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书（组诗）

左右

大风歌

我们在风中一遍遍细数古老的游戏。多少张弓

多少只长角的鹿，多少个猎手，多少个善良的牧羊人

谁也没想到风会如此认真。它拂过引弓搭箭的耳际

用婆娑的歌舞诵响六字真言

它拂过背负忏悔的箭头，拂过小盘羊樱红的眼睛

拂过刽子手颤颤滚动的心

风啊风——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一种姿色

可以将时光冻僵

所有的原罪都是我的。所有的风向标

都吹向我

自白书

仅存的愿望只剩下这些了

仅存的花朵也只剩下这些了

仅存的一口气，只能羸弱地攒着

登上最后一阶天梯

——我最后的一口粮也只剩下这些：

一朵云，一只贫瘠的灰鹤

一头孤独的大雁

我不愿做一枚疲惫的子弹

也无心重返人间

鹿  柴

心高气爽的秋天在驯鹿人甩鞭声中

盛开了。蒲公英也在鹿蹄下娇弱地盛开了

风在地面打旋。在驯鹿人与皮鞭之间，以另一个世界的歌声

掩盖黄尘中诱人的远景

我待在原地。拾起落叶

——那一枚枚掉在地上不经意的凉意

驼  铃

铜与铁碰击的铃声，听上去像一声比一声遥远

我认得出那些骆驼，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

我和它们打过善意的照面

沙漠中被阳光覆盖的蹄印，常年空着

现在只剩下腐木在响，风沙在吹

在别人的故乡，骆驼与阳光

是一地多么奢侈的黄金

回  声

一直想以谷中空荡荡的回响

唤醒眼前驯鹿人。允许他

在茫茫原野上

酣睡一会儿，懒洋洋一会儿

漫无目的地甩鞭

所有的风吹草动

对于那只和我结缘的小鹿来说

都是一阵剧烈的内伤

犹如一根利刺从心田

一擦而过

光  影

在巴丹吉林，我捉到一首与你有关的诗

想让秋风邮寄给你

已经一个月没见面了，透过石头上的人形

我看见了你。它们和你的手心一样

透心冰凉，布满质感与菱角。我摸着阳光

却无力将你余存下的热量悉心收集

在沙漠行走了三天两夜，没什么可以阻止我去寻找

一个和你一样安谧的静物

就像黄昏落日，就像远逝的空瓶

悄悄吞下秋天

再悄悄吞下爱情的苦果

过神木黄河段，邂逅一场雨而作

我这一生风霜停留的额头，在而立之年

已經出现了无数裂缝

我被眼前千疮百孔的沟壑——感动了

它们的样貌，多像老年之后

我铜黄的肌肤、岁月流逝的瞳孔

我被眼前的神木——也感动了

一场雨，从河床下找到自己的归属

从有限的水珠，流入无止尽的长河

仿佛泪水找到了久别重逢

一张白纸找到了诗句

一场雨，让我在这里驻足

仿佛我替自己的命

找对了命运

红碱淖遗鸥

一整天，我们在红碱淖

寻找与它——同色的乐趣：

红色的鞋，红色的衫衣，红色的泥沙

夕阳下，所有的人和景，也趋于血红

一只孤立行走的遗鸥

红色的小爪，红色的小嘴

泰然自若的样子

与远处湖畔亭亭玉立的少女

气息相近

眼前的遗鸥，我无法原谅

你对世间的一切熟视无睹——

对辽无边际的天空

对万众瞩目的红碱淖

对追逐你的少女

眼前的遗鸥，当你一掠而起的时候

我也无法原谅

你在我心底

点亮了一盏燃烧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