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

李梓涵

一

从小，就很喜欢看天空，闲时也看，不闲时也看。白天天空中不断变换着排列组合的云彩，夜晚那犹如镶嵌了无数璀璨宝石的神秘星空，都对我有着莫名的吸引力，我的思绪时常在仰望天空时被不知不觉带向了高空，带向了远方，又会时常被爸爸妈妈轻盈的笑语轻轻拉拽回了地面。

记忆中，童年的天空是和煦的、温暖的、空气是甜甜的、云彩是五彩缤纷的......总是洋溢着浓浓的香草巧克力的味道，一如我在香港迪斯尼乐园疯狂玩耍后，爸爸妈妈微笑着递给我的那颗冰淇淋，又如我生日时，爸爸笑闹着涂抹在妈妈和我脸上的蛋糕奶油......仿佛还象接到城区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我们一家三口欢呼雀跃后，爸爸妈妈印在我脸颊上的吻，却又好象我和妈妈经过长途跋涉后来到爸爸工作的小山村，喝到的爸爸早已熬好的那碗浓浓的鸡汤……

白昼的天，午后的天，晚霞的天，星空的天，长久地保持着它们的可爱之处与对我的吸引力，就象一幅幅美丽而温暖的画卷，时常在脑海中一一闪现并不断回放，那是一种有如魔戒般摄人心魄的魅力。

我时常把这美妙的感觉絮絮叨叨地讲给小谣听，这个单纯又

贪吃的小女孩总是不以为然地扫我一眼，嬉笑着说：“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就又津津有味地去啃她的西瓜去了，西瓜的汁水挂在她的嘴角，她也丝毫不在意。

“真拿你没有办法！”，我笑着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然后看着她嘻嘻哈哈地笑着跑开，她总是这样的单纯、这样的无忧无虑......让人喜欢又让人怜爱，当然她淡然的回应也丝毫不会影响到我心中的温度，转过身，我又望向那温暖和煦的天空，再次将那些美好的画面不断回放。

二

与教科书上相异，天空并不是单调着存在的，也不会总是晴空万里，温暖和煦的阳光背后，阴霾总在不知不觉中趁人不备，偷偷靠近......

伴随着亲朋好友的祝福和爸妈的期望，我如愿来到了城区学校念书，学校的功课紧张有趣，以至于我很久以后才注意到爸爸的工作越来越忙，妈妈自己来学校接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他们在一起时的话题除了我的学习也越来越少，妈妈的脸上，经常会有一丝努力不让我察觉的忧伤和疲惫的感觉闪现，她的笑容，好象很勉强，勉强到感觉笑着笑着就哭出来一般......她在努力掩饰着一些什么，我却慢慢感觉到家里的氛围在逐渐变得僵硬和沉闷。

课堂上老师的讲课内容总是不断被我的思绪打断，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望向天空，望向童年那一幅幅温暖而美好的画卷，到后来我干脆和同学换了窗边的座位，任由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唾沫横飞......我自沉浸在空中云朵百合花般的白、勿忘我草般的浅蓝中，看着那一抹薄缥的三重渐变的姿态，在清风的拂动中轻柔地荡开云彩的波纹......像极了老式电视机荧屏的阴天，有着素净的美意。

有时我真羡慕那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飞鸟，不必被茶米油盐醋拘束在黑灰色的牢笼中。想到这儿，我几乎有种翻出这层层铁防护窗，冲出这重重阻拦直向天空的冲动。然而，却我挣不开这身边种种的束缚，心灵便仍是在这逼仄的空间中被拘束着。

“好看吗？”一个低沉又熟悉的声音问道，但我看不清是谁，

一张模糊的脸在脑海中未来得及成形，我就被拎到班主任办公室罚站了，然后妈妈也来到了学校，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和焦虑，看她面对老师时那惴惴不安的神情，看她努力地跟老师解释我以前其实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我的心情，犹如那阴郁的天空般沉闷，让人压抑、呼吸困难。

“上课你就好好上课，老是看什么天空呢，来城里上学多不容易啊，我们小区里好多小孩子都很佩服和羡慕你呢！再说天气变化也很正常，你在担心什么呢？”花栗鼠一样的小谣，嘴里不停地吃着小零售，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

“你不懂”，我微笑着递给她一块她最喜欢的西瓜，抬眼望去，天空的阴霾愈加浓重了，可我却困在这里，无法动弹、无能为力......

