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时核心功能研究综述
2019-04-19张希
张希
摘 要:“将来时”是观察时制范畴与情态范畴语义互动的窗口。类型学研究中对将来时核心功能的认识存在着从“表达纯粹时间指示概念”到“表达情态意义”的理论转向。这一过程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前两个阶段的研究证明将来时是一个时制意义与情态意义交叉的语义混合体;第三阶段的研究则对这一语义混合体的内涵进行了更加深入地分析。基于以上理论梳理,总结了汉语将来时研究的成果与问题,并从汉语语料的语义分析和量化分析相结合以及区分不同语体对将来时语义影响的角度,提出进一步研究将来时核心功能的思路,为细致探讨时制与情态互动关系打下基础。
关键词:将来时;时制;情态;焦点语义;互动
一、引言
语言学研究对“将来时(future tense)”的争议由来已久。早期研究者认为将来时在功能上表达纯粹的时间参照概念,但在具体语言研究中(主要集中在英语将来时),研究者们发现与过去时、现在时相比,将来时的表达形式和语义内涵都与其他语法范畴相交叉,难以对其进行清晰的描述。隨着类型学研究的进一步发展,研究者们在跨语言的范围内确认了将来时与情态的内在语义联系,这促使研究者们对“将来时”的核心功能及其性质的看法发生了向情态的转向。对将来时核心功能的深入研究表明将来时是时制范畴与情态范畴语义互动的典型例证。
汉语研究早期更多关注时体范畴的交叉,对于将来时的研究较为薄弱,且总体上也是基于时间概念来讨论汉语将来时的表达方式。近年来随着汉语类型学的深入发展,研究者们对汉语将来时核心功能的看法也发生了转向,对汉语将来时间表达的认识也有所深入,但鲜见基于汉语实际语料的定量分析以及对将来时的核心功能和性质的深入探讨。
将来时核心功能的理论发展过程不仅伴随着对“时制是否是一个语法范畴”、“将来时是否属于时制范畴”以及“将来时与情态关系”等宏观问题的讨论,还伴随着对将来时核心功能内部结构与性质的思考。下面首先介绍国外具有代表性的将来时研究文献,将类型学研究对将来时核心功能的认识深入和理论转型过程梳理为三个阶段:一是认为将来时核心功能是表达单纯时间参照义阶段;二是对将来时核心功能的认识由时间概念向情态概念转向阶段;三是对将来时核心功能进行深入研究阶段。汉语将来时研究同样体现了这样的理论转向和讨论,本文也将总结汉语将来时研究的成果与问题,提出进一步研究将来时核心功能的思路。
二、将来时核心功能问题的理论转向
(一)将来时核心功能为将来时间参照阶段
研究者们早期对“将来时”的认识秉持着一种先入为主的时间观念,对于将来时问题的讨论无一不是从“时间(time)”与“时制(tense)”的定义开始的。
Ultan(1972)是较早对将来时进行专门研究的学者,他指出,时间(time)是指事件或状态的序列(sequence of events or states),可以分为两种类型:说话时间(MOS)和相对时间(R),而时制(tense)是指首要功能为标记MOS时间(以MOS为参照时间)的任何语法形式。[1](P56-58)根据这个时制定义,我们可以把将来时理解为以标记将来时间为首要功能的语法形式(包括词缀、分词、助动词等等),也就是说将来时具备一定的语法形式并在语义上表达“将来参照(future reference)”。Comrie(1985)出版有研究时制问题的专著,文中指出时制是时间定位的语法化表达,且大多数具有时制系统的语言都通过对动词的标记来表达时制,或是通过动词的形态变化,或是通过与动词相邻的语法化词汇。[2](P9, P12)而在语义上,“将实体与一个参照点相关联的系统称之为指示系统,那么时制就是具有指示性的。”[2](P14)因此,将来时的定义就是“将一个情状定位于现在时刻之后”,也就是“在时间轴上将情状定位于现在时刻的右侧”[2](P43),即表达“将来时间参照(future time reference)”。可见,此时的研究者对于“将来时”的主要观点为:有特定形式的语法范畴;表达单纯的将来时间指示概念。
