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长落马后牵出偷拍案中案

张铎

20 14年4月的一天，安徽省淮北市的一栋居民楼内，王华与李明紧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反复播放的，是几十对男女之间不堪入目的镜头。这样的视频，两人已连续看了好几天，脸上写满倦容。

王华点击鼠标，停止视频播放，接着，他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市长”“局长”等关键词，尽其所能将安徽省与合肥市的官员图片汇集起来。

程瀚出庭受审。

王华仔细端详起这些官员的图片，渐渐地，他的目光落到一张图片上。图片上的这名官员鬓角微白，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穿警服。“这人有些面熟。”王华在心里嘀咕。

王华再次打开视频，挑出其中一段，重新播放。经过反复比对，王华与李明确定了这名官员的身份——时任合肥市副市长、合肥市公安局局长程瀚。

“总算钓到大鱼了！”王华与李明陷入狂喜当中，脸上的倦容一扫而空。

广撒网式的偷拍

根据王华等人获刑的判决书可知，大约2013年，王华从网上看到偷拍官员视频再进行敲诈的新闻，认为这是一条“生财之道”。后来，他与刑满释放人员李明一拍即合，两人一起合谋此事。与其它偷拍者不同，王华与李明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广撒网，撞大运。

2013年10月至11月间，两人购买了四套针孔摄像头，接着离开淮北来到省会合肥。他们以捡拾到的他人身份证，分别在合肥市天鹅湖大酒店、皇冠假日酒店、万达威斯汀酒店登记入住，并在酒店的客房电视机下方，各安装了一套针孔摄像头。

针孔摄像头安装完成后，王华、李明将用于接收传输视频的设备安装于安徽淮北市家中。

自此，各种视频源源不断传输到王华的电脑里。王华将所有视频进行了第一遍“筛选”——年轻情侣入住酒店的视频第一时间删除，只保留年长男性与年轻女子入住的视频。

李明坐过牢，具有一定的反侦查手段，他提出，当视频积累到一定数量后，应当取回摄像头，防止被人发现。于是，两人在2014年4月再次前往合肥，同样以捡拾到的他人身份证登记入住，并指定房间号。进入房间后，他们迅速将摄像头取回。

回到淮北后，王华、李明经过几天时间，反复比对视频与官员照片，终于从天鹅湖大酒店偷拍的一段视频中发现，其中的男性就是程瀚。

2014年6月，王华在杭州将存有不雅视频的U盘通过快递寄到合肥市公安局，注明程瀚亲收。

程瀚，1963年出生，上世纪80年代初毕业于安徽大学法律系，此后一直在公安系统工作，从科员一直干到合肥市公安局一把手，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公安。从2007年开始，程瀚担任合肥市公安局一把手已有7年时间，在单位内作风霸道，生活腐化，多名女民警成为他的情妇。被偷拍视频中的女性蔡某，是合肥市公安局特警支队民警，因容貌出众，被誉为合肥警界“一枝花”。蔡某已结婚生子，因为能歌善舞，经常被抽调参加各种文艺汇演。

程瀚收到视频后，火冒三丈，称自己与妻子在酒店被人偷拍并遭到敲诈，指示市公安局不办立案手续、直接动用技侦手段追查此事。程瀚還特别指派视频的“女主角”蔡某，参与这一案件的调查。

滥权侦查

2014年6月的一天，在确认程瀚已看到视频后，王华与李明拨通了对方的手机，双方有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面对话”。为了这场“对话”，各方都做足了准备。

程瀚收到威胁信后，立即安排对信件中所留的手机号码实施定位监控，但该号码长时间处于关机状态，进展不大。 程瀚分析，对方迟早会给自己打电话，通话过程就是最佳定位时机。

王华与李明也深知通话的风险，但这通电话又非打不可，于是他们选择了驾车上高速，在行驶过程中给程瀚打电话。

程瀚接到了对方的电话，通话内容与信件上所说大体一致，表示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但程瀚必须拿钱“消灾”。程瀚一面态度强硬地回绝，一面又尽力拖延通话时间。

一旁的李明觉察出不对劲，让王华立即停止通话，并在高速路上直接扔掉手机。下了高速，李明连家也没回，直接逃往千里之外的内蒙古。王华虽然扔掉了手机，但还是被发现。很快，他在淮北家中被抓捕，并被带到合肥市公安局接受审讯。

王华被抓后，程瀚要求民警审讯时不问具体细节，只问有无相同的视频复制品，是否有同伙。待王华交出所有U盘后，程瀚以其态度不错为由释放。至于另一名敲诈者李明，虽然已被合肥警方锁定，但程瀚见不雅视频已经销毁，便要求放弃抓捕。

