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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康巴藏族作家群多元身份意识研究?

2019-03-29俞蓓朱霞

民族文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康巴康定藏族

俞蓓 朱霞

自2012年康巴作家群书系第一辑出版,短短数年间,康巴作家群一共推出四辑、数十位作家的作品,成为中国当代文坛一股不可小觑的新生力量。不仅在数量上仅甘孜州就有10位本土作家被吸收为中国作协会员、30多名省作协会员、7名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近200名作者开始在国内文坛崭露头角;而且在创作质量上,先后夺得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四川文学奖等近10类文学创作荣誉。正如,阿来在“康巴作家群”书系序中指出,若干年后回顾,这一定是一个重要的文化事件。因为这是康巴人在经历了上千年失语、两三百年“他者”书写之后,第一次实现自我书写者的集体亮相。

早在2013年“康巴作家群”作品研讨会的与会评论家就一致认为,康巴作家群异军突起,形成了具有浓郁康巴地域特色和鲜明艺术风格的作家群体,给中国文坛带来了新的惊喜和独特的审美经验。那么这浓郁的康巴地域特色从何而来?除了康巴地区浓厚的历史文化积淀和良好的创作环境之外,笔者认为这与康巴藏族作家群多元的身份意识密不可分。作为茶马古道的枢纽,康巴大地历来是多元文化交流的融汇之地。由于历史上长期处于失语的“边缘人”境地,因此当代康巴藏族作家身份意识的自我觉醒,多元身份的建构、变化轨迹更值得细细研究。康巴藏族作家群的整体崛起,凸显了作家对身份的理解和阐释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开启了康巴藏族作家群多元身份的新时代。以多元身份为切入点,笔者将通过具体分析作家及其创作的小说、散文作品,解读当代康巴藏族作家多元身份意识变迁的轨迹:从最初更多聚焦于多元身份的冲突,到挖掘出康巴多元文化融合的身份,最终形成对康巴藏族作家群多元身份的反思。

一、多元身份意识的冲突

胡磊在《世俗欲望中的生存之痛》一文中,评论尹向东的意义在于,并不简单追随文明冲突的模式,用自己的文字重建了一个文化气息厚重的康定,是一个藏族意识很强的作家。 而笔者则觉得尹向东更是一位具有多元身份意识的作家。以《牧场人物小辑》这篇短篇小说中《仁青志玛和洛彭措》为例,故事中汉人介绍自己名字这一情节就非常具有隐喻的性质:

有一天,汉人指指自己,很努力地说,我叫罗银初、罗银初。他对每一个来看望他的人都这样说。

洛彭措,你叫洛彭措?仁青志玛说。

不。他摇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罗银初。

洛彭措。仁青志玛跟着他说。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汉人洛彭措就这样在仁青志玛那里定居下来,一住就是一生。

在这里,名字充满了隐喻。从最初努力向每一个人介绍自己的汉文名字“罗银初”,到无可奈何地接受藏文名字“洛彭措”,甚至于一住就是一生,正是标志着主人公身份意识的转变,也是康巴作家在作品这一镜像中汉藏多元身份的一种表达。更有意思的是,在故事的最后,当几十年后再次有一名汉人来到多翁玛共玛草原,听不懂汉话的孩子来到汉人来到洛彭措面前:

洛彭措,汉人来了,你听他说什么。孩子大声说,又回头给他做了个讲话的手势。

你好,我想在这里住几天,这里非常美。他说。

洛彭措看着他,一脸茫然。

他说什么?孩子问。

洛彭措摇着头用藏语对孩子说,你都听不懂我怎么听得懂。

在孩子的眼中,洛彭措仍是汉人的身份,因此当遇到陌生的汉人说着听不懂的汉话,孩子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汉人带到洛彭措的面前。而洛彭措却“摇着头用藏语对孩子说,你都听不懂我怎么听得懂。”这说明,这时候的洛彭措已经把自己归属于藏人这个身份了。洛彭措在草原生活了几十年,对于他的内心来说,早已完成了从汉人到藏人身份认同的转变。然而在他者的眼中,洛彭措依然是汉人的身份。这一系列的转变、冲突背后,是作者对康巴藏族这一汉藏边缘人身份、冲突的多元身份的形象勾勒。

2010年以后崛起的康巴藏族作家群对身份的认同发生了巨大的突破,作者在小说作品中对多元身份冲突的寻求,为我们展示了更复杂、深入的当代文化、人生问题以及深刻的关于文明冲突的思考。在《晚饭》这部作品中,尹向东借宋瑜之口,表达了从上海归来的康定人的烦恼:

在上海待着,老想康定,上海有一条路叫康定路,想康定想得厉害,就去那条路上转,虽然那条路除了名字是康定路外,和康定一点儿不沾边,但有时间我就去那条路。现在回到康定,我发现一切都变了,这个康定和上海的康定路没啥两样,这个康定不是我过去的康定,这个康定没有我的童年,没有我的成长,没有我的喜怒哀乐。

在上海的时候,走康定路成为她确认、寻求身份认同的一种途径;而回到康定,她却发现,自己多年来建构的康定人这一身份认同的自欺性和虚幻性,现在康定已经不再是她想象中、记忆中的那个康定,成为一个没有她的童年、成长和喜怒哀乐的地方。故事的结局是悲剧性的,宋瑜最终选择了死亡来结束多元身份认同的冲突和焦虑。不同于黄洁认为这体现了作者较强的悲剧意识,笔者觉得这是作者对现代性、全球化视野下多元文明冲突的看法,是作者对于康巴多元身份的一种表达。

无独有偶,达真也選取了上海和草原文明的冲突为切入点,创作了小说《落日时分》,出版者将其立意归结为揭示“边地人”的情感与内心,一个牧民女儿的初恋展现多元文化碰撞出的人性火花。作品中充满了对现代文明、物质至上的世界的失望,与之相对的则是康巴草原的牧民姑娘那颗纯洁无瑕的赤子之心。苏峰因为侵犯了16岁的小拉姆而害怕地逃回上海:

半年来他用伦理、道德、计谋所编织的网络——用不负责任的态度逃避责任、逃避现实……这一切自以为是的图谋不轨,在同妻子雯雯和小拉姆的通话里消解了。被泪水模糊的双眼里,自己编织的网的那些节点一个个地断裂了,化为了乌有,乌有中,他看见自己灵魂里最为肮脏的那部分被一个宽容和善良的普通藏族人家净化了。

达真在作品中勾勒了一个宽容善良的藏族身份的镜像,与物欲横流的现代文明形成鲜明的对照,作家借主人公的口说道:“美丽、善良、干净、美好,就是这个污浊世界的牺牲品。我们可以相信,但我们却无法承受和保持。”直至作品的结尾,主人公依然在“逃离”和“爱上小拉姆”之间徘徊,难以做出抉择。幸运的是,这样一种文明冲突的模式,最终发展成为一种多元身份认同的融合,笔者将在下文中做进一步的论述。

二、多元身份的融合

如果说康巴藏族作家在21世纪第一个十年的初期,面对身份上的双重或是多重认同还有些手足无措,面对多元身份认同问题更纠结于多元文化之间的矛盾冲突,不知如何应对。那么随着康巴作家群的整体崛起,在其小说作品中却日益显现多元文化的交融,对多元身份的自信。

康巴作家群创作的一个非常显著特征就是作品的复调结构。有研究者认为,这是由于作家本身混血背景所导致的结果。而笔者认为,血缘的融合或许是原因之一,但是更为重要的是作家在长期多元文化交流影响下产生的多元身份认同。正如伽达默尔所说,新旧文化视域不断相遇或融合可加深、拓宽我们的思考视野。不同文化的相遇会丰富彼此对事物的理解,文化的融合产生了不可预期的创意和惊喜。

早在清朝末年,四川甘孜地区就已经办起了学堂,国民党时期又办了小学和师范,作为茶马古道的枢纽,康巴地区虽然是藏族聚居地区,但是长期有很多汉商、回族,甚至传教士定居,历史上古已有之的多元文化交流和融合为当代康巴藏族作家群奠定了深厚的多元文化积淀。

早在2003年,亮炯·朗萨参与“川藏茶马古道课题组”,完成历史札记《恢宏千年茶马古道》。在这部作品中,亮炯·朗萨所展现的康巴地区,不再是蛮荒愚昧的边缘之地。作者非常自豪地向我们展现了历史悠久的茶马古道、商业繁华的康定、独特的经纪行业锅庄等等诸种康巴藏区的风土人情,特别是其中多元文化的融合、汉藏之间互相学习影响的景象,充满了文化的自信。

而泽仁达娃在《雪山的话语》后记中提到自己的创作心路:

把藏族文学放在西方文学和汉语文学里进行审美和创作,我用融入生命和文字,让笔尖流淌藏民族的思维方式和心理活动……是历史深处的康巴、现实中的康巴和心理的康巴合为一体,并捕捉个体生命灵魂里的声音,揭示他们生命中的音符。

正是这样一种融合汉藏、西方多元文化的尝试使得作家在作品中呈现出一个多元的康巴,因而被王菱誉为是一曲多声部的审美交响曲,它审视并回答了民族特性、民族精神在全球化背景中的张扬、再造与重生。

阿来在《〈康巴〉:民族融合的人性史诗》一文中,评价《康巴》是一部藏人用多元的视角深度呈现康巴“秘史”的长篇小说,作品以云登格龙、郑元龙、尔金甲这三位不同等级、宗教背景的主人公的故事为主线,描绘了民国时期藏传佛教、回教、基督教等多种宗教在康区多元共生、互相融合的全景式历史景观图。作者借云登土司之口,表达了自己对康定这座城市的看法:

传说中康定是诸葛出征时一箭成名之地,又是格萨尔王烧茶的地方,名副其实的交汇地。如今这里又集中了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和汉地的儒释道的庙坛,康定的包容性就如成都的一道名叫杂烩的菜 ……

虽然我们无法确认康定在历史上是否真的是诸葛出征时一箭成名之地?或是格萨尔王烧茶的地方?历史的真实有待史学家去评说,真正需要我们注意的是康定人一代一代口耳相传的传说故事中的社会记忆的关键词,正是作者所说的“包容性”。作家笔下一次次提及多元文化相融共生的镜像,正是作者多元身份认同的形成和建构过程。

在行文过程中,除了一再用到“大杂烩”这个文化符号来形象描绘康区的文化融合,作者还多次用到“奇观”一词来凸显康区与众不同的地方性特色,比如马正康是混血儿,父亲是回族,母亲是藏族,这在郑云龙的眼里是奇观;而藏传佛教的五大教派在康区也是一大奇观,“这种教派同时并存的局面与卫藏地区元代萨迦派掌权,明代时候噶举派吃香,现在的格鲁派红火的单一局面有显著的差异 ”。

正是这种种与众不同之处,铸造了作者笔下独特的康巴视角,而作者笔下人物对于自身身份认同的思考更使其不同于以往仅仅强调地方风土人情的乡土小说,而上升到对人类文化交流、多元身份融合等问题的关注点上。不同的文明不再是彼此冲突的对立面,也不再是文化中心主义所认为的野蠻与文明、落后与进步、被救赎与救赎的关系,最终呈现出一种水乳交融、多元并存的状态:

王正西(王约翰)感慨从陕西步入西南,最初大汉族情结极强的他,在康定这个杂居之地留居多年后,这种大汉族情绪几乎消失殆尽,他说不清自己是被藏化了还是洋化了。

这样一种多元身份融合的状态,在尹向东的小说《风马》中也以“名字”、“习俗”等关键词得到了很好的诠释。面对文化的冲突,康巴藏族作家不再显得不知所措,反而凭借融汇汉藏文化多元身份而显现出独特的魅力。

作品的开头就出现了街头流浪的孩子为初来乍到的兄弟俩取汉名的情节:

“汉名得有名有姓,你们姓什么呢?”

我们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对了,你们两人名字里都有个仁字,用这个当姓。”

于是,刚从草原流落到康定的兄弟俩,便被稀里糊涂地赋予了“仁泽民”、“仁立民”这两个汉文的名字。一般来讲,给人取名,你的名字只能在特定语言的有限词汇里加以配置,而且根据文化惯例,名字的选择更是慎重的行为。然而,这一切的约定俗成却在作家笔下通过上面的小插曲而自然而然地消解了。名字的得来,不再伴随着与生俱来的身份,却是如此的随意和漫不经心。

有意思的是,正是这样一个糊里糊涂得来的名字,却伴随着这两兄弟在康定数十年的生活,就算离开康定,回到草原,遇到藏族的朋友,他们依然是用的是自己的汉名名字,作者如此解释道:

当初你没给他讲自己的藏名,你说你叫仁泽民,讲这个名字时,你脑袋里犹豫了一小会儿,从康定来到和贡嘎岭,虽然不是回夺翁玛贡玛,那种亲切和喜悦一点不亚于回到家里的感觉,你本顺口想说自己叫仁青翁甲,话都到了嗓子眼,你忽然止住了,那感觉有点奇怪,好像那会儿说出自己的本名,就在康定白白度过了这许多年。

正是通过对汉文姓名的认同,康巴藏族作家在作品中实现了多元身份的构建。而这一构建的过程中,也有身份的错置和交融。比如,仁立民喜欢上了卓嘎。卓嘎的皮肤非常白皙,爸爸是汉族,妈妈是藏族,他们俩讨论起互相的名字和身份:

卓嘎,你究竟是藏族還是汉族?用了藏名,都没取个汉名,你怎么一点都不像藏族?

