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刘体仁的诗
2019-03-28陈慧慧
陈慧慧
(阜阳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7)
刘体仁(1617—1676),字公勇,号蒲庵。河南颍川卫(今安徽阜阳)人。崇祯十二年(1639),中河南乡试举人。顺治十二年(1655),中进士,任刑部江西司主事。顺治十五年(1658),任刑部员外郎。康熙六年(1667),任吏部郎中。与王世祯、汪琬在京城诗文唱和,主持风雅。康熙九年(1670),辞官归里,养老于颍州。刘体仁善诗文,晓音律,精书画,长鼓琴,通鉴赏,被称为“清初十才子之一”[1]2。著有诗文集《七颂堂集》,保存其诗作408 首,词11 首,散文106 篇,词论33 条。现学术界对刘体仁的研究多集中在交游考证、词论研究方面,对其诗歌作品的研究还属于空白,本文拟从刘体仁的诗入手,探究其内心世界,分析其诗歌的题材内容和艺术特色。
一、题材内容
刘体仁的诗歌,是其文学作品中比例最大的体裁。诗歌涉及五言古诗、七言古诗、古乐府诗、五言律诗、七言律诗、排律、五言绝句、七言绝句八种样式,总计408 首。在内容上比例最大的是:山水田园诗、送别诗、悼亡诗。本文着重分析此三类诗歌。
(一)山水田园诗
刘体仁的山水田园诗有65 首,占现存全诗的15%。记录的地域广阔,蕴涵的情感丰富。山水田园诗可分为两类:一是山水诗,二是田园诗。
1.山水诗
刘体仁生性洒脱,爱好游玩。《杂感》诗云:“年少袖飞景,借交眦易裂。驰逐千里道,夜河蹴冰雪。”[1]7这是他对自己年少生活的真实评价。丰富的游历,使得刘体仁作出数量颇丰的山水诗。如《望太湖》:
一气合天色,何峰堪隐居?云霞渔唱外,橘柚雁飞初。负俗忧偏大,投林兴未疏。绝眦缥缈顶,石角莫钩裾。[1]58
此诗描写太湖风光,水天一色,意境壮阔,大气磅礴。诗人对世俗的官宦生活不满,对山水田园充满热爱。诗人的这种心态,代表了中国古代的士大夫们的典型心态:身居庙堂之高,心寄江海之外。通过解读刘体仁的这首诗,可以印证中国古代士人中间普遍存在着的这种永恒不变的矛盾心态,有一定的思想价值和认识意义。再如《雨中发舟》:
此日游装遂,辞家觉累轻。一帆冲野色,片雨背孤城。锦树烟中密,闲鸥浪外明。荆吴如在眼,卧听棹歌声。[1]71
作者收拾行装出行,心情十分轻松。“冲”体现作者出行的急切欣喜心情,“背”体现对城池毫无留恋之情。他运用“荆吴”之典,含蓄抒发了自己内心深处对于当朝政治的厌倦与不满,表现作者对安逸生活的向往,想远离城池,逍遥在山水间,企慕山水之意十分明显。
刘体仁通过游山玩水,把握自然之美,从而使心宽意爽,舒心忘忧。袁行霈在《中国文学史》中说道:“把握住崇尚自然之美的文学观念,就可以比较深入地理解中国人和中国文学。”[2]在中国古代天人合一、万物共生的哲学思想背景下,诗人的诗歌带有朴素的生态美,人在自然中,敬畏、欣赏自然。
2.田园诗
刘体仁的田园诗多描写家乡颍州的田园风光,其中以《溪南杂兴》最具代表性:
西畴初过雨,蹑屐转清娱。野眺客中数,山居晚节须。鱼防发菡萏,鸟道返樵苏。习隐出人境,长吟兴不孤。[1]69
刘体仁描写了在乡间看到的风光,给人一种宁静、安闲之感。此诗有仿陶渊明的痕迹,陶渊明《归去来兮辞》有云:“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作者“西畴初过雨”,均创造出宁静自然的意境。又如《夏日村居用放翁韵》其六:
