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与差异:艺术工厂的审美体验
2019-04-28胡鹏林刘德道
胡鹏林 刘德道
摘 要 在现代城市发展的进程中,艺术工厂已经成为城市文化艺术的增长极,呈现出显著的向心力,汇聚了各类文化艺术要素,融合了工业时代和创意时代的不同内涵,反映了工具理性和情感理性的不同逻辑,呈现出时空穿越感、逻辑差异感两种审美体验。
关键词 艺术工厂;审美体验;工业遗产改造
引用本文格式 胡鹏林,刘德道.穿越与差异:艺术工厂的审美体验[J].创意设计源,2019(1):11-16.
Time-space Travelling and Difference: Aesthetic Experience of the Art Factory
HU Penglin,LIU Dedao
Abstract In the process of modern cities' development, art factories have become the growth pole of urban culture and art, showing a remarkable centripetal force, bringing together various cultural and artistic elements, combining different connotations of industrial and creative eras, reflecting instrumental rationality and emotional rationality. The different logics present two aesthetic experiences, time-space travelling and logic difference.
Key words Art factory; Aesthetic experience; Industrial heritage transformation
在过去,工厂是城市的核心,推动着城市的发展,同时也在城市的发展中不断走向衰败,或者为了一个新项目的建设而被彻底铲除,使其成为城市中被遗弃的角落。现在,运用艺术的手段将工厂改造成文化艺术空间,使工厂再次成为城市的中心,成为城市文化艺术的增长极。从工业遗产到艺术工厂,是以艺术手段改造工业建筑空间,而不是简单的“推倒重建”。这体现了创意时代或文化经济时代经济发展逻辑的转变,“工业经济和文化经济之间不再是线性发展的替代关系,而是一个相互交织、相互包容的共生关系”[1]83。
藝术工厂是指将工厂进行艺术改造,填充建筑、雕塑、绘画、音乐、戏剧等艺术内容,将工业文明的标志性场域变成集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于一体的艺术文化空间,是文化创意时代推陈出新的艺术场域。艺术工厂融合了工业时
代和创意时代的不同内涵,反映了工具理性和情感理性的不同逻辑,呈现出时空穿越感和逻辑差异感的审美体验。
一 、时空穿越感:工业时代和创意时代
从时代的角度来看,时空穿越感的特征源于从工业时代到创意时代的时代更迭,社会经济发展跳出了过往时代更迭的线性发展模式,更加注重社会发展的文化内涵,实现了“从工业主义向文化主义的转向”,“生产目标从无节制地开掘自然资源转向有创意地开发文化资源”[1]109,探求在创意的基础上实现农业、工业、艺术等不同文化内涵的和谐共存。从艺术工厂的本质来看,一方面,通过艺术手段运用艺术元素改造工厂,跳出了“推倒重建”的发展模式,保留了工业时代的主要特征,并在工业时代的意象中注入了创意时代的内涵,实现了工业与艺术的融合共生;另一方面,艺术工厂中的工业印迹见证了工业时代的过往,而艺术工厂中正在发生的则预示着创意时代的未来,艺术工厂中两种时代的不同景观诱发观者不同的审美体验,呈现出过去与未来交织并存的时空穿越感。
(一)工业时代:建筑风格与建筑造型
艺术工厂的建筑风格与建筑造型具有工业时代的标志性特征,反映了特定历史时期的文化内涵,同时也是工业文明的重要象征。一系列工业时代的印迹与符号见证了特定时期的历史事件,反映了工业文化的历史风貌。这些印迹或者说这些标志物,如同不断衰变的碳十四一般,反映了艺术工厂的岁月变迁,这也是艺术工厂与普通艺术文化街区的根本区别。斑驳的墙壁、恍惚的标语、高耸的烟囱(图1)、残缺的机械、寂静的铁轨、停置的火车头(图2),营造出现代城市中少有的历史感和沧桑感。历史感就是突破了时间局限的一种感觉。当我们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后,凝视着艺术工厂中工业文化的印迹,时间仿佛停滞在工厂生产中的喧嚣,但当我们再一次环顾四周,这些印迹又向我们诉说着时间在空间中的流逝和变迁,在这一刻,过往的时间与空间突破了时空的局限,不再是稍纵即逝,而是透过这些印迹将过往时空的变迁呈现给观者。