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子不语》中科举梦的叙事模式浅探

2019-04-02王丽花

北方文学 2019年8期

王丽花

摘要:梦兆是指人们把在睡梦中产生的想象、声音、思考和感觉与现实生活相联系,来解释实际生活中的某些事件,这是一种复杂的精神和心理活动。文章旨在探究《子不语》中的科举梦故事,从科举“梦”故事的内容和叙事模式等方面进行研究,从而揭示袁枚对科举制度的态度、对当时黑暗社会现实的深刻揭露和批判,以及古人浓厚的宗教迷信思想和命定论的思想。

关键词:子不语;科举梦兆;命定论思想

《子不语》中有181则梦兆故事,其中涉及科举梦的故事就有25则,科举梦的内容多是试题、报榜人、科名、登第时间、因果报应等与科举密切相关的事物,折射出士子的心态和社会现实。荣格曾指出:“古人认为梦有重大的意义和实际的价值,他们都从梦里寻求将来的预兆”。

一、科举梦在叙事时间中的作用

对科举梦在叙事时间的作用的研究有助于我们全面具体地探讨中国古代小说的理论技巧。笔者拟从叙事模式、叙事结构、叙事顺序等视角着手,从叙事学的理论角度对子不语中的科举梦兆进行分析与透视,以期探寻子不语中的科举梦兆在叙事语境下的特点。

(一)梦在叙事节奏中的作用

梦在叙事模式中的作用有三种:一是预兆作用;二是通讯作用;三是兼有预兆和通讯作用。

梦在《子不语》中的叙事模式大致为:某人做梦,然后占梦,最后梦境成真。那么,梦在叙事中就具有预示未来的作用。此类梦的故事情节是某个人在梦中得到某人或某神、鬼的提示,醒来之后现实中发生的事和梦中情形吻合。

《秀明册》(卷十一144)中的丹阳人荆某,参加秀才考试,晚上梦见自己走进一座宫殿。荆某要求查看花名册,可惜查遍也没有他的名字。官吏建议他看秀民册。秀民册是指有才却无官运的人。结果翻开第一页第一名就是荆某,荆某不禁失声痛哭。而生活中的荆某也终究没有当官。梦境成真,说明梦具有预兆作用

《李香君荐卷》(卷三42-43)中写杨潮观在当考官时,梦中有位女子让他留意卷首有“桂花香”之句的试卷,恳请杨潮观着力推荐,多多帮助。杨潮观在考官检索落卷时,把“桂花香”试卷呈上,主考官得卷,大为震惊,如获至宝。由此,杨潮观断定给他托梦的是秦淮名妓李香君。同时关于梦中女子的名字、年龄、籍贯并没有透露,但是杨潮观却推断给他托梦的是秦淮名妓李香君。这说明了梦既有预未来的作用,同时还有通讯的作用。

梦调动了读者的积极性,读者由一开始被动地顺着作者的思路走,成为了在了解故事结局的前提下猜测故事的自主性。但是作者并不是让梦中的传递的信息和现实生活相吻合,这不但不会降低故事的悬疑性,反而会加强故事的张力。

(二)梦在叙事顺序中的作用

弗洛伊德认为梦的一项重要作用就是“满足愿望”,它象征性的满足我们内心具有的愿望,并不只满足一个愿望。

在叙事顺序上,《子不语》作为志怪小说,一般采用的是预序,偶尔穿插着追叙。在文本中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如:

《阴间中秋官不办事》(卷六76)中福建浦城人李某在拜访罗芝芳时,对他说:“足下金科必中,但恐未能馆选。”罗询其故,李不肯说,只说等会试验证后再说。后来发榜,他果然中了进士,未被选进翰林院。

在这里梦既对故事的发展提前进行了暗示,主人公的命运是通过另一个人在梦中见到的所预言发展的。这是一种“预言—行动—应验”模式。显然其中一个在浦城县当知县并没有如李梦中所说的应验。这就给读者留下了很深的悬念和疑问。

虽然结尾作者并不是通过“托梦”来解释罗芝芳在浦城县当县官的梦兆,用的是“扶乩”,但与“通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类似于补叙,谜底在篇末点明。通过时间顺序的错综使用,补足了故事的完整性。

