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英语硕士学位论文摘要中的推销研究

王晓燕，冯 喆

（1.南京邮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2．南京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46）

一、引言

近年来，学习者的学术写作问题在EAP（English for Academic Purposes）研究中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Hyland 2003）。关于二语写作研究的知识图谱分析显示，相关研究作为热点数次出现（徐锦芬、聂睿2015）。学术论文的主要交际目的在于劝说（Gilbert 1976；Hunston 1994）和推销（Han 2010；Lindeberg 2004）。作为论文的缩影（Hartley 2003），摘要不仅是一种帮助读者节省时间的工具，而且直接影响读者是否继续阅读全文（Hyland 2000；Busa 2005）。从这个角度来说，论文摘要具有明显的推销功能（Huckin 2001）。

学习者的学位论文摘要是否真实而又精确地体现论文的完整内容，能否有效地向专家评委“出售”（Bhatia 1993：98）他们的成果，是其学术写作能力的重要体现（徐昉 2014）。本研究以中国英语硕士学位论文摘要为语料，考察英语专业学习者如何推销自己的研究，以期为二语学术写作教学提供启示。

二、学术语篇的推销性与论文摘要研究

（一）学术语篇的推销性

学术论文摘要呈现论文的主要内容，强调“具有新闻价值的信息”（Berkenkotter & Huckin 1995：39），因此具有较强的推销性（Lindeberg 2004）。Fairclough（1997）也曾指出学术竞争导致了学术语篇的市场化。在学术语篇中，推销是指作者通过声明研究的重要程度、点明填补的研究空白、突出研究的特别之处、评估研究的可信度、说明反论点、对照前人研究以及支持假说等策略来突出自己研究的“卖点”（Lindeberg 2004）（见表1）。其中前三种策略明显地指明了研究的贡献所在，因而是直接推销；而后四种策略似乎对读者或者学术社区具有面子威胁性，或者可能会贬低研究本身的贡献，但它们实际上突显了研究的新意或者增加了研究的信度，因而也具有推销性，属于间接推销。基于此框架，Lindeberg（ibid）全面考察了金融、市场营销以及管理学三个学科杂志论文的摘要、引言以及结论部分推销策略的使用情况，研究发现：总体上市场营销论文的推销程度最高，金融论文最低；摘要部分的推销程度最低，且其中直接推销策略使用较少；引言部分的推销程度最高，且其中多为直接推销策略。基于学术论文从体裁到语篇再到词汇语法层面的自我推销性，Han（2010）认为自我推销是作者在学术语篇中进行身份建构的附属功能，并分别从主体自我、互文自我以及主体间自我的表征过程等方面探讨了英文学术论文中作者自我推销的意图。

表1 学术论文摘要中推销策略的分析框架（Lindeberg 2004：107-113）

（二）学术论文摘要研究

关于学术论文摘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宏观的体裁分析以及微观的语言分析两个方面。宏观层面的体裁分析研究涵盖了语言学（Lorés 2004）、应用语言学（Pho 2008；鞠玉梅 2004）、医学（Salager-Meyer 1991）、文学（Tankó 2017）、材料学（操林英 2012）等不同学科论文摘要中的语步使用情况；一些研究还进行了跨学科对比（Doró 2013b；Hyland 2000）或跨文化分析（Ansarin & Rashidi 2009；Chalak & Norouzi 2013；Lorés-Sanz 2016）。微观层面的语言分析研究包括作者立场（Pho 2008）、元话语的使用（Busa 2005；Hu & Cao 2011）、学术词块（胡新 2015）、词汇及语法选择（Lorés-Sanz 2016）以及模糊限制语（滕延江2008）等。

不少研究聚焦了学习者的学术论文摘要写作，发现他们在论文摘要写作方面存在各种问题。宏观的语步分布方面，学习者论文摘要中语步使用的顺序不同于专家学者（Doró 2013a），他们比专家更多地着墨于论文的背景介绍，但不能像专家一样说明研究的内容和方法，或者总结研究结果并点明研究的意义（Wang 2015）。微观的语言使用方面，学习者过度使用一般现在时（ibid）；不擅于使用概念语法隐喻（周惠、刘永兵 2015），较少呈现学术的对话者身份，并且在话语资源选择方面存在不足（孙莉2015）；学习者在词汇及句法复杂度方面呈现出发展性的特征（Ansarifaret al.2018），即博士生比硕士生更加接近专家学者的表达；学习者在摘要中时态混用，学术语体与非学术语体混淆，不能很好地“兜售”（Doró 2013a：189）其研究成果。