行吟高柳下,日暮云峰老。偶逐黄鹂声,遂至牵船道。川直风过白,岸广月离早。众乡集幽听,依徙瞑据槁。近舍归步缓,即事成遐讨。夕露光溥溥,柴门竹影扫。[1]11
顺治三年(1646),刘体仁坠马病足。在颍州闲居养伤,作此诗。诗中未提及病足给自己带来的伤痛,而是用大量篇幅描写颍州乡间风貌,充满乐观思想。笔锋温和,闲静自然,很符合刘体仁的气质。
3.山水田园诗特点
刘体仁的山水田园诗,主要有三个特点:一是用寄托隐逸情怀;二是善于实景描写;三是通过自然风光慰藉精神世界。
中国山水田园诗的产生与魏晋时代玄风的盛行息息相关,知识分子向往神仙、企慕隐逸和游览山水的风气和生活方式,促使诗人走向自然、歌咏山水。刘体仁思想中亦仕亦隐的矛盾,使他的山水田园诗歌创作充满了隐逸情怀。
在创作风格上,刘体仁山水田园诗多实景描写,较少用情感对物象横加干涉,追求自然写实。将风景以其原本的面貌呈现,但也会浸染一些官宦生涯的感慨,表达出对自由生活的向往。这充分反映出明清易代之际,存在于众多汉族知识分子群体中的典型心态:洁身自好、完善自我、逃避现实、远离政治。刘体仁作为清初汉族知识分子中的代表人物,他的仕历、经历、思想倾向、创作历程,都具有较强的典型性和代表性,值得深入分析和探讨。
在山水欣赏上,刘体仁通过山水美景,慰藉精神世界,与谢朓“写山水,也写都邑,既写仕宦,也慕栖隐”[3]有异曲同工之妙。古代诗人因自我遭遇导致内心愤懑不平时,往往把注意力转移到大自然当中,或寄情山水,或归隐田园,力图在大自然的宁静博大中涤除压力和烦忧,获得内心的平和与安宁。以自然界的宽厚博大慰藉疲惫受挫的心灵。刘体仁从山水中体悟人生,从而获得恬淡平和的心境,对山水审美有着高度的自觉。
(二)悼亡诗
刘体仁悼亡诗共17 首,按主要的悼亡对象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对妻子的缅怀,另一类是对姬人的缅怀。
1.对妻子的缅怀
崇祯六年(1633年),刘体仁娶张氏,刘体仁与张氏结婚时年均十七岁。张氏是张鹤腾孙女,户部主事张大章女儿。刘体仁祖父刘九光与张氏祖父张鹤腾同为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进士。康熙五年(1666年)二月,张氏去世,时年五十岁,有四子三女,封恭人。此年,刘体仁作《祭张夫人文》,从张氏的品德落笔,感慨张氏嫁给自己的33年时光。刘体仁缅怀妻子的诗歌有8 首,占悼亡诗的50%。现以《猎鹿中秋感兴·时老妻亡六月矣》为例分析:
倦枕风簾静,秋山河汉斜。别离千里泪,圆缺百年嗟。桂树荒闲院,鹍弦掩碧纱。不堪怀往事,孤影幸天涯。[1]52
原本美好的团圆佳节因为老妻的离去,显得十分伤情。作者把自己比作孤雁,形单影只地飞向天涯,没有了依托。佳节时分,物是人非,伤心之情溢于言表,这一切深沉的悲痛,作者无人诉说。缅怀之情真挚细腻,悲情幽怨。
刘体仁对张氏的悼念,是具体的,有非常生动的细节描写。作者在诗文中将夫妻日常生活的琐事进行回忆,显示夫妻相濡以沫,互相关怀,最能表现情分。其诗文句句充满对佳人离去的思念、妻子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妻子去世前自己没能陪伴左右的惋惜。在《哀张恭人·其一》中回忆妻子梳妆打扮、看书阅读:“拨钗京兆潜沽酒,椎髻皋桥看著书。”[1]92在《哀张恭人·其二》中回忆与妻把酒言欢、吟诗作词:“时近花朝设帨辰,持觞曾赋沁园春。”[1]92在《哀张恭人·其四》中回想妻子性情温和安静,不喜热闹,喜爱独处:“性癖从来不可群,草亭寂寞卧扬云。”[1]92通过这些细节,更加细腻地表达对妻子的怀念,使情感表现更加真挚动人。