子不语科举梦故事中使用不同的叙事笔法,不仅增强了梦得权威性,而且使得故事结构完整,层次有条有理。正叙、追叙、补叙等叙事笔法的交错使用,能更形象的塑造人物性格,烘托文章氛围,从不同方面对“梦”的“真实性”进行了渲染。

二、科举梦在叙事结构中的作用

本节通过对子不语小说的叙事结构的研究,分析其叙事体的各个结构要素与模式,旨在发掘叙事问题的深层构造。就子不语科举梦兆的叙事结构而言,可以从宏观、微观两个方面进行研究。

(一)宏观俯视下的闭合结构

科举梦故事可以概括为“入梦—梦中—梦醒”的格式;从时间视角而言可概括为“梦前—梦中—梦后”;从空间角度来看可概括为“现实—梦境—现实”。这是一种完整的闭合结构。

李相公光地未贵时,祈梦于九龙滩。庙神赠诗一联云:“富贵无心想,功名两不成。”李意颇恶之。后中戊戌科进士,为宰相,方知戊戌两字皆似“成”而非“成”字,“想”字去“心”恰成“相”字。(卷二十三310)

佛教讲究因果论,万事万物都有其产生、存在和发展的原因,相互碰撞、相互依托、相互转化,最后都会进行互补,归于圆融。所以这种闭合结构的形成与佛教因果论有极大的关系。

诚然,闭合的叙事结构会限制和束缚小说的叙事功能,但并不是指封闭的结构。这儿的封闭不是指狭隘的自足性。它是一种以语言形式存在的完整生命体。结构有独立性,它与外在的开放性是包容的、共存的。

(二)微观审视下的开放结构

从宏观角度进行考察,科举梦故事结构是一种闭合性结构。然而,若从微观角度进行审视,则可以发现科举梦故事呈现出了開放性结构。

《子不语》作为志怪小说,在结构方式上会受史传文学以传主为中心为叙事结构所影响。即反映在科举梦故事结构上是线性结构。所谓线性结构,故事是一人一梦,围绕梦的主要内容展开情节。梦有很强的主观性,主人公对于梦中经历简单的叙述成为最常见的结构方式。《子不语》中的科举梦故事大多数是这样一种比较简单的结构路数,这也就符合线性结构叙说的情节简单性和文本的实录性。实录就就决定了对故事进行粗线条的勾勒。如《王白斋尚书为潮鸣寺僧》(卷十八230)的书写就是这样一种类似于新闻式的记录,没有丰富华丽的语句和动人曲折的故事情节。主人公王白斋中探花时,作了一个梦。

梦老僧以线香五十四枝与之,曰:“我有三弟子:一梦麟,一钱维城,一汝也。汝将来司刑名时,当超度某案,再来归依原位。”白寨秘而不言。后果为大司寇,寿五十四而终,卒不知所超度者何案也。

但这并非说线性式结构小说都是一种浅显直白的结构,许多科舉梦故事都在线性结构中注入了新鲜血液,使得结构换发新的生命力。《韩宗琦》(卷十九244)以线性结构叙写韩宗琦一生的仕途路以及最后的命运。优秀线性结构的小说,往往会从多个角度来塑造、刻化人物性格,这样能够使主题突出,虚实结合,环环相扣,结构更加完整,读者会有更深的印象和感悟。

三、科举梦在叙事视角中的作用

叙事视角,是指一部作品观察、反映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是叙述形态的核心枢纽。罗钢《叙事学导论》指出:“在叙事文学中,叙事者与故事的关系是一种最本质的关系,但这种关系又是异常复杂的”可见他非常重视叙事视角的作用。《子不语》小说在描写科举梦方面对叙事艺术的运用更加熟练。综观子不语中的科举梦,其叙事视角大体可分为全知视角和限知视角两种类型。

(一)中立式的全知视角

中立式的全知视角,就是指聚焦者的视角不受任何条件的限制,我们可以称之为“无聚焦”或“零聚焦”叙事。叙述者以独立于事件之外的眼光来平铺直叙,就是为了叙事内容的真实性、客观性。即使偶有评议,也是为了突出所述事件的真实性。

《土地迎举人》(卷十五195)中的吴衡在发榜的前一天,他家的老仆晚上睡觉醒过来后说:

“相公中举了。”

