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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卡影后的“最大遗珠”

2019-03-26洪璧

博客天下 2019年4期
关键词:克洛斯贤妻安妮

洪璧

凭借电影《贤妻》(The Wife)拿下本届金球奖、美国演员工会奖最佳女主角后,格伦·克洛斯第七次被提名奥斯卡最佳女主角。2012年那个焦灼的场景再次上演,那年她靠《雌雄莫辩》获得奥斯卡影后提名,几乎所有人都将对这项殊荣的期待放在了她身上。最终,小金人还是落在了梅姨的口袋里。

美国洛杉矶时间2月24日晚,第91届奥斯卡颁奖典礼落下帷幕。遗憾的是,71岁的克洛斯第7次与那座小金人擦身而过。

6度提名,6度错失,克洛斯被称为“奥斯卡影后最大的遗珠”。

永远不要变得渺小

“我想请我的妻子听分机,可以吗?”

这是电影《贤妻》开场不久的一幕,作家乔接到诺贝尔奖委员会的电话时,提出了这个要求。格伦·克洛斯所饰演的妻子琼激动地拿起了客厅里的电话分机,与丈夫一起接听了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喜讯。这个被拿起的电话分机,隐喻着这部影片中妻子琼的一生。

夫妻共赴瑞典领取诺贝尔奖的旅途中,一场谎言正在被戳破。创意写作班满腹才华的女学生,为了掩护丈夫作为优秀小说家的假象,成为了丈夫一生的写作枪手,隐忍地付出,成为守护丈夫秘密的同谋。

这个设定并不新奇,与相同题材的电影《阿德尔曼夫妇》、《45周年》相比,《贤妻》对于夫妻情感矛盾、父子关系的剖析力度显然不够,故事在男主角猝死中戛然而止,也略显尴尬。但克洛斯的表演获得了近乎一致的好评,美国影评人乔恩·佛洛什评价此片,“尽管恪守常规,幸运的是,克洛斯会让你保持警觉。”

《贤妻》剧照

尽管故事有些俗套,但电影所描述的社会对于不同性别的偏见,是一个值得被持久讨论的主题。夫妻第一次冲突爆发于琼提出丈夫的小说有着巨大的缺陷,丈夫不堪被认为是一个庸才,歇斯底里地斥责妻子,琼这样回应,“我永远不会成为轰动文学界的人物,永远不会。不会有人出版我的书,即使有人出版了,也不会有人读。我不像你拥有那么重要的想法,你才是有话说的人,我不是。”从那天开始,这位妻子决定为丈夫奉献一生的灵感与才华。她开始为丈夫“修补”小说,完善他作品中的逻辑漏洞,为他创造精彩绝伦的人物和剧情,甚至一天8小时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写作。直至丈夫获得诺奖为止,琼为丈夫修补了一生。

琼知道自己作为女性,任何的才华与锋芒,在那个年代都是不被允许的。她选择收起了欲望和野心,从一个写作者变成了一个读者,在男权社会的游戏中试图寻找生存价值的妻子,被所谓的爱情与家庭所裹挟的妻子,心理防线最终崩溃在领取诺贝尔奖的前夕。那是一场属于诺奖获得者的晚宴,乔在给其他嘉宾介绍琼,“我的妻子不写作,否则我将遭受永远的写作障碍。”琼露出了礼貌性的微笑,她突然意识到,她正遭受着一种隐匿在丈夫光环下的屈辱,而这光环本该属于她。

克洛斯成为了今年奥斯卡呼声最高的影后候选人。她对于角色内心的精准把控,不同阶段情境的情绪表达,都展现了一个女性在家庭与社会中的角色冲突。

克洛斯了解她们。了解那些在漫长人生中选择自我牺牲、被社会与家庭束缚、沉寂最终妥协的女性。因为,她的母亲、祖母和外祖母都是这样的人。

母亲的经历,是她决定接演《贤妻》的原因之一。克洛斯在金球奖的获奖感言里,提到了那段故事:母亲在18岁时就结了婚,很早生下孩子,尽管她极具艺术细胞与天赋,但为了家庭与婚姻放弃了自己的梦想,用自己的人生升华了丈夫的人生,为此奉献牺牲了一辈子。当母亲80岁的时候,她对克洛斯感叹说,“我觉得我一生一事无成。”

克洛斯坦言,她对于“琼”的角色掌控力,正是因为目睹了母亲所经历的一切,那些都变成了她表演行为中的DNA。她劝慰母亲,拥有爱和孩子的人生已经足够圆满。但实际上,她意识到,“人们所期待的,女人就是养育者。幸运的话,我们会有孩子,有丈夫,有伴侣。但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成就,我们一定要追求自己的梦想。我们要说,我能做到,而且我应该被允许去做。”

