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忘却的记忆
2019-05-09黄玉良
黄玉良
我的女儿在一所高校指导着数位外国研究生,每每谈及中国文学的华丽用词用语,这些外国人均会对其或铿锵有力,或抑扬顿挫,或伤感低迷,或哀婉凄然的韵调赞叹不已,然而,当被问及理解多少时,他们往往又摇头叹气。我把这篇散文朗读给他们听,他们说尽管不能听懂每个词的确切含义,但可领会其内在的意境;尽管不了解其中每个事件的文化背景,但能感受作者的风格和心情。他们说,这篇文章表达了我难以忘却的记忆!
一
在沟壑纵横梁峁起伏支离破碎的渭北黄土古原上,也曾有过古木参天的茂盛和水草丰美的温润,曾为十三朝古都长安的北部屏障,曾经的京都皇城没有给这片北去不远处的台原多少惠光普照,倒向这里索取了太多太多,豪华奢侈的宫殿群随着朝代的更替屡屡灰飞烟灭,阿房宫三百里灰烬中,幻化了多少秀木古树之魂!北方游牧民族恃仗着弯刀快马一次次袭扰,进进退退的烽火狼烟里,大兴土木的斧锯声声中,多少参天巨木轰然倒下。19世纪30至40年代期间,这里曾作为中国革命的指挥中心和大后方,汇聚了大批的政治精英文化才俊与热血军人,他们在这里指点江山砥砺思想疗伤整训,遭受对手屡屡袭扰,从这里出发开始击退强敌。锯树伐木砍柴烧炭煮饭取暖开荒种地,炮火横飞烈焰腾空之际,又有多少林木化为灰烬。最近的也是最大的浩劫是在赶英超美大炼钢铁的疯狂年代,多少承日月之精华,聚天地之灵气的古树巨木被投入熊熊的炉火,把无数被砸碎了的铁锅、废旧犁铧炼成一砣砣泛红的废渣!
黄土塬上的古树巨木的损毁,除了大炼钢铁的那几年,70年代的农田大平大整填湖和整治道路算个小高潮,再就是前些年的大树进城了。
20世纪60年代初,我们这一茬人记事时,单体古树在村落、旷野上或古庙陵园里还随处可见。在乡村里,最多的是槐树、椿树、杨柳、榆等树种。特别是老槐树,在偏远村寨里,几乎家家农户大门口都有一棵。此树种被如此广泛栽植,其木质坚实、韧性好,做家具农具耐用结实,而且生长力旺盛是主要原因。此外,是否也有思乡怀旧寻根念祖的情愫在里面——“问我老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当地人至今仍坚信自己的祖上是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下移民过来的。此外,槐树的抗旱、耐冻、耐贫瘠、适应性强生命力旺盛,也是这种树被广泛栽植并长成巨木的重要原因,难怪有人称之为“国槐”“中槐”!民间有“千年松柏万年槐,枣树不知何处来”的俗语,也说明了古树中槐树居多的原委。
我记忆中黄龙山西山脚下的古村桥章、茹神洞、新庄科等山边村子的街巷里,村头庙院祖陵里,五至七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槐树还随处可见,枝丫交错,遮天蔽日。枝丫顶端,一团团喜鹊(当地人叫鸦鹊)窝搭建在上面,晨雾暮霭中,早出晚归的喜鹊叫,追逐打闹声一片,煞是热闹。多数树巨大的虬根凸露在地面上,如群龙汇聚,似大蟒横卧,和大门两旁的石狮子、拴马桩、砖雕神龛、厚高门槛、大石槽、碾盆子,形成古老乡村独有的景观。夏秋季节,繁茂的枝梢顶端蒸腾的水汽,使起伏的地平线上的村落笼罩在薄雾轻霭之中,增加了几分朦胧的神秘和沧桑感。
