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流行语语码混用规范化探究
2019-04-23周依然
周依然
摘 要:语码混用现象是当下网络流行语中重要的一部分,应依据标准予以规范。规范的尺度为“直接性原则”“规则性原则”“唯一性原则”三个标准。违背了其中任何一条,就要考虑成为规范的对象。规范的方法以三个原则为主,同时兼顾理性原则和习性原则。此外,国家语言政策相关部门需要严格监控语言变化情况,一旦发现有不符合規范的汉语语码混用现象,应立刻声明并予以规范,以保证汉语的纯洁性。
关键词:网络流行语;语码混用;规范化
作为人类最重要的沟通工具,语言也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网络流行语就属于词汇系统中变化最快的一部分。借助互联网的力量,流行语的更新之频与传播速度之快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前一段时间,网络上突然流行一个词语“skr”,常造句为“太skr了!”“你真skr小机灵鬼!”等。此词出现后在网上迅速走红,受到一些网友热捧。但也有一些网友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此词究竟是何义。其实,像“太skr了!”这种中英文语码混用的流行语出现已经不是第一次,早在2017年,流行语“打call”“word国”,已经火遍全国。对这类语言现象,我们究竟应该放任发展,还是应该予以规范化?这是本文将要探讨的问题。
一、研究综述
学界对语码混用问题的态度,可以大致分为以下几种类型:
第一种态度,认为对语码混用不需规范。持这种态度的学者又分两种:积极地静观与单纯地鼓励。前者以王希杰和王力为代表,认为只需静观其变,无所谓利弊。王希杰(2002)认为,语言具有自我调节功能,在这种语言自我调节的理念之下,语码混用作为语言动态发展中的一部分,不用过度干涉,遵循语言的自我调节能力就可以[1]。同时,语码混用作为外来语的一部分,王力(2001)在《汉语史稿》中也表示:“汉语大量地吸收外语的词汇,对汉语的本质毫无损害。语言的本质是语法构造和基本词汇,而基本词汇是具有不可渗透性的。”[2]后者,持包容、鼓励的态度,如马隽(2015)认为汉语具有强大的包容性,语码混用可以丰富汉语词汇,不会对汉语纯洁性带来影响 [3]。以上这两种态度都认为不应对语码混用现象进行外部规范并制定政策。
第二种态度,认为语码混用既有优点又有弊端。正视优点的同时也要看到弊端,不能任其发展。如曹乃玲(2005)认为:“语码混用中的英文并不一定是汉语词汇成员,这只是语言使用方式的一种改变,因此还谈不上对汉语本身的污染。这种语用新方式的出现有其积极方面,也有其弊端。”[4]夏中华、陈彤(2017)认为,这种网络语言既不必以其他语言范式加以规范,但因为对普通大众的使用无法进行规范,故媒体在使用时应注意把关,正确引导使用词语的范围[5]。蔡畅(2017)认为,语码混用现象无所谓对错,只是一种修辞现象,但还是要进行规范,去粗取精,去伪存真[6]。这些辩证看待语码混用问题的学者占多数。
第三种态度,认为难以简单判断利弊,消极地静待其变。这和王希杰的积极静观不同,他认为依靠语言自我调节就能自我消化,消极静观派则认为是喜是忧难以判断,需要静待其变。如赵湘(2007)指出:“汉英语码混用作为在中国的一种普遍现象,是随着对外开放的不断深入而发展,随着国家的经济发展而发展的,是一种客观存在,很难简单地判断它的利与弊,对这一现象进行全面、系统、客观的规范与研究,还有待语言学家们的共同努力。”[7]
第四种态度,认为对语码混用亟需规范。还有一些学者认为,语码混用对汉语的纯洁性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贻害青少年,因此亟需规范,以促进国家语言文字规范化建设。持这种观点的以杨永和、陈英红(2014)[8]、杨绪明(2009)为代表。杨绪明指出,“语码混用现象相当严重,很多词语成了异族文化入侵的帮凶,已经给网络交流秩序、民族文化的传承和现有的词语规范标准带来了很大冲击。”[9]这些学者是强烈呼吁规范的一类,可以说,他们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