一名资深警界人士表示，在对该案的处理中，程瀚有明显的滥权行为。开始阶段，不经立案程序，只是给副局长打个招呼，就直接启动侦查，是严重违反规定的。王华被捕后，其行为已涉嫌违法犯罪，程瀚却说放人就放人。

霸道局长

程瀚的“艳照门”事件一度就这样平静下来。2014年8月，程瀚离开合肥市公安局，调任安徽省司法厅副厅长。对于这次职务调整，外界普遍解读为程瀚的仕途开始走下坡路。程瀚此刻却要强撑，他在公安局内网高调发了一封告别信，信中引用泰戈尔的诗句，称“天空没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飞过”，还要求干警跟帖点赞。

但程瀚多年来的所作所为，已引得天怒人怨，有干警在跟帖中引用了毛泽东的《送瘟神》，写道：“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程瀚急令删帖，成为系统内的一大笑话。

另据报道，程瀚在合肥市公安局曾实施“机构改革”，撤销公安分局纪委，把监察室和政工室合并，纪委书记改任他职，严重破坏了监督体系。

尽管被人偷拍敲诈的事一时被捂住，但随着程瀚离开公安系统，他的其它违纪违法行为逐渐被揭开。一名合肥警界人士表示，程瀚独断专行，工作作风粗暴，与一些商人老板走得很近。有关他违纪违法的线索很多，有些甚至是公开的秘密，只要查下去，落马是必然的。

其中一件事便是程瀚自己在会上公开讲过的，他去基层派出所视察，一名公安干警忙着在电脑上打字，没有及时起身敬礼，程瀚上去就是一耳光。此后，他还多次在会上讲到这名干警，说他“不懂规矩”，“挨了打才知道长进”。

另一件事，是在五星级酒店的包房内，程瀚带着公安局的下属陪客人，他嫌一名副局长没有陪好客人，先是大声呵斥，对方回了几句嘴，他立刻甩了一耳光。一个公安局局长当众掌掴班子成员、公安局副局长，一时闹得满城风雨，挨了打的副局长一直在告状，可事情最终不了了之。经过此事后，有人私下议论：“他连副局长都敢打，还怕什么！”

程瀚与商人走得近，也是人所共知的。有房产企业开盘，他安排民警去现场维持秩序，有涉黄涉赌场所被查抄，他一个电话就要警察放人，还有老板想要合肥的靓号车牌，只有程瀚签字批了才算数。

在合肥市公安局指挥中心楼上，有一个大包厢，是专为程瀚设置的，其他副局长都不能使用。里面摆满了高档烟酒，程瀚在里面夜夜笙歌。下属排着队，毕恭毕敬地来敬酒。有一次，程瀚在包厢内喝得醉醺醺的，随口说了一番人事安排，大家都以为他在说酒话，没想到此后不久，这些人事安排一一兑现。程瀚落马后交代，这样做是为了树立威信，让人知道自己说话管用。

疯狂敛财，徇私包庇

2016年5月，程瀚因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关于他与一些商人走得近的传闻由来已久，但一直流于街谈巷议，随着调查深入，一桩桩传闻被证实。

据知情人士介绍，程瀚敛财已到丧心病狂的程度，不仅巧取豪夺，甚至连亲戚也不放过。商人仰某有一块价值上千万港币的手表一直让程瀚垂涎三尺。2014年上半年，仰某请程瀚吃饭，程瀚又一次提出要“玩玩”这块表，仰某从保险柜里取出这块表，程瀚将表戴到自己手上，并在饭后带走。

程瀚先后把此表放在自家保险柜里、银行保险柜里，后来交给一个情妇。另据调查，除了这块表，程瀚给这名情妇的“零花钱”近两百万元，连情妇带家人去海南度假，程瀚也打招呼叫商人买单。

2018年7月，安徽省蚌埠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宣判，程瀚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七年六个月，并处罚金400万元。法院审理认为，程瀚先后收受或索取17人折合人民币1795.5万元的贿赂。

程瀚接受调查期间，当初被他掩盖的敲诈勒索案重新浮出水面。2017年2月，王華、李明被抓，后被安徽蚌埠市淮上区法院以敲诈勒索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和有期徒刑一年五个月。程瀚除构成受贿罪外，法院也认定他对明知是有罪的人故意包庇使其不受追诉，构成徇私枉法罪。（注：文中王华与李明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