克洛斯成长在一个“女性无法实现自我”的年代。她在接受采访时说,“我的祖母有着极其美妙的歌声,本可以有一个歌手的职业生涯。我的外祖母是一位非凡的女演员,但最终因为社会和家庭的阻拦,失去了这个机会。我的妈妈是一位出色的艺术家,为了父亲奉献了一生。在那个年代,女性实现自我,这一切都是不可想象的。”

祖母留下的宝石戒指成为了她的力量来源。克洛斯戴着它参加了美国演员工会奖的颁奖典礼,“这戒指可以代表那些一直默默为爱付出的母亲及妻子,那些未能有机会为自己发声的女性。由我来实现她们的梦想。”克洛斯希望让女性知道,永远不要变得渺小,也不应该成为别人人生中的電话分机。

他们不应该为此感到羞耻

让克洛斯走进演艺世界的,是凯瑟琳·赫本的一次电视采访。彼时26岁的她还是威廉与玛丽学院戏剧与人类学双专业的大四学生,对未来还没有过多的计划。

在2017年多伦多电影节的TIFF Talks上,克洛斯谈起了这段经历。那是凯瑟琳·赫本唯一一次在电视上接受迪克·卡维特秀的采访,“赫本身上有着让我很钦佩的东西,她似乎知道她是谁,并走出了一条极具个性的路。”看完那段节目,克洛斯暗下决心,如果想做就去做吧。第二天,她找到导师,直言不讳地问他是否会提名自己参加国家剧院的试镜,那正是截止报名的最后一天。

赶上报名末班车的克洛斯在参加一系列试镜后,成功在纽约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在百老汇凤凰剧院担任音乐剧《为爱而爱》的替身演员。

百老汇青睐这个女孩。随后几年,克洛斯出演的《日落大道》、《死亡与少女》、《真实的事》都成为了当时百老汇最经典最火爆的剧目。她也三次获得美国话剧和音乐剧的最高奖项托尼奖,成为家喻户晓的百老汇女演员。“她像真正的皇室。”老搭档、百老汇演员约翰·利特高这样评价克洛斯,“她身上有种名门望族的气质,拥有着良好教养的、贵族般的优雅。”

事实上,克洛斯并非贵族出身的孩子,尽管她出生在美国康涅狄格州最富有的小镇格林威治。改变发生在她7岁那年,一个右翼邪教组织席卷吞噬了她的家庭与童年。当医生的父亲带着妻子加入了邪教组织“道德重整运动(MoralRe-Armament)”,长达15年的时间里,克洛斯与家人被宗教团体控制,基本上不允许做任何事情,或者被迫要对莫名其妙的事情表示忏悔内疚。“和组织里的任何一个人交谈,他们就决定了你该如何生活,你应该说什么,你应该有什么样的感觉。”直到22岁,她考入威廉与玛丽学院后,才摆脱了这场梦魇。

多年后,克洛斯在接受《好莱坞报道者》采访时,不避讳地提起自己遭遇的一切,她坦言这些经历对演艺事业颇有帮助,因为那时候她总要假装相信邪教组织的言论和行为。

她也怨恨过让家庭陷入危机的父亲,直到在1987年,40岁的她才写了一份信给父亲,并原谅了他。“宽恕可能是世界上最具革命性的概念。如果没有宽恕,你只会延续以前的事情,但你必须学会说,‘它会在我身上停止。”

那一年,克洛斯在电影《致命诱惑》中扮演了一名患有精神疾病的女编辑,这个角色让她名声大噪,获得了次年奥斯卡的影后提名。这是好莱坞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恶女,为爱痴狂的女编辑艾丽克丝也被封为美国电影协会百年最伟大银幕恶人第7名。

家庭再次带来了一场危机。当克洛斯在《致命诱惑》中扮演精神病患者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杰西也正被精神疾病所折磨。2015年,克洛斯第一次在哥伦比亚公司的广播节目上,透露了她的家庭一度陷入精神疾病困境的事实。她的妹妹杰西,在51岁时确诊患有双相情感障碍,杰西的儿子Calen Pick也被诊断患有精神分裂症。克洛斯和妹妹必须共同面对这个事实,她们发起了一场倡议,“鼓励那些精神疾病患者勇于说出自己的痛苦和恐惧,永远不要偷偷地思考,偷偷地害怕,他们不应该为此感到羞耻。”

她对于“琼”的角色掌控力,正是因为目睹了母亲所经历的一切,那些都变成了她表演行为中的DNA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公开谈论家庭成员精神病状况的好莱坞女明星。就像克洛斯所表达的一样,她并未对此感到羞耻,她甚至提出希望重拍《致命诱惑》。“要将一个有精神问题的女人塑造成坏人很容易,因为这完全符合社会上的偏见。我认为如果将同样一个故事拿来翻拍,但是从女主角的视角来说故事,观众也许会同情她,发现比起过去大众普遍认为的邪恶反派,她其实更是一个悲剧人物。”