笔者比较赞同第二种观点和第四种的部分观点,要辩证看待语码混用现象,但在需要规范的问题原则上,决不能坐视不管。
二、网络流行语中的语码混用现象
语码混用(code-mixing)是指以一种语码为主而夹杂其他语码的语言现象。在语码混用中,以一种语言作为基础,另外一种语言的成分是插入在作为基础的语言之中的。比如“太skr了!”这句话中,以汉语“太……了”句式为底板,嵌入了“skr”这一英文词语。
语码混用在词汇来源上属于外来词,也有学者认为属于新词新语。这并不矛盾,新词新语是从历时角度来划分的,外来词是从来源上来归类的。
马隽(2015)在《网络语言中的汉英语码混用探析》一文中,总结了汉英语码混用的七种类型:
1.英语词素与汉语的混合:如e—时代、e网打尽、感动ing等。
2.英语字母与汉语的混合:如IT精英,把图P一下(ps:指用photoshop软件把图片美工,后来泛指用一切修图软件修图)。
3.英语缩略语代替汉语:如THX代表thanks。
4.英语与汉语直接混合:如我call你(我给你打电话)。
5.英语字母与符号的混合:如“T—T”代表哭泣。
6.英语字母与数字的混合:如3Q代表thank you。
7.英语字母、数字与汉语的混合:如3D电影。
此外,赵湘(2007)认为,汉语与英语意译词混用,如“快餐fastfood”;汉语与英语的音译词混用,如“talk show脱口秀”,也是汉英语码混用的一种类型。我们认为音译或者意译已经进入了汉语词汇,因此,本文不采用赵湘的观点,仅研究纯英文字母、单词与汉字的搭配。下面,我们就对上述七种类型进行具体分析。
第一种:又可以分为两小类。一类是英语前缀与汉语的结合。在“e—时代”中,e—前缀为“electronic”的缩略表达,意思是“电子的”,加在一起可理解为“电子时代”。另一类是用英语粘着词素ing或者ed表示时态。由于汉语中动词没有时态变化,所以网友们创造性地发明了“感动ing”一词,表示“我现在非常感动”。这两小类词语的表现手段分别是:前者将语言链条中的一部分词语缩写,词语展开后翻译过来可以直接组合理解,并且“e—时代”符合汉语词语的定中结构;后者是直接借入汉语中没有的语法时态手段,将汉语词语加上英语形态,可以让人直观理解。
第二种:“IT精英”表示电子信息技术领域的精英,这个词符合汉语偏正结构中的“定+中”关系。而“P图”“把图P一下”短语中,P图理解为“修图”,符合汉语短语中的动宾关系。
第三种:“THX”是“thanks”利用英语字母的读音缩略而成,非常直观,仅仅是形式上的缩略,读音大体没有改变。
第四种:“我call你”“我要做一个pre(presentation:演讲)”中的英文单词依然镶嵌在了符合汉语句式结构中的位置。“我call你”为主谓宾结构,“我要做一个pre”直接翻译为“我要做一个演讲”,仅仅是把句子中的汉语词语直接翻译成了英文,对汉语句式骨架没有伤害。
第五种:用字母符号表示表情,这和汉语中的象形文字有异曲同工之处,可以直接表情达意。
第六种:“3Q”代表“thank you”,语音相近,直观易懂。
第七种:“3D电影”,了解了“维度”的英文单词为“dimension”,也就懂了“3D”的意思。
以上七种语码混用类型其实又可以归为以下几个大类:
第一、二、四、七种,外来语码(英语单词或词素)仅仅是简单代替了对应位置相应词性的汉语词语,外来语码在占据了对应汉语词语位置后,仍然符合汉语造词法和造句法的规则。
第三、六种是简单的语音上的代替,形式发生了变化,但该词语语音大体并未发生變化。
第五种是象形形式,对于汉语来讲,可以说是象形文字的一种变异延续。
三、语码混用现象的规范化原则
(一)规范化原则
本文认为,可以接受的语码混用现象需要符合以下三条原则:
1.直接性原则
外来语码要能直译为对应的中文,没有转喻或二次翻译,直观通俗,不影响理解。按照于根元先生(1995)的观点,语言交际要符合交际值原则,交际以快速准确为原则,不能产生理解偏差[10]。如果不符合直接性原则,不能直译或需要在人脑中进行多次翻译,势必会影响交流的准确性和迅速性。上述七种类型基本上都符合直接性原则,对外来语码仅做一次直译即可使人理解。
2.规则性原则
