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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留学生汉语副词指向型歧义的声学实验分析

2019-04-19

文教资料 2019年35期
关键词:歧义基频韩语

金 迪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一、引言

徐仲华(1979)主张歧义是一种语言形式,有时可以含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意义,可以做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分析。语义指向型歧义指的是句法结构中的某一成分跟其他成分之间在语义上的联系不明确。这一类歧义主要是以副词引导的为主。比如,“三个人就抬起了五百斤”。卢英顺(1995)指出“就”既可以前指也可以后指,当副词“就”指向“三个人”时,表示“人少”;当副词“就”后指“五百斤”时,表示“所抬起的重量小”。而把副词的用法和语音问题联系起来进行研究,前人已在这方面做了一些有价值的探索。

较早将语言韵律与句法结构联系起来进行研究是林焘先生,林文(1962)曾提出“就”是轻读还是重读,的确能够对区别意义产生一定的作用。陆俭明、马真(1999)提出虚词不同的语法意义往往是通过轻重音来表示的,副词尤为如此。叶军(2000)则用专文讨论了“副词的轻重音现象”,指出汉语中副词的多个义项往往体现为轻重音的区别。

以上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对副词本身的轻重读问题研究,不够重视副词语义指向成分的轻重音问题,在分析视野上还存在局限性。因此,杨亦鸣(2002)不仅考虑了语义指向分析涉及的语用问题,并且首先运用实验语音学手段考察了副词“也”在不同歧义时的语音声学特征。通过语音实验对“也”字歧义句“王老师也教数学”中“王”和“数”进行了语音特征分析,分析得出语义指向“王老师”时,“王”的基频增加,语义指向“数学”时,“数”的基频、音节时长、元音时长均显著增加。黄彩玉(2008)对“都”字歧义句进行了声学分析,实验得出语义指向的相关词或音节的整体韵律有所加强,包括音高突出、音节加长和能量的总体提高。可见,目前关于副词语义指向歧义的相关研究只集中于对少数几个副词的个别研究,尚缺乏系统、完整的探索。

另外,近几十年来,在对外汉语教学中,学界逐步从语法、词汇和声调的传统分析转向采用实验语音学手段对汉语二语者的发音进行研究。例如,陈默(2007)对初、中级的韩国留学生进行了汉语句子停延习得的研究。通过朗读比较实验,发现以汉语为目标语的韩国留学生与汉语母语者的差异主要在于停延次数、音节长度、停延前音节的延连量等。姚倩(2011)在重音韵律消除“都”字句歧义的实验研究中,设计了两种语境,并在呈现已消歧的听觉刺激后,由被试选择相应语境。实验结果表明,相比母语者,二语者利用韵律信息解读句法歧义的能力较弱,但不同汉语水平的留学生利用韵律信息解读句法的能力具有不稳定性。鲁莎莎(2014)对英语母语者和粤语母语者的焦点重音偏误进行了分析研究,两者在表达重音时不存在重读后音节的音高骤降现象,尽管音高骤降是汉语焦点重音感知的重要线索。从以上研究可以看出,在二语习得领域,关于汉语歧义与韵律的相关研究还有待提升。

因此,本文选取汉语副词指向型歧义句,考察汉语母语者消歧时的韵律特征,同时以上述实验结果为基准,与高级汉语水平的韩语母语者在韵律特征方面进行对比,探究两者之间的异同,以期对二语习得韵律研究进行有益补充。

二、实验设计

1.实验语料

本文根据汉语水平考试教材设计了长度相近的目标句。每句目标句在无语境状态下都存在两种不同的意思。并且为方便进行声学参数的对比分析,尽量减少变量的多样性,小句内各个句法成分都是单音节。同时为了考察自然语流中的韵律变化,本实验采用角色扮演的对话语流,将目标句嵌在对话中,共设计了两种不同的语境进行歧义消解。

为保证语料质量,我们在对话脚本的设计过程中,邀请了8位语言学专业的研究生做测试,让他们给每个目标句的对话脚本的自然度打分,将平均分数低的句子删除。再邀请了4位中国大学生进行试录音,将录音过程中将语调表达难以到位的句子删除。经过两轮筛选之后,语料的质量得以提高。最终,我们确定了3组目标句,文本如下所示:

每个目标句含有两段对话,每段对话含有2个话轮。下面以“她最怕猫“为例,列出该歧义句在不同语境中两种不同意义的对话脚本,括号中为场景、角色等提示,示例如下:

a(朋友聊天)

甲:我和小明都怕猫,听说,她也怕猫。

乙:是的,我们这几个人中,她最怕猫。

b(朋友聊天)

他又向后翻看,后面皆是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记载了九州各地的风俗物产、舆地历史等信息。他下意识地找到巴州的那部分,果然,里边有关于唐门的介绍。

甲:你知道小红最怕什么动物吗?

