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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落定

2019-05-08李涌钢

闽南风 2019年4期
关键词:土楼山水

李涌钢

一九八二年金秋十月,我怀着一颗青春四射的激情之心到仙都镇税务所报到,抱着年青人的刚愎和热情所拥有的一腔热血,从城关到仙都,随着客车的颠簸,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头晕得厉害,竟然俯向车窗张嘴呕吐了,眼睛发花冒着金星。下车后边走边问才打着背包走进税务所,听着漆黑老旧的古屋大门一拉一开“吱哑、吱哑”的叫声,像看着一位肃穆的哲学老人,立在那里,等你听他的开化。陈旧的木地板一遇到有人在上面风吹草动,灰尘像沙漏一样从三楼掉到二楼,再从二楼掉到一楼。沙漏般只是时间的问题,它们和时间赛跑、和岁月媲美一般争宠。如我一样不明白此时此刻的报到尽要将和我的人生事业联系在一起。所谓办公场所,四围的墙体均是夯土而成,显而易见,这是一座有历史的房子。果然一见外围,鹅卵石铺就的路沿街分开呈丁字形。后街一条省道公路直达土樓,与这个镇的名字一样,大家都知道土楼的存在,只不过村里的人长期居住在这里,总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是住这样的房子,土楼加上族群的集居,邻里之间都是亲戚,上至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甚至各自的曾祖父母,加上兄弟、姐妹、表亲,姑、姨、舅、妗。大家一团和气,住得舒服、邻里融洽,与生既来更不张扬轻狂,所以就不显得它的伟大和出名与否。像仙都镇的铁观音茶叶一样,可以喝也可以拿来卖,非常平常。招牌、声誉、扬名与否却跟长期居住与此的人们毫无相关,但唠叨起土楼的祖宗来却是可以从早说到晚。原来,我们工作和生活的房子却是受了土楼的延脉而建的,在那个年代才生成如此奢侈的木地板、琉璃瓦、夯土墙。并且能够开门见山见水,把一颗四散的心放在山水之上,那种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所有的忧愁和烦闷都会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晚,临时税收代征员老蒋听说税务所新来了俩楞头青,走路来邀请我们去他家做客。他从小出生在一座最大的土楼里,土楼也是有授牌的,它叫“二宜楼”,现代人称作圆土楼古民居中的“神州第一楼”,有博大精深的美誉,像一座知识里的“柔术”,你得细细去深究才能深知它的古典物语和它的深奥性。虽是用来居住与防匪,但不管在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和单一的农耕时代,或在封建宗法观念笼罩、禁锢人们头脑而社会相对稳定的时期,以圆土楼形式出现的民居无疑是很适合一方老百姓的生产、生活和心理需求的。因为这种家族聚居在一起,可以及时商量生产、生活事宜,便于尊卑一统,上行下效,令行禁止,便于来往交流互助并且可以通婚,加强亲缘的联系,即所谓“与女犹胜与外人”,也可说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一个圆土楼就是一个小社会,这是维系家族繁衍发展一种稳妥的居住形式。由于土楼造就成长了蒋先生,也由于土楼的生产、生活环境锻炼和延伸了土楼里的百姓博大而成熟的人文理念,虽是农民出生的他却也能温文尔雅地出入于这个虽然贫困却能温饱和平安的大地村村落。蒋先生一直住到快70岁。由于家楼纯朴的传统遗风,热情好客的蒋先生大家都称他为“土楼公”。虽是家常便饭,却也温馨。红酒是温热的,一钵放在桌上像红脸关公一般立在人前,显示财源滚滚;一锅鸡炖红菇,没来由一般充满山野的气息,蒸腾上来;简单的一盘炒米粉,长长瘦瘦的凸显寿比南山的美味;一盘花生米,红红火火;一盘豆干三层肉,馨香欲滴;大家吃着喝着,脸红耳热,舒心畅意。

吃过这顿饭之后,我便扎根在这里了,生活从最简单的吃饭开始,人随饭走,有饭吃就能在那个地方安居下来,简单的生活像是真理的唯一标准。从此便过得悠哉而单调的生活。闲时到土楼做客,顺便观赏它的美。自然界中任何美丽的东西一律是十分严肃的,我由人而认识到土楼,再由土楼认识到许多人。那时候见到二宜楼也没有惊讶的感觉,好像见到熟人一样,只感到眼前一亮,高大的山一般宽旷地映入我的眼帘。