外来语码要符合汉语词法句法规则,相应的外来语码不能出现在非常规的汉语词法句法位置槽上。例如:用来作宾语的外来语码不能出现在谓语动词的位置上。“你把图P一下”不可以说成:“你把P图一下”。因为“你把图P一下”符合汉语“把字句”的句法格式:主语+把+宾语+谓语动词+其他成分,而后者不能成立。马隽提出的七种类型也基本符合规则性原则。
3.唯一性原则
唯一性原则,也可叫稳定性原则。每条语码混用的外来语码在汉语语码的母系统内只能有一种解释,如果外来语码在汉语中有多种解释,母语为汉语的人就会理解偏差甚至产生混乱。
(二)规范化原则视角下的语码混用分析
下面我们根据这三大原则,以近年出现的“skr”和“打call”两个网络流行语为例,对语码混用现象进行分析。
首先看“太skr了!”这个“skr”,究其来源,是男明星吴亦凡在节目中曾频繁使用这个词。当你对某事特别认可时,就可以说“skr”,相当于“赞”。如果在“太……了”这个句式中,直接翻译为“赞”的话,还是符合汉语句法规则性原则的。我们需要关注的是,“skr”这个词的本义究竟是什么?牛津词典和剑桥词典均未收录此词。只有《Urban Dictionary》收录了它,而《美国城市词典》是一部流行英文俚语俗语词典,“skr”在这部俚语词典中有两个义项:
1.是对别人说出了很荒唐的不好的主意的常规反应。2.男明星吴亦凡的创造性应用。
“skr”的全拼是“skrt”,是模仿汽车漂移或猛然转向时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之后,被说唱歌手在创作时运用到歌词中炫耀“拥有跑车”,给人一种很酷的感觉。
上文提到,语码混用要符合直接性原则,但很明显,“skr”不属于规范的英文单词,也没有可以直译为“赞”的义项,因此违反了直接性原则。我们发现,“skr”在流行语中还有“你真skr小机灵鬼”“烦skr人”“我劝你要skr而止”等多种用法。在这些语句中,“skr”又分别是“是个”“死个”“适可”的谐音。如果受众只明白“skr”是“赞”的意思,那么,这一意思在上述话语中就解释不通,从而影响了理解的准确性,这就违反了语言的交际值原则。“skr”风靡网络后,又有网友将“skr”做成了表情包,有了“你s脑袋缺kr筋吗”等用法,“skr”或拆或合成了谐音词,有多重解释,让人不明所以,这又违背了唯一性原则。在既违反直接性原则又违反唯一性原则的情况下,“skr”的用法就需要被规范。之所以要对它提出规范,并不是不宽容,而是它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人们的交际,把作为最重要的交际工具的人类语言,变成了阻碍沟通的障碍。
另外一个词“打call”,曾名列“2017年度十大网络用语”,后来又登上了《人民日报》。“打call”最早出自日本演唱会Live应援文化,它原是一种由御宅族或偶像支持者表演的舞蹈或打气动作,其中包括跳跃、拍掌、挥动手臂和有节奏地喊口号。在日本的应援文化中,如果粉丝们能在偶像的演出中用荧光棒等做出整齐的动作,喊出口号,对于卖力演出的偶像来说,会是一种非常重要的鼓励。随着这种行为的渐渐流行,国内也发展出了打call文化。也就是说,这里的“call”不是常见的“打电话”的意思,而是“呼唤、喊叫”之义。英文中的“call”,在日语中叫做“コール”。再后来,引申为“点赞”“加油”之义。
为某人“打call”这个词,在一定程度上违背了直接性原则,也违背了规则性原则。“call”有“喊叫”“叫醒”“电话”“召唤”“号声”“感召”的意思,但和动词“打”结合时,母语为汉语的使用者通常会理解为“打电话”。“为……点赞”是引申义,极容易发生误解,造成语言的交际理解偏差。之所以说它是“一定程度上”违背,是因为“call”确实有召唤之义,可以直译为“召唤”。不过,当它和“打”结合时,很容易误解为常见的搭配“打电话”。因此,它只是在“一定程度上”违背了直接性原则。至于违反了规则性原则,则是因为它即使可以直译为“召唤”,按照汉语句式来看,“为……疯狂打召唤”也是不符合汉语句法规则的。再者,“为……疯狂打call”后来被许多网友直译为“为……疯狂打电话”。“打召唤”和“打电话”相去甚远,词义上也没有明确的联系,让不懂这个流行语的人感到莫名其妙甚至产生误解。因此我们认为,这个词也是需要被规范的。
四、语码混用现象的规范化政策
