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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笔能者礼冠山:略论王大炬昕篆刻艺术

2019-04-03刘天琪西安工业大学中国书法学院陕西西安710032

关键词:王氏篆刻艺术

刘天琪(西安工业大学中国书法学院,陕西西安710032)

苏州,古称吴门,处长江下游、太湖之东,水阔鱼肥,自东晋王朝南渡后,就成为吴越文化与六朝文化的重地。尤其是南宋以后,以苏州为中心逐渐形成了文化艺术高地中的“太湖文化圈”。从书画艺术来观察,以文徵明为领袖的“吴门书派”与“吴门画派”成就最大,影响也最大。从篆刻艺术来看,发轫于元末的吴门篆刻艺术,延至明代中叶,形成了以文彭为核心的“三桥派”,此后若论文人印风,莫不以吴门篆刻为滥觞。清季,随着“西泠四家”的崛起,徽派与浙派篆刻一时风行天下,此间吴门篆刻趋于式微。但是,清代苏州府是江苏巡抚衙门所在,是一时区域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因水陆交通便利,成为退隐官员与文人学士的聚居地。这些人与吴门当地的吴云、顾文彬、杨岘、俞樾、吴大澂、潘祖荫、叶昌炽等著名的金石学家和收藏家,酬唱诗文,鉴藏书画,与上海的“海派”艺术相呼应,形成了晚清与民国史上颇为辉煌的江南文化圈,影响深远。

“海上三铁”是民国初年世人对印人“苦铁”吴昌硕、“冰铁”王大炘、“瘦铁”钱厓的美称。“铁”字,取篆刻艺术,又称“铁笔”,有“印从书出”,“铁笔如刀”之意。从篆刻艺术的影响看,“三铁”之中对后世影响最大的为安吉吴昌硕。而“瘦铁”钱厓位列“三铁”之一,是因老师“苦铁”吴昌硕的举荐,并在其随日人桥本关雪赴东瀛游艺后逐渐得到认可,其印名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有一定影响。王大炘声名鹊起之际,时人将之与吴昌硕又并称为“江南二铁”,其篆刻艺术亦令西泠印社首任社长吴昌硕服膺,故此“二铁”既是对二人印艺的认可,也突显了王大炘的篆刻水准。然令人不解的是王大炘殁后印名渐隐,以致今人大都不识。1903年西泠印社成立之时,依王大炘的成就及与首任社长吴昌硕的私交,应有其一席之地,然而史料却无明确记载,这或许与王氏的孤傲清高的性格有关。《广印人传》中也未载其生平,亦令人生怪。民国初年,王氏曾在苏、杭、沪、宁等地游艺很久,然其府志亦未著录其相关行迹。著名的文化学者郑逸梅,常以“补白大王”著称,素以掌故轶事闻名。他曾一度与居住在苏州萧家巷的王大炘结为邻居,但其文集中也仅仅记载王大炘为其治印两方,一方“敦古”(白文),一方“高阳”(朱文),其他事迹无蛛丝马迹。另外,王氏的交游圈都是晚清以来取得功名的文人士大夫或达官显贵,如端方、廉泉与吴芝瑛夫妇、陶湘、郑文焯、袁克文等,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但除了王大炘的印谱上有这些人的跋语外,也基本上找不到其他相关著录。王大炘治印亦有一癖,即边款处从不属生年。明清人治印,多见属上治印者“时年某某岁”字样,以示年岁,这也为后来研究者提供了可靠的记录。王氏不仅不属生年,也从不与他人言自己年岁,其生卒年至今尚有争议。王大炘治印时也与别人不同,常沉思片刻,执刀驰骋,不与人搭讪,捉刀即成,其即兴印作也大都不留印稿,至今印作少有流传,或与此有诸多关系。诸如此类,令后来者颇感兴趣。笔者多年前喜篆刻,偶然于京华得《王大炘印谱》一书。故翻检王氏相关资料,略说其人其印,祈请批评指正。

