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福州林瀚进士家族研究

郑筱筠

(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8)

什么是进士家族？郭培贵教授认为，直系五代内或同父兄弟间只要出现两名以上进士，就可视为进士家族[1]。进士家族的出现需要数代人的持续努力。明代共有进士家族2 074个，超三代的进士家族只有68个[2]47-48，占总数的3.28%。福建有204个进士家族，四代或四代以上的进士家族有13个[2]49，约占福建进士家族总数的6.37%，林瀚进士家族就是其中一个。时人称赞该家族“内行修洁”，是明代进士家族的代表之一。

一、林瀚进士家族成员科举成就

林氏自五代时入闽，世代居住于林浦村。林浦林氏入闽后，多遇战火，十一世以前谱牒已无从可考。林浦林氏到十三世时，家族分为礼、乐、射、御、书、数六房。林镠一系属于书房胡舍派。书房胡舍派是明代濂江林氏最著名的一支。

林元美(1401—1469)，名镠，以字行，书房胡舍派第二十一世。永乐十八年(1420)考中举人，次年考中进士。林元美有五子，分别是林濬、林瀚、林瀔、林淮、林渭，其中以林瀚科举成就最为显著。

林瀚(1434—1519)，字亨大，号泉山，军籍，书房胡舍派第二十二世。景泰四年(1453)，林瀚以儒士身份考中举人，成化二年(1466)考中进士，后改庶吉士。林瀚有九子，分别是庭桂、庭木昂、庭楷、庭杓、庭樟、庭榆、庭枌、庭枝、庭机。九子中以林庭木昂和林庭机科举成就最为显著。除此之外，林庭桂于成化十六年(1480)考中举人；林庭枝于正德十四年(1519)考中举人；林庭杓、林庭樟、林庭榆、林庭枌均为监生。

林庭木昂(1472—1541)，林瀚次子，字利瞻，号小泉，儒籍，书房胡舍派第二十三世。弘治八年(1495)考中举人，弘治十二年(1499)考中进士。有子林炫、林焬。

林庭机(1511—1587)，林瀚季子，字利仁，号肖泉，儒籍，书房胡舍派第二十三世。嘉靖四年(1525)考中举人，嘉靖十四年(1535)考中进士，后改庶吉士。有子林燫、林烃、林光、林烒。

林炫(1495—1545)，林庭木昂长子，字贞孚，号榕江，儒籍，书房胡舍派第二十四世。正德八年(1513)考中举人，次年考中进士。次子林焬为国子监生。

林燫(1524—1580)，林庭机长子，字贞恒，号对山，儒籍，书房胡舍派第二十四世。嘉靖二十五年(1546)考中举人，次年考中进士，后改为庶吉士。

林烃(1540—1616)，林庭机次子，字贞燿，号仲山，儒籍，书房胡舍派第二十四世。嘉靖四十年(1561)考中举人，次年考中进士。林庭机三子林光为监生[3]16-23。

根据以上记载可以看出，林瀚的户籍为军籍，但林瀚后代的户籍却为儒籍。明代户籍制度规定军籍为世袭，但林瀚子孙的户籍确确实实发生了改变。万历《福州府志》中对林瀚一家户籍改变做了解释：“武林于肃愍公谦者，(元美)公同年进士也。景泰间公以州守入觐，肃愍已位大司马矣。于公雅重公为人，以公家戎籍隶云南太远，特为奏改乡郡。”[4]清代重修的《濂江林氏族谱》中也有类似的记载：“先是公家隶戎籍，国初编戍滇南有信鉴者，父子不返，公为请于大司马于忠肃公，遂除其籍。”[5]明代军户有卫所军户和州县军户之分，卫所军户需在戍守指定卫所，如果出现缺员，则要到原籍勾取其族人顶充。林瀚一家也是如此，如果戍守滇南的林家出现缺员，在福州的林氏子孙就会被强行勾补到卫所。如此一来，参加科考的林氏成员就会减少，影响家族的发展。因此，户籍的改变让林瀚子孙不必忧虑服兵役之事，进而能更好地投身科举之中。

林瀚进士家族中，共有进士7名，举人2名。其中林瀚、林庭机、林燫为庶吉士。因此该家族不仅是一个四代进士家族，更是明代福州唯一一个庶吉士家族，并且是一个三代庶吉士家族。明代庶吉士家族绝无超过三代者。明代三代庶吉士家族只有8个，林瀚家族就是其中1个。明代福州进士家族共有庶吉士7人，林瀚进士家族就有3名，约占福州庶吉士家族的一半。从科举功名来说，明代福州进士家族中无出其右。