乙:据我了解,所有动物中,她最怕猫。

当副词“最“指向”她“时,”她“是话语中心,是需要着重表达的内容,表示“在这些人当中,最怕猫的是她”;同理,当“最”后指“猫”时,“猫”是话语中心,表示“在所有动物中她最怕的是猫这种动物”。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根据不同的前提来确定语义指向从而来表达不同的话语中心,从而消除歧义。

2.实验被试

实验共两组被试,分别选取了9名汉语母语者(3男5女)和8名高级汉语水平的韩语母语者。其中汉语母语者都是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平均年龄23岁,普通话水平测试均达到二级甲等,语言表达和听力均正常,无明显方言口音;韩语母语者均为南京师范大学的留学生,平均年龄26岁,汉语水平均达到HSK5级水平,无言语或听力功能性障碍。选取汉语水平较高的韩国留学生主要原因有二:一是韩国作为中国的邻国,在华韩国留学生的比例一直居高不下,因而选取韩语母语者进行研究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二是为了最大程度上确保二语者能够明确清楚汉语歧义结构在不同语境中所表达的含义,从而在此基础上可以进行发音并运用韵律手段来消歧,以确保实验的可实施性以及科学性。

3.实验过程

在被试熟悉脚本内容以后,进入南京师范大学语音实验和计算机室的语音CA型录音室录音。主试与被试按照设计好的脚本内容对话,以正常语速和自然语调录音。主试对录音全程监听,一旦发现口误或明显不流利之处就要求被试重新录制该段对话。录制对话时,目标句以外的语句内容允许有轻微的自由变化,但目标句必须与脚本一致。

4.语音标注与韵律提取

对目标句语音,我们使用Praat软件对语料进行手工的切分与标注。音段的切分主要依据语谱图和波形,而韵律的标注主要依据听感。图1示意了用Praat软件对一个例句的切分标注结果,本文对语音文件进行了三层标注,分别是汉字层(HZ)、拼音层(PY)和声韵层(SY)。

第二层为拼音层PY,所标注内容是拼音和声调。声调用数字0—5表示具体调类:1表示阴平,2表示阳平,3表示上声,4表示去声,5表示轻声。 如“mao1”,其中“mao”是拼音,“1”指声调为阴平。

第三层为声韵层SY,在声韵层标注了声韵边界。具体如下图:

图1 例句“她最怕猫”的Praat标注

5.数据统计

本研究共完成了17位发音人(母语者9人,二语者8人)的副词指向型目标句的切分与标注,一共包含17*2*3个目标句,下文的韵律分析均基于以上数据。

对于韵律特征,本文分析了基频曲线和时长。将所有标注好的目标结构文件放入同一文件夹,包括.wav和.textgrid文件。先用Praat脚本对所有目标句生成基频,得到反应基频曲线的pitch文件。因为脚本生成的基频并不是完全准确的,所以还需要对所有基频文件进行检查并且手动修改。为方便基频的比较,我们将时长归一化,在每个音节的韵母段内等间距的取10个点的基频值,形成时长归一化的基频曲线。提取基频值,对一组被试求取平均的基频曲线,单位为赫兹(Hz)。与提取基频一样,用Praat脚本对所有标注好的文件进行拼音层音节时长的提取,对每组被试求取每个字的平均时长,单位为秒(S)。

将提取基频和时长数据和歧义类型目标句放入Excel进行统计分析。

三、实验数据分析

1.基频特征

图2—图4反映的是母语者和二语者在朗读 “都”字句、“也”字句和“最”字句三种副词指向型歧义句时的平均基频曲线,其中a表示副词前指时的意思,b表示副词后指时的意义。

图2 “汤都凉了”基频曲线

图3 “我也买了笔”基频曲线

图4 “她最怕猫”基频曲线

以往的研究认为,基频升高是强调重音的重要声学表现之一。从上述图示中,我们也可以发现,比较三种句子,对于汉语母语者而言,在每种句义下,其强调的成分在音高上会有所提升。“母语者a”(表示的都是句中副词前指时的意义)中“汤”“我“和”她“三个前置成分的平均基频都比“母语者b”(句中副词后指时的意义)的平均基频要高,且基频曲线呈上升趋势;同时,“母语者a”中“凉”“笔”和“猫”三个后置成分的平均基频普遍低于“母语者b”。说明当语义指向句中哪一成分,该成分便是需要说话人强调的语义凸显部分,表现在声学特征上就会伴随着基频的升高,重音凸显。

