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茫父写铜
2019-03-25王尧礼
文/王尧礼
老友舒奇峰收藏姚茫父写铜墨盒一枚、铜镇尺一对。
墨盒画简笔梅花,题宋诗人陈与义诗句“晴窗画出横斜影,绝胜前村夜雪时”,末署“茫父”,无年月;镇尺(又称镇纸)楷书宋诗人陈与义七律《次韵邢九思》:“百年鼎鼎杂悲欢,老去初依六祖坛。玄晏不堪长抱病,子真那复更为官。山林未必容身得,颜面何宜与世看。白帝高寻最奇事,共君盟了不应寒。”末署“茫父”。署名之下又有“继公军长雅鉴”“万钧敬赠”两行字及“钧”字印,字非茫父手笔,当是店家应买家之请补刻者。
“继公军长”是周西成,西成字继斌。奇峰言此件得诸周氏后人,则“继公”必是周西成无疑。亦无年月,周西成任贵州省长(后改称省主席)、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五军军长,是一九二六年至一九二九年间,是则这对镇尺亦当是此间写刻。
据邓之诚《骨董琐记》言,墨盒大约始于清嘉庆、道光之际,在墨盒上刻写字画则始于陈寅生,其时已是同治初元。
陈寅生北京人,通医,工书画,自写自刻,故能入妙。寅生卒于光绪末,继起者有张樾丞、张寿丞兄弟,孙华堂、姚锡九。张樾丞精通六书,长于治印,为许多政要、名流治过印,据说新中国的中央政府与北京市政府的官印也出自其手。治印之馀,兼刻铜墨盒、铜镇尺。
他在琉璃厂开了个店,名曰同古堂,要价很高,而生意非常好。张寿丞、孙华堂则不善书画,依靠书画家们供稿。经常为刻铜店供稿的书画名家有姚茫父、陈师曾、王梦白,后来还有王雪涛、齐白石等。
书画名家与刻铜高手的合作,使刻铜艺术发展到一个高峰,深受人们的喜爱。
邓云乡先生《刻铜艺术》一文说:当年陈师曾多次陪同鲁迅先生去琉璃厂同古堂,鲁迅日记里有为其三弟周建人购买铜墨盒、铜镇尺的记载。他曾购得一破墨盒,姚茫父为绘一正面鸟,两目圆睁,立于山茶花上,并书一绝句。传统画鸟都是侧面,茫父此鸟是正面,眼睛圆鼓,有点恐怖,鲁迅却很喜欢这只怪鸟,长期将这破墨盒放置案头。万钧老远到北京购买姚茫父写铜之作,来作为赠送长官的礼品,可见连边省之人都知道茫父写铜的名声。
姚茫父先生名华,原字重光,后字一萼,茫父其号也,贵阳人。
光绪二十三年举人,三十年进士,授工部主事,奉亲居宣武门南莲花寺。后去日本留学,习法政,归国后任邮传部主事。辛亥后被选为参议院议员,连任四届,后以教书、卖诗文字画为生。民国二十九年(一九三〇)病逝,年仅五十五岁。茫父当时画名很高,与好友陈师曾并称“姚陈”,是北京的画坛领袖。他们都是士大夫阶层,在以前是不大会结交百工之人的,更遑论合作。
但到了清末民初,时代的风气变了,各阶层人民的界限不像以前那样判若云泥,而有了彼此混同的趋势。再者,大批的留学生回归,带来了海外的民主思想、艺术思潮,不能不影响到士大夫文人的艺术取向。
姚茫父、陈师曾都曾留学日本,日本画界重视民间工艺、重视下层人民生活,如竹久梦二、蕗谷虹儿等人。姚茫父之写铜、陈师曾之画北京风俗图,很难说与此毫无关系。姚、陈等艺术家参与工艺制作,除了刻铜,还有水印花笺。姚茫父还关注到京剧脸谱的绘制,有很高明的论述,黄秋岳《花随人圣庵摭忆》里有载。
与姚茫父合作的匠人,张氏兄弟外,还有姚锡久。锡久绍兴人,能书法,所以与茫父合作最多。民国八年姚锡久收集自己的刻铜拓片,请茫父写序。茫父在序中说“锡久之精进不已,将来何可限量”,期望很高。转而又说:“因书其首而归之,复积岁月,且以为锡久课其进退也。”又是老师对学生的口气了。字里行间,包含着深厚的交谊。
姚茫父写铜起于何时呢?
我查阅了杜鹏飞先生的大著《艺苑重光——姚茫父编年事辑》,最早的是民国四年(一九一五)。五月为陈师曾所画“青松白云”铜墨盒题款;六月十一日,为方立之写“莲池”铜盒,并录姜白石《念奴娇·惜红衣》词,款识:“乙卯六月又一日,菉猗室雨窗对盆荷书白石二词为立之铭器。姚华记 张寿丞刻”;十三日,为“新吾兄”写“暗香疏影图”铜盒,由张寿丞刻;八月十五日,为文屏写山水铜盒,由张寿丞刻。此后就累累不绝。
茫父之勤于写铜,除了艺术取向的变化,还有经济的原因。
他子女众多,长子姚鋈又在日本留学,他还不时收买古董、拓片、旧书,开销很大。民国三年二月他在给姚鋈的一封信中,说到当时每月的收入:北京女子师范学校校长每月八十元,民国大学兼课月脩六十四元,《庸言报》润笔四十元,共一百八十四元。这笔钱对小户人家来说,非常阔绰了,而姚家却很紧张,所以他不得不另辟进项。写铜费事不大,又是自己的能事,自是首选。
姚茫父写铜分两类,一类是慕名来定制,这类大抵有详细题款,上文所列者即是,刻好后他还要制取拓片留存。今其后人处尚有拓片留存。另一类是写好后交铜铺,只署“茫父”,无年月,万钧所购镇尺即此,墨盒亦是。这位万钧肯定与姚家不熟,不然不会不题详款。周军长大概也喜欢这对镇尺,也才传之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