问何以知之,曰:“老仆夜梦过土地祠,见土地神驾车将出,自锁其门,告我曰:向例省中有中式者,土地例当迎接,我现充此差,故将启行。汝主人即我所迎也。”吴闻之,心虽喜,终不信。已而榜发,果中第十六名。

中立式全知视角因其客观性,很少刻画人物心理,多是对环境、人物外貌、语言和行为的描写。所以叙述者叙述了老仆人和吴衡的对话,并未叙述人物的心理活动过程,尤其难于直接刻画人物心理活动的内心独白,这是中立式全知视角的一大局限。

(二)限知视角

所谓限知视角,也就是杰拉尔·日奈特所称的“聚焦”叙事。限知视角的运用,符合志怪小说的特点,有利于营造一种神秘的氛围,给读者留下悬念,提高读者的阅读兴趣。《子不语》中“梦母题”故事限知视角分以下两种:

1.第一人称限知视角

第一人称限知视角下,叙述者的世界和人物的世界完全是统一的。

《子不语》中的有些“梦”故事用第一人称的视角讲述故事。第一人称既是叙事自我,又是故事中的经验自我。但叙事者为了增强故事的神秘感,通常以经验自我的视角来叙述故事。

《随园锁记》(卷十七220-221)中作者的第三个梦是自己准备去参加府试科举的时候,梦到已故的看门老仆人劝阻他别去,理由是遗才一律不收。作者没听忠告,执意去考,结果名落孙山了。这个梦是作者的亲身经历。

第一人称限知视角的合理运用,有助于沟通读者与作者之间的距离,拉近读者和作者内心世界的距离,这种视角使得故事的展开更加直接生动、较易激发同情心,并且造成悬念。读者伴随着叙述者的叙述走进人物世界,融入人物生活,与他们进行近距离的接触。这样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更容易激发人物内心的共鸣。

2.第三人称限知视角

第三人称限知视角是叙述者采用故事中主要人物的眼光来叙事。这时叙事者只能说出某个固定人物的所见所闻。

《梦葫芦》(子不语卷二十一277)中的秀才尹延一因为害怕梦见葫芦,在考试前一晚通宵不睡,想要避开这个梦,展示了尹某相信了梦兆。这也将他内心的波澜推向了高潮。但是他的仆人却梦见神给了他一个葫芦。葫芦和尹相公一般高大。这一梦对尹某可谓是当头一击。后来会试放榜,尹相公竟然中了第三十二名进士。最后在悬念的解答中读者获得某种弹性的阅读快感。作家有意地运用第三人称限制视角,使得故事叙述充满传奇性和神秘性。赴考,本来就是一场梦:似可中,似不能中。正如梦境的似应非应。

《王介眉侍读是习凿齿后身》(卷六77-78)中王介眉是举人,和作者同一年被推荐参加考试。年轻时曾做过一个梦。在这里作者对王介眉的“梦”并不知情,全是由王介眉自己叙述的。

叙事者在全知全能视角之中,局部地使用限知视角,故事的真相并不是作者告诉读者,而是透过故事中某个人物的视角来叙述,这无疑是给留给读者广阔的想象空间,最后揭示真相,会让人恍然大悟。

四、科举梦的叙事功能

“梦母题”对志怪笔记小说的叙事有着深刻的影响。梦所具有的不确定性和独特性,在叙事上有其独特的叙事模式。笔者以《子不语》为蓝本来分析其中科举梦故事的叙述模式与功能。

(一)梦完善了人物形象的塑造

文学形象的塑造是文学作品思想传达的基础。梦故事对人物形象的刻画更深入,人物形象更鲜明,人物性格更有典型性和代表性。借助梦,主人公的命运和结局得到了暗示。

《夺状元须损寿》(续卷三366)中的解元某君自以为有才学,蔑视同时赴京的举人。认为状元非自己莫属。到了京城,临近试期的时候,住在一起的一位举人梦见一位穿红衣的神提出下科状元移到上科来,让他早中状元三年,减寿六岁。于是状元换成了王试丹。第二天同行的举人把梦里的情形告诉某君,他大惊失色,放弃参加科举考试,在回家的途中死去。王式丹果然成了这一科的状元,活到了六十岁。某君狂妄、目中无人又胆小懦弱的性格在这里得到了鲜明的体现。成梦在人,释梦在人,而应梦却在天。天意从来高难问,人怎可勉强而为之呢?