此外,学界普遍认为,副词本身的轻重音可以起到区别意义的作用(林焘,1962;赵元任,1968;陆俭明,马真,1999;叶军,2000)。但是通过研究发现,上述结论在实际语流中并不正确。副词轻重读时的声学特征,从图中也可知,只有图3母语者a的副词“也“的基频曲线和图4母语者a的副词“最”大体位于母语者b的上方,而图2中的副词“都”只有前半段的基频曲线是母语者a位于母语者b之上。并且通过计算三者的平均基频值可知,“都a”(246.00) 低于 “都b”(257.44);“也a”(290.25) 高于 “也b”(231.49);“最a”(251.21) 高于 “最b”(236.82)。说明副词本身的轻重音可以帮助消歧只是针对一些特定的副词而言,而对于其他一些副词,比如“都”就不适用,而且副词本身的轻重音对于歧义的消解还存在等级区别,比如相较于副词“最”,副词“也”不论是基频曲线还是基频值在a、b两个意义上的区别还是比较明显的。该结论与陈雅(2003)的结论相吻合。

对于汉语高级水平的韩语母语者来说,从以上基频图上不难发现不论是a还是b两种意义,其整体基频曲线都在母语者的下方,而且a、b两种意义的基频曲线十分吻合,在语义指向重读处时并未表现出与重读相关一致的声学特征。说明韩语母语者在表达以上三种副词指向型歧义句时无法准确通过句义把握重音点,使得歧义并不能被很好地消除。

2.时长特征

图5 “汤都凉了”时长统计图

图6 “我也买了笔”时长统计图

图7 “她最怕猫”时长统计图

图5—图7分别是三种副词指向型歧义句中每个成分的平均时长统计图。高明明(1993)认为强调重音的时长普遍加长,延长音节时长是实现语义凸显的重要手段之一。该观点与本研究的发现相一致。从上图中可知,当副词指向前置成分时,母语者a中“汤”“我”“她”三个成分的平均时长都比母语者b要长;当副词指向后置成分时,母语者b中“凉”“笔”和“猫”三个成分的平均时长都比母语者a要长。即强调重音的声学特征除了基频的升高以外,时长的延长也是一大重要表现。说明在歧义结构中,当说话者意识到歧义对于听者进行语义理解可能造成障碍时,他们一般会采取降低语速的方法来延长这个句子的发音时间,尤其是歧义音节的发音时间,这样可以让听者有更为充裕的时间进行知觉加工和语义理解,歧义音节的延长也更容易让听者在听感上感知为句子重音,体会说话者的语义凸显的意图。

对副词本身来说,在时长上并无规律可言,与基频也并不一致,说明副词在实际语流中的时长变化存在各自特点,可能与各副词的调类、调值等原因相关,需要另行研究。

对于高级汉语水平的韩语母语者而言,在以上三种句子中,其各成分的时长普遍高于母语者,这可能是因为韩语学习者虽然通过了高级汉语水平的考试,但是在理解难度较大的歧义句时仍然存在一定的困难,时长的延长说明他们意识到自己对语义的理解还存在障碍,所以降低语速延长发音时间,使得自己有更充足的时间进行语义加工。但是同时我们也可以发现,二语者各成分时长的变化并不与母语者相一致,该强调凸显的成分并没有表现出规律性的变化,该结论也与上一小节的结论一致,即虽然母语为韩语的汉语学习者虽然通过相应的HSK水平等级考试,但是他们还不能准确使用韵律手段消解歧义。

四、结语

综上所述,本研究采用实验语音学技术,选取“都”字句、“也“字句和”最“字句三种典型的副词指向型歧义句,对汉语母语者和汉语高级水平的韩国学生进行定量考察。实验结果表明汉语母语者可以通过重读副词指向的、说话者着重要凸显的句中成分进行有效消歧,在声学特征上具有比较一致的倾向性,主要表现为强调成分的基频升高与时长延长。并以此为基准,发现尽管以韩语为母语的留学生其汉语水平已经达到高级,但他们并不能有效发现歧义句中的话语中心,仍无法准确通过重读这一韵律手段对汉语副词指向型歧义句进行合理消歧。所以在对外汉语教学中应注重适当讲解轻重音同语义之间的联系,以提高学生辨析相关歧义现象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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