县城北东安宫村中,早年间有一株巨大的槐树,虽已中空,但依然叶茂枝繁,虬根凸起,九曲盘旋,大半条村的村民冬天坐在树根上晒太阳,夏季歇阴凉,拉家常,议村事。一个11岁大的男孩子顽皮恶作剧,在树下空洞中点柴引火,火借风势,树干从中心被烧毁,村人把靠近树皮没烧完的部分解成木板,给小学校做了一茬新桌凳,课桌桌面,都是囫囵独板做成,可见其树干之巨。此后不久,在树洞中生火的那个孩子得怪病不治夭亡,终没长大成人,村中有人就说这小子“造下孽了,成不了人的……”
黄龙山脚下的古村桥章的西坪路北坟地里,曾有过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大的一棵杨树,树干挺拔粗壮,枝丫浓密,树冠巨大,夏秋季节,清风拂过,杨树叶哗哗作响,无风天在树下也能听到气流掠过的啸声。此刻你就会深切体会到“树大招风”这句成语的深切含义了!夏忙和暑假里,拾麦穗,挖野菜,刨甘草根,在太阳下受了热,孩子们就坐到树下落叶枯草上,听杨树叶爽朗的掌声和群鸟在枝头的鸣啾,暑热顿消。1962年,穷极了的人们愚昧的斧锯终于伸向了这棵罕见的古木,但即便是在那个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很紧的年代里,受命伐树的社员和被请来的解锯匠——河南扶沟的黑脸大老王仍然畏于古树的神威,焚香烧表(纸),奠酒叩头,随后把两根锯条子焊接起来的截锯两头拴上绳索,三五人为一组,轮班扯拉,自早至傍黑,锯子才从树干下穿过,但大树仍稳稳站立,这在解锯匠行业内就叫“墩住了”。胆小的人心里直打哆嗦。第二天一早,众人从村里找来了大索井绳,绑在树杈上,在枝稀的一边打月牙儿,加橇杠,套上耕牛拉,几十人喊着号子赶着牛生拉硬拽,仍不奏效,大老王的黑脸都吓黄了,再次在树下焚香祷告,几十名社员齐刷刷跪地向大树叩头作揖,诚惶诚恐,突然平地一阵风起,吹得尘飞土扬,阵风中大树发出嘎吱吱的巨响,继之向西北方倾斜,随之轰然倒地,犹如天崩地裂,声震数里,激起一团巨大的烟尘,众人个个面无血色,半天缓不过神来。伐倒的杨树主干被分切为四段,每段长2.4米立起来不用外力固定,稳稳地矗立在地面上,几把解锯从每节树干上四面开锯,互不影响,历时月余,解得木板无数,直至解到树心,独块木板做床板宽度仍绰绰有余,我村上民安哥家有一块,至今还在当床板使用着。
中部塬区重镇槐柏镇,相传就是槐树上枝丫中空后长出的一株柏树,形成“树上树”,村因树而得名,沿用至今。我记忆里,那棵树就在十字街口南一点原供销社门前。