一、王大炘与《王冰铁印存》

王大炘,生于清同治八年(1869)①,字冠山,一字巏山、巏山民。因其治斯(李斯)冰(李阳冰)之学,故号“冰铁”,其后以号行,室名“冰铁戡”“思惠斋”“南齐石斋”等。江苏吴县人(今苏州),少居苏州萧家巷,二十余岁始移家海上。精岐黄之术,曾以悬壶为业,于金石之学有癖嗜。其性孝谨,笃友谊,然天不假年,“晚年误好神仙丹药之术,恒如凝如呆,竟以病痫死,年五十余耳”[1],民国十三年(1924)卒。孙揆均②曾赠诗有云:“海上浮沉三十秋,琅邪冰铁擅雕锼。忽闻肘后奇方出,为有囊中药时收。丹灶道人新活计,乌衣公子旧风流。何当万笏同镌印,屹屹簠斋第二楼。”[1](51-52)可见其生活一斑。王氏生前曾于光绪庚子(1900)由顾麟士③辑冰铁等人印成《汉玉钩室印存》四册。王氏殁后,其好友章钰④、廉泉⑤及夫人吴芝瑛⑥、俞复⑦等共同为其奔波,集王大炘生前所刻印拓及相关印跋,于民国十五年(1926)由文明书局初版印行《王冰铁印存》。时任文明书局经理俞复曾跋云⑧:

冰铁先生廿年老友,虽同处沪渎,然不常见。以余理印刷事见时,辄以印存出版事见约,余重诺之。阅数年以印存匡格见委,曰将以粘印成本也。又阅数年,以大鹤山人跋识之印存数十叶,属为照印留,曰将备他日采集用之(今已辑入附编,意即郑氏前序中所云为曾侯攫去者)。又阅数年,先生已抱病,犹忆其处太夫人之丧,委余题像赞。迨治丧毕,先生沉疴日竺(笃),精神隤废,已无力治印矣。不数月而先生竟不起。迄廉先生南湖与诸友为料理沪寓存物,老友陈先生仲英为余将存石检还,则去信尚并存在也。先生笃友谊,重报施,其情之诚,至今思之殊可感顾。先生往矣,而先生之印存迄未流布。余既重诺于前,而不为死友负其责,其何以对逝者?况先生之印存实有可传,固非余阿私所好也。去年由张君葆荪交到先生手定之印存四册,付印既蒇,适又检得首印大鹤山人跋识之残纸,即为订入附编,盖亦本诸先生之意所欲存者也。而南湖前贻印鉴一小册,除已见前四册者外,所印尚不少,多可存者。又从寒厓孙先生征得若干印,暨丁先生云轩数印汇为一册。盖先生治印,每于灯下闲坐对客剧谈时,兴至奏刀既成,即授其人,并不留印底,其于南湖诸印类若是。然则先生所治印,其可采存当更有倍蓗。于是今姑就余所见者为补辑一编既,以竟余对于死友之诺,丧而亦以见余宝爱先生之手泽为靡有已耳。丙寅(1926)六月晦。

从以上俞复的跋中,我们可以还原如下相关史实:第一,俞复等所印《王冰铁印存》其底本为王大炘自编的《冰铁戡印印》,原题签为“冰铁戡印印”,共四册,以《周易》卦辞“元、亨、利、贞”编为前四卷,题为“元编”“亨编”“利编”“贞编”。第二,王氏殁后,俞复等老友念其旧谊,集合朋友力量为其编纂印谱出版发行。本来是只付印原有四册底稿,但俞复想起王大炘在世时,曾嘱咐他把大鹤山人(郑文焯)⑨跋识的印拓数十页照印留存,以备他日采集使用,故又把这些郑氏所跋的印拓集为一册,题为“补编”,是为第五册。第三,此《王冰铁印存》,中华书局于民国二十五年(1936)有再版,但原题为“元编”“亨编”“利编”“贞编”“补编”字样已删去,代以“一、二、三、四、五”。上海书画出版社于2001年所出版的《王大炘印谱》,其底稿为《王冰铁印存》,合为一册编。但编辑此书时,编者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没有将原书的诸多当时名人题诗跋语,如廉泉的“集梦东师语题冰铁印存四首”等载录,是为遗憾。又此书中亦未能全部收录原书中的印拓,殊为可惜。另外,原书有王大炘为“民国四公子”之一的袁克文⑩所刻的肖像印拓一枚。人像上有题铭一行“皕宋书藏主人廿九岁小景,丁巳元日吴下王大炘制”。此肖像印袁克文极为爱惜,唯有珍贵的藏书上才肯钤盖。与袁氏相交甚笃的“民国四公子”之张伯驹先生也曾有文字谈及袁克文的这方印蜕。《中国藏书家印鉴》一书中,共收录肖像印三枚,这枚就是其中之一。袁氏曾有诗题耑于《王冰铁印存》,其云:“刻画变泥封,高才万象供。握中揉铁石,腕底挟蛟龙。神技惊先睹,清辉叹晚逢。一廛千古思,刀笔老吴淞。”⑪