2.对姬妾的缅怀
在姬妾中,对束素的缅怀之作最多,有4 首,占悼亡诗的25%。
顺治十七年(1660年),刘体仁纳妾束素,但束素体弱多病,于当年九月十七去世。刘体仁将其安葬于颍州城东三里湾,并作墓志铭《侍姬束素墓志铭》:“重九七日后,携家芦花湄看枫叶……明日,姬死矣,年十五耳,其从先生仅百有五日。”[1]163嫁给刘体仁后,二人相守105日就香消玉殒了。刘体仁自颍州给王士禛寄书,并寄姬人束素传。王士禛作《公勇自颍州上寄书并寄姬人束素传赋答》“何因瑶瑟怨,中夕感湘云”。王士禛劝慰刘体仁不要因为小妾的离去而难过,不必伤怀。此态度与刘体仁的悲伤之情对比,更可见刘体仁重情重义,对束素去世的惋惜。《悼姬人束素》其二:
秋叶为身落地轻,初三夜月未分明。非花非雾飞来梦,环臂何缘识再生。[1]
作者用飘零的秋叶暗指娇小轻柔的姬人束素,“非花非雾飞来梦,环臂何缘识再生”,是化用白居易《花非花》:“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4]暗指束素如同短暂而美好的美梦,离去时如同梦醒般快速,只能期盼来生再相识,将思念伤痛之情抒发得淋漓尽致。
刘体仁对束素的悼念,更多的是外貌描绘,赞美其娇美的身段、美丽青春的面容。在《悼姬人束素》称其“人间寻梦非容易,莫拣蛮腰误楚王”[1]126;在《侍儿病效长忧体》赞美束素“自然学髻堕,莫更倚身轻”“小年娇碧玉,香骨若瑶英”[1]98。
3.对妻妾悼亡方式的区别
唐小晶说:“大凡人之感于事,则必动于情;然后兴于嗟叹,发于吟咏,而行于歌诗矣。”[5]悼亡诗,是表达真情实感最真挚,抒发文人内心最柔软、最沉痛情怀的诗歌题材。刘体仁的悼亡诗,多细节描写,感情细腻真挚。妻子张氏与刘体仁生活33年,束素与刘体仁只相守105日,作者对妻妾的悼念方式、融入的情感也是不同的。作者缅怀妻子多回忆往日生活场景,30 载夫妻生活历历在目。而缅怀姬妾更多是对姬妾身材容貌的描写,体现对美逝去的叹息,更多的是惋惜遗憾之情。由此可见,刘体仁对妻子的爱更加真挚浓烈,而对姬妾的情感更多的是停留在青春容颜上。
(三)送别诗
元代杨载在《诗法家数·赠别》里概括出送别诗的功能:“赠别之诗,当写不忍之情,方见襟怀之厚。然亦有数等,如别征戍,则写死别,而勉之努力忠孝;游人远送,则写不忍别,而勉之及时早会;送人仕宦,则写喜别,而勉之忧国恤民,或诉己穷居而望其荐拔。”[6]刘体仁的送别诗共54 首,主要集中在“游人远送”和“送人仕宦”两部分。
1.送人仕宦
刘体仁交往的友人,多数为当朝官员。封建时期的为官者,经常到处奔波。送人仕宦,便成了文人送别诗中常见的题材。顺治十六年十一月,王士禛谒选扬州推官,刘体仁作《送王贻上之扬州》:
高峰晴雪帝城西,执手高斋引兴齐。宝客琴樽留宴晚,风烟吴楚去骢嘶。看花官阁闻新咏,行部垂杨覆旧堤。为语春阳应并至,平山芳草望中迷。[1]
这首诗基调明快,送别之情浓郁。王士禛在“高峰晴雪”的冬日启程,到了扬州将是一片“垂柳覆堤”的春景。诗人有对友人独行的担忧,还有对友人远行的不舍。“迷”字表现诗人内心复杂的心情,友人离去后,自己也是孤独的。此诗不仅表达对朋友分别的不舍,更是对朋友上任的祝福和对朋友间深情厚谊的寄托。刘体仁在年少时期曾作《送陈颉庵秉宪大梁》:
百战遗民在,销兵十载余。佣犁忻有黍,揵竹控为鱼。人少柽榆合,城荒鸟雀居。泽鸿新渐集,分道抚军书。[1]79
这首送别诗尽显豪放色彩,以饱含同情的笔触,展示出刘体仁对民间疾苦的关注,如实地描绘出战争的残酷。面对民间疾苦,诗人无能为力,使得他将为人民谋福、改善民生作为叮嘱友人的重点。诗人送陈颉庵去大梁,希望可以平定战乱,深刻地表现出对人民的同情,具有现实意义。
