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亚哈——斯达巴克”矛盾看人类遭遇的精神困境
2019-04-16杨君泽
摘 要:在《白鲸》中存在着一种基本上贯穿小说始终的矛盾冲突,就是亚哈与斯达巴克之间的矛盾。然而这个冲突却最终没能阻止亚哈船长带着全船的船员走向毁灭。因而本文对“亚哈——斯达巴克”矛盾进行剖析,探索出其矛盾背后所隐藏的人类精神困境。
关键词:“亚哈——斯达巴克”矛盾;精神困境;反抗
作者简介:杨君泽(1993-),男,汉族,黑龙江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文学在读硕士,研究方向:比较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6--02
在《白鲸》中,麦尔维尔在主人公亚哈船长与大副斯达巴克之间营造了一种矛盾冲突,这种矛盾冲突非常明显,也本应是避免全船人走向毁灭的一个希望,却终究没有完全爆发,最终随着“裴廓徳号”石沉大海。透过对“亚哈——斯达巴克”矛盾的剖析,笔者发现一种隐藏其背后的精神困境,笼罩着亚哈和以斯达巴克为首的水手们,让他们宿命般地走向死亡与毁灭。
一、“亚哈——斯达巴克”矛盾分析
亚哈是捕鲸船“裴廓徳号”的船长,他在一次猎鲸中,被白鲸莫比·迪克咬断了一条腿。从此他内心充满了复仇之火,一心想追捕这条白鲸,直至最后竟失去理智,变成了一个独断专行的暴君。亚哈的原型来自于《旧约·列王记》,是传说中以色列的第七代王。“作者对亚哈的成功塑造得益于他对‘原型人物的全面理解和深刻把握,这种‘前理解对读者同样是重要的:我们一旦弄清了主人公亚哈背后隐藏的‘原型象征意义,其邪恶的内在本质便能昭然若揭。”[1]小说中亚哈将白鲸看成人间万恶之源,不顾船东的利益,甚至是全船人的性命,以猎鲸为名出航,威胁利诱船员一起搜捕白鲸。最后遇到白鲸的连续三天恶战中,亚哈本人、“裴廓徳号”、全船船员与白鲸同归于尽,堕入海底深渊,只剩下水手以实玛利一人存活。
而大副斯达巴克是“裴廓徳号”上地位仅次于亚哈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敢于反抗亚哈和有希望反抗成功的人。他的务实、理性和对上帝的虔敬与亚哈的狂热、渎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斯达巴克与亚哈之间的矛盾最直接的体现在是否追捕猎杀白鲸这一点上。整部小说唯一一次向下属暴力动武的描写就发生在亚哈与斯达巴克之间。因为底舱油桶漏油,大副请求船长停船,清仓检查;然而亚哈内心急于追杀白鲸,便拒绝了斯达巴克的请求。这时斯达巴克继续坚持并且语气略有不敬,亚哈便抓起一支实弹的滑膛枪直指斯达巴克,咆哮道:“主宰人间的只有一个上帝,主宰‘裴廓徳号的是船长。——上甲板去!”[2]也正是因為这件事情,促使斯达巴克认清了亚哈船长捕杀白鲸的偏热症,认为亚哈将会把全船的生命都一起拖向深渊,从而后来对亚哈船长起了杀心:“那么,如果这时候把他——收拾掉了,他就不会犯上那个罪孽了。”[3]
斯巴达卡当时手里拿着实弹的滑膛枪,他只消一扳,便可杀死熟睡的亚哈,便能拯救自己和全船人的性命。麦尔维尔单独用了一章来描写斯达巴克内心的波澜起伏,当读者以为这波澜终成惊涛骇浪时,却突然归于平静。他最终没有杀掉亚哈。
斯达巴克很早就看清了亚哈的狂热,也多次试图劝说转变亚哈的心意,甚至在有机会杀掉亚哈改变毁灭命运的时候选择了放弃,这让人费解,又不得不使人深思其背后的原因。
二、矛盾背后的人类精神困境
从斯达巴克的角度来看,“亚哈——斯达巴克”矛盾的背后,有斯达巴克对命运的纠葛、与亚哈之间的对抗、甚至是和蕴藏在那个时代中一种鲜为人接受的伦理思想的对抗。作者借这种矛盾揭示了一种人类所遭遇的普遍精神困境。
(一)宿命论与反抗精神的纠葛