二、高才万象话全能:关于王大炘的篆刻艺术

作为晚清至民国初叶著名的篆刻家,王大炘之声名与“海派”领袖吴昌硕可谓伯仲之间,故世人常以“江南二铁”誉之。郑文焯在《王冰铁印存》中的“文焯私印”“叔问”二方印蜕边有跋文,可作为对二人篆刻艺术同一水准的例证。其云:“吴人常称余书画押尾之印靡不精妙,谓小者皆出之巏山(王大炘)之手,大者非缶庐(吴昌硕)所刻不以上纸。其实亦未尽然,但得好篆刻便用之。若古之名迹,则未尝押一鉴藏印。虽印人如文(彭)、何(震)萃之工,亦必不欲加之法书名画也。”⑫应该说,时人对王大炘也并未过誉,观其白文印,以汉印为根基,风格朴茂,气象浑穆;而朱文印则以封泥为宗,秀劲挺拔,格调高古。郑文焯尝称赞云⑬:

吾友冰铁有道,凿字入古,得天独厚,尤妙能深参汉制,别具心裁间,尝观其游刃恢恢,上下古代精神,往来银手立断,如风云列阵,奇正相生,综丁(敬)黄(小松)诸家能事之长,握秦汉两朝刻符之枋,郢斤孤运,工在寡霍,所谓学如牛毛、成如麟角者,骎骎技进乎道矣。

章钰,近代著名藏书家、校勘学家,曾主管京师图书馆,寓吴门时与王大炘多有交集,对其篆刻艺术每每有激赏。其云⑭:

昔铅山蒋心余先生题随园老人诗集有曰:“古今只此数枝笔,怪哉公以一手持。”私尝伟之,以为随园天分高绝,人事又足以副之,差可当是语,余则未易概言。兹读冠山同学《食苦斋印存》,乃叹篆刻之学流别甚夥,偻数不能终。冠山独兼师博采,不沾沾一先生之说,任仿何派,靡不精能老到,突过前人,信乎天人并到,如藏园所谓“古今数枝笔,怪哉一手持”者,不啻为冠山咏也。冠山与余游最先,目其少时于印人即深耆而竺(笃)好,比年流浪江湖,左右采获,遂已奄有众妙,蕲于大成。曩贤有言,“斯文未坠,必有英绝,领袖之者,冠山殆其人欤?”

章钰此跋,文末题“记于冶城古澄心堂”。“冶城”为金陵(今南京)的别称。从跋中可知,王大炘曾集印拓成《食苦斋印存》,章钰的跋就是题在此册之上。后王大炘又将此印拓与跋一并挪到自编的《冰铁戡印印》之中,也就是其殁后俞复等人所印行的《王冰铁印存》。另外,章钰的激赏,还因为王大炘几乎就是篆刻界的“全能选手”,故有“靡不精能老到,突过前人,信乎天人并到”之语。纵观王大炘的篆刻艺术,印路非常之宽,从两周吉金、先秦玺印、秦汉官印及至六朝碑板、砖瓦封泥与镜铭简牍,无不精通;从形式上看,鸟虫肖形、凿铸急就、官私印章、明清流派等等,皆游刃有余,突显其金石造诣之深。从刀法上看,用刀犀利,多以一刀直冲,不作任何修补。偶见切刀,也尽量不留刀痕。其篆刻线条简洁明快,多见苍润。如概括王大炘篆刻的艺术风格,用“浑厚古穆”或最是恰当。

从篆刻艺术发展历程看,研习两周金文及古玺等文字,是篆刻家识篆写篆的重要过程。王大炘在这一方面下了很大功夫。关于此,从其印跋中可以得到些许线索。如王氏曾刻有“墨林星凤”一印。廉泉南湖曾印跋云[2]:

