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出土墓志对《汉语大词典》例证之补益

周阿根 顾若言

摘  要：随着出土墓志整理与研究工作的不断推进，墓志的语言研究越来越受到学界重视。《汉语大词典》编纂之初，就运用了不少墓志材料。近年来，新出墓志整理成果丰硕，它对大型辞书的编纂与修订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新中国出土墓志·江苏贰南京》收录解放后入藏南京市博物馆的出土墓志305方，這些墓志具有重要的语言学研究价值，可为大型语文辞书的编纂与修订提供丰富且真实的语料。论文以《新中国出土墓志·江苏贰南京》为语料，对《汉语大词典》12条例证方面的疏漏与不足提出了补正意见，以期有助于《汉语大词典》的修订和汉语词汇史研究。

关键词：南京;出土墓志;《汉语大词典》;例证

例证作为辞书编纂中极为重要的一环，是决定辞书质量的关键因素之一。例证对于词典的重要性，学界曾经这样说“例证是血肉，释义是灵魂”，可见，释义是辞书满足读者解疑释惑的主要手段，书证则是解释词义的辅助性手段之一。例证在辞书中起辅助释义、阐发词义的作用。杨超（2006）指出辞典的例证还具有“说明语源及其流变”的作用。对于“古今兼收，源流并重”反映汉语源流与发展演变的大型语文辞书来说，对一个词语的溯源探流就显得更为重要。选用例证时要力争做到溯源探流，一方面，应当考虑尽可能举最早的出处和用例，即找出这个词的始见用例，这是源的问题;另一方面，也要找出这个词的最晚用例，即找到这个词的使用下限，这是流的问题。同时，大型语文辞书在例证上应当依据汉语史的发展实际，较为全面地反映汉语词汇的历史发展脉络，即尽可能地分别举出一个语词在上古汉语、中古汉语、近代汉语和现代汉语时期的用例，以体现大型语文辞书例证的多样性特点。当代大型辞书的引证范围几乎涉及所有的文献，而且对引证的选择和使用格式也更加趋于科学、完善。不过，辞典编纂者往往会受限于彼时语言研究成果，在例证的列举方面常常存在着一些疏漏，周阿根（2015）指出，“到目前为止，要追溯每一个词的每一个义项的最早用例，任务还很艰巨”。《汉语大词典》（以下简称《大词典》）代表了我国当今大型语文辞书的最高水平，但限于彼时技术和时代条件，其例证选用中仍存在不少时代局限，未能接触到数量庞大的历代墓志文献就是其不足之一。因此，在词目引证方面亦多有疏漏，有些条目的始见例晚于例证实际出现的年代，有些条目仅仅列举一个例证，有些条目仅仅列举同时代例证，部分条目甚至没有例证。

《新中国出土墓志·江苏贰南京》是故宫博物院和南京市博物馆联合主编的大型墓志合集，共收录新中国成立以来入藏南京市博物馆的历代墓志凡305方，另附有买地券16方，其时间跨度上起两晋，下至民国。这些墓志材料具有重要的语言文化研究价值：一方面，墓志文献能够用以佐证传世文献、补正史实;另一方面，墓志也是一种重要的“同时资料”，真实地保留并反映了彼时语言的使用实际情况，有助于改善辞书例证的迟后或缺漏等问题，对汉语史的研究特别是新词新义的发现大有裨益。此前我们曾利用墓志语料对《汉语大词典》进行过系列补正，详参周阿根、孙琛琛（2013），周阿根、王凤琴（2014），周阿根（2016），金艳丽、周阿根（2018），叶云露、周阿根（2018）等。同时，我们还对南京出土墓志词语开展过系列研究，可参金纹漪、周阿根（2017），杨筱婉（2017）等。这里，我们再以《新中国出土墓志·江苏贰南京》为语料，对《大词典》部分词语的例证疏漏问题进行补充与订正。限于篇幅，仅举其要者以说明问题，词目以汉语拼音音序排列，以便寻检，以期我们的研究有助于《大词典》的编纂和修订，并为语文辞书编纂工作及汉语史研究提供有益参考。