综观以上文献，推销性是学术写作的重要特征，相关研究鲜少涉及学习者在学术写作中推销策略的使用。虽然部分研究者已经从语言使用质量的角度关注了论文摘要中的推销，但是学习者如何在论文摘要中展现研究的闪光点，即如何使用推销策略尚需进一步考察。有鉴于此，本文从中国英语硕士学位论文摘要中推销的使用程度、策略以及强度等方面来研究学习者学术论文摘要的具体特征。

三、研究设计

（一）研究问题

本研究回答以下三个问题：

1）中国英语硕士学位论文摘要中，学习者推销的使用程度如何？

2）中国英语硕士学位论文摘要中，学习者使用了哪些推销策略？

3）中国英语硕士学位论文摘要中，学习者的推销强度如何？

（二）研究语料

本研究语料由中国英语学习者语料和国际学者英语语料两个部分组成，前者为分析语料，后者为参照语料。英语学习者语料来自中国知网优秀硕士论文数据库，一共30篇，来自北京、上海、南京以及广州的四所高校；参照语料来自英语国际期刊论文摘要，也是30篇，来自TESOL Quarterly，Language Learning和Modern Language Journal等知名国际期刊。语料总量为725个句子，17883个形符，其中学习者论文摘要总句数为523 句，总形符数为13194，平均每篇439.8个形符；国际学者论文摘要包括202个句子，4689个形符，平均每篇156.3个形符。为保证样本的一致性，所有论文都是2015 至2017年间应用语言学领域的实证研究。

（三）语料分析

本研究采用定性分析与定量统计相结合的方法分析语料。具体分析过程分三步进行：首先，以句子为单位，结合语境理解作者每句话的内容，以确定作者是否在某种程度上推销其研究，即判断作者是否推销其研究。其次，参照Lindeberg（2004）的分类框架，分析推销策略的使用情况及其频次（见表1）。基于这两个步骤，我们先从推销的使用频次来考察学习者摘要中推销策略的使用程度（range of promotion）（ibid），再看他们摘要中具体推销策略的使用情况。最后，我们基于学习者模糊限制语（hedges）以及强势限定语（boosters）的使用情况，考察了学习者对其论文的推销强度。为保证信度，本文两位作者先分别标注，再一起核对。当意见不同时，我们对照分类框架和说明，再协商讨论，最后达成一致意见。

根据表1中关于推销策略的说明和示例，我们认为推销也是作者对研究结果的评价。基于这种认知，我们借鉴了陈新仁（2017）关于学术批评强度的概念，提出了推销强度的说法。有学者指出，学术语篇中的模糊限制语是作者对其观点的委婉陈述，而强势限定语则反映了作者对其观点的确定程度（Hyland 2000，2005）。因此，模糊限制语的使用意味着作者的推销强度低，而强势限定语意味着推销强度高。在通读摘要之后，我们分别标注了作者采用的模糊限制语和强势限定语。分析模糊限制语和强势限定语时，我们参照了徐昉（2015）关于作者知识性立场标记语的分析框架（见表2）。知识性立场标记语涵盖了情态动词、认知动词、认知形副词和其他结构四大类。

需要说明的是，本研究在计算推销策略时以句子为单位。比如在例（1）中，作者用一句话指明了本研究在理论发展和应用两个方面的意义，说明了对相关领域的贡献，计1 次“突出研究的特别之处”的直接推销策略。

表2 知识性立场标记语（徐昉 2015：4）

（1）By answering the questions above，this paper advances the development of the notion of thematic progression patterns in interpreting studies and extends the application of Theme-Rheme theory into interpreting for the scientific and technical discourse.（SW-11）

另外，在论文摘要的同一个句子中，推销策略的使用情况并非排他的。也就是说，作者可以在同一句话中使用不同的推销策略，比如例（2）：

（2）The findings fill a gap in our understanding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oral fluency development and second language speech production processes，and have implications for study abroad researchers as well as post-study abroad instruction.（EW-22）

作者首先指出研究结果填补了某个领域的空白，又提到对未来研究及教学实践具有指导意义。这里我们根据推销策略的发生频次进行统计，也就是说，在例（2）中推销策略的使用频次为2 次。

四、结果与讨论

（一）英语硕士学位论文摘要中的推销程度

语料分析显示，学习者和国际学者使用的推销策略主要包括声明研究的重要程度、点明填补的研究空白、突出研究的特别之处、评估研究的可信度、对照前人研究以及支持假说等策略。在语料中没有找到运用说明反论点策略的论文摘要，所以剔除这一策略。