这一阶段研究者们对“将来时核心功能是表达将来时参照”这一观点并无大的争议,真正的问题产生于对“时制(tense)是否是一个语法范畴”的讨论。这一讨论聚焦于时制的形式标准:传统观点认为时制一定有形式上的限制,而不能单纯以语义标准来定义,一般要求时制表现为一个动词的屈折形式;也有研究者认为对时制范畴的形式要求可以相对宽松,时制也可以由助动词或其他语法形式表达。正是这一讨论引发了对英语“will”作为将来时标记合理性的怀疑,并扩展到在普通语言学中“将来时是否是一个语法范畴”的争论。人们意识到作为英语将来时标记的“will+动词原形”的形式并非屈折形式,而且will在表达将来时间参照意义的同时还具有其他非时间意义(关于英语将来时的讨论在Fleischman,1982[3]、Comrie,1985[2]以及De Brabanter et al.,2014[4]那里都有详细梳理,这里不再赘述)。经过讨论,研究者们在对将来时采取相对宽松的形式标准上逐渐达成共识(Lyons,1977[5]、Dahl,1985[6]、Comrie,1985[2]),同时将来时的核心语义问题也引起了大家的重视。
人们在对语言的实际考察中认识到:将来时可能没有独立表达时间参照的语法形式,且将来时和情态语义可能有交叉。如Ultan(1972)在对跨语言的将来时标记的语义考察中发现,所谓的将来时标记有表达体(aspect)意义、目标指向(go-oriented)意义和情态(modality)意义的功能;且将来时标记在一些限制下还可以表达未完结体(imcompletive)、未完成体(imperfect)、完整体(perfective)、限定性(determinative)、盖然性(possible)、被动(passive)以及不定(indefiniteness)等意义;而表达体标记、目标指向标记、情态标记也有表达将来时间参照义的用法。[1](P81-82)Ultan(1972)还指出了将来时意义的情态来源、体范畴来源和目标指向义来源,这也成为后来的将来时语义演变研究的基础。
然而,此时研究者们因为研究角度的不同以及仍处于“将来时是单纯的时间意义”的思维惯性中,认为将来时在时制意义上相对于过去时表现出的“不对称性”并不能在普遍意义上影响对其性质的判断。如Comrie(1985)指出虽然将来时与过去时相比表达不确定意义,但是与情态意义相比却是一个相对确定的预言;在形式方面,虽然大多数欧洲语言在过去时和非过去时之间有清晰的语法形式区别,而在将来时和非将来时之间没有清晰的语法形式区别。这种形式区别只建立在是否能以现在时形式表达过去时或将来时意义这一标准之上,部分语言仍然具有表达将来时间参照的独立形式。因此,Comrie认为将来时的特殊性应该保留在时制意义内部讨论。[2](P44-45)
(二)将来时核心功能向情态转向阶段
与此同时,一些研究者对将来时的核心语义本身进行了深入思考,从共时和历时角度均对将来时表达纯粹的时间指示意义提出了质疑,以Lyons(1977)和Fleischman(1982)为代表开始了將来时核心功能从时间范畴向情态范畴的转向。
与传统研究一样,Lyons(1977)对将来时的分析也开始于时制概念。作者以形式语义学概念中的时制逻辑(tense-logic)为中心分析了时制概念,发现将来时一般都带有主观性,每个话语都会建立自己的时空参照点:t0=零点,即说话时间,对应的w0是t0时的真实世界状态;ti=其他时间,对应的wi是ti时的真实世界状态;tj=命题发生时间,对应的wj是tj时的世界状态。用我们熟悉的术语来理解:t0相当于说话时间,ti相当于参照时间,tj相当于情状时间。那么我们可以将例(1)转写成(2):
(1)It had been raining.(on the previous day)
(2)I assert here and now (in w0) that it was true (in wi) that the proposition “it be raining” was true (of wj).