(二)梦推动了小说情节的发展

梦有很强的神秘性,对故事主人公的命运有暗示性。梦的设置留了悬念,埋下了伏笔,这能够引起读者的好奇性,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这也就是吴建勤提到的“由结到解”的过程。

《钱文敏公梦辛稼轩而生》(卷十四189)中的钱维城起初名叫辛来,是为了与梦谶相符。考试前四个月,他梦见自己是探花。结果考试放榜,钱维城却中了状元。姓名虽然只是人的一個代号,但是却紧紧的牵动着历代士子的心弦。于是就有了我们看到的“改名登第”梦。小说的结构、人物情感、命运经历借助梦达到了完美的结合,而故事情节也因为梦的注入而充满了离奇色彩,这正是志怪小说的特点之一。

梦对读者阅读期待的满足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从形式上看,梦提前“先入为主”,给出一个隐藏的“结局”,之后故事的发展随着这个“结局”一步步呈现在读者面前。梦就像一把“锁”,情节是在寻找这把锁的一把“钥匙”,等到打开这把锁,这个故事也就完整了。从内容上看,梦中反映的天命观、道德观都是与民众生活息息相关的,它顺应了民间心理,它符合普通大众的审美趣味。

(三)梦深化了主题

《子不语》中的科举梦母题故事突出表达的是两方面的主题:理智批判科举,追求真才实学,劝善惩恶,淳化世风。在《子不语》中的梦故事,有的尽管是虚构故事,但都会出现真实的人名地名,这会让读者在阅读故事的时候,不知不觉将虚幻与现实相混淆,而这也正好达到了作者的意图。

《神秤》(卷十七227)即通过张玉奇自己叙说,因为自己行善较多,青面人同意让他还阳,延长十二年寿命。有的故事则是书写了士子的魁梦并没有实现,做梦容易,释梦难,而应梦却更是难上加难。《两汪士鋐》故事的结局就是对世人自作聪明,自以为明白梦的意义而强行应梦的讽刺。任何违背“基于事实衍生的梦兆”到头来只能碰得头破血流。我们从中感受到的更多的之一种无奈和感伤罢了。

同样宣扬“命定论”思想典型的《梁观察梦应》(卷十四188-189)中的梁兆榜在双公想替他在参加殿试前疏通,他断然拒绝,理由是自己有梦兆,已经定为三甲第八名进士。后来梦境成真。双公叹曰:“《易》称圣人先天而不违,斯言信矣。”

俗话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对于有些士人来说,一生碌碌无为,这也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人为是不能改变的,这是命定论思想的集中体现。

袁枚的一生大致可以分为归居随园之前和之后两个阶段。他是经历过各种考试的,所以对科举考试的弊端以及选官制度的不公平相当熟悉。袁枚虽然指出科举制度的弊端,但毫无疑问,他对科举还是持肯定态度。他始终认为科举制度是选拔人才的最好制度,鼓励读书人先参加科举考试获得功名,然后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专著于文学创作。究其一生,袁枚始终没有就科举制度本身分析科举考试中存在的问题与矛盾。

参考文献:

[1]张桂琴.明清文言梦幻小说研究[D].东北师范大学,2006.

[2]沈文凡,左红杰.元稹艳诗与悼亡诗中女性形象透视——结合唐代士大夫婚姻观念展开[J].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40 (05):9-12.

[3]张桂琴.试论唐传奇梦幻小说的叙事视角[J].内蒙古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 (02):54-56.

[4]丁雅.《夷坚志》的叙事学研究[D].浙江师范大学,2007.

[5]刘彦彦,李楚.论袁枚《子不语》的预叙叙事[J].明清小说研究,2016 (04):169-183.

[6]苏羽.明代文言“鬼小说”研究[D].浙江大学,2013.

[7]聂小婉.论唐传奇梦叙事视角转换及其艺术效果[J].名作欣赏,2013 (23):29-30+35.

[8]杨海波.论《聊斋志异》的叙事角色和叙事视角[J].陇东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 (03):6-10.

[9]魏晓虹.《阅微草堂笔记》中文人的梦幻世界[J].太原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1 (06):55-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