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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锣鼓巷的“救赎”

2016-05-27王元元

瞭望东方周刊 2016年18期
关键词:文青客流量春华

王元元

南锣鼓巷新建的民俗文化景区牌楼

5月初,北京的夏季已经来临,76岁的汪春华和丈夫坐在仅有20平方米的胡同房里,摇动着蒲扇,企图驱赶屋外涌进的热气。

此刻,老两口所在的这个住着15户人家的大杂院寂若无人。而十步之外、一墙之隔的南锣鼓巷主街上则人声鼎沸,游人如织。这让1974年就搬到这里的汪春华怨声载道。

“我们是出不去、进不来。”汪春华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如今,为了避开拥挤的人流,汪春华和南锣鼓巷的住户们不得不改变作息规律,赶在每天上午十点游客涌入前完成“买菜+遛弯”的规定动作,然后闭门不出。

在汪春华这样的老住户眼中,这条承载着700多年历史的胡同早已不堪重负。不过,让他们稍感安慰的是,南锣鼓巷已于近日主动取消了3A级景区资质,且从2016年4月25日起限制团队游客前往。

南锣地区服务中心主任石玉海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新政实施后的“五一”假期首日,南锣鼓巷人流量只有约七万人次,较2015年同期下降了四分之一,客流回落明显,“这就证明新政发挥了作用”。

然而,外界对此仍有疑问,认为新政并不是改变南锣鼓巷客流过高窘境的根本之策,能够消解的人流非常有限,效果可能无法达到预期。

文青圣地为何变成了小吃街

在老北京人的印象里,南锣鼓巷和其他散落在古城各个角落、日渐衰败的胡同并无两样。这条南起平安大街,北至鼓楼东大街,宽8米,全长787米的胡同与元大都同期建成。

因地势中间高、南北低,像一个驼背人,得名罗锅巷,后被清朝乾隆十五年绘制的《京城全图》定名为南锣鼓巷,沿用至今。因处在旧城保护区,南锣鼓巷免于同类胡同的拆迁宿命,得以在日益现代化的北京城保留下来,成为为数不多的历史街区。

在文艺情怀盛行的年代,南锣鼓巷和临近的后海一道摇身变成了京城小资青年的聚会之地,更是一度被称为文青圣地。白天在街边颇具创意色彩的原创小店闲逛,夜晚到路边唱着民谣的酒吧小憩成为无数文青追求的格调生活。

彼时的南锣鼓巷只是在京城的小圈子里流行,去的人也不多,“一天的客流量可能只有几百人,跟现在根本没法比。”南锣鼓巷商会会长徐岩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徐岩是在2007年到的南锣鼓巷,随后在主街上开了一家颇有名气的文艺餐馆——咂摸。“2007年时整个南锣鼓巷主街只有50多家商铺,大部分都是文化创意小店和酒吧。”他说。

这并不难理解。按照石玉海的说法,南锣鼓巷最初的定位就是历史文化街区,主打文化牌,所以聚集在这里的商铺也多是符合这一定位的文创产品小店,“每个小店都有自己的特色,不是随意在街边看到的商铺。”

但随着游客的增加,南锣鼓巷的商业形态也在悄然发生变化,“创意小店越来越少,餐馆越来越多,目前已经占到整个店铺总量的三成。”徐岩说,这类餐馆多是街边快餐,比如鸡排、烤串之类。

有商铺店主说,南锣鼓巷一家鸡排店生意好时每天的营业额能达到几万元。相比之下,“创可贴8”之类的文创小店一天的营业额可能只有几千元,甚至几百元,差距非常大。

据徐岩介绍,南锣鼓巷的店铺租金从2007年的每平方米2元飙升至现在的50元,增长了24倍之多,“同样的高租金,商家肯定会选择赚钱快的餐饮行业,文创产品自然生存不下去。”

曾经在文青心中颇具象征性的一些小店,比如吉他吧、喜鹊咖啡、三棵树等都早已消失在人流中。“南锣鼓巷已经从文化街变成了小吃街,很多人来这里就是为了吃。”石玉海说。

游客暴增的原因

汪春华时常跟姐妹们一起回忆二十年前的场景。南锣鼓巷那时只是一条普通的胡同,整个区域住着几千户老北京居民。每天早上,人们会到街边的小店吃早点,晚上会坐在大杂院的门口摇着蒲扇聊天。