槐柏镇西南十余华里钦花村的庙院里,“千枝柏”丛生的枝杈,曾是一大景观,当年指挥全校师生行动的半片拖拉机犁铧做的铃子就挂在树丫上。柏树东南50多米远,那棵奇特的松树记得的人多,远远看见过的更多,这棵树最大的特点是树身高耸、挺拔,树冠不大,却“亭亭如华盖”,远在三五十里外都能看到,成为地标性的大树。高中毕业后,我曾有两年时间在树下庙院改造的社办中学代课,宿舍兼办公室就在树正北百十米处的一间瓦房里。周末,近处的师生都回家了,距家较远的我就留住在学校里,每每看书到深夜,推开带罩子的煤油灯,拉开屋门,疏星朗月下,看树影婆娑,听松风呜咽,“咕咕虫(鸟)”在树顶上声声啼叫不停,伸伸懒腰,大喊两声,回声在空旷的庙院里回荡,鸟儿不叫了,稍停又叫了起来,捡起瓦片投向啼鸟,却总是达不到树冠的高度。后来听说无知的人们在树下堆放石灰,雨季中含有强碱性的白灰水渗入地下蚀坏了树根,这棵栽于宋代有800多年树龄的古松枯死了,树干高有十层楼以上,树大招风,为了行人安全,村人忍痛将其伐掉,但执锯者此后久病不愈,其子女在大樹原址上焚香还愿,在原树位补栽了松树幼苗,仍于事无补。
令人惋惜的还有万风塔东北方两华里处的建固村西头的那一棵松树,其形状和钦花庙的那棵截然不同:树干虽笔直却浑身长满了密密的枝丫,其中靠西的几个长长的虬枝,状如巨龙吸水,扭曲盘绕,枝梢拖地,占地一亩多,冬夏常青,树下针叶金黄,厚有数寸,无风天仍可听到吼声嗡嗡,可从铺在地面上的枝丫攀缘而上直登树顶,年长者谓之“神树”,说树上住有“树仙、树神”,村民以原始朴素的方式教育孩子们敬畏自然,爱护古木,勿折一枝一叶。70年代,邻村一个强势的大队干部带人蛮横地伐掉了松树,此后这些年,该干部家中诸事不顺,怪事横事频出,几代人丁不旺,前年还出了少年孙子杀人血案,村民暗传是树神显灵,遭报应在后世。
拱卫洛川塬的东部屏障黄龙山余脉的梁家山上,路边那棵大松树,邻县的人老远都能看到它的倩影,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零散松树中最大的一棵,远远近近的人们都称之为“神树”,相传当年一位武官路过树下,又热又累,随手把御赐的马鞭挂在松树枝上躺在树下睡去,一觉醒来急匆匆牵马上路,到家后才发现马鞭丢了却又实在想不起丢哪儿了,郁闷中在水缸里舀水饮马,竟发现挂着马鞭的松枝倒映在水缸里,急忙派人飞马取回,自此敬重这棵古松!但就在两年前,修路的挖掘机野蛮施工,乱掘乱挖,破坏了树下的根系和立体生态条件,大树很快就枯死了。西望黄龙山,从此少一景。
千年古村鄜城,是曾建过郡、县的旧址,遍地的瓦砾,高十三层的万凤佛塔,塔前原有雕梁画栋的庙宇,造型美仑美奂的戏楼,在“文革”中被当成“四旧”拆除,庙院里原有的几棵古松巨柏,年岁稍大的人们都难忘当年在树下阴凉里打社火踩高跷赶庙会看大戏的种种往事。今逢盛世,投巨资请巧匠恢复祈福纳祥古庙院,人们感慨之余,又想起了当年伐树的公社某干部:因火炉煤气中毒,夫妻双双死在床上,伐树的工匠因噎食(食道癌)于次年亡故,他们的孩子也曾去原树位上补栽树苗,焚香祭猪羊谢罪,但最终奇迹没能出现。
二