基于对于推销策略的分析，英语硕士论文摘要中推销策略的使用程度，即学习者和国际学者在论文摘要中推销策略的使用程度的具体情况如表3所示。

表3 学术论文摘要中推销策略的使用程度

从表3可以看出，学习者更加倾向于使用推销策略：他们在摘要中无一例外地使用了推销策略，就国际学者而言，不使用推销策略的摘要多达6篇（20%）。学习者使用推销策略多达3 次及以上的摘要有24篇（80%），其中有6篇（20%）使用了6 次及以上的推销策略，而国际学者使用3 次及以上推销策略的摘要只有8篇（26.7%）。从推销策略的使用程度来看，学习者总体上比国际学者更倾向于推销自己的学术成果。应用语言学界的国际学者使用推销策略的情况和Lindeberg（2004）研究中金融、管理以及市场营销专业的国际学者相似，这些作者一般很少在摘要中使用3 次以上的推销策略。

学习者积极推销自己论文的原因主要在于学位论文写作的创新性要求，也就是说硕士学位论文必须具有新意、有理论或者实践意义（马来平 2014）。在学位论文的写作中，这些要求就表现为学习者对自己研究重要性的直接说明、对研究空白的突显以及对研究特别之处的强调，这些都是所谓的直接推销策略（Lindeberg 2004）。

（二）英语硕士学位论文摘要中的推销策略

上文提到基于学位论文写作的要求，学习者在摘要部分使用了较多的推销策略来突显论文的创新。学习者与国际学者在论文摘要中使用推销策略的具体情况见表4。

从推销策略使用的频次看，学习者比国际学者使用的直接推销策略更多，他们更倾向于使用声明研究的重要程度、点明填补的研究空白，以及突出研究的特别之处这些策略。有的学习者甚至会在一篇摘要中从多个角度点明研究的空白，比如在例（3）中，作者指出追踪研究不多、现存研究中受试人数有限、其他水平的学习者一直被忽视、EFL 语境下的研究很少等多方面的不足。

表4 论文摘要中各种推销策略的使用情况

（3）Few studies haveinvestigated the development of L2 collocational knowledgelongitudinally.Fewer still have employed more than a handful of participants.Additionally，almost all studies to this day have investigated advanced learners of English.Other L2 proficiencies and backgrounds have long been neglected.Moreover，most current studies have targeted in English as a second language（ESL）classrooms andlittle has been done under English as a foreign language（EFL）learning context，especially under the Chinese situation where，compared to ESL context，learners are provided with less L2 exposure，which is a crucial factor to collocational development.（斜体部分为本文作者所标记，下同）（SW-23）

有的作者会从多个方面强调研究的特别之处，如例（4）的作者先总体上说明了研究在理论和教学方面有启示，再从理论启示以及教学启示两个方面分别点明研究的意义。

（4）This study hasboth theoretical and pedagogical implications.Theoretically，it adds to our understanding of frequency effects on textual borrowing in an argumentative writing task.Pedagogically，it raises teachers’ awareness of the importance of frequency and textual borrowing practices and provides empirical evidence for teachers to integrate this method into their teaching.（SW-16）

从表4可以看出，无论是学习者还是国际学者，都较少使用间接推销策略。这一发现和Lindeberg（2004）的研究发现一致。究其原因，应该还是因为论文摘要篇幅短小，作者需要直接而高效地展现论文的特别之处，以在有限的篇幅里尽可能地“吸引读者”（Hyland 2000：65）。

从推销策略的使用比例来看，虽然学位论文摘要的篇幅更长，学习者使用各种推销策略的频次更多，但他们和国际学者在直接推销以及间接推销策略的使用方面并没有较大的差异：在论文摘要中，他们都更多地使用直接推销的策略，较少使用间接推销的策略——两组作者使用的直接推销策略都略高于20%，而间接推销的策略都低于5%。从各个推销策略的使用情况看，两组作者都更多地使用突出研究的特别之处的策略。除了前文例（1）中提到的强调论文的贡献，作者还在摘要中通过说明参照或者改进了某个理论或模型来突出研究的特别之处，比如例（5）中作者说明自己修订了之前研究者的分类框架。

（5）The researcher firstput forward a modified frameworkof reporting verbs in terms of dialogistic positioning based on Coffin’s（2009）and White’s（2012）taxonomies.（SW-15）

