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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白鹿原》中的互酬与交换

2019-04-02刘之栋

北方文学 2019年8期
关键词:白鹿原

刘之栋

摘要:柄谷行人是享誉国际的日本当代著名理论批评家,他致力于从交换样式的角度对社会构成体的世界史进行结构上的阐明,而《白鹿原》作为一部历史跨度较大的史诗级文学作品,其中蕴含着极高的文学价值与文化价值。从交换样式论的角度切入,有利于我们结合文本对其内涵作更深一步的考察。故从互酬交换的角度对《白鹿原》这一文学文本进行分析。

关键词:柄谷行人;交换样式论;互酬;《白鹿原》

柄谷行人认为商品交换是从共同体和家族内广义的交换,即所谓赠与和回馈的互酬制发展而来的,这种交换的互酬制或互惠性随着商品交换的渗透而逐渐淡化。[1]这种淡化并不意味着消除,因为从本质上来讲这种交换的互酬制是一切交换类型的基础,但凡牵扯到交换,便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互酬制是交换样式论的重要内涵之一。

柄谷行人对于交换样式A赠与的互酬的解释是这样的:“互酬是在共同体之间发生的,是在世代、群体与另外的世代、群体之间形成经常性友好关系的时候,才得以进行,从而重叠产生更大的共同体。[2]”而陈忠实先生所描绘的白鹿原正是这样一个交换样式A占主体地位的地域,正如雷达先生所说:“白鹿原是一片地域,黄土高原上一块聚族而居的坡塬,散落着几个村庄。最大得白鹿村由白、鹿两姓组成,形成一个大宗族,一个典型的基层文化单元,一个血缘共同体组成的初级社会群体。[3]”所以对于这个初级的社会群体,我们可以从互酬交换的角度来对其进行分析。

一、婚嫁与互酬

《白鹿原》这部小说是以生为开端,以死为结局,生与死作为相互纠缠的一对线索穿插其中的。以生为开端是说它在小说开头便是描绘了白嘉轩娶妻和生子的情节,紧接着便是白鹿两家小字辈的爱恨情仇,这就涉及了关中平原传统的婚嫁习俗。

首先便是说媒,在传统的旧社会婚嫁的双方是不能直接谈及婚娶的,必须托中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媒婆来进行撮合。这种情况一般是联姻双方对于彼此都不甚了解的情况下进行的。例如给白孝文提亲的时候,白嘉轩便是让媒人与女方的父母交涉。但在男女双方都知根知底的情况下,一般是由家中的长辈出面,上门订亲的,比如秉德老汉给白嘉轩娶亲的时候便是亲自牵着骡驹去白鹿镇的。这种托人从中周旋的方式包含两种层面的互酬:第一种是男女双方层面的互酬,经由中人的介绍,是男女双方对于彼此的家境、为人、样貌、风评有了了解,还有两人的生辰八字合不合,这对于是否结亲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是一种信息上的交换;第二种是委托方与被委托方的互酬,委托方为了给家中子女娶亲,便要给媒人进行赠与,使其为儿女之事尽心尽力,而作为回馈,媒人则会走街串巷为委托人寻找合适的婚娶对象,在亲事结成之后,媒人又会收到双方的回馈,这对委托方与被委托方而言是皆大欢喜的。

其次便是聘礼。《白鹿原》中在描述白嘉轩娶第六房女人的时候,对于聘礼陈忠实先生是这么描述的:“聘礼之高足使正常人咋舌呆脑,二十石麦子二十捆棉花或按市价折成银洋也可以,必须一次交清。[4]”在白嘉轩给白灵说亲的时候,同样是用麦子和棉花作为彩礼,陈忠实借鹿三的口说:“灵灵的彩礼不是五石麦十捆花么?”周循先生认为出现这样的现象是有以下的原因:“关中地处我国西北地区,自古以来相对封闭和保守,交易多是以实物易实物,实物较银元更易于流通。关中地区是以小麦为主要的粮食作物,棉花为主要的服饰原料,小麦和棉花便成为最具有价值的实物。[5]”

聘礼与婚嫁的关系从交换的角度来看,同样是一种互酬,男方通过下聘礼,将粮食作物与服饰原料等基本生活物质资料赠与女方,女方接受聘礼,作为回馈将女儿嫁给男方,家境殷实的还会有陪礼。在家庭条件不好的人家,就是连自己家女儿也养不活,只要聘礼高就嫁女儿,例如“木匠卫老三养下五个女子,正愁养活不过,只要给高金聘礼,不大注重男人命软命硬的事。[6]”男方接受女方作为传宗接代和操劳家务的对象,女方接受男方的物质生活资料同时减少了家庭负担是皆大欢喜的。