沧桑感就是形容世事变迁带给人们的一种情感上的触动。沧桑即“沧海桑田,谓世事之多变”,形容时空中巨大的物质变化。很多具有百年历史的工厂,跨越了清末、民国、新中国的时间维度,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承担了不同的生产职能和社会功能。不同的历史时期、历史事件在工厂中留下了具有特定文化内涵的文化符号,反映了工厂所经历的世事沧桑。工业文化的印迹与符号,在都市空间中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差异化空间,带给观者兼具历史感和沧桑感的审美体验。
一方面,具有工业时代特征的建筑风格,反映了特定历史时期的文化内涵。例如,广州红专厂创意园原为“一五”计划时期建设的广东罐头厂,具有明显的苏联式建筑风格,呈现出檐部、墙身、勒脚组成的“三段式”结构,“左右中轴对称,平面规矩,主楼高耸,回廊宽缓伸展”[2](图3),反映了建国初期全面学习苏联的社会文化氛围。“一五”计划是由694个工业基础设施项目组成的工业建设计划,目的在于建立我国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初步基础。“一五”计划得到了苏联的大力支持,大量苏联科学家、工程师等专业技术人员有力地推动了“一五”计划的实施,同时也留下了深刻的“苏联式”文化印迹。在当时的社会文化氛围中,全面学习苏联是唯一正确的道路。1954年10月14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为确立正确的设计思想而斗争”,要求人们遵循“社会主义设计思想”,明确指出“只有向苏联学习,才能掌握正确的设计思想”,将除此之外的设计理念视为“资本主义设计思想”。也就是说,官方从意识形态层面全面否定了西方建筑的理论与思潮。这种将建筑与意识形态联系在一起的做法,“给建筑套上了意识形态的枷锁”,“中国建筑师的创新精神受到了压抑,拷贝和模仿成为那一时期中国建筑设计中的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3]因此,这一时期我国的建筑设计师在工业建筑设计过程中,模仿苏联式建筑风格或运用具有苏联特色的元素和符号,使得工业建筑的整体或局部呈现出苏联式的建筑风格。
独特的建筑风格诱发观者产生历史感和沧桑感的审美体验,呈现出审美的超越性,一方面艺术工厂中观者与空间存在心理时空差距,另一方面艺术工厂剔除了工业生产中“不美”的一面。艺术工厂具有时代特征的建筑风格,指向的时代与观者所处的时代存在时间差,拉大了观者与空间的心理时空距离,诱发观者产生当下与往昔的对比。同时,艺术工厂独特的建筑风格作为一种象征符号,消除了工业生产中“不美”的一面。当我们审视红专厂中“苏联式”的建筑风格时,我们会感慨于和谐对称的建筑美,但是我们会忽略“苏联式”建筑风格背后的政治意义,以及当时其对我国建筑设计领域创新意识的打压。艺术工厂中工业符号的保留,不是出于对工业遗产保护的目的,也不是再现工业生产活动的情境,而是通过剔除机械、噪音、油污等“不美”的工业因素,制造出一个空旷、安静、干净的审美空间。另外,具有工业时代特征的建筑造型,是工业文明重要的象征符号。工业烟囱是工厂最具视觉冲击力的建筑,是为了满足工业生产需要而设计建造的,是功能决定形式的典型建筑。为了形成烟囱底部与顶部的空气密度差,造成强烈的空气对流,促使工业废气沿烟囱通道排出建筑物,通常将工业烟囱建成几十米的高度,部分工业烟囱的高度甚至超过了300 m,高耸的烟囱与周围低矮的厂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工业烟囱作为工厂独有的,具有明显视觉形象特征的建筑造型,在工业时代被赋予了独特的建筑符号意义,象征着工业化和城镇化的发展进程,而烟囱的数量也曾被人们视为国家实力的象征。喷云吐雾的烟囱象征着工业时代的蓬勃发展,寂静耸立的烟囱则象征着工业时代的悄然落幕。