当ti 这引发了关于将来时的本质属性的探讨:在形式语义学中,转写后的例(2)不可避免地要确认其命题的真值。很多哲学家基于“我们无法对将来的事情产生知识和信念”,进而认为我们不能对将来事件进行断言。Lyons认为,过去将来时间参照里的“将来时”隐含着“已知信息”、“意向”、“期望”等意义;而在将来时间参照里,说话人把将来视为已知,这样将来时间参照就可看作一种“预测”:“因此,声称一个描写将来时事件或状态的陈述,必然是一个具有主观性的情态化话语:是一个预测而非一个陈述。”[5](P815) Lyons对将来时的分析有两个要点:一是从语义上把将来时间参照等同于情态范畴而非时间范畴;二是认为将来时不是一个动词性的范畴,而是一个句子性范畴。Lyons对将来时语义性质的观点颠覆了以往人们对将来时范畴的认识,也引发了对将来时核心语义的深入研究。研究者们很快发现Lyons的分析是有道理的,而且将来时核心语义事实上可能更加复杂。 Fleischman(1982)详细考察了罗曼语将来时的历时发展过程。对于将来时的界定仍然始于时间概念,但在辨析时制与体貌、语气范畴之间的关系时,作者明确指出了时制范畴与情态范畴之间的交叉关系:人们经常观察到句中某种范式的状态被标记为时间状态,但是却体现出两种主要功能,一是时间参照功能,二是情态功能。[3](P15-16)也就是说虽然在语言中使用了时制标记,却仍体现出情态解读,特别是很多语言的将来时间参照义最终语法化为语气,而非时制。这正是围绕将来时产生争议的主要原因。 对于将来时间参照义本身,Fleischman(1982)进行了深入的挖掘,主要谈到两个问题:一是将来时间参照义的内涵。作者指出将来时间参照义本身有这样一些因素值得注意:首先,将然性是后时性(posteriority)的下位概念,也就是说将来时间参照还隐含着后时性的序列顺序;其次,将来时间参照隐含说话人视角,作者认同Lyons(1977)的看法,就是所谓的“将来时间参照”本身仍有主观性作用[3](P16-20)。二是将来时间参照和情态义的关系。罗曼语的将来时总体来说是由屈折形式表达的,作者发现从拉丁语到罗曼语再到法语的历时过程中,将来时在形式上一直经历着屈折形式——迂回形式——屈折形式的周期性变化,且这一过程还伴随着将来时间参照义与情态意义的共现与交替。在此基础上,作者总结了罗曼语将来时间参照义与情态意义关系:首先,将来时中将来时间参照和情态概念的关系整体可以比作一个数学集合,二者此消彼长,但集合总体是稳定的,一般从体貌或情态中某个点发展出时间义,一旦这个形式成为了将来时,它就得到了情态色彩,最后情态义会取代时间义。其次,只要一个将来时形式形成,这两种范畴意义就会共存。再次,二者的此消彼长也表现在形式上,如果该形式向时制义方向发展(屈折形式),那么说话人就会出于对将来的认知本能而再找一个形式(迂回形式)来承担被挤掉的情态义。作者认为将来时语义和情态语义的概念联结在于“后时性”(posteriority)和“虚拟性”(subjunctive)的普遍联系,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在事实上是不知道或不确定的。[3](P31) Fleischman(1982)的研究结果表明,像罗曼语将来时这种传统意义上“纯粹”的将来时标记都不能表达纯粹的时间意义,而是在该形式形成的开始就带有了情态意义,那么“将来时”语义范畴本身就应该是一个混合概念,既不是纯粹的时间意义,也不是纯粹的情态意义。这一结论在后来的跨语言研究中被证实,并启发研究者们对将来时核心语义内涵进行更深入的探索,把将来时作为考察时制意义和情态意义互动的一个窗口。 (三)将来时核心功能内涵的深入研究阶段 在这一阶段,类型学对将来时核心功能的探讨伴随着大量跨语言的量化分析以及对语法语素意义更细致的划分,Bybee et al.