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单心事
2019-04-19二又
二又
我总觉得学校像一座牢笼。
高而厚实的围墙隔绝了小贩的叫卖,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被楼宇分割得棱角分明的天空,教学楼前行色匆匆的都是蔚蓝色的校服,上课铃一响,教室就成了封闭的湖泊。而丢失了校服的我,便是湖泊边缘白色的浪。
数学老师仍旧竭尽所能地拖堂,发黄的投影灯在他瘦削的面庞上留下斑驳的符号,黑板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公式,枝丫筛落的光斑落在我的笔记本上。
老师终于宣布下课,湖泊波澜顿起,我用橙色的圆珠笔描摹光斑的轮廓,像一只被棱角化的猫。
“迟夏?”
顺着那道声音,我看到于尧诧异的表情。
“你找我?”
“你的陕递。”
于尧把水泥色的快递袋递给我,我的名字从他的指骨间透出来,“迟夏”两个字显得磅礴张扬,我小声地道了谢,表示以后我可以自己去取。
于尧的脸上浮现出明朗的笑意来:“我只是想见见你。”
命运从来是不公平的,常年充当女生热议话题人物的于尧面不改色地说出那样的话来,我甚至能听到周围女生即便压低声音仍旧刺耳的惊呼以及不平。
“我画的插图和那篇文章很配。”于尧补充道。我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没想到我们会有这样的牵连。
我不擅长交际,相貌普通,成绩也不入流。我从不热衷于看最新的电影、电视剧,更不了解当红小生小花的来历,我鲜少能和同龄女生找到共同话题,记录成了我唯一的寄托。
不同背景的纸张任黑色的字迹铺设,通过记录,我仿佛找到了宣泄口,那些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得以充分地抒发。
偶尔,那些心情变成铅字,被工工整整地署上“迟夏”的名字。刊物上的“迟夏”生动活泼,是五月的花海,而坐在教室角落里的迟夏孤单浅薄,是十二月坚硬的冰壳。
我小心翼翼地将刊物从快递袋中取出,翻到第三页,大片大片鲜艳浓郁的蓝色涌入眼底,我几乎能闻到海风咸涩的气息。插图后面写了作者名:阿尧。
我常常见到于尧。
作为学校的门面,于尧负责主持大大小小的典礼,他常参加比赛,各大赛事的颁奖典礼上一定会念到他的大名。
我也常在鲜为人知的破落巷子里见到他,他带了画架和马扎,就坐在我常去的鲜奶吧旁的空地上作画。他画过用石头垒砌的不甚平滑的墙面,画过无人居住的房顶上冒出的嫩草,画过巷子里最老的那棵树,粗糙的纹理渐渐在画板上展现。
我最后一次在巷子里见到于尧,他画的就是那幅插图,蓝得逼人的天空不见一丝白痕,清瘦的风拂过少年的脊背,白色的T恤被吹起,像是天空中飞机飞过时喷出的尾烟。
那家鲜奶吧终于还是关门了,陈旧的铁门上落了锈色的锁,暮春的风吹得爬山虎猎猎作响,黄昏下,少年的背影也沾染了苍凉的底色,像一座古老的钟。
放学后,我再也没了别的去处,只能窝在房间里看书。我在学校对面的书店办了借书卡,以三天一本的速度看完了《人间失格》和《百年孤独》后,又去借了大部头的《全球通史》来看。
“喜欢看这种类型的书?”于尧接过押金,然后在我的借书卡上记下了书名。不同于其他男生字迹模糊难认,于尧的字颇有风骨,像我临摹的字帖一般隽秀。
“想锻炼专注度。”我给出一個可笑的回答。
“是吗?”于尧勾起嘴角,露出右脸颊的酒窝,“看来我也得试试。”
做久了孤独的刺猬,于尧善意的搭腔让我的脸忍不住烧了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好得让我的心跳快得不像话。
仰慕一个人来得莫名,因为他出挑的长相、爽朗的性格,甚至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就足以让人丢盔弃甲。
于尧的代号“怀景”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的记录里。
他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帮忘记带校牌的学妹逃离盘问,他帮助宣传部门的同学画板报的背景,他在校运动会上夺得两个单项冠军。直到他帮我送来样刊,我的名字在他的舌尖蹦出,他叫我“迟夏”。
样刊上,我和于尧的名字紧紧地挨在一起,像两株幼小的苗,颤颤巍巍地相扶着生长。
从那以后,于尧常约我出去写生,只不过他背着画板和马扎,而我拿着花花绿绿的笔记本。被熹微的晨光照耀的街道,被正午的热浪侵袭的街头,以及日落时分被染成橙汁色的薄暮,同时出现于尧的画板和我的笔记本上。
单薄的青春被涂上厚重的底色,多彩的颜料拼凑成灵动的色彩。属于我的孤单星球终于有了旅客,生了苔藓的门扉被叩开,光线从门缝中透进来。
“会越来越好的。”于尧总这样说。
可是事情并不会因为我的期待而向好的方向发展,随之而来的是势不可挡的中考,那样分明的一条线将我和于尧分隔在两端,处于劣势的我看着于尧早早地收到录取通知书,鲜红的封皮折射着目光,晃得我眼睛都疼了。
于尧给我鼓劲:“迟夏,你也要加油啊。”
我像是打了鸡血,为了和于尧去同一所学校,我熬夜苦读。浓茶和咖啡造就了我的黑眼圈,却没能帮助我在中考中创造奇迹。
“你在文章里提及的怀景有原型吗?”拿到成绩单的那天,于尧在电话里问我。
我仓惶得像是被抓住尾巴的猫,明明知道于尧看不到我的表情,我仍旧战战兢兢:“怎么会?”
那是我和于尧的最后一通电话。后来我们即便分属不同的学校,也常常在各种活动中狭路相逢。终于应了于尧的预言,我们各自越来越好,却再也凑不成一个完整的圆。
我终于有了朋友,那些因为喜欢做出的改变终于让我摆脱了过往沉重的壳,可是我和于尧却渐行渐远。
我仍旧在写,于尧仍旧在画,我们仍旧会在同一本刊物上出现,可他的画再也不是我的文章的插图,就像那份因为自卑而掩埋的喜欢,他永远不会知晓一样。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