你叫仁立民,怎么一点都没汉族的味道?

将藏族的姓名等同于藏族的身份,汉族的姓名等同于汉族的身份,而这一身份认同又因各自的外貌特征而形成矛盾,令人感到身份的错置。然后,紧接着作者却安排了一盏电灯震惊了所有的“康定人”的情节。在作者的笔下,康定人成了代名词,再也看不到藏人和汉人的刻意区隔,在这汉藏的边地,形成真正的多元身份的认同和融合,形成康巴藏族作家独有的跨文化视域:

数年之后,我和哥哥像王怀君的翻版,我们学会汉语,尤其是哥哥,他会说咬舌头的普通话。我们熟知康定的一切。

不仅如此,我们可以进一步从康巴藏族作家笔下描绘的汉藏习俗的交融,来体会这样一种跨文化的视域。作者详细描绘了兄弟两人第一次跟着锅庄主清明节上坟的情景:

他们用风马旗绕在坟地边的树上,几年前的风马旗与新的旗交织在一块儿,远远看去非常壮观。

每座坟前的纸钱也烧过了,将坟头的清油灯点燃,再将“斯折”——一种用糌粑、酥油、大茶末等糅合的祭品——放入燃烧的纸钱灰中,立即散发出一种特别的气味。这气味是我熟悉的,那时候在夺翁玛贡玛,每当有人逝去,这气味就飘满整个草原。

这样一种将风马旗装饰坟头、点燃“斯折”,融汉藏习俗于一体的清明节习俗,可以说是康定人的首创。倘若放在汉地抑或是草原的任何一地,都会显得如此的突兀和怪异,必会引来千百年来秉承祖辈风俗习惯的当地人的抨击。但是在康定这汉藏边地,却是显得如此的自然和融洽,正如康定土司太太那日复一日汉藏结合的饮食一样,渗入到康定人的生活之中,发挥出自身跨文化、多元文化交融的独特魅力。这样一种融合,不仅体现在人们具体的行为上,更是深入骨髓、直击人心,以至于从草原来的两兄弟刚到康定就定下了“在康定有自家坟地的远大目标”,无限憧憬地说:“到时候也有极大的坟地,有七八做坟该多好”。多年后,在故事的结尾,哥哥死去后,弟弟又想起来了这段往事,对哥哥的葬礼不再采用藏族的天葬,而采用汉族的丧葬习俗:“坟垒好了,小小的一堆,烧过纸钱磕过头”。正是在康定这片土地上,多元身份的融合显得是如此的自然,以至于在康巴作家的笔下也就显得水到渠成。

三、康巴藏族作家群对身份认同的反思

笔者认为康巴藏族作家的崛起,除了在小说作品中构建的多元身份、跨文化视域之外,更重要的是离不开作家的文化自觉、反思解构的后现代意识,换言之就是康巴藏族作家群有敢于在中国当代文学地图边缘突围去中心化的勇气。

在近期出版的康巴作家作品中,作家不再担负着本民族文化代言人的角色。作家、作品,甚至写作、叙述本身被解构。知识分子一度曾经担负着启迪民智的重任,近期康巴作家们却是将作者这个拥有话语权、权威性的身份本身解构了,写作的意义被消解,成为一件连作者本身都不知道有多少意义的事。正如,洼西彭措在作品中质疑作者的权威性这样一种后现代的立场:

我很难在他的故事里找到自己作为孙儿和作者双重的合适的叙述角度。祖父在我父亲未满月时就死了,别说我,就连父亲也从来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如今要写他,我所能做的,不过就是把寨子里流传的关于他的零碎而杂乱的故事拼凑起来,还原一个粗线条的祖父给自己。这是一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意义的事。