(1994)的“语法范畴项目”对76种语言进行了考察,Dahl(1985,2000)通过调查问卷对近30种欧洲语言进行了考察。这两项研究在初期虽然保持着学界对将来时核心功能的传统看法,即将来时的核心功能是表达将来时间参照义,但是通过对将来时语法语素跨语言的考察,共时和历时两方面的证据表明将来时的核心功能应该是表达一种隐含着将来时间参照义的情态意义。De Brabanter et al.(2014)编著有一本专门讨论将来时性质问题的论文集,编者在引论中从哲学、语言学和认知三个角度阐述了将来时间参照与情态内在关联的理论背景。这些研究不仅证实了将来时语义的复杂性,也初步揭示了将来时这一时制意义和情态意义混合体内部的真相。 Bybee et al.(1994)在“语法范畴研究”的不同阶段对将来时语义概念有着渐进性的思考和修正。研究初期,需要对跨语言的语法语素在意义领域建立编码类别(语义标签),此时将来时的语义标签是:情状发生在说话时间之后;说话人预测命题的情状将会成立[7](P316)。这一定义包含两个要素,即将来时间参照义和预测义,二者在“将来时”语义标签下是并列关系,且将来时间参照义放在将来时意义的首位,这与早期研究中对将来时的看法相似。研究中期,经过了在跨语言范围内对将来时语法语素的考察,发现在将来时语法语素来源义的发展过程中都产生了预测义,此时对将来时的定义为:说话人对命题情状将会实现而做的一种预测,指称的是一个发生在说话时间之后的事件[7](P110)。可见此时作者认为表达预测义是将来时的主要功能,而时间参照义蕴含在预测义之内,理论上并不能反映将来时的主要功能。Bybee et al.(1994)在接下来考察将来时语义演变的过程中的又发现了“意向义(intention)”在预测义形成过程中有着重要作用——不同词汇来源在通往将来时的过程中在意向义阶段发生了汇聚,意向义则进一步发展为预测义,而无论是意向义还是预测义都蕴含着将来时间参照。因此,在研究的总结阶段,作者进一步强调了意向义和预测义是将来时的主要功能,并明确指出将来时间参照是将来时的蕴含义。[7](P280) 与此同时,Dahl(1985,2000)的时体研究对将来时的认识也经历了相似的变化。Dahl(1985)的调查问卷虽然显示将来时标记表达意向义或预测义,但是此时他的“预测义”似乎仍与将来时间参照义对应,因此根据“问卷结果显示如果句子只有意向而没有预测的成分,一般都不会使用将来时制”的现象,作者得出了“将来时间参照仍是将来时的主导特征”[6](P106)的结论。而在Dahl(2000)中,作者较为清晰地界定了“意向义(intention)”和“预测义(prediction)”:意向义指可以被人们掌控的事情(或人们认为可以掌控的事情),在句中表现为一个人类主语(作为意向的承担者);预测义指不在人类掌控之内的事件或至少不在说话人掌控之内的事件。同时提出了“基于意向的将来时间参照”(intention-based future time reference)和“基于预测的将来时间参照”(prediction-based future time reference)两个表述[8](P310),这说明Dahl也认为将来时间参照义伴随着意向义和预测义。 这两项研究不仅在将来时的核心语义问题上殊途同归,在进一步探索将来时表达的意向义和预测义的关系时,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Bybee et al.(1994)的历时研究证实,意向义产生之后通过由第一人称主语到第三人称主语的推理发展为预测义,这一过程的关键在于语境中第三人称的意向可以隐含为说话人所做的预测。[7](P254)Dahl(2000)的共时研究则指出基于意向的将来时间参照会发展为基于预测的将来时间参照,且在某些情况下仍然可用作表达基于意向的将来时间参照。也就是说,将来时在表达预测义和意向义时有意义上的重叠。[8](P310) De Brabanter et al.