1.波润

《大词典》“波润”条释作“余润”，例证仅举清代一例，清和邦额《夜谭随录·娄芳华》：“郎君处此，于汝亦大有波润。独不念碗中余渖、柈中剩胾，又谁曾与汝争一匕一箸耶？”孤证且晚出。明代的南京出土墓志中已见该词用例。《新中国出土墓志·江苏贰南京》明万历三十二年《朱睿焞墓志》：“无何，累千金，波润诸弟，皆能自立。”明以后的传世文献亦有用例。王夫之《读通鉴论》卷二：“即或贷力于贫民，而雇值之资亦仅耳，抑且仰求而后可分其波润焉。”此外，“波润”于明以前鲜见，或为明代新词。《大词典》可据此提前始见例时间，并补充例证。

2.祔窆

《说文解字·示部》：“祔，后死者合食于先祖。”“祔”本义为祭名，后引申有“合葬”义。《礼记·檀弓上》：“周公盖祔。”郑玄注：“祔，谓合葬。”孔颖达疏：“周公以来，盖始祔葬。祔即合也，言将后丧合前丧。”《说文解字·穴部》：“窆，葬下棺也。”“窆”本义为下葬时将棺材放入墓穴中，后泛指埋葬，并引申有墓穴、坟茔等义。祔窆，即合葬。《大词典》“祔窆”条释作“合葬”，引例为唐权德舆《权府君墓志铭》：“祔窆双魂，淑声无穷。”孤证且晚出。南北朝的南京出土墓志中已见该词用例。《新中国出土墓志·江苏贰南京》南朝梁天监十三年《萧融太妃王纂韶墓志》：“粤其年十一月丙午朔十日乙卯，祔窆弋辟山。”《大词典》可据此提前始见例时间，并补充例证。

3.合窆

合窆，意为合葬。《大词典》“合窆”条例证唯一例，出自清代乾隆年间纪昀《阅微草堂笔记·槐西杂志二》：“后有合窆于妻墓者，启圹，则有男子尸在焉。”孤证且晚出。明代的南京出土墓志中已见该词用例。《新中国出土墓志·江苏贰南京》明正统八年《范氏墓志》：“卜以是年十月二十八日，葬于江宁县□德乡，与怀远合窆焉，礼也。”如从碑刻文献追溯“合窆”一词的语源，还可上推，“合窆”一词的用例最早可追溯至南北朝时期。《汉魏六朝碑刻校注》三六八《北魏元弼墓志》：“春秋卌七，以太和廿三年九月廿九日薨于洛阳。与夫人张氏合窆于西陵。”《汉魏六朝碑刻校注》一○○二《东魏封柔墓志》：“夫人博陵崔氏，年廿九，以熙平二年八月十日奄遭非命云亡。以来廿九载，今便改榇合窆玄宫。”《大词典》可据此提前始见例时间，并酌情补充例证。

4.合厝

《说文解字·厂部》：“厝，厉石也。”本义指磨刀石，后来常借为“措”，表示放置、安置的意思，并由此引申出“埋葬”义。《大词典》“合厝”条释作“犹合葬”，无例证。明代的南京出土墓志中已见该词用例。《新中国出土墓志·江苏贰南京》明隆庆元年《刘安节墓志》：“令子应鹿等卜今年十月初三日，将奉柩于安德门祖茔，启元配温孺人之窆合厝焉。”实际上，“合厝”一词的文献用例可追溯至北魏时期。《汉魏六朝碑刻校注》四一六《北魏寇臻墓志》：“其公之所德，建功立事，皆备碑颂别传，非略志尽也。以正始三年三月廿六日合厝于洛城西十五里大墓所。”传世文献亦有用例，清蒲松龄《聊斋志异·陈锡九》：“市棺赁舆，寻双榆下，得父骨而归。合厝即毕，家徒四壁。”《大词典》可据此酌情补充例证。

5.给济

“给济”乃“供给接济”之义。《大词典》“给济”条引例为《三国志·吴志·全琮传》：“是以中州士人避乱而南，依琮居者以百数，琮倾家给济，与共有无，遂显名远近。”孤证。可补南京出土墓志。《新中国出土墓志·江苏贰南京》明万历七年《王孺人墓志》：“待宗族姻旧恩义浃洽，时有给济。”实际上，三国以降传世文献还多有用例。《敦煌变文校注·降魔变文》：“须达为人慈善，好给济于孤贫，是以因行立名给孤。”宋普济《五灯会元》卷二“永嘉玄觉禅师”：“依报与空不空相应，则永绝贪求，资财给济。”《大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五百四十一：“上以饥民数多，赈济难遍，且抢掠四起，大乱可虞，命户兵二部会议借太仆寺马价银数万两、临清仓米六万石，设法给济。”《大词典》可据此酌情补充例证。