《白鲸》中在章节命名上有一点值得关注,就是第二十六章和第二十七章的名字都是“武士与随从”,并且整部小说仅此一例。同时,第二十六章却只介绍了大副斯达巴克一人,并在后半部分进行了弥尔顿式的吁求描写,而二副、三副却与三个标枪手一起放在了第二十七章介绍。由此我们可以推测,作者一定非常重视第二十六章的描写与告白,不惜打破章节的正常划分。麦尔维尔希望“和弥尔顿一样,他要进行一次‘大胆冒险的尝试,要做能工巧匠和才智之士都无法完成的事业——将车轮托举出尘埃——把水手塑造成英雄。”[4]
同时把大副斯达巴克与这段呼吁放在一起,也是因为他具有较为浓厚的反抗精神,是在水手群像中最可能塑造成英雄的一个代表人物。然而正像作者本人描述所说:“人类都是生活在捕鲸索的包围里。人类都是天生就在脖子上套着绞索的;只不过等到突然让死神倏地捉住了,人类这才体会到了生命那种悄然而来的、难以索解的却又永远存在的危险。”[5]斯达巴克作为水手早就认清从事捕鲸行业的风险性。他的父亲兄弟都葬身海底。因而他在捕鲸时极其小心谨慎,“每当夕阳西下后,他就没有放下小艇去打鲸的雅兴”[6]。他如众多的水手一样,会翻来覆去地修改遗嘱,也早已在内心潜意识中对死亡和毁灭泰然处之。
“《白鲸》中的‘裴廓徳号捕鲸船是人类社会的缩影,它一步步走向白鲸和沉没的航程也就是人类社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毁灭的过程。从这种意义上讲,《白鲸》代表了麦尔维尔对人类社会的悲观主义态度。”[7]这个平民英雄最终如很多希腊式的古典英雄一样难逃宿命。他表现出的那种纠葛,也深深地反映了人类自身在面对命运时的奋然反抗与无奈屈从的精神困境。
(二)理性与兽性的对相抗衡
斯达巴克在小说中象征着一种明智与理性,他虽然是个捕鲸船上的水手,却坚持认为:“我在这个危险的大洋上,是为我的生活而打鲸的,并不是为鲸的生活而反让它们杀了的”[8]。作为捕鲸业发源地的南塔开特人,他出海纯粹是为了生活。因而相对亚哈船长来说,他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斯达巴克是资本主义追求经济利益的典型代表。他心中保有对生活的向往,坚持在规避风险的同时追求最大的经济利益。所以在捕鲸船漏油之后,他担心捕鲸船遭受重大的经济损失,才极力规劝船长亚哈要珍惜辛苦弄来的油。在遭到了亚哈的拒绝后,又试图以船东的利益进一步规劝。
而亚哈船长的疯狂、偏执的复仇举动与大副斯达巴克的理性、实际的谋生手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们看到,亚哈身上的兽性一直潜伏躁动,并占据主导地位。尤其是后来他被猎杀白鲸的偏热症完全吞噬后,开始与人类社会伦理原则相背离。“在亚哈的潜意识里,他和孤独的灰熊、野人一样已与人类社会发生了疏远和隔離。在更多的时候,亚哈与大鲸之间表现出了极大的相似性。”[9]亚哈早就在追杀白鲸的过程中从人转变成了兽,因而捕鲸也变成了一场被兽性所主导的复仇行动。
在这场对复仇行动的对抗中,斯达巴克最终败下阵来。他虽然很早就看清了亚哈的意图,也多次试图通过反抗或情感来转变亚哈的想法,却仍抵挡不住那种更大的精神上的恐怖。
因而面对亚哈巨大的邪恶意志力,他内心深深地恐惧。即使当他作出反抗时,仍旧小心翼翼,也尽量不有所外露。尤其是小说第三十八章“薄暮”,整章都是斯达巴克的独白。他内心嘶吼道:“我的灵魂是无敌的;可它却被压服了,被一个疯子压服了!难挨的苦恼呵,一个精神健全的人竟会在这样一个战场上放下武器!但是,他已经直钻到了我的心底里,把我身上所有的理性全都炸掉了!”[10]最后“裴廓徳号”的全船覆灭也印证了在这场理性与兽性的对相抗衡中,理性所遭遇的失败。这让人感到费解,为什么斯达巴克保持理性,却还是避免不了毁灭的悲剧结局,最终只有以实玛利一人存活下来。
