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李健吾的《〈雷雨〉——曹禺先生作》
2019-05-09姜蓉艳
无论中外,文学界对曹禺的《雷雨》一直都是好评如潮,作为戏剧评论家,李健吾时隔一年也用抒情的笔调书写了他对《雷雨》整体的审美体验。李健吾用一贯随和絮语式的批评文风对《雷雨》进行了评论,其中有他对戏剧的肯定,也有他个人对戏剧情节独特的看法。
1935年,李健吾对曹禺的处女作《雷雨》进行了评论,这篇评论正如作者开头所写的一样,是《雷雨》1934年在《文学季刊》发表一年之后才写赶来“敬一炷香”的。其实,李健吾在1933年就见过《雷雨》剧本,但是他同郑振铎一样,最初都是拒绝发表靳以推荐的这个剧本。时隔一年评论《雷雨》,李健吾对其的看法有了一些转变,在抒写自己对《雷雨》感受评论的同时,也透露出当时他拒绝发表《雷雨》的些许原因。
一、李健吾对《雷雨》的直观感受
李健吾1935年在天津《大公报》上用笔名刘西渭发表了对《雷雨》的批评文章,并且称赞它是“一部具有伟大性质的长剧”,他把看完感觉好的和感觉不怎么和谐的地方都写了出来。李健吾和作者曹禺最相通的是对蘩漪的这个人物形象的热爱,在《雷雨》序中,曹禺承认话剧中的人物,最先想出和让他觉得真切的是蘩漪,“在夏天,炎热高高升起,天空郁结成一块烧红了的铁,人们会时常不由己地,更归回原始的野蛮的路,流着血,不是恨便是爱,不是爱便是恨;一切都走向極端,要如电如雷地轰轰地烧一场,中间不容易有一条折中的路。代表这样的性格是周繁满……”曹禺创作的热情和对蘩漪的喜爱,身为读者和评论者的李健吾成功接收到,并且迷上了蘩漪这个性格鲜明、用一腔炽热的热情冲破一切和命运抗争的女性人物。当然对蘩漪这个人物,李健吾也是有疑问的,例如为什么给她的戏份少,她的原型是不是有对外国戏剧的借鉴等。
李健吾还提到《雷雨》涉及了老观念——命运,他觉得仅靠命运来推动剧本发展似是不妥帖的。在人物塑造上,评论家认为创作者放过了罪恶和压抑的源头周朴园,虽然有时活罪比死罪还厉害,但是这出戏中,周朴园太走运了。鲁大海的形象比较单一,他有年轻人的莽撞但缺少革命者的饱满性格。而人物形象最有戏剧性的蘩漪,她在死气沉沉的戏中是亮眼的火光,她足够热情,但是创作者又偏不把戏全给她,她的报复观念甚至冲淡了周老爷的罪。除了人物塑造不够,李健吾还认为戏剧的情节用得过分,没有用人物来支配情节,还疑问《雷雨》创作上情节是否受到希腊欧利比德斯(Euripides)和法国拉辛(Racine)的后母爱上前妻儿子的故事的影响。李健吾还认为,话剧头绪太多,导致观众的注意力和同情心太散,不知道该放在谁身上。这是评论家感到的主要不和谐的地方,当时李健吾和郑振铎拒绝发表《雷雨》,两人都认为《雷雨》的形式太散,剧本太长,也有对艺术借鉴和艺术独创之间的关系有不同理解的原因。
二、剧本创作者对评论家的反驳
对于批评家的看法,曹禺1936年1月在为《雷雨》出版写的序里面,对此进行了尖锐的驳斥。“我很钦佩,有许多人肯费了时间和精力,使用了说不尽的语言来替我的剧本下注脚;在国内这些次公演之后更时常地有人论断我是易卜生的信徒,或者臆测剧中某些部分是承袭了 Euripides(欧里庇得斯)的Hippolytus(《希波》)或Racine(拉辛)的Phèdre(《费德尔》)的灵感。认真讲,这多少对我是个惊讶,我是我自己——一个渺小的自己:我不能窥探这些大师们的艰深,犹如黑夜的甲虫想象不来白昼的明朗……”曹禺讲他想创作《雷雨》时,只是有几个人物、几段故事,剩下最多的就是胸中想要抒发的郁热情绪。他还讲自己创作用形象思维,作品的人物或者故事发展的过程,包括主题都是在形象思维的过程中逐渐体现出来的。曹禺还着重强调,他最推崇他的观众,给观众未卜先知的能力,话剧的序幕和尾声就是为了给观众一个欣赏的距离,让看戏的人回味剧中的郁热。
