠正的卫星遥感图像使用计算机专门程序进行河段长度测量和计算，对筛选出的澜沧江上游两大水系扎那曲和扎阿曲的众多支流对应的源头作了比较，最后，刘少创认为应该对扎那曲和扎阿曲的几个主要源头进行考察。6月21日，刘少创和尕盖、多贡两名当地藏族向导带着5匹马从青海省杂多县莫云乡出发，前往澜沧江源区。

历经雨雪风霜，6月25日三人抵达吉富山源头与拉赛贡玛源头交汇地野永松多扎营。26日沿吉富山水流北上，下午3点，走到河谷的尽头，正是当地藏族群众所称的“吉富山”，山坡有几小股季节性雪融水汇入。

为了验证枯水期吉富山源头是否仍有水流，2002年9月，刘少创再次进入澜沧江源区，最终确认澜沧江-湄公河发源于中国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杂多县的吉富山，源头位置是东经94°40′52″，北纬33°45′48″，高程5200米，由吉富山源头至南中国海的入海口，澜沧江-湄公河全长4909公里。这一结果最先发表在武汉大学出版的《地球空间信息科学》（英文版）上，并提交国际湄公河委员会，被称为千古“无源之水”的澜沧江-湄公河总算“有”了源头。

刘少创提起这些时神情轻描淡写，但通过之前我们在青藏高原腹地、在冈仁波齐神山背后印度河源区的遭遇，使我能够想象他在澜沧江源地区的经历并非如此轻描淡写。当时我们在印度河源区扎营，加上临时找来的向导和向导的亲戚，帐篷就显得很拥挤。刘少创让出位置抓起睡袋露天安歇，说看看星星，美得很。这可是海拔5000米的高原之夜，我叹其高风亮节，也异其野外生存能力。次晨，刘少创钻出满是白霜的睡袋，果然没事。那天我们翻了一天山，确定了印度河这条国际河流的准确位置。

从澜沧江源头的疑问开始，到全球十大江河再到青藏高原诸水系，职业身份和他的童年梦想以及爱好融为一体。良好的职业素养以及成功之后所带来的民族自豪感，使刘少创越来越喜欢这种交错于实验室和野外的多彩生活。从本科到博士后，刘少创在武汉测绘科技大学（后更名为武汉大学测绘学院）的校园里呆了十三年。有个家在该校的小学妹说，“我读小学的时候，就看你在操场上跑步。读到大学了，还看到你在那里跑步”。

“我从小就对数字敏感，测绘对数字要求必须精确，看到错误就想要纠正，一有怀疑就要干到底。”在刘少创已经完成的世界十大长河的量测结果中，也曾有让他很吃惊的结果，“长江算是比较准确的，新老数据只相差几十公里。而有些河流，比如黄河、黑龙江，差别竟有几百公里”。

澜沧江源头，吉富山。 摄影/ 邰明姝

澜沧江源头，吉富山，科考纪念碑。 摄影/ 邰明姝

比如长江的源头，直到民国年间，教科书上还写着“江河同源”，认为长江、黄河均发源于青海巴颜喀拉山( 左图)。几十年后，谬误才得以纠正，1978 年新华社正式发布消息：“经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组织查勘的结果表明，长江源头不在巴颜喀拉山南麓，而是在唐古拉山脉主峰各拉丹冬雪山西南侧的沱沱河。长江全长不止5800 公里，而是6300 公里……” 摄影/李全举/FOTOE 右图为1999 年国家测绘局设立的“长江源”纪念碑。来自东边各拉丹东姜古迪如冰川群的水流和西边尕恰迪如雪山冰川群的水流在纪念碑旁汇合。 摄影/ 税晓洁

不仅我国的长江、黄河如此，国际河流上很多河流都是如此；非洲国际河流尼罗河在不同文献记载里，长度在6700公里上下浮动；密西西比河既有美国密西西比河委员会公布的长度6415公里，也有美国陆军工程兵团公布的6262公里、6020公里等不同数据；南美洲国际河流亚马逊河在全球万里长河中长度最富争议，其长度数据有介于6275公里至7025公里间的多种。如果依据前者，该河长度不仅不及尼罗河，而且还不及长江与密西西比河，仅列全球第四；然而，如果依据后者，亚马逊河则为世界第一长河，并且是世界上惟一一条超过7000公里的河流。