创意时代,艺术工厂中的工业烟囱实现了功能的转化,从现代化进程中的社会发展动力转变为当代艺术发展的风向标,引领当代艺术的发展,助推创意文化的繁荣。高达165 m的工业烟囱是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最具标志性的建筑造型。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原为南市发电厂,穿越了清朝、民国、新中国三个历史阶段,见证了上海自1897年以来的百年沉浮。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工业烟囱先后承担了三种不同的功能:一是作为电厂的工业烟囱,象征着建国以来上海城市发展和居民生活的澎湃动力;二是作为上海世博会城市未来馆的气象景观塔,反映了上海城市发展的新思路,彰显了上海世博会“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主题;三是作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象征和艺术展厅,实现了由工业生产功能向艺术生产功能的华丽转型。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英文名为“Power Station of Art”,反映了南市发电厂从工业生产功能向艺术生产功能的转变。工业烟囱作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标志性建筑,不但是博物馆标志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博物馆官网突出呈现的内容,官网中工业烟囱作为气象景观塔的功能被突出展示,时刻反映着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所在地的温度情况。工业烟囱的内部空间被改造成一个螺旋式上升的展厅,原本遵循工具理性建造的烟囱,却成为了博物馆中最奇特、最具有艺术感的展厅。这也是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带给艺术工厂改造的一个启发,即如何在空间功能置换的过程中赋予工业建筑新的意义。具有特殊历史时期文化内涵的建筑风格和具有工业时代特征的建筑造型,使艺术工厂在都市环境中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差异性空间。空间的差异性触发了偶发的艺术家的聚集,例如最早进驻“纽约SOHO”和“北京798”的艺术家,这些艺术家的艺术行为强化了空间的差异性,这为艺术工厂持续吸引各类文化艺术要素创造了条件。
(二)创意时代:审美化与共享性
创意时代视角下,艺术工厂是文化艺术活动与创意产业实践介入工厂空间形成的文化创意产品,具有“审美化”与“共享性”的时代特征。
艺术工厂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审美化”的体验。从工业时代到创意时代,从工厂到艺术工厂,是一个功能性需要不断降低的过程。创意时代人们的功能性需要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进而追求更高层级的精神享受,表现为对符号、标签等象征意义的占有。人们在创意消费的过程中,通过占有和共享象征意义,获得了一种独特的情感体验。这也是大审美经济时代的重要特征之一,强调“使用与审美、产品与体验相结合”,甚至使产品的审美价值和体验价值大于产品的使用价值。也就是说,“人们进行消费,不仅仅是‘买东西,更希望得到一种美的体验或情感体验”。[4]在大审美经济时代下,这种对“美的体验或情感体验”的需要是一种对“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追求,并促使产品通过设计实现从被“占有”的产品转变为被“展示”的产品,从而形成一种“奇观”,满足消费者的“审美化”需要,同时这种“审美化”需要也已经成为人们“对生活方式及其物品和环境的内在要求”,并促使“物质生活的精致性就相应地转化为人们对消费品和生活方式本身的主体感官愉悦”,“体现为感官对物品和环境的挑剔”。[5]“审美(体验)的要求越来越广泛地渗透到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6]
艺术工厂主要通过在工厂空间中构建文化艺术空間和商业休闲空间,营造“审美化”的体验。文化艺术空间是艺术工厂的“文化酶”,具有高度催化的效能,推动以工业文明为内核的差异性转化为以“审美化”为内核的情感体验。工厂独有的建筑风格和建筑造型,使得工厂空间在都市环境中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差异性空间。这种差异性是工厂空间独有的文化资源,但只有在“文化酶”的催化作用下,这种文化资源才转化为一种独特的文化资本,也就是说能够为人们提供一种独特的“审美”体验。没有改造前的工厂是一个独特的差异性空间,但是这个工厂堆满了机械,充斥着油污,呈现出一片嘈杂与混乱,这与人们对“精致生活”的向往相抵触。