6.吉土

《大词典》“吉土”条释作“古代王者卜居之地。”引例为《礼记·礼器》：“因吉土，以飨帝于郊。”郑玄注：“吉土，王者所卜而居之土也。”孤证。可补南京出土墓志。《新中国出土墓志·江苏贰南京》明万历四十七年《刘瑜墓志》：“生曰伟人，殁归吉土;孕秀发祥，松楸不朽;亿万斯年，凤麟楚楚。”实际上，“吉土”一词还多见于传世文献。《魏书·萧宝夤传》：“谓宜明加禁斷，以全至治，开返本之路，杜浇弊之门。如斯，则吉土盈朝，薪槱载焕矣。”唐白居易《凶宅》：“四者如寇盗，日夜来相攻。假使居吉土，孰能保其躬。”《宋大诏令集》卷第六《体元御极感天尊道应真宝运文德武功上圣钦明仁孝皇帝册文》：“设都睢水，表兴王之壤。卜郊吉土，以谢贶穹厚;荐册泰馆，以归美真圣。礼乐之文著矣，天人之际交矣。”《大词典》可据此酌情补充例证。同时，从以上文献用例可以看出，“吉土”并非仅仅指“古代王者卜居之地”，《大词典》释义亦不确，当正之。

7.同藏

“藏”古有“葬”义，《列子·杨朱》：“一国之人受其施者相与赋而藏之。”杨伯峻集释引俞樾曰：“藏，犹言葬也。《礼记·檀弓篇》：‘葬也者，藏也。故葬与藏义得相通。”可见，“同藏”乃“同葬”之义。《大词典》“同藏”条释作“谓合葬”，引例为唐韩愈《息国夫人墓志铭》：“随葬东土，在河之阳，遥望公坟，而不同藏。”孤证。可补南京出土墓志。《新中国出土墓志·江苏贰南京》明嘉靖十八年《刘浩暨配张氏合葬墓志》：“金陵之刘自齐分，始基以武发以文，承而传之朴蓭君，张允德配厥绩均，村曰戴墅峨者坟，松茂柏悦山出云，体魄同藏宜后人。”唐代墓志亦有该词用例，《洛阳出土历代墓志辑绳》唐大和四年《卢方墓志》：“展也淑疋，亦齐之姜，众灵幽赞，双剑同藏。”《大词典》可据此酌情补充例证。

8.阴宅

“阴宅”即人死后居所，泛指墓穴、坟墓。《大词典》“阴宅”条首例引《红楼梦》第一○一回：“老太太是在南边的，虽有坟地，却没有阴宅。”《大词典》例证有三，但皆为清代以后用例。例证晚出。明代的南京出土墓志中已见该词用例。《新中国出土墓志·江苏贰南京》明正德六年《刘氏墓志》：“盖生为阳宅，死为阴宅，无非藏其体也。”实际上，“阴宅”一词的文献用例最早可追溯至东汉时期，且东汉以来的碑刻文献多有用例。《汉魏六朝碑刻校注》一六二《东汉阿贵造阴宅砖》：“阿贵造乔昔阴宅，三千钱。”《唐代墓志汇编续集》显庆○二一《明远墓志》：“干城非实，阴宅本空，名贤才裔，□人王□。”《大词典》可据此提前始见例时间，并酌情补充例证。

9.茔域

“茔域”乃“坟地、墓地”之义。《大词典》“茔域”条首例引东汉郑玄注，《周礼·春官·肆师》：“掌兆中庙中之禁令。”郑玄注：“兆坛，茔域。”后又举四例南北朝及唐代用例。《后汉书·栾巴传》：“大行皇帝晏驾有日，卜择陵园，务从省约，茔域所极，裁二十顷。”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洧水》：“东南流径汉弘农太守张伯雅墓，茔域四周，垒石为垣。”《周书·孝义传·荆可》：“然可家旧墓，茔域极大。”唐柳宗元《寄许京兆孟容书》：“不敢望归扫茔域，退托先人之庐，以尽余齿。”上古汉语与中古汉语时期的例证可谓丰富，但却探未及流，未能列举近代汉语用例。实际上，“茔域”一词在近代汉语时期用例颇多。《辽代石刻文编》辽重熙二十二年《王泽墓志》：“即以其年四月二十二日辛卯乙时，启故夫人之茔域，从合祔焉，礼也。”元张光祖《言行龟鉴》卷四：“茔域甚厚，五世祖冢皆访得之，买田其旁，植松槚，召人守视之。”《新中国出土墓志·江苏贰南京》明正德三年《郑强墓志》：“乃即其山为茔域，以屋为祠宇，计终老焉。”《大词典》可据此补充近代汉语例证，完善汉语词汇的发展链。