李健吾和曹禺是不同的身份,作者对自己辛苦创作出来的文本都是饱含爱护的喜悦之情,而评论家对作者文本中的“有心”“无心”的叙述,都要进行适度或过度的“忖度”,因此作者对批评家的看法有诸多委屈。所以,尽管曹禺对《雷雨》的诸多评论不认同,但笔者个人认为李健吾对《雷雨》的评论大体上是中肯的,虽然问题说得有些多,但他的评论很多地方都引起了读者和其他评论家的共鸣。对话剧来说,《雷雨》篇幅偏长,导致话剧的头绪很多,读者理解起来不容易。人物的性格塑造不丰满,鲁大海十年不回去看看母亲鲁侍萍确实是不近人情,而造成悲剧源头的周朴园还得到不少人的同情,所以对于李健吾说的这几条批评笔者是认同的。当然也有不认可的,例如说情节借鉴外国戏剧的问题,确实《雷雨》有对外国戏剧的借鉴,但曹禺创作中对外国情节的借鉴是结合了中国的历史和现实来写的,笔者觉得创作中对优秀文学的合理借鉴是没有问题的。
三、李健吾随和独语式的独特批评风格
李健吾对《雷雨》的批评通篇是随和的,用独特随笔体的批评形式来写对《雷雨》印象式的感悟,这篇评论体现了李健吾一贯的评论风格。李健吾的文学批评大多是谈话交流式的,他的文学批评就像是他人生方式的反映,他学习蒙田小品散文的方式,把自己对人生的感悟和价值观念放进批评文本中,批评之中体现的是他的人生观。在这种风格影响下,相比同时期的其他评论家来说,李健吾的文学评论少有艰涩的理论,他把自己对话剧的认识,用简单化的风格表述出来。这篇对《雷雨》的评论一如李健吾的评论文章样式,没有固定的模式、套子,思路千变万化,这篇批评文章就像创作本身那样保持着一股艺术的魅力。
李健吾的文学批评是相当注重文学整体审美体验的,他品读一篇文章,一定会有个直观感受,这个感受通常是迅速得出,不加以过多的体味,强调第一感觉。然后在第一感觉的基础上,整体把握文章营造的氛围和主旨,加上他理性的分析整理,从而形成具有李健吾独特风格的批评文章。他的批评很与众不同,似乎全篇批评都是感性的,要在感性之内细品才能发现其中理性的思考。因此,李健吾第一次读曹禺的《雷雨》感觉剧本整体散乱,没有对它有太多的好感;时隔一年再读的时候,仍然有这种感受,所以在他的这篇评论里就写出了雷雨结构带给他的不舒服之感。
李健吾对待评论,尤其是在整体的审美体验中,十分看重“人性”。只有凸显了“人性”的剧本,才能塑造出丰满的人物性格来,进而十分自然地推动情节的发展,给读者带来戏剧体验的高潮。在对《雷雨》的分析中,他说:“什么力量决定而且隐隐推动全剧的进行呢?一个旁边的力量,便是鲁大海的报复观念:一个主要的力量,便是周繁漪的报复观念。”李健吾认为,《雷雨》中繁漪性格的塑造比较成功,她的性格很丰满,她性格的极端和不稳定自然地推动戏剧情节的发展,直至到达戏剧冲突的高潮,她也让观众看到《雷雨》中其他人物面对现实选择的挣扎。李健吾评论《雷雨》时,抓住了“命运”和几个主要人物,比较透彻地批评了这部作品的主要特点,但也是因为李健吾重整体,才感觉《雷雨》头绪太多,纷杂的情节影响了整体的审美体验。
四、结语
李健吾的批评文章不仅内容上与当时其他评论家不同,形式上也采用散漫抒情的随笔体式,偏向絮语的叙述风格。李健吾用抒情随笔体写出他印象式的整体审美体验,这是他独有的批评特色,他把文本带给他的直观感悟形成的印象整理分析,再用清新简单的语言方式传达给读者,就像高手过招切磋一样,点到即止,读者自己去感悟文章中的酸甜苦辣。用李健吾的话来说,这正是文学批评的“美丽的地方”。
(青岛大学)
作者简介:姜蓉艳(1996-),女,山东青岛人,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