文化艺术空间的介入去除了工厂中的机械与油污,嘈杂与混乱,填充了以现代艺术为核心的文化艺术元素,迎合了现代都市人们对“精致生活”的向往,以“文化艺术+工业文化”的方式,在艺术工厂中营造了“审美化”的体验。同时,艺术工厂的“审美化”体验,为各类文化艺术活动与文化创意产业实践的聚合创造了基础条件。商业休闲空间主要包括创意商业、创意餐饮等设施,提供了一种商业文化包装下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样本和实现途径。商业休闲空间中明码标价的文化创意产品或服务是精致性物质生活的象征符号,意味着一种米歇尔·福柯所谓的对“美的生活”的追求,“把自己的身体、行为、感觉和刺激,把自己不折不扣的存在,都变成一件艺术品”。通过购买文化创意产品不一定能够实现“艺术品化的美的生活”,但是能够带来一种“美的生活”的体验。同时,文化创意产品或服务作为空间体验的媒介丰富了人们“审美化”的空间体验,反之“审美化”的空间体验也强化了文化创意产品的文化价值,放大了文化创意产品的象征意义。
艺术工厂的“审美化”体验是人们所共享的。文化创意产品的共享不是具体产品形态的共享,而是文化创意产品所包含的精神价值、道德信仰、文学艺术、生活方式等文化内核的共享。人们对文化创意产品文化内核的理解是不同的,故而解码出不同的象征意义,这些不同的象征意义通过人们的社交分享行为得到传播与共享。艺术工厂是以文化艺术空间形态存在的文化创意产品,独特的建筑风格与建筑造型和介入空间的文化艺术活动使得艺术工厂在都市环境中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差异性空间,能够为人们提供一种独特的“审美化”体验。艺术工厂“审美化”体验是一种面向大众的空间体验。艺术工厂是一个开放的公共空间,所有身临其境的人共享艺术工厂的空间体验,同时通过各类社交分享行为,这种空间体验得以在更大的时空范围中得到共享。艺术工厂是一个“社会产品”,人们在艺术工厂的参与和互动中发现并共享其意义与价值。[7]196文化艺术活动主要以现代艺术为主,作品内涵理解的多元为相关活动的参与性与互动性奠定了基础。自20世纪以来,现代艺术进行了诸多具有颠覆性的艺术探索,冲破了经典美学的束缚,艺术与现实、艺术创作与哲学思考的边界变得模糊甚至消失,艺术终于成了“无法满足任何特殊概念的某种概念式的东西”[8]。在这种情况下,艺术作品拥有了多样的内容与形式,同时也增强了人们对艺术作品理解的不确定性,这也就使得艺术作品的语义拥有了更大的开放性。这种语义的开放性为艺术作品相关的研讨、交流、工作坊等
活动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人们在参与这些行动的过程中发现并共享艺术作品的意义,同时也在刷新参与者对艺术工厂的认知与理解。在文化创意产业活动中,消费者通过参与和互动,生产和共享文化的意义与价值。文化创意产业以象征产品的生产为核心,“象征产品的价值取决于象征符号的价值和意义”,“取决于消费者对象征价值和意义的解码、解释和感知”。[1]247文化创意产品主要通过文化创意营造“审美化”体验,而“审美化”体验不是直接给予消费者确切的涵义,反而更像一种“留白”,其具体的意蕴需要消费者的思考与讨论,而这种对产品意蕴的思考与讨论是以消费者的参与和互动为基础的。[7]185在文化创意产业实践中,生产者与消费者的关系打破了“中心-边缘”的模式,两者的界线正在逐渐模糊,消费者成为文化创意产品的文化价值和意义的共同生产者,并在其中扮演了日益重要的角色。[9]9在这种发展趋势下,文化创意产业更加强调消费者的参与和互动,通过线上与线下的各类活动,实现消费者与产品、消费者与生产者、消费者与消费者之间的互动,在这种互动中特定的文化意义被生产和共享。[1]302
以“审美化”和“共享性”为导向的空间功能置换、文化艺术与文化创意产业活动的空间介入,实现了从工厂到艺术工厂的转变。这一转变使得工厂空间变为都市文化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部分地保留了工厂的空间与实物,跳出了“推倒重建”的线性发展模式。
二 、逻辑差异感:工具理性和情感理性
从物理空间而言,艺术工厂的空间和艺术工厂未改造前作为工业生产的空间在本质上是相同的。艺术工厂是通过对工业建筑的艺术改造,填充建筑、雕塑、绘画、音乐、戏剧等艺术内容而形成的。在艺术改造中,工业建筑作为核心要素得以保留。也就是说,从工业建筑到艺术工厂,建筑物的本质没有改变,改变的是建筑物的社会功用,社会功用的改变是由于使用者思维逻辑的转变,呈现出工具理性和情感理性两种逻辑交织并存的逻辑差异感。
(一)工具理性:以功能为导向