三

风雨欲来时，黑暗的云层会不断压下来，仿佛天空随时会塌下来一样，当雷鸣电闪如约来临时，某一个出其不意的惊雷总是让人不由得浑身一颤......那令人惊恐的“啪”的一声巨响，就如爸爸妈妈剧烈争吵后，爸爸夺门而出时用力关上的那扇铁门发出的声音一般......铁门的里面，是呆若木鸡的我和满脸泪痕的妈妈，第一次，我发现她是这样脆弱、这样瘦小和无助......

我也越来越爱看天空了，天上一卷云的分崩离析，一缕缕的剥离，可以看得令人心碎，这样一看又是大半天的时间过去了。而夜晚的星空则是月亮与星星的协奏曲，遥远而浩瀚的星河替代了白天棉花糖般的云朵，足够明亮的月给这幅画提供了色彩重点，明黄与天的藤紫，像置于紫玛瑙上的一枚玉石，一明一暗，自是组合上的和谐。凸透镜重叠下月表看着是那么坑坑洼洼，上古的熔岩流铺就无垠的月海，凝固的岩石，至今仍蕴着无比狂野的张力，遒劲，血性。不同于野兽的惊吼，而是太空奥德赛的无尽荒凉与悲怆......那一刻，我便是星空的流浪者。

我被请去办公室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妈妈从县城坐班车来看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母子时常相对无语，她懂我的叛逆和反抗，我懂她的失望和无助，我们都在努力挣扎。

我也会时常带着小谣来到教学楼的楼顶看夜晚的星空，教她用爸爸买给我的天文望远镜观察星星，教会她如何对准心，调整放大倍数，也给她分享妈妈捎给我的零食和书籍......然后故作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他们离婚了”......

她愣了一下，默默地看了我许久，然后拥我入怀，抚摸着我低埋在胸口的头，轻轻对我说：“如果，他们在一起不开心，分开了也不是那么糟糕，再说，就算他們分开了，他们也是同样爱着你的，不是么？”，我沉默无语。

后来过了不久，妈妈再来看我时会带给我看一些她画的笨拙的画和写的小短文，然后告诉我她去参加了成人美术培训班，还会给一些媒体投投稿，还会去跑步锻炼，学做美食，还一再叮嘱我不准笑话她的成果......

当我再次和小谣分享妈妈的作品，小谣她突然用力抓住我的两只手臂，认真地看着我：“妈妈，都这么努力，你就准备一直这样放任自己陷入泥潭里么？这样，真的好么？”

这个单纯的小女孩，仿佛突然在一瞬间就长大了......她

第一次这么严肃认真地和我说话，我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用心去听、用心去想、去体会，终于在沉默了许久，我偷偷擦去眼角还没来得及流下的一滴眼泪，不让她发现。

她不知道，某种暖意在逐渐填入我的心田......一阵微风吹过，天空中的阴霾，仿佛也在逐渐散去......

四

天空阴郁久了，总是让人烦闷，提不起精神来。“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吧”小谣拨弄着手里的狗尾巴草对我说道。拗不过她，我们背上背包一路跋涉，来到向往已久的云南抚仙湖，高原的天空，清澈透明，民宿的木椅，晚霞，山花、以及不知名的细长半透明小鱼，水色的天，杏色的日，湖山相间，异种色块天然地按斐波那契分割，柔和而刚性地糅合在一起，形成了又一幅炫丽的画卷。