右封泥,犹今之“钤红”,所谓“紫泥封诏”是也。冰铁王先生仿制此印,为南湖得澄清堂之纪念。且曰万柳夫人所书十三跋,亦当代之“墨林星凤”也。自今以往夫人书钤此印,可无愧色,岂独贺“澄清堂”哉,戏书其语以付百年公论且志嘉貺。冰铁,吴人,名大炘,字巏山,治斯冰学,故以自号。著有《匋斋吉金录考释》五卷、《金石文字综》一百五卷、《缪篆分韵补》五卷、《印话》二卷。摹印之精,其戋戋者也。

廉氏为晚清民国间名士,性笃金石书画。孙中山革命失败后,他曾寓居苏州,虽有蒋介石多次相邀出任要职,然廉泉抗志不就,时人多有称赞。此间与王大炘友善,交往甚密,王氏印谱中多有为其所刻印章,如“廉泉长寿印信”“小万柳堂”等。从跋语中所云《匋斋吉金录考释》《金石文字综》《缪篆分韵补》《印话》,亦可知王氏于金石上用功切切,于青铜石刻文字及篆法都有涉猎,功底深厚,可惜的是王氏殁后不传,令人唏嘘。王氏生活于晚清至民国初年,正是金石与小学大兴之际,研究金石文字是书家与印人的看家本领。《王大炘印谱》中列有“辛亥”印(图1),其线条纤细婉转又不失刚健,风格简淡,气象端庄而浑厚,足以体现三代鼎彝精神,看似不曾经意,实为功力深厚,直达“天然去雕饰”的境界。又,“忘言者可与道合”(图2)等印,其线条厚重朴拙,有铸造的味道,亦显王冰铁的篆法与刀法功力之高。

(图1)辛亥

(图2)忘言者可与道合

印宗秦汉,是印人的必由之路。晚清至民国,篆刻艺术空前发展,印人辈出,综其要旨,皆离不开学习秦汉印这一关。因此可以这样讲,中国篆刻艺术在清代大兴,其前提是学习与研究秦汉印章。清代小学家桂馥在《续三十五举》中云:“王兆云曰:‘秦汉印章传之于今,不啻钟王法帖,何者?法帖犹借工人临石,非真手迹。至若印章,悉从古人手出,刀法、章法、字法,灿然俱在,真足袭藏者也。’”[3]秦汉印在印人的心中,如学书者对钟王法帖的顶礼膜拜,知秦汉印方可入流,已是其时学印最基本的规矩。从王大炘的篆刻艺术上看,他以秦汉印格调治印时,不但注重彼时的传统形式,也更注重线条质量。如“阿兰那行”印(图3),风格是仿秦之作,界框四边,秦印特征明显。其印笔划细劲,字里行间透出闲散与雍容。“傅增湘印”(图 4)、“兰泉长寿”(图5)、“陶湘金石文字”(图 6)等,以汉印风格为之,气象浑穆,格调古拙,别有丰采。“澹戡”(图7)一印,别具急就之风,结字运刀都暗蕴秦诏版遗风。其刀法沉凝,印文法书朴厚,线条苍劲,气息古穆,不失大家风范。此外,仿瓦当封泥之作,也是王氏治印的形式之一。如“兰泉”(图8)一印,王大炘依瓦形而就势,附之边线界格,有如汉瓦之再造,自生妙意。“兰泉一字涉园”(图9),为仿封泥之作,其丝条如银钩虿尾,并以大片边界构型,形象生动,别具一格,可与近年西安出土的秦封泥一较。此外,王大炘亦能作花押印。虽《印谱》上所辑的花押之作不多,但都为王氏得意之作。如“求是”(图10)一印,“求”字与“是”字以一体刻出,有如草书“爱”字,浑然一体,戛戛独特。