通观刘体仁的“送人仕宦”诗,不难发现以下特点:一是善于写景,无论是在西域赴任,还是在江南赴任,赴任地区的景物描写必不可少。二是在诗歌中提醒友人体恤百姓,任地为官必须重视教化、勤政爱民。三是表达对友人的祝福,勉励友人建功立业,体现出深深的惜别和欣慰之情。
2.游人远游
刘体仁喜交游,自然送别之作数量众多。其中以康熙十年七月(1671年)尺木堂宴集赋诗最具代表性。《七颂堂》诗集卷四《宴锡山秦留仙别业》《留别秦補念同年》《留别华商原》《留别黄夏生》等,均作于此次集会。现分析《吴伯成招集尺木堂分韵酬诸公送别》一诗:
吴会贤人聚,归帆讵忍开?山城霜叶尽,夜雨渚鸿来。白发犹谈侠,青樽几爱才。到家飞梦还,却忆折江梅。[1]60
宴会结束后,刘体仁对友人充满不舍。作者眼中的风景是高雅清新的,传神地表现出朋友相聚,连风景都笼罩在风雅舒适氛围里。即使离开,梦里也要“折江梅”,对宴会久久不能忘怀。又如《震修弟相送过吕城》其一:
客散孤舟发,篙声雪岸凉。青山遥向夕,鸿雁俨成行。书喜闲分校,樽迟暖共赏。玉箫倘可听,牵拂即维扬。[1]61
通过孤舟、篙声、鸿雁、萧声等意象,勾画出萧瑟、孤独的图景,表现出对离别的不舍,对友人远行的牵挂。
刘体仁的“送人远游”诗,多作于清朝和平时期,记录自己的日常宴飨、游历生活,送别诗多体现向往闲适典雅的生活。如《维扬送朱子蓉游粤中》体现他与世无争平和心态,“看山不计沽酒钱,对客转喉对触忌”[1]89;在《观别者》中,展示真挚离别之情,“亭皋强饮碧流分,豪竹哀丝不可闻”[1]108;在《留别吴伯承》中表现对再次相逢的期待,“到日山楼尊酒共,重将多识问嵇阮”[1]89,均为记录日常生活,无言志述怀之作。
3.送别诗体现的闲适追求
刘体仁的送别诗展现出他对闲适生活的追求。科举制在清朝发展到了顶峰,子布科考落第,刘体仁作《都门送子布落第考教职由山东归省观》,称“宫冷聊供鱼食美,时清莫道敝裘非。齐城槐雨吟鞭去,庐岳秋云游子归”[1]89,又有《别焦山古樵上人》“摇夜寒烟集,空江残月生。又与远公别,孤帆礼磬声”[1]89,写出了对山野樵夫生活的向往。他的很多送别诗是在寺庙书写,如《东阳遇徐静庵招饮寺阁醉作短歌》“意气相倾礼数宽,深杯遇就维摩塌”[1]14;《雪中携家与幼功两兄过大慈仁寺与周茂山饮酒作》“天眷旅多暇,相将寻所欢”[1]38。思想带有禅意,企羡闲适自然的心境、与世无争、清净淡泊的隐逸生活。
综上所述,从刘体仁的送别诗可以看出,刘体仁的精神世界是复杂的,他劝嘱友人勤政爱民、建功立业,又表现出对官宦生活的厌倦,在仕与隐之间徘徊。但正是由于如此激烈的斗争,诗人才能孜孜不倦地寻求人生意义,也许正是这种不断考量、斗争、徘徊的复杂思想,才成就刘体仁的处世之道。
二、诗歌特点
刘体仁出生于文人世家,从小便受到良好的教育,能诗善文。京师的仕宦经历,使他经常与文坛领袖交游集会。诗歌艺术明显,主要有以下四个特点:
(一)善于借景抒情
刘体仁诗歌中,常把情和景结合。如《留别秦逋念同年》其二云:
骤马曲江后,分飞各异林。对君当好月,为别听寒砧。窄路霜崖细,渔歌夜浦深。疏狂输老眼,世事有浮沉。[1]59
题为留别,但内容大多写景,将情感隐于诗中。前两句写离别,次二句写离别环境,再二句写离别后的悬想,最后二句写出对友人的寄托。运用飞鸟、砧声意象,勾勒离别画面,脉络清晰。在山水田园题材诗歌里,以景传情更是数不胜数。如《慧湖从笔》:
落日云木变,潭曲沉花影。隔堰闻桔橰,遥怜匏叶冷。依楫恣偃仰,碧天转明迥。城中晚钟出,村舍鸟雀静。不才就田野,晨夕意独逞。向夜候明月,孤琴在渔艇。[1]16
