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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之《志野》论

2019-05-09邢开红

青年文学家 2019年11期
关键词:救赎

摘  要:《志野》作为芥川龙之介的基督教题材小说之一,由于涉及到“东西方文明交汇冲突“这一主题,经常被拿来和《诸神的微笑》、《阿银》等同题材小说做比较。然而这部作品不仅揭示了东西方文明交汇时的冲突,作家所塑造的人物形象也揭示了人性的弱点,从中更可以窥视到芥川本人对宗教的凝视以及对救赎的思考。

关键词:基督教题材;东西方冲突;人性弱点;救赎

作者简介:邢开红(1994-),女,吉林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语言文学硕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11-0-03

一、引言

芥川龙之介师从夏目漱石,以《罗生门》、《鼻》等一系列优秀的作品被大家所熟知,他的作品题材丰富多样,因揭露人性总能给人以深刻启示,作为“新思潮派”代表作家之一更是被称之为“鬼才”。在1921年3月他曾以大阪每日新闻视察员身份来到中国,从九州来到上海,在此期间去了杭州、南京、汉口等地,同年7月从韩国返回日本,随后创作了《上海游记》等一些列作品。芥川自幼喜爱中国传统文化,更是多次发表了譬如《杜子春》等此类中国题材作品,然而这次中国之旅使他感受到想象中的中国和现实中的中国的巨大差距,也促使他的思想以及作品风格发生了变化。

《志野》这篇小说于1923年4月发表在《中央公论》杂志上,翌年七月收录于《黄雀凤》(新潮社),同年十月收录于《报恩记》(而立社),并于1925年收录于《芥川龙之介作品集》(新潮社)。河泰厚曾在《芥川龙之介的基督教思想》这一书中从情节设定、主题等多方面论述这部短篇的素材来自于阿纳托尔·法郎士的小说《Balthasar》。据《芥川龙之介事典》记载,在此部作品发表后的同年5月虽然刊登在了《新潮合评会》[1]杂志上,但是收到了“在一系列基督教题材作品中价值很低”等评价,吉田精一氏也认为此部作品中芥川已没有往日的热情,或者说已经有些厌倦,不过是耍小聪明而已,题材上和此前的作品雷同。由此可见,作品在发表之初并未受到好评。近年来日本方面也有一些新的论述,但是笔者认为突破性不是很大,在中国国内芥川研究也很少提及此部作品,因此有必要对作品进行再次评价。

二、关于作品

作品中,一位武士的遗孀志野为了无药可医的15岁儿子来到南蛮寺求助神父,神父答应随她一同前往住所。路途中神父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起耶稣的生涯,志野渐渐被神父的话所吸引,眼睛里甚至露出了光芒。可是当神父说到耶稣被钉十字架时所说的:“以利!以利!拉马撒巴各大尼!我的主啊为何要丢弃我”这句话时,志野露出了轻蔑的表情和深深的厌恶,志野说:“我的丈夫尚未在敌人面前露出胆怯之意”,她认为耶稣是个懦夫,与其吃懦夫的药不如刨腹便含着泪水像躲避麻风病人一样毅然离去。

芥川本人在1926年发表的作品《ある鞭》中曾这样讲述到:我自1922年以來,为了嘲讽基督教信仰或基督徒我创作了许多短篇小说和格言。可是这些作品终究是以基督教的艺术庄严作为表现道具。也就是说正因为我轻视基督教反而爱着基督教。[2]

从1922年这个时间来看,这里所指的作品显然包括《诸神的微笑》、《阿银》、《志野》、《报恩记》等一系列作品,从《志野》这部短篇的内容来看的确会让人误以为这仅仅是一篇轻视基督教的小说,但笔者认为最应该受到关注的是当时的芥川在思考什么。关于作品主题竹内真曾这样论述道:“从中可以窥探出《志野》是在《阿银》和《诸神的微笑》基础上作者企图让日本传统道德、精神和耶稣以及基督教进行对立,这种情况下,作者使日本传统获得了胜利。”[3]从这论述中可以看出,对于结尾部分志野的愤然离去竹内真认为是日本传统获得了胜利。对此,笔者持有怀疑态度并会在后文进行相关论述。

在竹内真论述基础上,“东方”“西方”相关论述不断被丰富,曹纱玉作为芥川龙之介研究者的同时又是一位牧师,她结合圣经从多个角度对此部作品进行了分析,除此之外,关口安义等人从基督教角度进行论证。本稿将在先行研究的基础上,对志野以及神父的人物形象进行解读,并分析作品中所涉及的“救赎”这一概念,以此来探究此部作品中芥川龙之介想要表达的思想。

三、武士之妻志野

作品中,志野作为武士的遗孀出现,为了儿子的疾病来到南蛮寺求助西洋神父。正如作品中所描写的那样,对于志野来说耶稣是“南蛮的如来”,只要可以治好儿子的病她愿意一生追随侍奉。对此,曹纱玉认为志野对于基督教并没有清楚的认知,为了医治儿子而盲目跟随,她口中的侍奉并不是像基督徒那样的侍奉,志野的宗教观正是武士道的报恩观念,对此笔者深表赞同。