《致命诱惑》、《加普世界观》、《雌雄莫辨》、《危险关系》等影片中,克洛斯扮演的女性角色都充满着矛盾、复杂、极致的性格。她在角色的转变与呈现中游刃有余,也许童年的邪教组织经历,家庭变故的状态,就如她母亲的人生印刻在《贤妻》的表演中一样,这些经历都成为了她的一部分,她的表演行为DNA。

当地时间2019 年2月24 日,美国洛杉矶,出席第91 届奥斯卡颁奖礼的格伦·克洛斯。

这一次,我要留下来,我要流芳百世 

DNA的传承还在延续。克洛斯有过四段婚姻,有一个女儿,安妮·斯塔克。当安妮还是7周大的婴儿时,就和母亲一起在片场生活,《危险关系》的拍摄过程伴随着安妮的啼哭。克洛斯为此感到骄傲,“她的全部生活都在舞台和后台,她被最优秀的一群人所包围着。”

就像一场艺术传承的接力赛,安妮在《贤妻》中扮演了年轻版的琼,那个发现丈夫资质平庸,决心为他修补人生的年轻妻子。克洛斯也表示,安妮是琼这个角色的基石。电影拍摄中,安妮并没有和母亲一起探讨过这场演出,但安妮承认,“实际上,我们两人都利用了自己的祖父母,她们都是真正激励人心,且拥有潜力的女性。”

与祖母、母亲的人生不同,克洛斯与女儿都勇敢地选择了自己热爱的职业和生活。克洛斯从小就知道自己要成为演员,当她看着迪士尼电影童星海莉·米尔斯时,想着自己也要做这个,“如果阿里命中注定要成为拳王,那我命中注定就是个演员。”

今年9月,格伦·克洛斯即将步入她演艺生涯的第46个年头。作为演员,她已经获得了两次金球奖,三次艾美奖,三次托尼奖,似乎已经不需要再用一座奥斯卡小金人来加持她的地位与成就。

谈起几度错失奥斯卡小金人,克洛斯也表示那并不会影响她,“我必须要说,如果我允许这件事情影响我,那么我应该去做别的事情。作为一个艺术工作者,我自豪地称它为艺术。我和一群具有伟大创造力的人们一起发现、探索,共同完成一部电影、一个角色。如果我因此感到满足,我就不需要任何奖项。”

克洛斯对于电影创作有着足够的耐心。她花费了15年将百老汇音乐剧《雌雄莫辨》改编制作成了电影,而让她入围影后宝座的《贤妻》的上映过程也历经了14年。

这部改编自MegWolitzer同名小说的电影,在2004年秋天就已经有了电影剧本。《贤妻》的编剧简·安德森在接受美媒采访时称,14年前她就将这个故事带到了一个电影工作室,最终对方放弃了它,因为他们不愿意制作一部以女主角为中心的电影。此后数年,简与原书作者开始不断寻找融资,直到2018年电影被制作出来。他们坦言,在2004年的好莱坞,没有一位男明星想要出演一部名為“妻子”而不是“丈夫”的电影。

14年间,电影文化在悄然变化,“这是拥抱这个电影最好的时刻。”克洛斯这样说,“时代赋予了‘妻子和‘女性更多的涵义。这是一部有关妻子的电影,所以制作团队试图由女性主导它,这在以男性为主的电影圈并不常见。”克洛斯说,“好莱坞目前有许多事情正在发展中,越来越多女性参与其中,他们也在寻找这样的女性角色。当然,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政治正确,但无论如何,这些女性正在被接受。”

克洛斯愿意等待时代接受女性的一刻,她愿意为艺术的最终成果付出更多的精力,包括不断流失的时光和青春。克洛斯开始察觉到了衰老,褶皱的肌肤、满头的白发提醒着她,“变老已经成为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她希望自己活得仍像个年轻人,“当你起床时,不要想象身体的每一根骨头都会疼痛,我告诉自己,每天要像你25岁一样苏醒。”

尽管变老已经成为日常,但她并不愿意停止演出,71岁的克洛斯有一个梦想,她希望把经典的百老汇音乐剧《日落大道》改编成电影版本。克洛斯认为该剧的女主角默片女星Norma Desmond是为女性而创作最伟大的角色之一,所以她要把“她”留下来。这一次不知道将会花费她多少年的人生。

《日落大道》中的一句台词,也印证了克洛斯内心的某种渴望,“这一次,我要留下来,我要流芳百世。我要回到我天生要做的事情。我只看一眼,我就成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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