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祥子》中的“嘉年华式”闹剧
2019-04-01李琳
李琳
摘要:老舍作为一个深得人民喜爱的文学艺术家,他为文学的艺术长廊贡献了诸多瑰宝。《骆驼祥子》作为老舍的代表作,在其创作生涯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该小说中,他运用“嘉年华式”的闹剧手法,将社会的弊病和国民的钝感进行了深刻的揭露。
关键词:“嘉年华式”闹剧 情节 场面 温情主义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19)04-0110-03
老舍往往通过滑稽与闹剧这种嘲弄的笔法去揭露社会的弊病与黑暗面,他以极度自觉夸张的态度将人间的笑声及泪水进行描摹,而蕴于其下的,是老舍对已约定俗成的“写实现实主义”的一种拮抗和对话动机。他精益求精,严肃认真地发展和丰富了闹剧艺术的表现手法,形成为自己“笑中有泪,泪中有笑”的风格。王德威指出“作为一种叙述形式而言,‘闹剧指的是一种写作形态,这一形态专门挪榆倾覆各种形式和主题上的成规,攻击预设的价值,它以夸张放肆的喜剧行动来考验观众的感受,它通过强调一连串‘嘉年华式狂欢的事件,其中身体的动作暂时压过了理智和情绪的控制。”[1]
本文将以《骆驼祥子》为例,来探讨老舍在该作品中是如何运用“嘉年华式”闹剧手法的。本文从三个方面展开。首先是情节之闹,闹剧作为一种写作形态,它往往在文学创作中渗透一种狂欢精神。这种渗透相应的也就影响到了小说情节的安排。老舍是一位善于独树一帜、独辟蹊径的艺术家,他把情节安排得巧妙,其语言运用得丰富,他把读者带入到一个颠倒乾坤的闹剧天地。其次是场面之闹,在该作品中老舍营造了一次次宏大的“嘉年华式”的狂欢节。这种令人恐怖的狂欢节揭示了人性的黑暗与国民的钝感。最后,老舍在营造闹剧的同时,我们不难发现他在其中渗透了太多的温情。作为人民的艺术家,他有一颗心系人民的良善之心,他自然而然地在嘲笑与讽刺之中寄予了太多的同情。
一、情节之闹
巴赫金说:“狂欢节上形成为整整一套表示象征意义的具体感性形式的语言,从大型复杂的群众性戏剧到个别的狂欢节表演。这一语言分别地、可以说是分解地(任何语言都如此)表现了统一的(但复杂的)狂欢节世界观,这一世界观渗透了狂欢节的所有形式。狂欢式转化为文学的语言,这就是我们所谓的狂欢化。”[2]简言之,将狂欢式的内容与现象用文学语言的方式表现出来就是狂欢化。这种狂欢化的主要精神是主张用辩证的眼光看待世界,把世界看成多元的。把事物从各个角度进行全面的分析与解读。认为这个世界是民主的,否定绝对的权威。打破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重视边缘的声音,有时候用边缘的声音去压过中心的声音。强调世界万事万物的瞬息万变,认为一切东西都具有未完成性和不确定性。老舍是一位善于别树一帜的艺术家,他将这种狂欢精神用闹剧的形式渗透到小说中,运用巧妙精致的情节安排、丰富的语言把读者带入到一个颠倒乾坤的闹剧天地。
老舍用令我们“目不暇接”的热闹的情节,四平八稳地向我们诉说着祥子遭受的一系列灾难,同时也导出了小说“嘉年华式”闹剧的性质。如同卓别林电影中反复出现的倒霉鬼一样,在小说开始时,我们但愿祥子能交上好运,摆脱灾难。但当祥子每况愈下的境遇成为必然重复的情节,这时候我们了解到偶然事件往往成为促进祥子灾难的导火索。这时候,小说所具有的悲剧张力在慢慢减弱甚至消失。我们对主人公原有的同情与悲悯也随之慢慢消耗至尽。相反,我们好像有很多好奇心,想看看接下来有什么热闹可看。我们想看看祥子的境遇究竟坏到什么地步,我们想看看究竟还有什么“热闹”的情节。