武士道的道德教谕在很大程度上受中国孔孟思想的影响,正义、勇气、仁慈、礼节、诚信、声誉、忠诚等等都是武士道精神的组成要素。作品中,志野仅仅因为耶稣在十字架上的话就认为耶稣是懦夫,宁可让儿子失去生命也不让他吃懦夫的药。新渡户稻造在《武士道》一书第八章中引用卡莱尔的名言来讲述武士道精神中的“名誉”:“所有的品德,慈悲心怀以及高尚道德,都必须以羞耻感作土壤。”[4]这一点在武士道精神中被体现的淋漓尽致,武士道中对“耻”的恐惧经常是极端甚至病态的,武士道的根本精神是“耻”,也就是说以一切卑怯,卑劣等为耻,他们极其注重自己的声誉。新渡户稻造还举出一个极端的事例进行了论证:一位商人看到武士背上有跳蚤在跳动,出于好意告诉武士后身体竟被砍成了两截,而武士杀他的原因居然是因为跳蚤这种虫子是寄居在牲畜身上的,说武士身上有跳蚤就是将武士看成了畜生,这样的侮辱是武士所不能容忍的。从这个极端事例我们也可以了解到武士对名誉的重视是非常敏感、病态的。

志野认为求助于懦夫是自己的耻辱,为了名誉选择放弃儿子的生命,将武士道中“重视声誉”这一精神体现的淋漓尽致。志野丝毫不理解为拯救灵魂洗净人罪恶而死的耶稣,甚至连想要去了解的欲望都没有就转身离去这一行为可以看出当时普通日本民众在面临西方文明冲击时的反应,以及以武士道为代表的日本精神和基督教的对立,即东西方价值观的对立,我们也可以窥视到当时基督教难以融入日本社会的精神土壤。除此之外笔者认为从神父所讲述的“真正的神,天主只有一位”这句话可以得知基督教的“一神论”和日本自古以来“八百万众神”的泛神论的冲突,与此同时也为后文志野必须在二者之间做出选择埋下了伏笔。从志野的表现来看,我们也可以得知志野的宗教观也正是当时普通日本民众的真实写照,民众对来自西方的基督教并不了解。

四、西洋神父

“红头发、窄额头、突出的颧骨、络腮胡”等这些词语勾绘出了神父的形象。一开始神父很清楚志野并非为了灵魂救赎而来到这里,但是一想到有从肉身得救到灵魂得救的人,便答应随志野前往住处。当神父听到志野说:“只能求清水寺的观世音菩萨保佑”这句话时突然很生气,并告诉志野所信奉的是偶像,真正的神只有一位。当时志野只是用吃惊的目光看着神父,并不能理解神父的话,渐渐神父讲述起了耶稣的生平,看到志野有些感动后更加滔滔不绝一直到志野离去。

神父直接批判志野的宗教观,滔滔不绝、自我陶醉的给志野讲述耶稣的生平,也许是因为对神父态度的讨厌志野才选择离去。对此,河泰厚列举出夏目漱石《梦十夜》中出现的反对洋人高压态度的场景,讲述了夏目漱石在去英国留学途中遇到了来自上海的傲慢的传教士这一细节,他认为夏目漱石从根本上讨厌基督教,而弟子芥川龙之介或许也继承了这一点。笔者认为我们无从得知芥川是否继承了夏目漱石讨厌基督教这一点,但是可以认为神父没有考虑当时日本社会的情况,即并没有意识到日本具有“八百万众神”泛神论的传统以及日本民众并不了解西方宗教这一点,单方面强制性的灌输宗教思想,此处或许也暗示了神父的传教将以失败而告终。

在《诸神的微笑》中也曾出现过奥尔冈提诺[5]这一传教士形象,奥田雅则认为这一神父形象和《志野》中的神父形象有异曲同工之处,在《诸神的微笑》中,通过传教士提示出了日本精神土壤这一主题,并指出日本神灵和西洋神灵难以共存这一点。从中我们的确可以看出《志野》和《诸神的微笑》在主题上的继承性和连续性。

在《志野》这部作品里,从神父传教活动中我们可以窥视到西洋文明传入日本时的高压、傲慢的态度使得东西方的冲突更加剧烈。此外,从神父这一行为也能看出人的弱点,即以自我为中心,不考虑他人。当志野愤然离去,只剩神父一人发呆不知所措,结尾处关于神父的描写令人遐想联翩,或许这次传教失败也让神父开始重新思考如何处理东西方文明冲突这一难题。笔者认为芥川借神父这一形象,不仅揭露了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性弱点,也使得西洋文化传入日本时的傲慢、粗暴态度,不考虑日本状况的进行高压式强制性输入场景得以再现,让我们重新思考该如何理性面对东西方文明交汇以及如何对待异文化。

