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客
2019-04-19张阳阳
张阳阳
第一次見到他是寒假回到老家的时候,作为晚辈的他,过年前要给我爷爷奶奶“孝敬”些自家制作的糕点——这是老家沿袭至今的年俗。
他面容清癯,胡子拉碴,头发鸟窝似的缠作一团,可是双目却炯炯有神,手指修长而洁净——整个人违和感满满。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打听起这位远房亲戚的境遇。
二姑说,他是个半专业半业余的棋手。打小街坊邻里下棋,他总在一旁围观,能一看一整天。耳濡目染之下,也就悟出点门道。稍大些便开始摆摊下棋,没多久,一个小屁孩竟杀遍镇上无敌手。后来他到县里“下彩棋”,五块或十块一盘的,刚开始常常输得身无分文,以致连饭都吃不上。你别说,几个月半饥半饱的生活硬是把他的棋艺给逼出来了。
我不解:棋艺长进了怎么现在还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呢?
二姑叹了口气,说:成年后,他仗着自己“有两把刷子”,就报名参加了市棋协主办的象棋比赛。但如今的棋坛常常被利益操控,背后水可深了,棋手间下“假棋”“水棋”“默契棋”“交易棋”已成公开的秘密。那次,有位“大师”有意让他放一放水。他不肯,偏把那人往死里杀。虽说最后他得了个冠军,却因此得罪了背后的那些操控者,从此与棋协有关的任何活动他连名都报不上,上上下下的象棋俱乐部他也是沾不了身。
他似乎也不恼,反乐得逍遥自在。农忙时侍弄庄稼,农闲时就去集市上摆个擂台,下小半天,遇到厉害点的民间高手,下完棋还拽着人家不放手——似乎不让他把那些陌生的套路琢磨透你就别想脱身。他的人生中,除了干活、下棋,好像找不到其他支点。一个男人,整天邋邋遢遢,近40岁了还没有结婚一整个就是一棋痴。
我深深为他感到遗憾,有这么好的棋艺,怎么就不懂得稍稍了解一下棋盘外的各种“潜规则”?若是把研究棋艺的精力放一成到那些方面,还愁不吃香喝辣,优哉游哉?
今年清明小长假,我在老家的镇上遇见了他。他面前依然是一副摆好的棋盘,手里翻着一本泛黄的棋谱端坐于前。我径直走上前去坐下,他抬眼瞧见了我,问:“回来了?”
我应了声“嗯”。
“听说你成绩挺不错的?”他问道。
还没等我回答,他又问了句:“喜欢读书吗?”
“喜欢。”我随口应道。
“喜欢就好。喜欢一件事,就应当好好做下去。不能怠慢了它,更不能亵渎了它。”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出这么富有深意的话,似乎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他自己说。
“对了,我要离开这里了。”不等我回应,他又说道。
“去哪儿?”
“现在还不清楚,希望是一个能让自己遂心的地方。”
我朝他笑笑,算是一种无言的祝福吧。
暑假回来,二姑告诉我,他去了成都。他久闻那里民风淳朴,环境幽雅,棋手云集,决心到那里找一个落脚的地方。更传他加入了当地一家棋社当上了教练,甚至还爱上了一位同样喜欢下棋的川妹子……
我在心里为他高兴。只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棋手?棋痴?棋侠?以他放浪不羁、行走天涯的脾性,叫他“棋客”似乎更为妥帖吧。(指导老师:王淦生)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