“百度上说，抚仙湖是地壳板块的剧烈运动，造成喜马拉雅山脉凸起，从而引起的断层贮水及石岩溶蚀现象”小谣摇晃着手机对我说着，“难以想象，现在的如画美景，当初是怎样的满目疮痍，啧啧”，“哦”我漫不经心地回应着，眼神却被高原纯净的天空所吸引。

找老板借了条小船，我们漫无目的地在湖里漂移着，湖面倒映着的夜空，繁星点点，以一颗略大的橙星为中心，网状排布的同质构成了一个浩瀚星群，又如同Asgard虹桥破碎的残片。犹如生命之巅的美丽，寰宇诞生于这无穷的寂静。我的思绪在这寂静的夜空中遨游着，“这里也太安静了吧”小谣嘴里含着糖果，喃喃地说，然后调皮地向湖里扔了一个大石子，“咚”的一声，在这格外宁静的夜里显得非常刺耳，平静的湖面瞬间被打破，却又瞬间再归于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也许石子太小了，根本激荡不起什么涟漪”我说道。“不，不是石子太小了，是湖面太大了，和这么宽阔的湖面相比，这个石子激起的涟漪根本不值得一提，就象星空下的你我，也如蝼蚁般渺小”......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根本没有注意，天空已经悄悄露出朝霞的光。

是的啊，我们每个人都不过只是沧海一栗，在人生的长河中，谁都会经历许多的风雨和磨难，可是回望过去，当初的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满目疮痍、在经过岁月的沉淀和洗礼后，都将归于平静并逐渐散发出夺目的光芒，风雨过后，我们必将面对每一个崭新的明天，迎接每一缕灿烂的朝霞......

从云层中散射出来的霞光，慢慢汇聚，终于喷薄而出，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撒在我和小谣身上，温暖和煦......“小谣，你看，朝霞多美啊......”可是，当我转回头，小谣却不见了，在这一舟、一湖之上，她突然不见了......

她的笑靥就如同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我想要做她的剪影，永远在她的身后，直到天的尽头......我太害羞了，这话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可是她却听不到了......

五

风雨过后的天空，出现了七彩的虹，犹如花束编织的环带，缀在蓝色的裙襟上。我随妈妈来到楼顶小花园，和她聊到小谣，妈妈非常吃惊地问：“哪个小谣？” “就是住在我们隔壁楼里的那个小女孩啊，没有爸爸那个”我也一脸怅然，“我们隔壁楼里没有一个小女孩叫小谣的啊？”妈妈疑惑地摇摇头，手里并没有停止整理我需要带到学校的衣物。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我身边的小谣她不过是个幻梦，我们小区里曾经有个叫童谣的女孩，但是我和她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在那里住了几年后她便和家人一起，从另一幢我从没去过的楼里搬走了。曾经陪我走过无数欢乐、忧伤、失落、痛苦和迷茫日子的小谣，那个努力拉我走出泥潭的小谣、那个给我勇气、给我力量的小谣，她其实就是另一個勇敢的自己呀。

今天的天气真好，需要带到学校的衣物也仿佛充满了阳光的味道，“高三了，要加油哦！”妈妈的眼神中满是平静和期待，“妈妈，我会加油的！你也要加油哦”，我从她手里接过背包，我想我坚定的眼神足以让她安心。

我虽然害羞，还是鼓起勇气把她轻拥入怀，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一如当年她把我抱在怀中，为我遮风挡雨，我想，现在该我努力让我的翅膀变得强壮和坚硬，待到羽翼丰满时，期待我也能为她阻挡风雨。

踏上返校的班车，从车窗望向天空，天上的彩虹，清清浅浅的，若粉彩般，浸染在蓝盈盈的天空中，犹如人生的道路，既多彩多美，又弯弯曲曲......“阳光总在风雨后，请相信有彩虹......”耳边传来同学的歌声，我也不由得跟着哼唱了起来......

阳光也许不会永远灿烂，不时会有风雨袭击，磨难或许是上苍赐予我们的礼物，用来考验我们的意志，如果是这样，就让我们勇敢面对挑战，微笑着面对人生吧！

（作者单位：四川成都七中嘉祥外国语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