(图3)阿兰那行

(图4)傅增湘印

(图5)兰泉长寿

(图6)陶湘金石文字

(图7)澹戡

(图8)兰泉

(图9)兰泉一字涉园

(图10)求是

王大炘活动在中国印学史上又一高潮之时,大家辈出,名家纷纭,流派众多,王氏游弋其间不可能不受时风影响。以我们今天的眼光探究,其《印谱》中的仿源流之作很多,上至文彭、何震,下有丁敬、黄易、蒋仁,延至陈鸿寿、邓石如、徐三庚等,王氏虽绝不言仿谁之作,但究其面目终不出其左右。归纳其风格,大致不出如下几人。比如,近吴昌硕风格者。王氏与吴缶老交情甚笃,圈中有“江南二铁”之美誉。清光绪辛卯(1900),王大炘曾刊“安吉吴昌石武进赵仲穆肖山任立凡吴县王冠山元和顾鹿笙同勒于汉玉钩室”印。印文中所列人物皆一时篆刻界俊彦。其时,吴昌硕的影响已非同凡响,书法、绘画与篆刻都已擎旗。“二铁”相交相知甚久,故印风相差不多也为自然。如“小万柳堂”(图11)等印,气象浑厚,线条朴茂,与吴昌硕所刻“松石园洒扫男丁”(图12)异曲同工。又比如近赵之谦者,赵氏为“海派”艺术先驱,其印宗浙派、皖派之要,又上溯秦汉,并涉猎汉碑镜铭等,影响深远。王氏亦是赵之谦艺术的拥趸者。如其所刻“庞元济印”(图 13),与赵氏“餐经养年”(图 14)相仿佛,线条厚重,气象静穆。

(图11)小万柳堂

(图12)松石园洒扫男丁

(图13)庞元济印

(图14)餐经养年

此外还有近邓石如与吴让之者。邓氏与吴氏,都为清代篆刻中坚,各领风骚。王大炘受其影响也在情理之中,且也可溯其艺术渊源。如“沅茝澧兰”(图15)一印,线条婉转,典型的以书入印之作。其印面构成中,计白当黑,其境有一苇纵泥、凭虚御风之致,与邓石如传世名作“江流有声 断岸千尺”(图16)异曲同工,以上足以证明时人对王大炘的深刻影响。

(图15)沅茝澧兰

(图16)江流有声断岸千尺

王大炘所著《印话》二卷虽不传,但并不影响其对篆刻艺术的深刻理解。我们从其篆刻的边款中略可窥探精诣一二。如在“武进陶湘”印款中言:“时下印人逾规越矩,不求结构之稳,气韵之雅,谬以粗犷为苍劲,其实失诸野矣,贤如吴缶老未能免此,予愧无以纠正之,弟求苍劲于浑古,以期真意足,奇变生,于愿足矣。”[3](41)此语道出了王氏治印追求的风格和审美意向,也是对吴昌硕崇尚一味霸悍的艺术主张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又“园日涉以成趣”印,其边款曰:“息心静气,不能浑厚。赵无闷云:‘惟扬州吴熙载一人而已’,冰铁心折是言。”此语道破王大炘心仪的篆刻为平和静穆者,而狂怪则为大忌,为今天的篆刻界之某种乱象也是敲了一次警钟。

三、结语:落寞身后事,今人空嗟唏

王大炘生活于晚清至民国间,虽逢乱世,却能得到时贤的护佑与怜爱。如其寓居苏州萧家巷时,与名士廉泉及夫人吴芝瑛友善,并与客寓获龙街喜好医术的郑文焯情深意厚,因此得与时在苏杭等地养老的前清遗老或民国名人交游。其中如吴芝瑛,曾冒死为“鉴湖女侠”秋瑾立墓,一时誉为豪杰;又如缪荃孙,为晚清民国间著名的目录学家、金石学家;章钰,曾任南洋、北洋大臣幕府,清史馆纂修;端方,晚清重臣,光绪甲辰(1904)曾调任江苏巡府,摄两江总督;陶湘,著名藏书家。《王大炘印谱》中三分之一印拓为陶湘治,相携之密可观一斑。还有张勋、张一麐、蒲华、俞复、成多禄、袁克文等政要名人也多与王大炘友好。王氏在如此强大的社会名流、儒学雅士间游走,其名其印名噪一时也是顺理成章之事,这也造成了王大炘的清高与孤傲。

应该说,王氏本一介布衣,一名寒士,又遭逢乱世与动荡。他虽擅篆刻,能在风流名士间游艺,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其印人的地位。面对强大的儒士名流集团,他固然清高、傲慢,其印也不得不迎合他人口味,以求生存。他的清高与孤傲,看似是个性,却也是他不得已而为之之举。这种夹缝式的生活造成王大炘印名虽高,却作为不大。从艺术上看,王大炘可谓是“全能型”篆刻选手,这为其在达官显贵与名流遗老中游艺创造了条件,却也是害了他的艺术。王氏的篆刻艺术,看似哪个门类都精通,却因为频繁的应制之作,最终葬送了王大炘的艺术生命。王氏生前不曾传有弟子,殁后也是香火无闻,而“海上三铁”之一的苦铁吴昌硕,近百年来一直是门庭若市,桃李天下。王大炘的艺术人生给我们诸多的思考。