从官职上来看，林瀚进士家族除林元美之外的6名进士均曾任职中央，其中林瀚、林庭木昂、林庭机、林燫、林烃5人官任尚书，林瀚、林庭机、林燫曾任国子监祭酒。

明代福建进士家族共204个，福州进士家族有132个，其中只有4个四代进士家族[2]105-120，林瀚进士家族就是其中一个。此家族“三代五尚书，国师三祭酒”，是自隋唐开科取士以来的唯一一家，也是明代进士家族的代表之一。

二、明代福州林瀚进士家族成因

科举至明代发展到了鼎盛时期，尤其到明代中后期，重要官职几乎都被进士占据。考取进士成为普通百姓改变个人、家庭命运的重要途径。普通家族能有一名进士已是不易，五代直系亲属内有两名以上的进士更是困难，林瀚家族能连续四代考中进士更是难上加难。这与族中长辈以身垂范、家学传承、联姻状况等因素息息相关，以下就分而述之。

(一)家训的引导

想要成为进士家族且世代绵延需要家族成员不断考中进士，这就要求长辈对小辈严格要求并加以教导。林元美劝诫后代应多读书：“汝辈惟和顺，惟读书，惟守分循礼，以无玷祖宗。”[3]105其子林瀚也教育子孙，应多与友人讨论经史诗文，以求进益，不可闭门造车。林瀚在写给其子林庭樟、林庭榆的家书中给他们布置了明确的读书任务：“可约安福、徽州同经友四五人定作书会，十日一次。每月以初九、十九、廿九为期，初旬作‘四书’三篇、本经四篇；中旬作论一篇、表一篇、判一条，加‘四书’一篇、经二篇；末旬作策一道、‘四书’一篇、经四篇。”[6]15林瀚对孙子林炫要求一样严格，他曾托人带作业簿给孙子林炫，还交代其子庭木昂，“(林炫)明春可教学作长篇，读经渐进，勿怠乃可。”[6]12林元美、林瀚不仅口头要求子孙多读书，还给子弟布置了严格的读书任务。在这个家族中，勤奋好学的家训不止停留在口头和书面上，更落到了实处。

(二)深厚家学的传承

林瀚进士家族共出了7名进士。除林元美凭借《易》中举之外，其他子孙均凭借《春秋》中举。从林瀚开始，他的后代多以《春秋》参加科举考试。促成濂江林氏开始治《春秋》的关键人物是林瀚，林瀚曾跟着彭华学习《春秋》。彭华，江西安福人，景泰五年(1454)进士。林瀚曾这样回忆恩师彭华：“(彭华)少业《春秋》起家，中岁深叹士习不根经传，率以己意附比牵合，以史视经，大失圣人立言范世之意。故其两考两京及礼闱,命题必主于传,传求合于经，文气得胡氏家数者为上第。”[7]彭华以胡氏《春秋》作为学习依据，故林瀚及后人也多研读《春秋》。根据《濂江林氏族谱》记载，除了林瀚家族的6名进士以《春秋》考取了进士之外，林庭桂、林庭模、林庭枝、林烨、林秌也均以《春秋》作为本经参加科举[3]。不仅如此，林瀚家族世代治《春秋》也得到了外界的认可。亢思谦《送林小山之上虞》中写到：“一经传世业，百里贰星躔。”[8]林庭枌，字利茂，号小山，是林瀚第七子。洪朝选《送少宰林对山之南都二首》其二云：“素风耆旧袁三世，家学源流董一经。”[9]林对山即林燫。两首诗中的“一经”均指《春秋》。可见，林瀚进士家族世代治《春秋》，有着极深的家学渊源，且受到外界的广泛认可。这为家族后人考取功名提供了重要助力。

(三)门当户对的择偶观

中国传统社会都以男方家庭作为主体，历史文献中多提及历史人物的父、祖父、曾祖等男性祖先，但对家族内的女性成员的描述却少之又少。其实，姻亲关系与家族的兴旺和延续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是进士家族得以出现和世代绵延的重要原因。

婚姻讲究门当户对，父母为子女挑选配偶时，多看重门第和文化水平。只有阶级相近、兴趣相投才能使得关系长久、和谐、稳定。潘光旦先生就指出：“婚姻能讲类聚之理，能严选择之法，望族的形成，以至于望族的血缘网的形成，便是极自然的结果。因为所聚与所选的，大处看去是人，小处看去，还不是许许多多遗传与环境所造成的优良品性么？”[10]因此，进士家族的出现与绵延，与此家族的择偶观密切相关。