在《骆驼祥子》中,有这样一个情节:虎妞是车厂主刘四的女儿,她是一个大龄剩女,长得丑陋,虎背熊腰,性格古怪暴躁。不巧,他看上了老实本分朴实勤劳的祥子。很显然两人缺乏共同爱好,身份阶层差距巨大。但虎妞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拼命地追求作为人力车夫的祥子。虎妞威逼利诱祥子,为祥子设下圈套,引诱祥子跟他发生关系。她声称自己怀孕,骗祥子跟她结婚。结婚的当天晚上出现了又一场闹剧,她见自己的目的达到,祥子已经是她的人了,便告诉祥子事实真相。她坦白自己没有怀孕,只是“裤腰上塞上了枕头”。这一个闹剧情节的安排产生了啼笑皆非的效果,老舍慢慢地安排叙事,先摆出事实的假象,设下悬念,等到了事件的高潮处,突然来个大反转,让人物揭晓事情的真正答案。在娓娓道来之中,让故事滑稽可笑,引人深思。在这个舞台上,通过诸多“热闹”的情节,一步步地推动着这个滑稽的属于虎妞一个人的“嘉年华式”闹剧的发生。
二、场面之闹
在该作品中老舍营造了一场场宏大的嘉年华的狂欢节场面。这种狂歡节在热闹中让人毛骨悚然,直戳人心。他用“软刀子”对人性的黑暗面与国民的钝感进行无情的揭剖。虎妞和小福子的死只是老舍庆祝死亡和衰败的序曲,真正的高潮在《骆驼祥子》末尾处来临。如今我们看到的《骆驼祥子》是删减后的版本。老舍在1955年版的《骆驼祥子》中删去了小说原来的最后一章,这样做并非无道理。这部分内容所呈现的是一幕幕夸张、令人不寒而栗的嘉年华场景,好像只有在鲁迅的《阿Q正传》中才可以看到。这一章进一步描摹生活的苦难与痛苦,它漫不经心地叙写了在明媚的春光中北京人民的生活。以无言胜有言,在这静默当中,伴随着阮明的受刑日期的到来,小说达到了高潮。阮明曾背叛祥子的恩人曹教授,被祥子出卖后要被游街行刑。阮明行刑前被游街时,北京城万人空巷,大家奔走相告,好像发生了大喜事一样。“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牺牲上场,如果显得慷慨,他们就看到了悲壮剧;如果显得觳觫,他们就看到了滑稽剧。北京的羊肉铺前常有几个人张着嘴看剥羊,仿佛颇愉快,人的牺牲能给予他们的益处,也不过如此。而况事后走不几步,他们并这一点愉快也就忘却了。”[3]他们急切地盼望看到的是阮明受刑的血腥好戏,这让我们想到了鲁迅先生的作品。生活是无聊和麻木的,这些无聊的看客往往从四面八方松散地聚集到一起。他们需要一个牺牲者作为娱乐中心,把他们召唤起来。这种狂欢好似暂时打破了生活的孤寂与无聊。面对一群群麻木而又嗜血的看客,老舍在当年用真知灼见给予其辛辣的讥讽。与此同时,祥子生存在这人群之外。在北京的街头,他混迹于婚丧嫁娶的行列,以这个糊口生活。这样一个空洞的躯壳只不过是一个被异化的机器上的零件,一个活工具。在婚庆中,在出殡的灵旗哀乐中,他卑贱地活着。他为北京最后一批富人雅士们的婚丧喜庆装点门面。最后我们看到他走在出殡的灵旗哀乐中。与死人为伍对祥子来说已经成为一种不可能抗拒的“诱惑”。这种游行带来了虚假的壮观和热闹,更暗示游行之外一切事物的无生命、无意义和不真实。祥子可怕的姿态和葬礼的浮华构成一场死亡之舞,带给我们一种强烈的颓废喜剧感。当祥子被塑造成一个机器人,机械地扛着招魂幡行走在出殡的队伍时,我们所见到的是老舍闹剧手法最摄人心魄的翻转。