①关于王大炘的生卒年学界尚有争议。本文采取马国权先生之说。详见马国权.近代印人传[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8:51-53。又,孙洵所著《民国书法篆刻史》误其名为冰铁,字大炘,其卒年亦误为1954年。见孙洵.民国书法篆刻史[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1:493。

② 孙揆均(1866—1941),字叔方,又名道毅,号寒厓、江东孙叔、叔舫、老虎等,江苏无锡人,孙继皋第九世裔孙。能诗,诗意苍朴,有诗集《寒厓集》传世。

③顾麟士(1865—1930),即顾鹤逸,名麟士,字鹤逸,谔一,自号西津渔父,别署西津、鹤庐、筠邻。江苏苏州人。清末著名书画收藏家顾文彬之孙。有《过云楼读书画记》《鹤庐画赘》《鹤庐印存》传世。

④章钰(1864—1937),字式之,号茗簃,一字坚孟,号汝玉,别号蛰存、负翁,晚号北池逸老、霜根老人、全贫居士等,江苏长洲(今苏州)人,近代著名藏书家、校勘学家。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进士,曾主管京师图书馆。辛亥革命后寓居天津,以收藏、校书、著述为业。1914年任清史馆纂修。有《四当斋集》《宋史校勘记》《钱遵王读书敏求记校正》《胡刻通鉴正文校字记》等传世。

⑤廉泉(1868—1931),字惠卿,号南湖,又号岫云、小万柳居士,江苏无锡人。光绪二十年(1894)中举人。翌年在京会试时参与康有为的“公车上书”。廉氏性情豪侠,节操高尚,精诗文,善书艺,嗜金石书画,有时名。遗著有《南湖集》《潭柘集》《梦还集》《梦还遗集》等。

⑥吴芝瑛(1867—1933),字紫英,别号万柳夫人,安徽桐城人。父吴康之,历任宁阳、禹城、蒲台、武城等地知县,所至皆“恤民兴学,不遗余力”,有《鞠隐山庄诗集》传世。伯父吴汝纶,著名教育家,为晚清名臣曾国藩的入室弟子。吴氏居北京时,与女侠秋瑾成至交。1907年秋瑾于绍兴被害,吴芝瑛冒死将其埋葬西湖湖畔,并撰《秋女士传》《秋女士遗事》文,一时以英豪目之。

⑦俞复(1866—1931),字仲还,无锡人。光绪二十年(1894)举人,曾参加公车上书,后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后,先后任锡金军政分府民政部部长等职。俞氏热衷出版事业,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与廉泉在上海创立文明书局。

⑧此为俞复跋文,附于《王大炘印谱》一书末尾。

⑨郑文焯(1856—1918),字俊臣,号小坡,又号叔问,晚号鹤、鹤公、鹤翁、鹤道人,别署冷红词客,尝梦游石芝崦,见素鹤翔于云间,因自号“石芝崦主”及“大鹤山人”,奉天铁岭(今辽宁铁岭)人,隶正黄旗汉军籍。曾任清廷内阁中书,后旅居苏州。工诗词,通音律,擅书画,懂医道,长于金石古器之鉴,而以词人著称于世,著有《大鹤山房全集》。

⑩袁克文(1889—1931),字豹岑,号寒云,河南项城人,袁世凯次子。其长于诗文,工书法,致力于古钱币研究,又喜昆曲。有《古钱随笔》《寒云词集》《寒云诗集》等传世。

⑪此为袁克文题诗,附于《王大炘印谱》一书前。

⑫此跋语书在王大炘所刻“文焯私印”“叔问”二方印蜕边。见《王冰铁印存》(补编),文明书局,民国十五年。

⑬此跋为郑文焯于清光绪乙未(1895)十月与王大炘同客沪上时在其印谱上所题。附于《王大炘印谱》一书前。

⑭此跋为章钰于清宣统已酉(1909)二月在南京所跋,附于《王大炘印谱》一书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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