自林元美考中进士之后，其子孙都与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家庭结亲(表1)。

表1 林瀚家族进士的妻子及其家族

注：表1根据林斌兴《濂江林氏族谱》(2009)整理。

由表1可知，除了林瀚之外，该家族的进士娶的都是进士之女为妻。但林瀚娶莆田东里都给事中黄畊曾孙女为妻，莆田东里黄氏科甲鼎盛，人文荟萃，是八闽的名门望族。其中，除林燫续娶的妻子之外，其余几位妻子都出自进士家族，而这样的家庭背景能够在科名上相互扶持，如林炫就曾向他的岳父郑汝美学习《春秋》。林炫在《祭白湖外舅郑公》中云：“或是之云：‘炫也早辱公知，婿我子我，教我爱我，叨我科名，公恩之荷。’”[11]且进士家族出身的女子多有文化，林燫就夸林炫妻子郑氏“有王夫人谢道蕴风焉”，还指出“(林炫)居时商榷书史，安人亦颇涉其义”[12]625。娶文化家庭出身的女子为妻，客观上能保持良好的家庭文化氛围，为后代子女的教育奠定较好的基础。

(四)尚学之风的影响

林浦村中建有濂江书院。濂江书院始建于唐末，南宋年间，朱熹与其弟子黄榦曾在此讲学。除了濂江书院以外，林浦村里还曾有泉山书院，该书院建于明正德年间，提学副使杨子器、姚镆所建。

宋、明、清三代林浦林氏共出进士18名，举人67名[3]70。林浦林氏科举之路从宋代兴起、元代沉寂、明代辉煌到清代延续，这与林浦村内书院的持续办学不无关系。

三、林瀚进士家族的主要贡献

(一)宦绩

林瀚一家出了7名进士、2名举人，除了林庭桂病卒于太学，林庭枝早亡外，其余7人皆有官职；除此之外，还有8人出仕为官(表2)。

表2 林瀚家族官职简表

注：表2根据林斌兴《濂江林氏族谱》(2009)整理。

从表2可以看出，林瀚家族四代共出了15名官员，其中有5位尚书，有正五品以下官员5位。无论身处高位，还是执政一方，他们都能恪尽职守、秉公办事、刚正不阿。

林元美任上犹知县期间，见此地“邑土田硗瘠，民贫无以供赋税”，便上奏朝廷，“核其无田及有田而污莱者，悉蠲之”[13]。该地盗贼不少，“(林元美)抚以恩信，后皆向化”[14]。正统年间，林元美任宁海知州。洪武时，此地设有两卫，时常发生军民暴力事件。林元美上任后即收兵器，禁止军民暴力，还百姓安宁。

林瀚于弘治十三年(1500)任南京吏部尚书，恰逢天灾，林瀚率群僚上书陈十二事，曰：“明黜陟，去冗官，清吏弊，定庄田，折盐钞，处监生，严军政，省供应，收才望，禁奸贪，停不急，宽民力。”[15]215而后又因两京多灾祸奏：“两京频年凶灾于百役，山、陕供应军兴，云南、广东西征发剿叛。山东、河南、湖广、四川、江西造王邸。浙江、福建采办物料日增，所在库藏空匮，不可不虑。”[15]215弘治十四年(1501)林瀚又言，两京五品以下官员十年一考察，此过阔略，故谏京官六年一考。后吏部复请林瀚所言，此后两京五品以下官员六年一察成为定制。正德初年，灾异迭现。林瀚与南京其他几位大臣上疏陈请十二事，曰：“隆大孝以先天下，集群议以决大政,改州治以奉陵寝，崇俭徳以裕财用，省虚费以苏军民，增贡举以进人才，修武备以御寇盗，省匠役以苏民困，节工役以省财用，清吏役以革宿弊，清马政以防欺蔽，大优容以广言路。”[16]

林庭木昂任苏州知府时，恰逢连年大水，百姓困苦。但此时正是刘瑾气焰嚣张之际，无人敢言此事。林庭木昂愤然上疏言事：“苏为财赋所自出，今一望成湖，城市乘舟、地靡寸草，若再征税，民必逃窜，恐因而生变，乞尽蠲量税、停织造，内臣罢额外征，并请许墅关钞银以充赈。”[15]218户部不许，林庭木昂再次上疏直言：“始定灾伤十之七”[15]218，户部才准许赈灾。其任南京工部侍郎时，“肃皇帝方稽古礼文，创九庙，建两宫。庭木昂规画，雅称上意”[17]。

