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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青花釉里红奇遇记

2019-03-27罗安鹄

藏天下 2019年3期
关键词:釉里红烛台元青花

图 文/罗安鹄

◎图2

2006年初冬,我们柳州市艺术品鉴赏学会一行七人,乘冬季水位下降,踏勘柳江台地文化遗迹,希望搜集一些散落于台地或沙滩地表的陶瓷碎片,以探讨水路商贸的历史轨迹。

阳光灿烂,江水碧蓝,大家兴高采烈,沿江岸一路走来,小有收获。

不觉来到江口镇,此处是洛清江与柳江的交汇处,清波涟涟,水平江阔。两江冲击形成的沙滩,水落铺展,平缓开阔,阳光下,砂粒闪金,使人不得不眯缝着眼。

我正低头迷恋着沙土中一片片明清残瓷碎片,不觉一抬头,发现前方有几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正在玩沙,一脸一身泥糊沙粘。定睛细看,顿觉眼前一亮。他们挖了大约直径1.5米、深约30厘米的一个圆坑,旁边一塑料片上摆了七八个方孔铜钱,见我们很感兴趣,便提出给点报酬就送给我们。有三个小孩说家里还有,便回去拿来了二三十个铜元铜钱及几件粘满沙土的破瓷碎盏,我们给了小朋友辛苦费,便将其放入碎瓷片袋内,扛了回来。

经慢慢清洗捡选,发现不仅有汉唐宋元明清至民国的铜钱铜元,而且有两件元代瓷器,让我们兴奋不已。这些是船过水冲,散落于整个流域,无法如墓葬、遗址或窖藏那样开展勘探与发掘,以后因下游建电站,水位升高,再也没有这种偶遇了,大家直呼“缘分”!

在江口镇洛清江边沙层中掘出的有两件青花瓷灯盏,一件完整,一件只留下半边残件。完整的一件(图1),径9.8厘米,盏内施白釉,盏外除口沿有釉外其余均露胎。釉质肥厚有玉质感,釉色白中泛青,釉面有棕眼。盏内中心釉下青料书“元”字,熟练洒脱,笔力劲挺。盏内口沿两道青花弦纹,一笔信手勾勒,起止笔道相交。青花发色纯正浓艳,青色浓重处有下凹的黑褐色斑点。外底呈弧圆形,不施釉,胎白中略泛黄,较粗糙,夹有少许黑点,底足有火石红。口沉小残,断面上有几处孔隙,说明泥胎为手工揉制,这种瓷胎里有气孔、缝隙,是元代胎体的特征。从胎、釉、青花发色及涩胎火石红等方面与江西高安出土的元青花菊纹高足杯极为一致(图2),

另外,江西高安窖藏出土的六件青花带盖梅瓶,每件盖内壁与器底都分别以墨书写“礼”“乐”“书”“数”“射”“御”六字,此窖中还有一缠枝菊纹高足杯,杯心有青花书写的诗句(图3)。另外江西萍乡市博物馆藏元青花双凤纹高足杯,杯内心青花书一“福”字,该馆还藏有一件碗底墨书“宗位”二字的元青花小碗。故宫陶瓷专家叶佩兰在《元代瓷器》著述中说“有的元青花器物的底部或盖里往往墨书一两个字,也有的碗心内有青花题诗、题字”。上世纪80年代,景德镇考古所发掘落马桥元代窑址,在距地面1.7米处出土元代瓷器。其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书写“黄”“关”“戴采”“头青” 等文字的瓷柱(即火照)和“辛已”二字的瓷片,其青花发色,尤其是书体、运笔、风格皆与灯盏上的文字几乎类同(图4)。

◎图3

◎图4

广东汕头“南澳1号”沉船水下考古出土明代瓷器564件,其中有题字或款式的器物111件。题字有“青”“白”“玉”“上”“十” “木”“月”“正”“人”等,就没有“元”字。另外明代及清代的“制钱”皆为“通宝”, 直到咸丰为解决鸦片战争和镇压太平天国起义造成的国库空虚,才特铸大钱“咸丰元宝”。 可见明清两代皆讳“元”字,单书“元”字的青花盏当属元代。

特别是这种发色浓艳且浓重处有下凹铁锈斑的苏麻离青料,陶瓷史上,只有元代及明洪武、永乐、宣德使用,明初为避讳朱元璋的“元”, 绝不会书元字,因此这件苏麻离青料的元字灯盏必为元代器物无疑。

另一件,青花釉里红“普天福主”四方烛台(图5),由于长期水冲,烛台的各个边棱已被磨圆,部分突起的串珠纹也被磨蚀,致使釉面脱落,珠面扁平。此烛台高 11·8厘米,上台面宽 4·2厘米,下台底宽 7·5厘米。上台面中心有一园孔洞,供插烛用。下底中心下凹形成粗厚的方型圈足。底足不施釉,露胎颜色白中略黄,其间夹有因含铁质而烧成的黑褐斑点,胎面虽经水与砂侵蚀,但不少缝隙、空洞仍清晰可见,涩底上墨书“黄富、黄产共用”, 共字为三个土字“品字形”排列的异体字,有釉斑复盖处字呈蓝色,无釉斑复盖处字呈黑色,这是因为钴料在釉下呈蓝色,无釉覆盖处氧化呈黑色。这种底足涩胎上常常残留釉斑,也是元青花器物的特征之一。