这其中不乏作者悲观现实主义思想的浸透,但作者想表达的一种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无论理性还是兽性,相对于白鲸来说,他们都是以人类为中心的伦理思想。斯达巴克的理性也只是明确将出海捕鲸作为谋求经济利益的手段,他依然是资本主义上升时期征服自然的一种表现。这样的理性也注定了斯达巴克无法在真正意义上实现对亚哈的反抗,也无法避免覆灭的命运。
而相对于亚哈的复仇和斯达巴克的谋生,小说的讲述者以实玛利却是想通过出海来摆脱对路上生活的不满,他对于白鲸也只是好奇,并且对鲸鱼保有着敬畏,认为只有像柏拉图、皮洛、但丁那样才能的头脑才能与抹香鲸宽大空旷的额头相媲美。甚至认为就算人类已经消灭,鲸也会永存下去,对世人报以蔑视。总归来说,以实玛利带有的是一种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自然伦理思想,而这种思想在当时的美国是不能为普遍接受的,在这种意识的反观下再看斯达巴克的理性与亚哈兽性的对抗,便因为思想局限性的束缚,终与白鲸一起走向毁灭的深渊。
三、结语
“亚哈——斯达巴克”矛盾是推进《白鲸》小说情节向前发展的一条主线,然而这个矛盾最终没能成功阻止“裴廓徳号”的覆灭。究其原因发现,矛盾背后暗藏着人类所遭遇的普遍精神困境。宿命论与反抗精神的纠葛、理性与兽性的对相抗衡,以及无法跳脱出的思想局限性,这些斯达巴克所遭遇的精神困境,也是他所代表的那个时代群体性的精神困境。麦尔维尔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并将它融合进小说的描写当中,令人们今天读来仍旧会陷入深省之中。
注释:
[1]韩德星:《谈<白鲸>人物形象的“圣经”原型》,外国文学研究,2000年版,第83页。
[2]赫尔曼·麦尔维尔:《白鲸》,曹庸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451页。
[3]赫尔曼·麦尔维尔:《白鲸》,曹庸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487-488页。
[4]周玉军:《服从或反抗:<白鲸>中的社会关系初探》,外国文学评论,2012年版,第207页。
[5]赫尔曼·麦尔维尔:《白鲸》,曹庸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270页。
[6]赫尔曼·麦尔维尔:《白鲸》,曹庸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109页。
[7]曹琳:《<白鲸>中伦理思想冲突》,辽宁大学学报,2003年版,第25页。
[8]赫尔曼·麦尔维尔:《白鲸》,曹庸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109页。
[9]郭海平:《<白鲸>中人与自然多维关系的伦理阐释》,外国文学研究,2009年版,第36页。
[10]赫尔曼·麦尔维尔:《白鲸》,曹庸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161页。
参考文献:
[1]赫尔曼·麦尔维尔.白鲸[M].曹庸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2]韩德星.谈《白鲸》人物形象的“圣经”原型[J].外国文学研究,2000.
[3]周玉军.服从或反抗:《白鲸》中的社会关系初探[J].外国文学评论,2012.
[4]曹琳.《白鲸》中伦理思想冲突[J].辽宁大学学报,2003.
[5]郭海平.《白鲸》中人与自然多维关系的伦理阐释[J].外国文学研究,2009.
[6]陈秋红.《白鲸》象征意义的文化阐释[J].外国文学研究,1997.
[7]张立新.《白鲸》对于美国文学与文化中“白色”象征意义的重新建构[J].国外文学,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