认真看去,整个二宜楼背靠杯石山,山像蜈蚣蜿蜒而来。楼像一尊头戴三分之一墨玉,下呈三分之二黄褐色滋润般的圆玉,这些至高无上的“宝玉”,我却一直在思考它的由来,珠的玲珑和换发的幽光,像一个每天都在思考前因后果的思想者就伫立在山坳,开始从山内走向山外,开始了与大多数人类共鸣和嬉戏,验证了“蜈蚣嬉水吐宝珠”的由来。沐浴在风清气正的原野里,山靠着它而显得清醒和风姿;楼前面临一条极力奔跑的小溪流,远远眺望着镇里开阔的洼地,更像一尊巨佛抿着嘴在微笑一般;近处倚傍着出名的玄天阁,俗称:上帝殿,独立于另一小山头,也是楼主蒋世熊先生所建,一层供奉清水祖师、蔡妈夫人和福德正神,二层供奉玄天上帝,意味着今人均有所求有所依托和牵挂。更由于山水的插花般衬托,楼前平坦开阔,茶园掩映,风光无限展扩。百姓且在门前躬耕侍物来养育子孙,山野人文气息浓烈。大门正对远处高峻的九龙山和近处低矮的龟山,走到哪里都是景,景到哪儿都是胜景,更不似“远亲”,不需到远处招惹。“派承三径裕后光前开大地;瑞献九龙山明水秀庆二宜。”所谓二宜,即宜山宜水,宜室宜家之意。这便是大地村“二宜楼”楼名的寓意来由。背倚高山,意味着守立和不离不弃,显然有助于防风御寒,抵御北下的冷气。流淌意味着财源滚滚,小溪更有利于取之不尽的源泉,土楼处于来之有源,去之能泄的环境里。风和、水旺、气和的山脉保护,使楼内的居民能从宇宙的仙野之气中获益,居家长期以往,令人心旷神怡。

长期在土楼里做客,吃了住,住了睡,我便有了更多的安祥感把更多时间掩没在土楼里。土楼的静谧安定了我的人心,它的稳重和大气令我有一种神秘般客客气气地融在它的怀抱里,包括它的血液、肤色、成长的肢体。能体会到近200多年轮的生命、甚至还在活力四射的一方“人寿”,你能不感到心里有震憾般的忐忑吗?三千多年前商代夯土造屋的建筑技术,已经深深地植入了世代居住于此的先民们或者先民的子孙,不仅是“世界独一无二的、神话般的建筑模式”,而且在福建地区成群的宏伟圆楼中独树。

由于有了一份妥帖和安逸的场所,大自然中天灾横祸,时时被土楼的伟岸和刚毅挡在了门外;人类传播疾病的细菌也在风调雨顺中得于风化消亡;黑白喜事在圆楼里,邻里每家出一双手、拿出一份贴补或者出力出物,均是亲朋的造化;传统的上行下效在这里得于传承和接轨,像铆榫之间的神合永固。正是契合儒家的思想和佛家的虔诚而言传身教。所以土楼里的人民是集体精神和平行原则的首范。

“土楼公”早已过逝,子孙仍在繁衍,我也调离仙都,并不是逃离,逃离只会留下躯壳,无精神无友爱,甚至有隔阂或者记住先仇。但我只是原因中的原因,自然而然的工作关系。但他的儿子现在仍然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互相往来,互通有无。相吻合于二宜楼建筑理念的观点没有什么尊卑等级观念的体现。好人還是好人,坏人却能改过自新成为好人;上下辈份的尊敬却不能改变,小的不要狂妄自大,大的自谦自省;族里也没有尔诈我虞、互相记仇,只记恩不记悔恨。家家敞开说亮话,家事没有稳秘性。敞开式的建筑,体量大,外环楼高,内环低,均匀、平等地分成各个区域各家的温馨区。功能却分工明确,内环“透天厝”直上云霄,见光见雨见雾见山水,世界的风云变幻每日不用祈祷祝福,该来的来该去的去,永无牵挂。仅仅拜谢祖堂,就成为家庭的习惯或者是一种晨起的祷告和自白或者晚修而已。这种十分神奇的历史人文地理现象在这里变得非常的返朴归真,明清时期先民追求的理想和信念的回归一一体现在二宜楼的子孙身上、心上甚至言谈举止上,并传之于社会,奉献给国家的文明。“惟其朴素,方才至尚;惟其简洁,方才伟大。”

当代人开始汹涌地奔向土楼的心底,好人坏人一起进山;高尚的卑微的依次递进出入于这个大山僻静的土楼;本省的外省的从天空下至高架桥下集合在圆楼里;甚至外国人也像家常便饭一般相继前赴后涌地集拢来探究世遗的尊容。每年的三月三,土楼所在的大地村都会高高擎起蜈蚣旗,抬行辇轿神像,随后的大旗队、八音队、锣鼓队,大鼓凉伞分插其中,把沿袭了200多年的民俗演绎得风流倜傥,迎接八方来客返乡、谒祖和亲人团聚。整个村落像一坛百年醇厚的老酒,相约开启,芳香四溢,山水也沉淀于此,落入人间,使相传的命脉在不变中求得生命的延伸和茁壮成长,并且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土楼受益于改革成就,人们还在承接遗世的家风品德,山水还在相映成趣,绿意蓊蓊,土楼和山水紧紧地亲和在一起,像一台凝固的舞蹈、一曲凝固的乐章,在华安县这片热土上,展翅高飞。这里每天均是阳光斜照、穿山映水地来到土楼,楼内屋顶炊烟袅袅而起的时候;或者是每夜星光灿烂、月色迷蒙的夜晚,楼内景色全部沉浸在淡淡的青灰色烟雾或若隐若现的夜霭之中,二宜楼更显出迷人的朦胧。那时候,我们还能做着恶梦入睡?还能蹲在龌龊的屋梁下,干那些卑鄙小人所干的事?

我想,只有大山知道!因为山水落定之后,必定会有侠客、有匪徒;有尘埃有阳光;有不拘礼节的人,必有高风亮节的人!那就是这一方山水和土楼和她包涵的人文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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