烛台整个器形不够规整,边棱不直而略有弧凹,挖足打孔粗率,足见练胎与制坯皆为手工。烛台的四面其中两面以釉里红串珠纹圈成一个方型开光,开光内以青花书写“普天福主”四字。另两面中心绘神树“扶桑”,其枝干从底直达台面,表明从地上可以通达天庭,神树旁的缠枝上,叶以釉里红点涂为圆点,似蓝色枝干上开满了麻麻点点的红花。植物学上的扶桑树,叶卵形;神话中的扶桑,如陆机《日出东南隅行》“扶桑升朝晖,照此高台端”,以红色随意点成的园叶,就形如卵形叶片迎着朝晖而红霓耀眼。足见此烛台是供在佛前所用。

1965年5月河北保定窖藏出土元青花釉里红镂雕大罐(图6),其凸出的园形小花也是点状分布于青花叶片中,其风格与烛台青枝红叶较类似。1974年江西景德镇元代凌氏墓出土一件青花釉里红楼阁式谷仓,瓷仓左亭正面釉里红书写“五谷仓所”,右亭正面釉里红书写“凌氏墓用”。上海博物馆藏元釉里红人物纹玉壶春瓶,在菱形开光内题有“彭祖烧香”四字。这种四字题书一如前述青花“头青”二字与烛台字体在运笔、字体、风格上也几乎一致。

在闻名的元至正十一年款青花云龙纹象耳瓶文字中有“星源祖殿”,与烛台“普天福主”大概都是属于道家的“神”。元末,道教在江南地区民间非常兴盛,这种祀奉神主的器物文字在提法与句式、书写上的一致性,就是必然的时代共性。

青花釉里红是元代创烧的瓷种,要同时在釉下烧出“钴蓝”与“铜红”,难度非常大,故青花釉里红在元瓷中就非常稀有。河北保定出土的青花釉里红大罐是用涂绘(非线绘)方式来点染红色花朵,“普天福主” 烛台也是用涂绘来点染串珠与红叶,在工艺手段与艺术表现上的一致,说明了它们的时代相同性。

由于业务关系,以上元青花灯盏与元青花釉里红烛台现藏于贵州毕节市七星关博物馆,并常年对外展出。

元青花及釉里红瓷是元代主要外销瓷,远销东亚、南亚、中亚及欧洲。现在土尔其、伊朗、埃及馆藏元青花数量不少,在菲律宾等地也有出土的元青花及釉里红,而在国内却出土甚少。这是海上丝绸之路造成的历史现象。反之,元青花、釉里红也成了考察元代外销及其路线的重要“标准”型器物。我们再举两例:

1980年位于广西郁江岸的横县农业技术推广中心工地出土了一件精美的元青花人物故事图罐(图7),在民间流转(种花、装玉米子等)10多年后才被县文管所收藏,经上海博物馆专家辩识,现为南宁市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图8

◎图9

◎图10

◎图11

◎图12

◎图13

出水于广西玉林市境内北流江畔的元青花缠枝莲象耳衔环瓶(图8),其与2004年安徽当涂县出土的元青花折枝花卉象耳衔环瓶(图9)在造型、青花发色及釉面都极其相像,也都绘有六层纹饰。北流江罐因长期在水下环境,一面埋淤泥形成贴骨土黄垢,一面露在水中仍保持失光状态的卵白釉,形成典型的阴阳面(10),此为物理、化学风化所致;下凹的铁锈斑,镜下观察呈棕黄油泥色(图11),此为生物、化学风化而形成;底足还可见浸釉时的手抓指痕(图12);整个瓶分段制造然后拼接而成;象耳是塑形后再粘接,明显可见窑裂(图13)。这些特征和瑕疵,都是元青花工艺的时代局限与特点。经中国国家博物馆专家辩识,现陈列在广西传音国际艺术品公司展览室。

广西合埔港、钦州港历来是通东南亚、南亚、西亚乃至欧洲的重要门户,由于航路上往来着陶瓷、丝绸、茶叶、香料等诸多商品,因此,海上丝绸之路,也是“陶瓷之路”“茶叶之路”及“香料之路”。因丝绸、茶叶等有机物易腐易朽,古代遗物几乎荡然无存,而瓷器则成了丝路上的主要(有时或局部,甚至是唯一)物质遗存和物态史证。以上几件元代青花的出土点洛清江、柳江、郁江以及玉林市境的北流江,让我们可以窥见古代湘赣以及西南通海丝绸之路向南而行的线性水路概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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