(2014)在引论中从哲学、语言学和认知三个角度进一步补充了将来时间参照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时间意义而是与情态内在相关的理论依据。哲学上认为将来时意义与排中原则(Excluded Middle)即每个命题都非真即假(且恒真恒假)相矛盾。对于这一矛盾有很多解释方式,较为通行的一种解释是认为将来陈述在说话时间有真值,即如果你相信一件事情会发生,那么预测其为真就是有意义的。如此一来这一分析过程中就加入了说话人的主观性,也就是产生了情态意义,因此将来时就不可能是一个纯时间意义。形式语义学研究指出,在把“对将来的预测”分析为“将来事件必然发生”的过程中,实际上是把将来时等同于“逻辑必然性”。但作者认为我们对将来断言的过程伴随着某些人(通常是说话人)的“相信”,也就是說将来时对事件的肯定程度强于认识必然性但弱于逻辑必然性,这样来看“没有纯粹的将来时间参照”这一观点就是有道理的。认知领域中的“主观时间投射(subjective temporal projection)”临床研究也表明人们在思考将来时与思考其他时间相比使用了特别的认知能力。[4](P6-18) 三、汉语将来时核心功能研究的探索和新思路 (一)汉语将来时核心功能的探索 汉语时制的研究焦点多集中于“时”范畴与“体”范畴的交叉,针对时制范畴本身的研究则多关注不同时制意义在汉语中的表达形式,如张济卿(1998)[9]、董于雯(2005)[10]等对“将来时”表达形式的梳理。这些研究都是将“将来时”作为纯粹的时间指示概念,实际上是梳理汉语中“将来时间参照义”的表达形式。虽然研究者意识到将来时间参照义与情态意义上可能有些交叉,但总体上对将来时的核心功能为纯粹时间义并没有异义,比如张济卿(1998)指出,现代汉语中的“将”表达的时制意义最单纯和客观,基本上不带色彩意义;而“要”和“会”除了时制意义之外,或多或少的带有一些情态意义。[9] “汉语将来时核心功能为纯粹时间指示概念”这一观点后来也有所发展,如巫雪如(2015)在对上古汉语将来时标记“将”的研究中引用了魏培泉(1982)以及Meisterernst(2004)的观点,认为“将”的基本功能是表示未来时间,即表示“将动词所示之动作或事态定位于参照点之后”,可视为不带情态语义的单纯时间定位标记;而“将”的其他语义,如意图义、预期义等都是由未来义在其他语境中引申而来的。[11]基于这种认识,巫文试图把“将”的将来时间参照义的来源认定为空间概念,但并未在语料中找到充分证据。而胡敕瑞(2016)[12]以将来时核心功能具有意愿相关的语义特征为基础,推测上古汉语“将”与同样表达意愿的“且”和“其”可能都来源于各自相关的意愿义动词,似乎更具说服力一些。这说明对汉语将来时核心功能的认定对于深入分析将来时的语义演变有重要意义。 随着类型学在国内的深入发展,汉语研究者对将来时核心功能的看法也发生了向情态意义的转向,并且通过对汉语共时和历时语料的实际研究在以下两个问题上深化了对将来时的认识: 首先,现代汉语和方言都表明将来时间参照几乎不被语法形式独立表达。徐晶凝(2008)指出现代汉语“将”主要用于两个意义范畴,即将来时和情态,且两个意义紧密相关,往往融合在一起,“将”的意义中含有说话人的主观态度。[13]唐正大(2018)区分了“将来时”和“将来时间指称”(即本文所说的将来时间参照),认为前者是语法范畴,有专门的形式表达,而后者是功能性、语义性概念。在关中方言中,将来时间指称是一种“寄生功能”,与情态功能、言语行为功能一起通过“寄生限制”寄生在体标记之上。[14] 其次,将来时间参照与认识情态意义之间有内在关联。张万禾、石毓智(2008)认为“预测”是将来时概念的核心内容,而“意图”则是一个伴随特征,根据两个义素的结合情况,可以分为三种类型:一是单纯将来时,只表示预测;二是复合将来时,兼表预测和意图;三是能愿助动词,只表意图。