工具理性,即人们“通过对外界事物的情况和其他人的举止的期待,并利用这种期待作为‘条件或者作为‘手段,以期实现自己合乎理性所争取和考虑的作为成果的目的”[10]。工具理性的思维逻辑是在目的的支配下,运用最合理的工具,采取最有效的方法达成既定目的。在工业时代,工业建筑的设计和建造严格遵循工具理性。一切设计和建造活动以满足工业建筑的功能需要为出发点,除了设置必要的满足生理需要的设施外,一切有关于“美”的、情感的都被视为是多余的。尤其是在工业时代的早期,工业领域极端遵循工具理性,为了工业生产的目的,忽视了人与工业空间以及工业空间与周围空间的关系,造成了大量的问题与矛盾,例如工人的健康问题和环境污染问题。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人对于工厂的体验,还是工厂对于周遭空间的影响都是负面的。故而当工厂闲置之后,人们很难用工业遗产的视角来看待它,更不用提用艺术的手段去改造它。例如有中国“鲁尔区”之称的沈阳铁西区,在土地功能置换和更新的过程中,“拆除了大量有价值的,体现时代特色印迹的工业建筑,现在的铁西区除了中国铸造博物馆的一些实景展览和基本闲置的‘铁西1905创意产业园外基本没有留下任何大工业生产的时代痕迹,换来的则是一栋栋规整的地产开发的住宅楼”[11]。
在沈陽铁西区的改造过程中,审美观照让位于经济必然性,政府通过出让土地获取了140多亿元的交易收益,开发商必然也要通过适当的方式实现效益最大化。审美观照的缺位是由于人们对于工业厂区直接的感官体验还没有完全褪去,关于工业厂区的理解和观念依然停留在工业厂区这一具体对象的基础上。审美观照的本质是一种审美配置,是“作为取消日常急需且搁置实践目的的普遍化了的能力,作为无实践功能的一种持久的实践倾向和才能”[12]89。审美观照只有在人们脱离直接的感官体验,摆脱纯粹的价值判断,“搁置被表现对象的性质和功能并排除一切‘天真的的反应”[12]89时才会发生。只有当审美观照投射于闲置的工业厂区时,斑驳的墙面、锈蚀的机械、昏暗的玻璃才能够引起人们的美感。同样,只有当审美观照投射于工具理性,工具理性的“美”才会被人们发现。此时,服从功能需要的工业建筑设计,宽敞的内部空间,裸露的整体架构,通透的采光效果,才能呈现出真实、严谨、合理、客观的技术美学特征。[13]
(二)情感理性:以形式为导向
情感理性,即在以人为本的核心下,以满足人的情感需要为导向,关注人与人、人与物、人与空间的关系,最终实现人的精神愉悦。情感理性的思维逻辑是满足情感需要的非逻辑理性,运用理性思维看起来不恰当的工具和低效率的方法,唤起特定的意向体验和情感感受。创意时代,功能需要不再是设计领域严格服从的规则,而是让位于使用者的精神需要。诸多产品的设计和制造中功能让位于体验,甚至为了体验而牺牲部分功能,亦或单纯地生产只为满足情感需要的无功能性的文化产品。
在情感理性的指导下,艺术工厂运用艺术的方法唤起人们“美”的体验,诱发人的审美观照投射于人与人、人与物、人与空间的关系中,使人在艺术工厂中得到和谐、愉悦的精神体验。在艺术工厂中表现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生活美学。“‘日常生活审美化,就是直接将审美的态度引进现实生活,大众的日常生活被越来越多的艺术品所充满。”[14]艺术工厂则是将审美的态度引入公共空间,将工业建筑空间营造为全新的艺术场域,模糊了艺术与生活的界限,拉近了人与艺术的距离。
在情感理性逻辑指导下的艺术工厂通过践行生活美学,将艺术工厂营造为具有日常化、社区化、生活化等特征的艺术场域。以华侨城创意文化园的旧天堂书店为例:一方面,它是一个艺术场域,并且经常举办先锋电影的放映和交流活动,但不同于传统的艺术场域,它不排斥诸如普通大众的参与,更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向大众传播艺术探索所要表达的观念与思索;另一方面,它是一个多元的公共生活空间,由于生活美学的介入,人们乐于来到这个环境中诗意地栖居,获得愉悦的情感体验。
结语
艺术工厂以工业遗产空间功能置换的方式,保留了工业遗产的象征性符号,填充了创意时代的文化艺术元素,工业时代和创意时代符号并存,分别反映了工具理性和情感理性的建设逻辑,带给观者时空穿越感和逻辑差异感的审美体验。但是,艺术工厂所保留的只是残缺的、零散的工业时代的符号,并不能反映工业生产活动的历史风貌。工业遗产的历史价值和文化内涵,在空间功能置换的过程中被彻底地撕碎了。对于没有经历过工业时代的人们而言,这些符号所代表的是工业时代,但传达的却是后现代的、艺术的文化内涵。如何在艺术工厂的建设和运营中,保留或传播工业遗产的历史文化价值,践行工业遗产的保护理念,值得我们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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