五、对救赎的拷问

自1908年、1909年(明治41、42年)时期创作的《老狂人》开始描写基督徒开始,芥川一生中发表了将近166篇的作品,其中与基督教相关作品占到了十分之一以上。[6]吉田精一最先对芥川的基督教题材相关作品进行研究,在此基础上研究逐渐丰富起来,相关研究将芥川龙之介基督教题材作品主要划分为三个时期,初期是在艺术上热爱基督教,特别是天主教;中期是关注基督教殉教信徒;后期主要是《西方的人》《西方的人后续》为主。芥川龙之介自青少年时期开始接触基督教,连在自杀时枕边的圣经还是打开的状态,芥川虽不是基督徒,但其一生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志野》这部作品处于基督教题材创作的中后期衔接点上,作品中出现了许多圣经中的内容,这令人印象深刻,我们不仅可以得知芥川本人对圣经的熟读程度,也可以将作品中关于救赎的描写理解为这是芥川本人对“救赎”的思考。作品中,当神父看到志野时就知道她是為了肉体不是为了灵魂而来,可神父还是选择了帮助志野。

耶稣被门徒出卖,为了洗净人的罪恶而被钉十字架,樋口纪子曾经引用圣经中的“耶稣不再叫耶和华为父,站在被审判一侧,把自己完完全全当作罪人,从神的审判的深渊中发出叫声”这句话来论证基督教中耶稣的救赎方式。耶稣和人站在同一位置,经历并理解人类的悲伤和痛苦正是耶稣的救赎方式,但是志野并不理解,只是按自己的价值观进行判断,然后愤然离去。

人在走投无路时总是寄希望于宗教,也就是说为了达成无法靠人力达成的愿望时,人们总是寄希望于神灵。功利心何尝不是人的一种弱点呢?关于“弱点”,关口曾论述道:“芥川龙之介经常警觉人心的弱点。《鼻》中的内供,《芋粥》中的五位,《毛利先生》中的毛利先生,以及本书中所提及到的几位主人公,全都有所体现。对于芥川来说,弱点绝不是起到副作用的要素。” 笔者赞同上述观点并且认为在此部作品中对人弱点的关注也有所体现。

正如上文中笔者所提及的那样,志野并不理解耶稣的救赎方式,仅仅因为耶稣死前的一句话而判断耶稣是懦夫而拒绝耶稣,为了维护作为武士之妻的尊严宁可放弃儿子的生命。除此之外,神父为了达成传教目的不顾别人感受而采取高压态度,在不了解当地精神土壤的情况下对人们进行批判。人们在无可奈何时为了达成目的选择投靠宗教,从自我价值观出发进行判断等等我们可以知道以自我为中心是人类的弱点。想必芥川也早已察觉,《鼻》《罗生门》等所表现的利己主义那样,以自我为中心使人类无法相互理解更无法得到灵魂救赎。

结语

自中国纪行以来,芥川的作品风格发生改变,渐渐由“艺术至上主义”开始转向现实。《志野》这部短篇借“志野”“神父”两个人物形象讲述了东西方文化的冲突,再现了西方文明冲击东方文明时的景象,与此同时也揭示了人的弱点,让我们思考了宗教以及救赎。神父,志野,所有人都有弱点,可是若察觉不到便没有自觉,人与人之间变也不能相互理解,神父的传教、志野的救赎也只能以失败告终。《志野》虽然也讲述了东西方文明的冲突对立,但结尾处志野的离去并非象征日本传统的胜利,作品想要传达的主题已然跨越了这些界限,芥川借此作品在凝视宗教的同时也让我们重新思考救赎,现如今,可以说西方思想文化、意识形态都已成为主流,它掌握着文化霸权,而东方文化思想却受到冲击,与此同时非主流文化思想逐渐被边缘化,在多元文化交融的今天这部短篇小说仍然具有启示意义。

参考文献:

[1]曺紗玉.芥川龍之介とリスト教[M].翰林書房.1995年3月

[2]河泰厚.芥川龍之介の基督教思想[M].翰林書房.1998年5月

[3]菊地弘.芥川龍之介事典増訂版[M].明治書院.2001年7月

[4]竹内真.芥川龍之介の研究[M].大同館書店.1934年2月

[5]芥川龍之介.芥川龍之介全集5[M].筑摩書房.1987年2月

[6]新渡戸稲造.武士道[M]贾宁译.译林出版社.2015年12月

[7]関口安義.この人を見よ 芥川龍之介と聖書[M].小沢書店.1995年7月

[8] 芥川龍之介.「ある鞭、その他」『芥川龍之介全集』第23巻[M].岩波書店.1998年1月

[9]山崎義光.モダニズムの言説様式としての<座談会>ー「新潮合評会」から『文藝春秋』の「座談会」へ.[J].国語と国文学83(12).45-48.2006年

[10]樋口紀子.芥川龍之介『おしの』における信仰―キリスト教的見地から[J].梅光学院大学論集(四十一号).10-20.2008年

[11]奥田雅則.芥川龍之介『おしの』論:キリスト教的救済への道程として. [J]日本文藝研究67(1).43-58.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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