[15]徐晶凝(2008)认为人类语言中将来时与意愿、预测情态表达常常使用共同的语言形式。意愿和预测都是对将来事件的表述,所以三者之间存在交叉,但是,将来时、预测和意愿之间的具体关系在具体的语言中可能表现不同。[13]姜涛、张绍杰(2011)指出在默认语义学中将来时没有意义上的模棱两可和不确定性,而是在各种用法中表达情态的渐进变化,其中情态变化的参数主要是事件的指称意向性和事件发生的肯定性。[16]王继红、陈前瑞(2015)将《史记》中“当”的将来时用法区分为“预言类将来时”和“参照类将来时”,预言类将来时用法突出预言意味,而参照类将来时则倾向于建立将然的时间参照,文中还进一步指出预言类将来时和参照类将来时都是对未来的不同程度的预测,只是突出将来时语义的不同区域。[17] 但上述研究也存在着问题:第一,基于汉语将来时标记的语义分析多为对类型学研究结论的套用,缺乏对实际汉语语料中将来时标记不同语义功能的量化分析;在分析将来时标记的语义演化关系时多为推理性结论,缺乏不同功能在演化过程中的使用频率证据。第二,以往研究虽然认识到汉语将来时标记并非表示纯粹时间概念,但如何将时制意义和情态意义统一于“将来时”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模式:有的研究者单独考察将来时间参照义的表达方式,认为将来时间参照只是一种寄生意义;有的研究者在分析将来时语义演变时只考虑到情态义,而简化甚至忽略时间参照意义在将来时核心功能中的地位。将情态意义和时制意义统一后如何处理二者的关系以及统一后的将来时性质的变化都需要通过汉语的语言事实来进行论证。 (二)汉语将来时核心功能的研究思路 综合上述理论总结和汉语研究现状分析,本文认为“将来时”本身并非表达单纯的将来时间参照,而是情态语义与时间参照语义的混合,通过情态意义和将来时间参照义的互动在具体语境中显现出不同的意义。接下来对将来时核心功能研究的重点应该在于建立一个情态义和时间参照义有互动关系的将来时核心语义框架,揭示该框架中情态义和时间参照义的不同作用,以及在具体语境中两种语义产生互动的机制,以观察情态范畴与时制范畴互动的规律。 汉语具有丰富的共时和历时语料,以汉语语料为基础的将来时核心功能研究可以为普遍意义的将来时以及时制情态互动研究提供新的角度。可以从以下几点对汉语将来时核心功能进行深入分析:第一,对将来时标记的语义考察不应局限在小句范围内,也要观察语篇功能对将来时意义的影响;第二,应以将来时标记不同功能实际使用频率的量化分析为基础,归纳将来时核心功能;第三,重视不同语体对将来时语义的影响:叙述语篇本身带有过去时间参照,而对话语篇带有现在时间参照,语境本身带有的时间参照信息可能会对将来时语义产生影响。 因此,本文拟提出汉语将来时核心功能研究的思路:以某一時期的封闭语料为考察对象,区分叙述语篇和对话语篇,对不同语体语篇中的典型将来时标记进行穷尽性分析。在语义分析阶段,从语义、句法、篇章等不同层次对将来时标记所表达的意义进行描述与分析,重点考察不同的语言层次标准对时制意义和情态意义的影响。将语义分析结果进行量化统计,从而概括将来时核心功能,并在上述语义分析的基础上,归纳该将来时标记在具体语境中内部的时制意义和情态意义的互动规律。 国外国内的研究者对“将来时”的认识都经历了一个曲折的发展过程,这不仅说明了将来时本身的复杂性,也说明了将来时作为两个语义范畴互动例证的典型性。将来时核心功能的研究对细致观察将来时及其相关概念的语义演变有普遍性意义,对研究时制范畴和情态范畴互动的历时变化规律也有重要意义,这些问题都有待于我们进一步探索。 参考文献: [1]Ultan, Russ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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