在北京颐和园、定陵、天坛等处游历,最令人震撼的,还是那参天接地的巨松,枝干峥嵘的古柏。仅仅一个天坛公园,就有六万余株树木,500年以上的大树就有3600多棵。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明里暗里到中国先后来了50多趟,天坛就去了12次,面对那雄伟精妙的古建筑和绿树碧海,他由衷地感叹:以美国目前的科技水平和经济实力,再造一个天坛也不是问题,但是,这些千年古树,是无论如何也复制不出来的啊!大树、大师和大楼,也成为今人评估一所大学内涵的三大要件。别看近年许多学校动辄占地数千亩高楼广厦水榭亭台奇花异草煞是花哨,但比起那些老树遮天蔽日古藤交错青砖灰瓦的老牌子校园,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位于古都西安南郊的陕西师大老校园里的风光如画秀木阿娜,多少人叹为观止赞不绝口,但年岁大些的人都知道,这都得益于60年代主政师大的校长、陕西四大才子之一的郭奇的奠基,这位嗜酒豪放又诗意婉约的大学校长既树人又树木,给他的学子和同行学者营造了一方景致。他曾在终南山古庙与方丈谈经论道秉烛达旦,出家人捐赠给师大两株秀木,费尽周折移栽在图书馆楼前,如今已长得参天蔽日。“文革”中他被打倒“再踩上一万只脚”,但他最后还是翻了身,从“牛棚”回来听说他在校园里栽培的桂花树被一夜之间偷挖完,心痛不已,唏嘘叹息良久。几十年来,先后有数十万青年学子在这方如诗如画仙境中苦读深钻悟道解惑升华境界,然后像智慧的种子一样撒向三秦大地,大江南北……
长期以来,人们为了保护古树巨木,借助神话传说中山精树怪等超自然力量来威慑那些随意挥动斧锯的人,屡屡奏效。古寺庙院子、老坟场地里树木得以长粗长大,在相当长的时期没有人敢于轻易对之刀斧相向,对神灵鬼怪的敬畏之心不能不是一大原因。“神树”“风水树”的名号保护了它们。由于生长的位置比较特殊,这些树木已与庙宇寺院陵园融为了一体,成为宗教幽灵神秘文化的一部分,变得神圣不可侵犯,直到庙宇建筑已不复存在了,古树就成了神佛的化身或替代。传说黄陵山上的柏树枝不能拾,拾了用于烧灶火会越烧越穷。还说1947年胡宗南军驻延安陈家沟,该村有数株600年以上树龄的旱柳,村民称之为神树,一村民被蒋胡军强令砍柳树枝为其烧饭,不曾想三年之内其人家中竟连亡四人。
槐柏镇段家河村对面的苏阁老陵有白皮松一株,有800年以上的树龄,1948年初,驻扎在南面原上国民党民团团长姜秉公城堡的马家军骑2师的青马团,派两个小队下沟打柴,颟顸骄狂的匪兵放着其他树不砍,偏偏把斧子挥向了路边这棵生长缓慢的珍贵树木,村民们上前苦苦哀求,说他们段姓人家就是苏阁老的守陵人,哪怕村民给你们砍些其他柴送上原呢,万万砍不得这棵松树,经过村民们的苦苦哀求,松树保住了,但树干东南方向还是被匪兵们砍去了一大片,整整70年过去了,伤痕还没长住。而这两个骑兵小队在反击解放军许光达四纵对西北重镇兰州的第一道屏障的占领时,以挟风裹电狂飙漫卷的气势冲向立足未稳的四纵的阵地,洛川籍的老战士吴志清所在的连队匆忙之际只得仓促防守,人人都做了必死的准备。没承想头顶上那一抹不起眼的云彩竟能突降大雨,转眼间地面一片泥泞,冲在最前面的战马因光滑铁掌站立不稳,纷纷跌倒,后面的收不住脚步,绊倒一大片,四纵的战士一时也惊呆了,连长高喊一声打呀!自己先捞起来一挺机枪猛扫,各种轻重武器一齐开火,青马团的这一波冲击部队基本上无生还,没有俘虏。后来才听说,他们消灭的这第一波冲锋敌骑,就是在段家河砍人家老陵里的神树的那一伙,战士们心里暗暗惊叹:天助我也!