而如今,“别说坐在路边聊天了,连低头看个地都不容易。”和汪春华一样,大多数在南锣鼓巷住了几十年的居民都没想到,这里会成为北京热门的旅游胜地。

2016年2月23日,游人在南锣鼓巷民俗文化景区参观

从南锣鼓巷的成名之路来看,政府的助推是主因。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南锣鼓巷和其他处于旧城保护区的胡同一样,被看作是颇具京城特色的历史符号,重点推荐给外国游客。

南锣鼓巷由是渐有名气。2009年,南锣鼓巷被美国《时代周刊》评为“亚洲最佳风情地之一”,一时蜚声海内外。一年后,南锣鼓巷所属的交道口街道办事处主动申请将南锣鼓巷划为3A级景区,最终获批。

此后,南锣鼓巷作为东城区乃至北京主打的旅游目的地之一,受到政府的大力推介,名气大大提升。“政府的策略就是要提高南锣鼓巷的知名度,让更多人知道这个地方。”石玉海说。

对团体游客进行限制是一个尝试

近十年间,南锣鼓巷随着名气的增加,客流量极速增加,“现在仅南锣鼓巷主街工作日的客流量就有3万,周末超过5万,节假日客流量能达到10万以上。”

而按照国家旅游局《景区最大承载量核定导则》标准,南锣鼓巷景区瞬时承载量为1.7万人,目前游客人数已严重超出景区承载能力。与此同时,南锣鼓巷的商铺数量也增长至737家,是2007年的近14倍。

“当时政府对客流量并没有作过预估,更没想到南锣鼓巷的客流量能在短期内实现如此高速的增长。”石玉海坦承,这是此次调整政策的现实原因,“如果任由客流量攀升,南锣鼓巷最终会垮掉。”

2013年以后,政府一改往日对南锣鼓巷的大力推介,主动为景区降温,力求控制日益攀升的客流量,但效果并不理想,“南锣鼓巷的知名度已经打出去,再加上中国人旅游意识的崛起,客流量仍旧在增加。”徐岩说。

北京市东城区旅游委主任李雪敏对《瞭望东方周刊》说,至少从2013年开始,旅游部门就已意识到南锣鼓巷的客流超载问题,一直在寻找方案解决这一问题,2015年国庆期间还曾专门发过南锣鼓巷的旅游警示。

“过多的客流不仅对南锣鼓巷的文化保护带来影响,还带来一定的安全隐患。”她说,这次对团体游客进行限制是一个尝试,希望能在一定程度上缩减客流数量。

居住区遭遇热点景区的焦虑

有舆论认为,南锣鼓巷管理部门主动申请取消景区资质实际上是为减轻景区过度超载带来的压力。然而,在李雪敏看来,南锣鼓巷从主动申请景区资质再到主动取消景区资质都是无奈之举。

“南锣鼓巷因为不收费,它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景区,仍然是一个居住区。”李雪敏说,游客过多给居民日常生活带来的不便是管理部门无法忽视的,且随着游客数量增加,双方矛盾会更加突出。

这一点身为南锣鼓巷社区党委书记的马东梅体会颇深。马东梅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近几年因游客过多而带来的社区问题越来越多,居民的反映也越来越强烈。

“我们社区60%是老年人,游客一多,老年人根本无法出门遛弯,只能成天呆在家里。”马东梅说,还时常有游客闯进住户家中。为防止陌生者闯入,南锣鼓巷几乎所有住户门前都贴上了“私人住宅、禁止游客入内”的提示语,但仍无法阻止游客。

居民反映最多的还是上厕所问题。因辖区内公厕有限,南锣鼓巷常出现游客和居民排队上厕所的景象,“有老人因为上厕所排队时间太长而尿裤子。”汪春华还担心,一旦有老人生病,救护车都无法进来。

“这其实给南锣鼓巷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既要考虑居民的居住舒适问题,也要考虑游客的安全问题。”李雪敏说,管理部门未来可能还会陆续出台一些政策来调整客流。但她也再三强调,“政策只能是一时纾缓客流,很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汪春华如今一心想着搬出去,“不是对这里没感情,是实在受不了这么嘈杂的环境。”但她也知道,处于古城保护区的南锣鼓巷几无拆迁可能,只能继续这么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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