从技术角度而言，出现这些差异的主要原因是关于河源起点及河口止点的位置，各有不同观点。同时，使用不同比例尺的地图、按不同的标准勾绘河道以及采用不同的量算方法，所得的结果也自然就有差别。

以前，河流长度的量测，主要依靠的是地图和曲线尺。计算机出现以后，开始使用数字化仪器等，但是很多河流流经的区域没有大比例尺地形图，因此很多河流的源头和长度是依据不够详尽的小比例尺地形图得到的，再加上人为因素，使得目前全球大河源头和长度数据非常混乱。目前各类文献资料中关于河流源头和长度的数据都存在问题，已无法满足人们对精确的地理信息的需求，需要以现代对地观测技术为基础进行更新。现在，运用具有长度量测功能的遥感图像处理系统，利用卫星遥感影像进行河流长度量测等先进技术，我们可以获得更加接近实际的最新数据。

关于河流的源头，说起来简单，深究起来却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情，一条河流的起点究竟在哪里，到底哪一条才是正源？全世界至今并无统一的、严格的标准，相互争执不下的局面常常出现。但也有习惯共识。据笔者不完全统计，至少有以下这十几种观点：一是河流长度，所谓河源唯远论；二是流量，以河流水量最大者为河源；三是长度和流量；四是流量和面积；五是干支流排列；六是流向方位论，河道顺直，地理位置居中的为河源；七是河谷的地质构造和河谷形态，河流发育期河谷形态论；八是各种因素综合考虑；九是河源地势论；十是历史传统、流域面积、源头形势论；十一是一源论；十二是多源论……

比如长江，先秦经典《禹贡》有“岷山导江”之说，延续千年，直到明代伟大的地理学家徐霞客指出长江上源为金沙江。金沙江又源自何处？直到民国年间，教科书上还写着“江河同源”，认为长江、黄河均发源于巴颜喀拉山。几十年后，谬误才得以纠正，1978年新华社正式发布消息：“经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组织查勘的结果表明，长江源头不在巴颜喀拉山南麓，而是在唐古拉山脉主峰各拉丹冬雪山西南侧的沱沱河。长江全长不止5800公里，而是6300公里……”

摄影/ 税晓洁

2008年，由青海省测绘局、中国科学院遥感应用研究所、中国科学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水利部黄河水利委员会、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北京师范大学、武汉大学、青海师范大学、青海省气象局、青海省煤炭地质局、青岛市勘察测绘研究院等单位的专家学者以及新华社等6家新闻媒体的记者组成的2008三江源科考队考察这一地区时，刘少创担任首席科学家。他曾经也很迷惑：诸多权威机构中，谁代表国家来认定河流的正源？是国土资源部，国家测绘局，中国科学院，还是与英国皇家地理学会对应的中国地理学会？在中国，大河问题，习惯于承认水利部的定论。长江由长江水利委员会（原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说了算。黄河由黄河水利委员会说了算。那么，没有专门“委员会”的澜沧江由哪一家来验证确认呢？

对此，刘少创自重测大河之始，就要求自己不尚争论，只求事实。作为一名自然科学工作者，查清大河源头区的数据是最重要的，正源让别人去切磋好了，他只管找出河长数据。

他说：不管如何争论，不管大河的源头在不同的时期按照不同的标准定在何处，但就河流的长度量测而言，我是从最长的支流对应源头量起，也就是在河流的整个流域中选定最长而且一年四季都有水的支流对应的源头作为正源量测。而河流终点的入海口，则定义为河口两岸外侧切线与河流中心线的交点。

刘少创说，按这种方法得出的结论，可以称作“地理源头”或者“科学源头”。其他如澜沧江扎西气娃、汉江嶓冢山等那样的，称作“文化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