林炫任南京兵部主事时因军民困苦，曾上疏四事：“革币钱、釐夙弊、恤皂役、清马政。”[15]218

由此可见，林瀚进士家族成员均做好了他们的本职工作，深受百姓的爱戴。他们在履行各自职责的基础上，还能做到直言极谏、不畏强权。

林瀚性格正直，与南京守备中官多不合，后还与刘瑾交恶。当同僚刘健、谢迁致仕时，林瀚深表惋惜。戴铣等人因请留刘健、谢迁而被逮捕。“瀚独赆送，瑾闻益恨。”[18]次年，林瀚因此事被贬为浙江参政，但林瀚并不悔其行。

林瀚后人也能做到刚正不阿、不畏强权。正德初年，刘瑾权力极大，侵占数十万财产。朝中大臣许天赐欲上疏此事。刘瑾得知此事，命人半夜杀死许天赐。时人多畏惧刘瑾，只有林庭木昂前去悼念。

林庭机父子曾住严嵩隔壁，这时严嵩刚手握权柄。有人劝他归附严嵩，林庭机则婉拒道：“人各有能有不能，驱时干进非我所能也。”[15]219

由此可见，林瀚家族成员为朝廷大员时能刚正不阿、不畏强权、勇于直谏；做地方官时能体恤百姓、尽心尽责，为百姓所称道。

(二)文化教育上的贡献

林瀚家族在文化教育上也做出了重要贡献。林元美任上犹知县期间“兴学爱民”。林瀚、林庭机、林燫官任国子监祭酒，林燫还曾两次担任科举考试主考官，其中林瀚在教育方面的贡献最为突出。弘治初年，林瀚为国子监祭酒、礼部右侍郎。他任职期间建立学舍，让老师能够免费居住。在此之前，国子监没有给老师提供专门住宿的地方。后林瀚孙林炫任国子祭酒时，见官舍陈旧，对房舍进行了一次修缮。

林瀚家族还有参与修史的传统。林瀚参与修纂《通鉴纲鉴续编》《明宪宗实录》和正德《福州府志》；林庭木昂参与了嘉靖《江西通志》的编修；林燫校理《永乐大典》，纂修《承天大志》和万历己卯《福州府志》；林烃参与编修了万历癸丑《福州府志》。

除了修史之外，林氏家族各个能诗擅文，著作颇丰，但在数百年后只留下了林瀚的《林文安公集》、林庭机的《世翰堂稿》、林燫的《林学士集》、林炫《林榕江先生集》、林烃的《覆瓿集》。林浦林氏以诗书传家，研读《春秋》，积极入仕。他们言行上遵循着儒家“仁”的原则，在文学创作方面也是如此，诗篇多“风雅”。因林瀚、林庭机、林燫等人均曾任职中央，因此部分文章有台阁之风，但大部分诗歌、文章还是体现了儒士的忧国忧民情怀。在他们的著作中就出现了不少关于寇难的文章。如嘉靖四十一年(1562)十一月，倭寇攻陷福建兴化(即今莆田)，在兴化府烧杀抢掠，林燫悲愤道：“莆中二百年衣冠文物尽毁贼手！”[12]595林庭机在《哀莆阳》一诗中描述了兴化府被攻陷时的景象：“中宵一火众争奔，顷刻四门皆不守。衣冠戮辱兮同仇，财货街衢弃如帚。”[19]在抗倭胜利后，林氏族人也写下了不少歌颂抗倭胜利的诗文。这些诗文无不体现了林氏家族思国思民的儒士精神。

科举考试是我国古代士子入仕的主要途径之一，士子想要在科举考试中获得成功，需要家庭教育、自身的努力，还要一点运气。一个人考中进士是如此，但一个进士家族的出现就并非偶然。林瀚家族能够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进士家族，此家族必有过人之处。林瀚进士家族为了提高社会地位，维持家族兴盛不衰，把业儒和家庭、官学教育作为保持家族社会地位的重要手段。林瀚家族对读书的重视，在家族内部形成向学风气，为家族成员在科举方面取得成功增加了可能性。家族成员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成为地方望族，提升了家族社会地位，扩大家族社会影响。与此同时，他们保护了更多人的利益。通过科举，他们对内成就自我，提升家族地位，保护家族利益；对外为社会做贡献，造福一方。当然，这不是林瀚家族独有的特点，这是大多数绵延数代进士家族共同的前行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