此诗景色描绘丰富,有落日、云层、城钟、鸟雀等。借景抒情,情景交融。前八句写慧湖晚景,后四句抒情。
在刘体仁畅游山水之时,面对直溪,他作《秋日游直溪》,眼前是“一杖隐荒野,日斜风婀娜”[1]16;当外出访友,遇到朋友的欣喜也和风景相交融,作《松村访傅青主先生》“双塔出深松,历村翻在后”[1]17;当在家闲居,作《夏日村居用放翁韵》,心境也是用景体现“行吟高柳下,日暮云峰老”[1]11;与友人送别,他心态乐观,作《震修弟相送过吕城》,眼见是“青山遥向夕,鸿雁俨成行”[1]61。他的诗均借用各种景物描写来抒发不同的感情。
(二)富有生活趣味
伴随着清朝一统天下,刘体仁思想中“隐”的思想越来越浓,寄情山水、诗酒赠答、闺阁艳情、鉴赏题画,闲适之作在无形之中成为他创作的主流,这使其诗文创作的主题偏向对闲适生活的描写。
《七颂堂集》中《空中语》一卷,全部是闺阁艳情诗,随处可见多情艳冶的生活,这一卷内容是写女子体态、容貌、动作、举止的,有的是抒写自己对妻妾情深。如《观剧》:
十三豆蔻尚含眙,玉蕊今知有地栽。是耶珊珊开翠幔,仙乎袅袅瞰层台。飞琼小字原从许,道韫微吟那见才!的的枕前珠不夜,如何遣向掌中来?[1]129
作者以工笔刻画的方式描写了女子的容貌、动作。作者虽为看客,但是内心已经不是单纯的看剧,而是希望得到女子。内容上闲适闺情,艺术上香艳浓郁,这样的诗还有很多,如“任恣任怜心比蕙,如犀如乳体凝脂”(《迴廊》),“红轮迴夺夭桃绝,翠羽颦移槛竹光”(《庚戌三月金陵城南即事》),“朝霞半敛绮窗明,梳倦支颐睡又浓”(《美人画眠曲》),“那知甜雪飞来早,滴满吴侬杏子裳”(《食枇杷戏书》),这些诗作体现作者对闺阁之事兴趣盎然,对美好女子很有追求。充满生活情趣,体现闲适情调,确实不似清代文人应有语。
(三)用典巧妙
用典是中国古代诗歌创作的常用艺术手法,借过去的人、物、事、地等,加以比喻,凸显作者的情感。诗歌篇幅较小,但通过用典,可以表现更丰富的内容和更复杂的情感。刘勰《文心雕龙》里解释“用典”:“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7]即用典的意义在于,借古证今、借古喻今,从而增加诗歌的含蓄之美,使语言更加典雅,表现更加丰满。
刘体仁用典形式不拘一格,运用方法求新多样。他会给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典故,如对王士禛,他常用嵇康喻指王士禛:“嵇康书懒交难绝,安道居荒山自幽。”(《慧湖闲居怀王阮亭时理扬州》)用嵇康的典故喻指王士禛才气十足。对汪琬,他常用王维的典故“草履捞虾佻运久,腰镰刈稻风霜深”(《怀汪苕文》)。“草履捞虾”典出王维《赠吴官》“不如侬家任挑达,草履捞虾富春渚”[8],王维用调侃的口气,取笑友人是南方朋友,在京城讨取功名,却不习惯北方生活的遭遇。作者借此典故,戏谑汪琬跟自己一样有归隐情怀,却还在京城为官。当自己对世俗不屑一顾时,他又用阮籍“青白眼”的典故。“而徒堪一笑,青白眼何嗔”(《书悔》),表现自己无心仕途的态度。当激励自己时,他用古代贤人典故,吟咏七位古人,表达向圣贤学习的决心,以古为鉴,不断进步。
刘体仁用典方式多样,现举一例分析,如《禹庙·在涂山》:
玉帛昔何地,空山禹庙留。画凋寻癸甲,树乳失春秋。涛白鼋鼍出,风清鹳鹤浮。金堤沉璧马,辛苦望长安。[1]78
刘体仁在涂山的禹庙游玩,开篇化用杜甫“禹庙空山里”的典故,而杜甫是用“禹庙空山里”引出大禹治水的典故,展现庙里云气升腾、山下波涛汹涌的雄壮景象。作者援引古诗并没有抄袭,而是依照诗歌意境进行字词的修缮。这样用典,是典故中还带有典故,使读者能感受的岁月的沧桑,大禹庙的时代久远,从而营出壮阔意境。情感波澜起伏,笔调雄浑有力。最后通过远近视角,虚实结合,引发议论,是咏史怀古的佳作,体现了用典的高妙境界。