10.茔葬

《说文解字·土部》：“茔，墓也。”本义为葬地、墓地。《汉书·楚元王刘交传》：“太夫人薨，赐茔，葬灵户。”颜师古注：“茔，冢地。”引申为“埋葬”义，宋侯延庆《退斋笔录》：“未欲茔于他山，就瘞于西垒之根。”“茔葬”二字同义连用，表示埋葬、丧葬的意思。《大词典》“茔葬”条释作“犹丧葬”，引例为《元典章·刑部四·过失杀》：“拟于丁五儿名下追中统钞五定，给付苦主，充茔葬之资。”孤证且晚出。可补南京出土墓志。《新中国出土墓志·江苏贰南京》明成化十四年《赵辉墓志》：“遣南京礼部右侍郎李本等官谕祭，共一十五坛，及米帛棺椁茔葬，悉给于内，恩至渥也。”实际上，“茔葬”一词的文献用例可追溯至唐代。《唐代墓志汇编》宝历○一○《葛澄墓志》：“以宝历元年岁守辛巳九月辛未十五日乙酉，茔葬于河阳城南六里大和里之北原礼也。将恐人代迁易，谷变山移，刻石命文，志于幽隧。”宋代传世文献亦见用例，宋王钦若等《册府元龟》卷七百十一：“汉夏侯胜宣帝时为太子太傅受业，诏撰《尚书》《论语》，赐黄金百斤，卒，官赐蒙茔葬平陵。”又卷五百八十：“昔尧葬榖林，农不易亩;舜葬苍梧，市不改肆;秦始皇作为地市，下锢三泉，金玉宝货，不可计数，死不旋踵，尸焚墓掘。繇此推之，尧舜之俭，始皇之奢，是非可见。今国家茔葬，费损巨亿，一旦焚之，以为灰烬。”《大词典》可据此提前始见例时间，并酌情补充例证。

11.永终

《大词典》“永终”条义项3释作“特指生命永远终结”，例证仅举清代一例，清蔡东藩《慈禧太后演义》第十五回：“午后，大行皇帝大殓，十有九龄的天子至此永终。”孤证且晚出。宋代的南京出土墓志中已见该词用例。《新中国出土墓志·江苏贰南京》宋崇宁四年《何宗墓志》：“嗟君子兮，亮简疏通;伊善人兮，不克永终。约后事兮，丰俭适中;翛然往兮，明月清风。”实际上，“永终”一词的文献用例可追溯至唐代。《唐代墓志汇编》开元三四九《源君妻郑氏墓志》：“洎君子永终，夫人昼哭，训育男女，若全师父。承淑妹之意，居娣姒之和，无改君子之道，有答平生之志。”《大词典》可据此提前始见例时间，并补充例证。

12.卓出

《大词典》“卓出”条释作“特出;杰出”，引例为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才略》：“袁宏发轸以高骧，故卓出而多偏。”孤证。可补南京出土墓志。《新中国出土墓志·江苏贰南京》南唐升元二年《佚名墓志》：“府君卓出，奇姿挺生，威武负气，弦直□乙巳之岁，始筮仕于合淝。”其实南北朝墓志就多有用例，《汉魏六朝碑刻校注》五一七《北魏刘颜墓志》：“君文思渊澄，雄武卓出，寻加强弩将军直后。”《汉魏六朝碑刻校注》六八三《北魏元诱墓志》：“於穆君公，魏之宗室。结庆挺生，含章卓出。栖息琴文，流连道术。若彼春芳，同兹秋实。”墓志文献之外亦不乏其例，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第四》：“诸葛厷年少不肯学问。始与王夷甫谈，便已超诣。王叹曰：‘卿天才卓出，若复小加研寻，一无所愧。”南朝僧祐《出三藏记集》“尸梨蜜传第九”：“尸梨蜜，西域人也。时人呼之为高座。传云国王之子，当承继世，而以国让弟，暗轨太伯。既而悟心天启，遂为沙门。蜜天资高朗，风骨迈举，直尔对之，便自卓出于物。”《大词典》可据此酌情补充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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