黄龙山下的古村上操,村中有一棵古槐,五个大枝丫枝枝茂盛,多少次有人在打它的主意,都被它是“五爪龙”神树动之则罹祸的传说吓退了,有枝丫伸过一农户的围墙,户主不听人劝,便把那几个枝给砍了,此人当天在自家炕上午睡,恍惚之间翻身跌落炕下,从此口不能言,不几日一命呜呼。此树如今仍长在街巷上,枝丫旺盛。我姥爷还给我说过,他们村南街东拐街,有一棵接地参天的大槐树,人们都相信树上住着的树仙屡屡显灵。后来,大樹枯死了,主家就把枯树给伐倒了,主家的男主人突然气绝倒地,人事不省,脉象细微,但体温犹存,躯体不僵硬,子女们不知如何是好,三天之后,昏死者又苏醒了,说树仙把他给告到了阴曹地府,控告他伐倒大树造成自家几口成员的伤亡,老树仙见官不跪,义正词严,他回答说树已枯死,怕时间长了朽烂倾倒砸坏行人,不知道树上还住有树仙。主审官认为事出有因,不知者不为怪,但树仙不服判,拍着桌子说他要上告,他出门后在街上听见有人叫自己,近前一看是本家的叔公陈中山,和生前一样,还是威风排场地骑着高头大马,当问清原委后提醒他:这次过堂没输保不了下次不输,花钱吧。经打点,二堂官司也赢了,他才得以回来,吩咐儿孙赶快到陈中山陵前焚化纸钱,还账谢恩,说得活灵活现,亲邻们莫不深信不疑。方圆几十里的人们从此对古树巨木的敬畏之心大大增加。信不信由你:就在2010年11月,一个叫成建生的澄城人,在洛川做红白喜事司仪挺红火,不知怎么就和大树贩子搞到一块了,上蹿下跳四处奔波为树贩子当向导谈价钱,就在他到石泉乡的兰庄吊装古树上车时,吊车的吊钩忽然悠过来,正击中他的头部,倒地身亡。他媳妇雇了一辆农用三轮车,把人拉回去埋了。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报应?终究给诅咒他的村民们找到了根据。
三
多少年多少代,做门窗做农具家具盖房屋都是用木材,农户自产木材自用之余还可出售,其收入用于補贴家用,人们在房前屋后栽树造林的传统代代相传,积极性还是很高的。进入新世纪,铝合金、塑钢等新型建材的广泛使用,砖混建筑代替土坯瓦屋,木材的用途与价值似乎不那么显著了,广大乡村的民众栽树热情也就不那么高了,常见村巷门前有被伐倒的树材被扔在露天地里任由雨淋日晒虫蛀朽烂,木材贩子们用几乎白捡的价格把杂木树干收购转手卖给烧制木炭的窑厂。为了杜绝“大树进城”的歪风,国家这些年围绕古树名木的保护出台了一系列法规,擅自盗伐移植一二三级和特级古树的,将被处以巨额罚款甚至拘役、判刑。2016年,七人结伙盗伐洛河川古柏树一株,立木积材6.4786立方米,价值78万元,卖给山西省河津市的贺某某做寿棺之用,引起社会舆情汹涌,公安调集力量迅速破案,盗伐者周某、雷某等七人被依法分别判处五年半、五年、四年、三年、判三缓四的刑罚 ,给屡禁不止的盗伐之风敲响了警钟。
关于古树的分级,也有科学的标准:树龄在100年以上300年以下者,按三级古树保护,延安地区也就350多棵,具体到洛川这块土地上,也就十多棵,多为槐树;树龄在300年以上500年以下者,为二级古树,全延安地区不过200来棵,洛川境内不到20棵;树龄在500年以上1000年以下,为一级古树,全市有188棵,洛川境内仅有12棵,包括贝郊村已枯死的松树。至于1000年以上的特级古树,那就更少了,全市也不过37棵,洛川原面上仅有两棵,一棵是杨舒乡北城村的古槐,高有13米,胸围在5.5米以上,树冠覆盖面积达110平方米;另一棵在槐柏贝郊村,树高16米,胸围有6.1米,硕大的根部裸露在地面上,高出地面1.5米,根围有2.7米,裸露的树根,见证了人踩马踏车碾雨水冲刷的水土流失的严重程度。