(四)善写组诗
刘体仁诗歌共408 首。组诗有46 组,共183首,占全诗的45%。他的组诗,最多一组是26 首,最少是2 首。如《书悔》一组26 首:
过庭闻早训,三十自童蒙。妄信月边指,轻凌海上风。谱身皆噩梦,哭世亦冰虫。大运古如此,申徒何太穷!(《其一》)
……
漠法难为侠,长嗟万古魂。但疑垣未固,或怨火将缊。醉便思三尺,梦犹感一首。汗清头白近,心事与谁论?(《其二十六》)[1]62
这组诗作于清朝初年,刘体仁带着对明王朝的忠心、满腹才华,不愿与清廷合作。思想中矛盾突出,精神无从寄托的刘体仁赋闲在家,读书习武。在读书中,作者感受颇多,有“大运古如此,申徒何太穷”的无奈;有“附名甘佐锻,捷径失担簦”的遐想;有“而徒堪一笑,青白眼何嗔”的清高;有“汗青头白近,心事与谁论”的孤独。又有《酬友人过访》四首:
相忆即相寻,同来见素心。解衣黄鸟过,争道碧帘深。杏酪供盘滑,木香擢蔓阴。结邻它日事,在昔尚抽簪。(《其一》)
……
问俗移家晚,江南好读书。山泉随锸到,静友比僧居。入世亦何事,容身即有余。农谈松影夕,社瓮看村醵。(《其四》)[1]84
这组诗在内容上写友人过访颍州,刘体仁盛情接待。通过组诗的形式,附加丰富的内容,很好地传达出相聚的欣喜,以及对相聚场景有着更丰富的记录。刘体仁晚年作有《七颂》七首组诗,倾慕成连、贾陆、司马微、桓伊、沈麟士、王绩、韦应物,人为之颂。遂称自己读书之处为“七颂堂”,所作文集为《七颂堂集》,并请施闰章作序,可见对七位古人的仰慕。刘体仁善写组诗原因:一是由于刘体仁受过良好的教育,文采丰富,当有所感想时,文思泉涌,同一内容赋诗多首,便形成组诗;二是刘体仁生活阅历丰富,且心思细腻,情感丰富,对情感记录细致入微。当单首诗歌不足以表达丰富的情感时,创作则采用组诗表达。
刘体仁出生于明清易代之际,改朝换代不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更是文化认同和思想变迁问题。明代诗坛最大的弊端是一味的仿古、拟古。以李梦阳为代表的前七子提出“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而到了清代,诗歌在内容上不断拓展,在艺术上不断丰富。清初的诗坛,以王士禛、汪琬为代表,顺康之际的文坛被称为“王阮亭时代”[9]。王士禛在诗学理论上提倡“神韵说”,强调诗歌必须有神情韵味,诗的内容要朦胧含蓄,似有寄托,又难于实指,力图摆脱政治等因素对诗歌艺术的干扰,注重诗歌本身淡远清新的境界和含蓄蕴藉的语言。刘体仁的诗歌创作,较符合王士禛所提倡的“神韵说”,语言简洁,富有韵味,意境清远,追求自然。正如施闰章在《七颂堂集》序言中所说:“清隽遥远,自启疆宇。”[1]5l刘体仁的孙子刘瑸在《七颂堂集·跋》中说:“先吏部公勇公曩在京师,与王阮亭、汪钝翁两先生提倡风雅,主持骚坛,一时人仰之若山斗。”[1]266刘体仁在清初诗坛被称为“作手”,与文坛盟主王士禛,有大量的唱和之作,在清初诗坛具有较大的影响力。刘体仁作为清初知名文人,创作的诗歌样式多样,艺术典型。阅读其诗集,如同穿越至清代去感受儒雅风韵,清新典雅,回味无穷。虽然刘体仁创作有一定的局限性,没有在文学史上留下惊鸿一瞥,但丰富了清初文坛,对探究清代文学,研究颍淮地区文化,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