最后是交换八字。在《白鹿原》的小说当中,但凡人家要娶亲先要将男女的生辰八字,也就是庚贴进行交换,由阴阳先生掐算看相不相合,方能谋定是否进行下一步流程。通过将生辰八字赠与对方,可以从其中的五行与干支搭配得到是否相旺相克以及大运趋势的反馈。

二、宗族与互酬

宗族的形成与民族的形成有着共同的特征,它们的感性基础都是血缘、地缘和语言上的共同体。在《白鹿原》中白鹿村主要的家族是白、鹿两家,这两家的继承人,一个是白鹿村的族长白嘉轩,一个是白鹿村的乡约鹿子霖。白鹿村的宗族不是一家一姓,而是包括了整个白鹿村的各户人家,是各个家族共同组成的宗族共同体(以白姓和鹿姓为主)。

作为这个共同体的一员,每个人生来就接受了来自共同体的馈赠,每个成员都背负着偿还这种馈赠的义务,共同体用来约束其中成员的约束力,正是来源于这种互酬性的力量。白嘉轩在修祠堂的时候并没有强迫宗族成员来捐钱捐物,只是说:“凡是在祠堂里敬香火的白姓或鹿姓的人家,凭自己的家当随意捐赠,一升不少,一石不拒,实在拿不出一升一文的人家也不责怪。[7]”结果则是“整个预算下来,全体村民踊跃捐赠的粮食只抵全部所需的三分之二,白嘉轩和鹿子霖两家合包了三分之一。”从白嘉轩这位族长的話里我们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强迫,只是借助了宗族成员对于宗族的偿还馈赠的义务便筹得了三分之二的所需,村民们这是通过捐粮重修祠堂来回馈宗族的庇护,是一种互酬。

白嘉轩在翻修了祠堂了之后,在里面设立了学堂,受到了朱先生的作揖跪拜,原因就在于“祖宗该敬该祭,不敬不祭是为不孝;敬了祭了也仅只尽了一份孝心,兴办学堂才是万代子孙的大事。[8]”从这方面来看,村民们通过赠与宗族钱粮来设立祠堂,促成了学堂的建成,使自己的子女有了受教育的机会,得到了回馈,也是一种互酬。

在反正之际,白鹿村里陷入了混乱之中,于内人们既不知道皇粮还交不交,也不知道没有皇帝的日子该怎么过,于外有巡抚大军压境,西安城岌岌可危,人们一时之间陷入了迷茫与混乱。朱先生向白嘉轩献上一份《乡约》,给白鹿原上的村民们指出了一条为人处事的明路。而这《乡约》自然是经由宗族族长白嘉轩和鹿子霖商议而发布的,白嘉轩还说道:“学为用。学了就要用。谈话走路处世为人就要按《乡约》上说的做。凡是违反《乡约》条文的事,由徐先生记载下来;犯过三回者,按其情节轻重处罚。[9]”处罚的条例有罚跪,罚款,罚粮以及鞭抽板打等切实的规定。这种处罚通过赠与触犯条例者以肉体或物质上的惩罚,促使其按规定和条令办事,从而向上做人,得到善意的回馈,亦是一种互酬。

之所以宗族可以制定族规,维护乡约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交换样式A占主体的白鹿原上,共同体里有成员违反成规,哪怕不加以特别处罚,只要共同体全体成员宣布他打破成规,就宣布他被共同体抛弃而这样的人在共同体的处境是十分艰难的,例如黑娃的妻子田小娥就是被这样的共同体所抛弃的人,村里没有人愿意和她打交道,任其自生自灭。所以这种互酬性的力量是远比明令更具有威慑力的。

雷达先生认为在文中白嘉轩以天然尊长的身份借乡约、族规、续家谱来施展文化威力。通过初级社会群体映现整个社会,它是通过家族史来展现民族灵魂史[10],也是有道理的。宗族文化便是通过这种互酬性的关系来维系,通过交换的方式来发展和建设的。

三、“革命”与互酬

程光炜先生认为:在“文化心理结构”和“告别革命”理论的双重启发下,宗族社会与革命运动是陈忠实给《白鹿原》安排的两条主线,宗族与革命则是这部长篇的基本架构[11]。“告别革命”是李泽厚先生所提出的论调,他认为革命确实带来许多好东西,我们的告别也并非是否定屡次的革命理由与其所起的历史作用,但近现代频繁的变革确实给老百姓的生活带来了危害。所以民国时期有“谈革命色变”的说法。所以陈忠实先生侧重表现的都是非常态的“革命”给人民所带来的苦难。