综上所述,网络流行语中常见的语码混用,必须要同时遵守直接性、规则性和唯一性三原则,方能进入大众语言。否则,国家语言文字部门和主流媒体必须限制这些语码混用的使用范围,不可使其任意流行。在学校层面,不能让学生将这些不规范的词语用在作文和正式考试中;媒体在宣传时也不能使用这些词,将其限制在很小的特定社会群体中。施春宏(2009)认为,“通过对语言规范化基本原则的探讨,我们的基本认识是,习性原则和理性原则不是对立的,而是在不同层面上发挥作用;语言规范化的基本原则是理性原则(交际值原则),但这不是说习性原则无所作为,而是应该将它放到策略层面上去操作;语言规范化要在原则和策略的互动过程中体现交际的本质。”[11]也就是说,对语码混用的流行语,既不能任其发展也不能完全立即封杀,而是要在符合交际值原则的大背景下,在尊重一定的习性的原则下,在语言政策和规范实施层面上去逐步健全、完善。
沈瑛(2014)曾指出,根据不同类型的媒体,所使用的媒体语言内容和形式可以富有变化、因时制宜[12]。本文同意这一观点。比如,对于“skr”“打call”这种不规范的语码混用流行语,国家语言政策管理部门首先要声明这是不规范的词语,要求学校、主流媒体不允许它们进入正式书面语,只允许在网络间和特定群体内小众流行。正如曹乃玲(2005)所提出的:“一是大众媒体对此不要推波助澜,在电视、电台、报刊上尽量使用规范汉语;二是尽可能控制语码混用的使用范围,使其成为只为特定人群使用的现象。”[4]对符合语言要求的语码混用词语,我们要给予宽容,可以放宽使用;对不符合要求的词语,国家语言规划部门要明确表态,学校和主流媒体限制使用,小众媒体和网络社群上则不必太过严苛;对那些具有粗俗含义的词语则要严令禁止,立即封杀。本文建议,对于语码混用现象,不妨以上文提出的规范化“三原则”为衡量尺度,以理性原则和习性原则为实施规范的原则。
语码混用作为当下网络流行语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认为应该视情况予以规范。规范的原则是看它是否符合直接性、规则性、唯一性三条标准,违背了其中任何一条,就要考虑成为被规范的对象。规范的方法是以上述三个标准为主,理性原则和习性原则兼顾。国家语言政策相关部门要严格监控语言变化情况,一旦发现有不符合规范的汉语语码混用现象,要强烈呼吁并予以规范,以保证人们使用语言进行正常的沟通。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也是维持汉语纯洁性的重要举措。
参考文献:
[1]王希杰.论语言的自我调节功能[J].柳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2,(2).
[2]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2013.
[3]马隽.网络语言中的汉英语码混用探析[J].北京邮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6).
[4]曹乃玲.语用的灵活性和规范性——汉英语码混用利弊谈[J].苏州教育学院学报,2005,(4).
[5]夏中华,陈彤.2017年度热词“打call”散议[J].渤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2).
[6]蔡畅.模因论下网络语言中的英汉语码混用[J].佳木斯职业学院学报,2017,(7).
[7]赵湘.汉英语码混用现象探析[J].外语与外语教学, 2007,(6).
[8]杨永和,陈英红.语码混用现象的社会语用学解读[J].外語学刊,2014,(3).
[9]杨绪明.网络词语规范的原则与途径新探[J].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2).
[10]于根元.应用语言学的基本理论[J].语言文字应用, 2002,(1).
[11]施春宏.语言规范化的基本原则及策略[J].汉语学报, 2009,(2).
[12]沈瑛.新媒体语言中的语码混用现象探究[J].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1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