树木是人类的摇篮,人类从森林中走来,今天,当我们尽情地享受现代文明的成果,沐浴着科技文明的阳光雨露时,是不是过早地忘记了自己祖先在远古时的生命摇篮?人逐树居,树由人栽,人类与树木的亲密关系从汉字的发展中就能看来,1953年版的《新华字典》收录汉字一万多个,共有部首201个,平均每个部首不足50个字,而以木字为偏旁部首的字就有416个!玉树临风,树大招风,树大根深,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树欲静而风不止,树倒猢狲散,大树特树,火树银花,树高千尺,落叶归根……如果加上与木、与林有关的,那成语熟语就更多了。
面对古树巨木,只知道算木材的经济账计价而贾,那无异于焚琴煮鹤作践宝物!它的生态价值才是最宝贵的,特别是成百上千年的古树更加珍贵。据印度加尔各答农业大学的一位教授测算:一株正常生长50年的大树,仅生态效益就达20万美元,其中:产生的氧气价值31000美元;防止空气污染价值达62000美元;防止土壤被侵蚀价值31000美元;为鸟类昆虫提供栖息环境价值31000美元。尚不包括树木本身的木材及其他产品的价值。失去了这些大树古树,就撕裂了乡村悠久的历史文化和具有本土气息的文明标志,关于乡村,老家,租屋,故土,多少年后,天涯游子儿孙后代们最能感受得到岁月沧桑的,还是庭院门前那长粗了许多的大树!洛川杨舒乡青牛村曾经是古树萧森、牌坊高耸的大村落,街巷一棵老槐树只剩一半了,退休老干部韩振荣让人给树根部培上了大堆土,槐树旺发新枝,甲午年暑假,安居西安颐养天年的他,带着见证了莫言斯德哥尔摩诺贝尔文学奖颁奖仪式、即将赴美留学的孙子,在门前的大槐树前留影并叮嘱孙子:这里就是咱的根儿,不管多少年后你再回来,只要站在大门口老槐树下,拿出这张照片,人们就知道你是村上韩家哪一支的后代,谁家的小辈!
岁月悠悠,山升海降,星散在这片黄土塬上的古树巨木,如今已成凤毛鳞角,劫后余生的仍然担心斧锯之灾。这些活化石般的宝贝已引起了人们的普遍重视,道路、建筑给树让位的事已经屡见不鲜。黄陵县阿当乡史家河村,有一古柏高18.5米,胸围8.51米,树干覆盖面积255平方米,据专家考证,已有5000年以上树龄,堪与轩辕庙古柏比肩。2011年3月,为给新水库让位,经省政府批准,花巨额费用从上海调来巨型吊车和大型拖挂车,将重达450吨的树体及土球运至五里以外的川庄村。创造了迄今移植树龄最长、投资最多、难度最大等多个世界第一。洛川水渭村的大槐树在铁路线上,当地政府的原则坚定:路要修,树不能毁。最后施工方还是把树带土移动了十几米。
古树巨木,本身就是一种不可再生的绿色文物,活的化石,无字的史书,是大众忘不了的乡愁。它经历了数百上千年的风雨沧桑,见证了朝代更迭,阅尽了世间风云,是民族和家族的历史积淀和见证,蕴含着极其珍贵的地理人文、天文气象、环境变迁的密码和信息,是先祖和大自然留给人类后代的祝福和宝贵财富,经过反复洗劫,乡村已很少能看见古树巨木。由于缺少了绿树这一烘托,表面繁华的城镇乡村缺少了自然和谐的美感与历史的厚重与沧桑。折损了的古树已无法复制,不管今天多么痛心疾首,愿意付出多高的代价都找不回来了,人人都有大树的记忆,村村都有关于神树树仙的传说,生命呼唤绿色,乡村振兴战略刚刚展开,园林化城镇在崛起,建设美好乡村,劫后遗存的古树巨木弥足珍贵。让我们为毁于战火、愚昧、贫困的那些古树唱一首挽歌,向新绿的守望者致上深深的敬意!呼吁一切有良知的乡亲们抵制诱惑,为保护古塬上仅存的古树巨木恪尽职守,期待着这片高天之下、厚土之上的巨树长绿,秀木茁壮,给后代子孙留下更多的绿荫花丛,与天地同春,与日月共存……
山精树影古木魂,
黄土塬上有遗存。
抗风保土留春意,
栖身群鸟唱好音。
曾遭千灾枝益壮,
历经万劫根愈深。
但愿从此止刀斧,
留得绿荫护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