首先是军阀征粮,在小说第十一章军阀刘振华麾下的振嵩军进原对原上的老百姓进行了强迫性的征粮。文中是这样描写振嵩军对原上相亲的恐吓的:“士兵们的乌黑的枪管口儿冒着蓝烟,槐树下腾起一片红色的血雨肉雹……女人们大都低垂着头,男人们木雕似的瞪着眼黑着脸,孩子们压抑着的啜泣十分刺耳。[12]”这种“革命”更像是一场兵祸,军阀给原上人民带来了精神上的威胁和物质财富上的掠夺,这种仇恨式样的赠与换来的是人们抗粮的革命运动。虽然抗粮的举动最终引来了更强烈的反弹,但是从某种程度上也对那些是平民百姓为刍狗的军阀收敛了作风。从而改变了剥削的方式。

他们重用了本地的乡约鹿子霖和保安所长田福贤,进行了“革命”,即就是采用了交换样式B式的服从于保护的交换模式来统治白鹿镇。服从与保护亦诞生于共同体之间,始于一个共同体对于另外一个共同体的掠夺。为了维持这种关系,占据支配地位的一方要保护被支配的共同体免受其他共同体的侵略。他们将白鹿镇作为自己的后方,加强了当地的保安力量,白鹿镇上的村民则作为纳税人,通过交粮来保证自己的生命。这这种掠夺然后再分配的方式,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种交换。

再者就是田小娥的性的“革命”,最初田小娥是作为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代表,因为武举人并不爱她,他看重的是她作为一个泡枣工具所发挥的非人作用。她一直渴望能有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能够将自己拯救出来,而这个男人她认为便是黑娃,因为他老实可靠,又会讨人欢心,于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便同黑娃发生了关系,通过赠与自己的肉体,来得到爱情的回馈。

当事情败露,她被休回了娘家,被黑娃娶回了家,到了原上却备受争议。因为白嘉轩作为宗族的族长,他要维护宗族的门面与规矩。黑娃是乱人妻子,田小娥勾引奸夫,两人的结合是为礼教所不齿的,所以不仅没有让她进入祠堂,还受到了众人的非议与排挤。紧接着便因为农运的失败,黑娃外逃,田小娥便陷入了时代变革与宗法传统的碾压之中。

为了保全黑娃的性命她失身于鹿子霖,从此便不可收拾,她被迫成为了鹿子霖用来操纵的工具,在百般退缩,等不到黑娃救赎的田小娥,在绝望中摇身一变成为了宗教社会和封建礼教的不共戴天的死敌。她通过赠与鹿子霖肉体的欢愉,来获得生活的基本物质材料;同时又赠与白嘉轩家门的耻辱,来满足自己对传统礼教代表的白嘉轩的报复。既然堕落到了被称为“荡妇”的地步,田小娥便将身份化作自己的性武器来同封建礼教来进行战斗,她就是要脱掉那些自认为是的卫道士的虚伪外衣,最后至死也折磨着原上的人们,自恶处生,从恶处死。这是她舍弃了传统道德,换来的对于她所痛恨的一切的报复。这种交换谈不上高尚,但却令人印象深刻。

四、结语

柄谷行人的互酬和交换理论可以帮助我们对过去的历史进行更加清晰和真切的把握,尤其是对《白鹿原》这类历史性文本的解读,提供了新的研究思路和研究内容。我们应该将进一步将这种共同体之间的交换,具体地放到不同的情境和领域进行阐述和说明,这可以为我们观察社会现象提供不同的视野和方法,还需要。

注释:

柄谷行人著,薛羽译,《民族美学》,西北大学出版社,2016,第4页

柄谷行人著,赵京华译,《世界史的构造》,中央编译出版社,2017,第8页

雷达,《废墟上的精魂——<白鹿原>论》,文学评论,1993,第106页.

陈忠实,《白鹿原》,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第10页

周循,《<白鹿原>的关中文化特色深析》,西安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第101页

陈忠实,《白鹿原》,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第2页

陈忠实,《白鹿原》,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第54页

陈忠实,《白鹿原》,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第55页

陈忠实,《白鹿原》,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第78页

雷达,《废墟上的精魂——<白鹿原>论》,文学评论,1993,第112页

程光炜,《陕西人的地方志和白鹿原——<白鹿原>读记》,文艺评论,2014,第9页.

陈忠实,《白鹿原》,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第78页

参考文献:

[1]柄谷行人著,赵京华译.世界史的构造[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7.

[2]柄谷行人著,薛羽译.民族与美学[M].陕西:西北大学出版社.2016.

[3]陈忠实.白鹿原[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4]程光炜.陕西人的地方志和白鹿原——《白鹿原》读记[J].文艺评论.2014.

[5]黄丹纳.社会历史、文化传统、女性命运——《白鹿原》悲剧意识的三个维度[J].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

[6]周循.《白鹿原》的關中文化特色深析[J].西安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

[7]雷达.废墟上的精魂——《白鹿原》论[J].文学评论.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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