（三）英语硕士学位论文摘要中的推销强度

论文摘要中作者的推销强度体现为知识性立场标记语的使用，表5展示了学习者和国际学者在论文摘要中知识性立场标记语的使用情况。

表5 论文中的知识性立场标记语的使用情况

由表5可见，与国际学者相比，学习者使用的模糊限制语总体上不及国际学者多，这个结果与徐宏亮（2011）、徐昉（2015）研究中的发现基本相似。模糊限制语主要起缓和作用（Hyland 2000），是一种委婉的表达（徐昉2015）。在推销其研究成果或者突显其贡献时，作者可以使用模糊限制语来缓冲对学术话语社团其他成员的面子威胁（Brown & Levinson 1987），这是一种消极的礼貌策略（Myers 1989）。学习者较少使用模糊限制语，一方面说明其推销强度较大，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还未充分掌握学术写作中的模糊限制语资源（徐昉2015），学习者的学术写作能力不足（徐昉2014），这使得他们不能有效地使用消极礼貌策略。从各类模糊限制语的使用来看，与国际学者相比，学习者较多地使用了情态动词和认知形副词这两类模糊限制语，但他们使用的认知动词远远少于国际学者，其他结构的使用频次也不及国际学者多。情态动词和认知形副词的较多使用与认知动词及其他结构的较少使用都可以看作学习者学术写作能力有待提高的表现——学习者在表达委婉态度时，较多地依赖于情态动词和认知形副词的使用，尚需进一步学习恰当地使用更多的认知动词和其他结构的模糊限制语。

就强势限定语而言，与国际学者相比，学习者总体上使用得较多，这一发现不同于徐宏亮（2011）、徐昉（2015）的研究结果，但与Hu & Cao（2011）关于国内学者论文摘要写作的研究结果相似。本研究的语料不同于徐宏亮（2011）及徐昉（2015）两篇文章的语料，他们的研究语料均为学习者学术论文的正文，而本研究的语料是论文摘要，与Hu & Cao（2011）研究的语料体裁一致。推销性是论文摘要的体裁特点（Lindeberg 2004），学习者倾向于通过使用强势限定语来突显其论文的特别之处。与模糊限制语的较少使用一样，这也说明学习者在论文摘要中对其论文的推销强度总体上高于国际学者，其学术写作能力尚待提高（徐昉2014）。虽然学习者总体上比国际学者使用了更多的强势限定语，但在认知动词的使用方面，差距依然很明显——学习者还不能够像国际学者一样充分地应用认知动词来表明自己的知识性立场。他们也不能像国际学者那样去使用reveal、show、demonstrate 等强势认知动词，说明其学术信心不足，不能从研究结果的角度推销其研究价值。另外，在情态动词、认知形副词以及其他结构方面，学习者都较国际学者使用得多。强势限定语的使用表明了作者对自己观点的信心（Abdiet al.2010），从研究语料可知学习者主要使用情态动词来突显研究的贡献，或者使用认知形副词来强调研究的重要性。细读语料，我们发现学习者使用的情态动词主要是should（9 次）和will（2 次），他们倾向于在实施建议言语行为时使用should，如例（6）。用should 来实施建议言语行为，体现了一种义务（Ren 2014），因此推销强度较高。

（6）First,learners should be sensitive to stance markers and try to apply them in academic writing.Second,instructors should assist learners in properly employing stance markers in academic writing.（SW-21）

例（6）中，作者用should 一词来给学习者和教师提出建议，这样确凿的语气意味着建议本身的价值。学习者对其他强势限定语的使用，如例（7）中认知副词actually，都是他们为了推销其研究、突出其研究的重要性而使用的。

（7）However，a contrastive analysis of its distinctive characteristics in Chinese and English is yet to be conducted，which actually requires a deep and detailed research.（SW-3）

五、结语

与传统论文摘要体裁分析研究不同，本研究从定性和定量两个角度考察了学习者使用推销的程度、策略以及强度。研究发现，学习者比国际学者使用了更多的推销策略，总体上他们的推销更加直接，强度更高。在二语学术写作教学实践中，教师与学习者都可以有意识地注意论文摘要中推销的度，注意在不同情况下采取缓和还是加强的策略，以增强摘要的信度和吸引力。由于本研究中语料只选取了硕士学位论文的摘要，博士生或本科生的学术写作情况尚需进一步探究。另外，本研究选取的参照语料是国际期刊论文摘要，其总体长度小于硕士学位论文摘要；加之背景和研究启示并非期刊论文的必需语步（Hyland 2000），参照语料的对等性稍有不足，后续研究可以选择对应学科中本族语者的硕士论文摘要作为对照，进一步考察中国硕士论文摘要中推销的使用情况，以提供更详细的研究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