老舍往往通过看似很轻松的手法将热闹的场面进行铺排,去揭露祥子(及其他人物)所受的磨难,这样传达出来的是一种无比浓重的悲剧色彩。他有时会刻意将活生生的人视为行尸走肉,势必让读者在观看“嘉年华式”闹剧场面的同时产生一种荒谬的、令人黯然或愤然失笑的效果。煽情悲剧在探索已经失去的道德及行为规范的名义下,滥用泪水;而闹剧则就着道德及行为规范的沉沦,产生狂纵无度的喧笑。祥子的生活起伏恰如这部“机器上某种钉子那么准确了”。这部机器——无论它是自然主义的“遗传”与“环境机器”,还是一个命运的大摆钟——它总以单调不变的方式摇摆,将各式各样的生活方式凝缩成一种模式。任何人若想要摆脱它的宰割,都将面临被吞灭的威胁。祥子荒谬的“闹剧”来自于他过晚认识到自己在和这样一部可怕的机器打交道。
三、闹剧中的温情主义
老舍营造的“嘉年华式”闹剧不只是让人娱乐或发笑,也不只是让人感到事情有趣,更重要的在于让人们以宽大仁爱的胸怀去关照下层社会不幸的人们,以悲悯的心态去关注弱势群体。所以有人说老舍先生的闹剧里有伤心的眼泪,让人在黑暗里又看到了阶级友爱和温情。他对祥子的描写,多半是带着同情的眼泪的,祥子三起三落的买车经历,这种种的情节让人在闹剧中发笑的同时也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我们可以体会到祥子的辛酸,对他的遭遇产生深深的同情,同时也会对那些欺压百姓的大兵、侦探无比痛恨。老舍对那些可爱的善良之人嘲笑的同时也流下了同情的眼泪,而对那些社会中卑鄙的人物,则用含蓄轻松的语言达到讽刺的效果。如写杨家主人既可憎又可笑的特点的时候,用了“杨妈以杨先生海式咒骂的毒辣,以杨太太天津口的雄壮,以二太太苏州调的流利,他们素来是所向无敌的;及至遇到张发的蛮悼,他们开始感到一种礼尚往来,英雄遇上好汉的意味,所以颇能赏识她,把她收了亲军。”[4]他通过塑造丑角形象达到了闹剧的效果,在喧闹与讽刺的背后又隐藏了多少的同情与温情。老舍是笑骂,是温婉的讽刺,他不会赶尽杀绝的,他直戳人物的灵魂深处。作者对中国国民性的愚昧和麻木十分的痛心和无奈!祥子努力奋斗却得不到应有的生活,麻木无知的他最终走向毁灭。自身的冷漠,使以他为代表的这撮儿仅存的正直良善的人不得终路。“人把自己从野兽中提拔出,可是到现在人还把自己的同类驱逐到野兽里去。祥子还在那文化之城,可是变成为走兽。一点也不是他自己的过错”。老舍用幽默与讽剌让我们在轻松、嬉笑的故事背后读出了生活的辛酸与可悲,也读出了作家对国民性的诸多思考,读出了他的正义感和他对祖国与人民最真挚的爱。老舍旨在控诉缺乏正义和同情的社会,却出人意料地引发了一种恐怖幽默的效果。
在《骆驼祥子》这部小说的“嘉年华式”喧闹的背后,我们似乎也听到一种含糊不定的、暧昧的笑声潜伏在我们左右。用老舍的话来说:“生命是用来闹着玩的,事事显出如此;从前我这么想过,现在我懂得了。”他不仅对表面可笑的闹剧题材大肆发挥,而且要刺探那些原应引起愤怒和眼泪的题材里的“嘉年华式”的闹剧潜流。
参考文献:
[1]王德威.如此繁華[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
[2]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六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
[3]鲁迅.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4]老舍.老舍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责任编辑:孙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