江洋才让在小说《康巴方式》中以自叙的方式,通过“我”来表达作者对于叙述者身份的认同,“我发现我的叙述充满了一种魔力”,“他又张开嘴打了一个哈欠。好像是要把话语背后所隐藏的情景给消解了”,“我的渴望又开始萌动了。作为一个叙述者,我发现展开叙述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诱因。他们说,你的声音激发了我们倾听的欲望!”基于此,刘晓林认为,康巴人文化性格中的雍容气度使得江洋才让有足够的自信摆脱借助“他者”的眼光反观自身的写作套路。

而这样一种后现代的反思,在康巴藏族作家格绒追美的小说、散文创作中无疑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从而推动康巴藏族作家实现从边缘向中心的突围。严英秀在《世界上所有的梦早已被梦过》一文中,评论格绒追美的小说《隐蔽的脸——藏地神子秘踪》是一部真正的藏人写藏人的作品,虽然她认为该作品还存在着一些缺陷,比如:小说故事性的欠缺、事件的碎片式,存在着文本内在的矛盾和困惑 ,笔者倒是认为这些正是康巴藏族作家的后现代创作特色,作家在作品中解构了原有固化的思维模式、叙事风格,用梦幻般诗意的语言,向作家这一权威身份本身挑战。

格绒追美在《青藏时光》这部散文集中,将自己的创作隐喻为“像个偷窃者耸直双耳四处听闻各种各样的故事,然后,一转手就把人家的故事变成了自己的‘作品”,甚至对作家身份发表了如下犀利的剖析:

当心灵变得空无一物时,一位写作者却硬逼着自己坐到电脑前。从此,他成了一个有名的文化病人——每年写出大量前卫的文章,令评论家和读者都摸不着头脑,读得浑浑噩噩,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自己不懂,大家都在不懂装懂。他在心里暗暗发笑:我自己都不懂,别人怎么会懂呢?他像发疯一样胡乱写下的东西本身就是疯狂的,毫无意义的,是自己逼迫自己完成的没有任何意义的作业而已——而所有人都开始追捧他。

他在作品中质问自己的身份,“你是谁?有一天,我心里的那个怪物又跳出来问道。”把自己归结为现代的奴隶,是物欲、言语、权势、偶像的奴隶。他如此描绘康巴作家多元文化身份认同:“语言是个好玩的东西,它让我在两种迥异的世界里不断流浪、寻找活着离开”。他在《荣归故里》这篇散文中,创造了一位衣锦还乡的藏人,当他离开村子前应邀在欢送会上讲话,讲出的竟是异族的语言,在这里语言成为一种符号,丧失母语成为一种隐喻,叩响了作者对多元文化身份认同的反思:

当我再次张开嘴巴时,我发现自己已经不会说村话了。

天哪,我什么时候将自己的母语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的嘴唇嗫嚅着,心在激动中搜索着记忆中关于母语的残渣余汤,在吞吞吐吐中,我的话儿像一个疯子的语言颠三倒四地爬了出去。

在《青藏辞典》这部长篇小说中,作者更是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的辞典的编撰模式,打破了时间、疆域的限制。作者在作品的开头坦言:“这是一本来自青藏的个人辞典”。虽然他自称“不合格的编撰者”,但是却希望除了显现作者自己的心灵轨迹外,更为重要的是,能要遥望青藏高原隐秘的智慧河流,沐浴到来自雪域的灵性光芒。在个人访谈中,格绒追美坦言《青藏辞典》是一个实验的文本,它并不在意构建一个完整的东西,而是希望通过非常自由的形式,把作家的精神感悟从文本中流淌出来。

因此,在作者的笔下,《青藏辞典》不再是一部具有鲜明藏族特色的传统意义的辞典,而是收录了九寨沟、张居正、姜文、莫言、安德烈·纪德、奥斯维辛、博罗夫斯基、阿多诺、马尔库塞、荣赫鹏、康巴作家八大书系、阿来、格绒追美、作家等林林总总人物和事件的作者心路历程集。作者以其跨文化视域,编撰着《青藏辞典》。因为,我们共处同一片天地。因为,青藏是我们(不仅仅是人类)共同的青藏。

正如格绒追美在“边界”这一词条下所写:“人类总是确定各种边界,只要存在边界,人类的狭隘永难突破。边界消失,人类终将获得深广的智慧,并与宇宙相融一体。”无疑的,康巴作家群打破边界、去中心化的一次次尝试,实现了多元身份冲突、融合和反思的过程,构建起独具特色的多元文化身份意识,为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的崛起和发展起到了极大的引领和示范作用。

责任编辑 陈 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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