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勤:用一生解码中国文明根脉
2019-03-26
2019年2月24日,著名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李学勤辞世,享年86岁。
“李学勤先生的去世,是清华大学的重大损失,也是中国学术界的重大损失。”当日上午,清华大学发布消息,沉痛悼念并深切缅怀李学勤先生。这位集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古文字学家、古文献学家于一身的“百科全书式”学者,用自己60多年的兴趣、执着和好奇心,穿梭在历史的迷雾中,奋力找寻着中华文明隐藏其中的每一点痕迹。
19岁踏入甲骨文研究领域
1933年,李学勤出生于北京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青年时藏书之多就超过了一般的大学教授。在多年后的采访中,回忆起年少的求学经历,李学勤还是会感到命运的有趣,那时他更偏好自然科学,初中毕业后还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过北平国立高等工业学校电机系,阴差阳错地,他没有去,从而与“读电机系—留苏—当厂长”这条人生轨迹擦肩而过,“你看人生就差这一点,现在想想都觉得挺奇怪的。”
高中时,他读到商务出版的金岳霖的《逻辑》,对其中“介绍-逻辑系统”的部分非常感兴趣。
他曾说:“我在小孩的时候,就非常喜欢看不懂的东西,一看是不认识的,恰恰是我最喜欢的,特别是符号性的东西。我的数学学得还可以,但是我不想去学数学。”后来他看金岳霖的《邏辑》,读到介绍数理逻辑的那一章,“打开一看,全是我不认识的符号,我的兴趣立刻就来了。”
1951年,他考入清华哲学系金岳霖先生门下。然而当时数理逻辑和分析逻辑是混合的,他发现实际与他所想的有出入,把兴趣更多转入高中时就已有初步了解的甲骨文上,自发整理拼缀《殷虚文字乙编》里破碎分散的甲骨,一年后,他因此被陈梦家推举至中科院考古所整理甲骨,自此,他的学术生涯正式开始。
始终如一的“主频率”
从学科门类来看,他的研究范围非常广,涉及了历史学、考古学、古文字学、古文献学。研究对象包含了甲骨文、青铜器、简帛、玉器、陶器、古玺、钱币等等,给人的印象非常庞杂,李学勤也因此被称为“百科全书式的学者”。
不过在李学勤自己看来,他其实很专一,始终围绕的是中国古代早期文明的研究,具体来讲就是从夏商周以降至汉初的一段。商代主要的文字是甲骨文,西周春秋主要的文字是金文,而战国时期的文字,则金文、陶文、石刻、古玺、封泥、钱币、简牍、帛书等等皆有,要进行系统的研究,研究对象势必驳杂。而古代文史哲不分家,想研究古代早期文明,也必须将多学科的方法结合起来。
“在多年‘杂学涵泳中,我逐渐形成一个认识:就是我们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由于种种原因,被低估被矮化了,自然也就谈不上更好地介绍传播我们的优秀文化。在这方面,历史学家大有可为。”李学勤一直感慨。
从甲骨文、青铜器到简帛,从文字、历史到古代文明……李学勤始终为重新估价中国古代文明而奔忙。他先是参与了《殷墟文字缀合》的编写,随后跟着侯外庐从事了一些中国思想史的研究,期间也没有停止过对甲骨、青铜器的探索。70年代,李学勤开始追着最新出土的材料变换研究方向,长沙马王堆的帛书,云梦睡虎地的秦简,殷墟妇好墓的玉器和青铜器……80年代,他开始提倡重新估价中国古代文明。青铜器、古城遗址、文字符号的不断出土给了李学勤重估中国古代文明的信心。90年代末,他将传世文献中天文和历法材料与金文、甲骨文材料结合,重排历谱,又开始了“夏商周断代工程”。
幸会“清华简”
清华园,图书馆老馆三层一个不大的工作间,记录下李学勤工作的日夜。
2008年7月15日,一批刚从拍卖行购得的战国竹简被清华校友赵伟国捐赠至清华大学,学界称之为“清华简”。时任清华大学文科高等研究中心主任的李学勤主持接收了这批竹简,安排入藏。两个月后,清华成立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负责清华简的保护与整理,李学勤担任主任。
经过整理和初步鉴定后,李学勤发现清华简大多是关于经史一类的书,包含的内容可以媲美被视为中国学术史上重大发现的“孔子壁中书”和“汲冢”,“孔子壁中书”的主要内容是《古文尚书》,“汲冢竹简”的主要内容是《竹书纪年》,而它们都已散佚。现在,清华简中就有《古文尚书》和与《竹书纪年》相似的内容,这让李学勤看到了研究古代文明的新的希望。
十年间,清华简每年出版一辑整理报告,“每次分配给团队成员整理的篇目,他都是最难的部分却第一个完成,而且是又快又好”。即便是最近一年多,一直与病魔搏斗的先生依旧笔耕不辍:一篇《清华简〈摄命〉篇“粦”字质疑》发表于2018年9月的《文物》,另一篇《谈清华简〈摄命〉篇体例》发表于2018年8月的《清华大学学报》。就在一个多月前,先生还在报刊上发表了两篇文章。
曾有人问李学勤,在学术生涯中,还有什么想做而未能做的事,他回答:如果能顺利做完清华简,我就很高兴了。遗憾的是,清华简研究还远远没有完成,他便已千古
李学勤还很看重对青年人历史观的培养。他于2003年全职回到清华大学,从2004年开始便给文科实验班的本科生开课。他的课程主题从甲骨文,到青铜器,到金文,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给予学生基础课以外的滋养,“老师和学生还能有广泛的学术交流,这是我最希望形成的一种风气”。
一位曾在10年前上过课程的清华学生回忆,讲座课名单网罗了中国社会科学领域的各方中流砥柱,“奢侈”无比:“如果没有先生亲自出面相邀,很难一一落实。”有时,台上学者讲课,怕大一学生听不懂生僻的学术词语,先生会走到黑板前,默默帮主讲者板书。清华2004级文科实验班的同学还记得,他们因一个社会学的小课题向先生请教,他还特意在课余时间骑车来给我们讲解。
“大一时在三教上课,先生双手平端从讲台一端走向另一端,小心翼翼演示如何双手持文物的那个可爱的小老头的样子,我永远忘不了。”首都博物馆副研究馆员张杰从清华艺术史论专业毕业已经有16年了,当年在长长的阶梯教室,先生亲身为学生们演示的情形他还历历在目,“‘文物再小,藏品再薄,也不能用一只手拿。先生这句话我一直牢记在心。”
曾有人问李学勤,在学术生涯中,还有什么想做而未能做的事,他回答:如果能顺利做完清华简,我就很高兴了。
遗憾的是,清华简研究还远远没有完成,他便已千古。清华简研究是李学勤一生研究的终点,也是对他从符号到文明这条轨迹的最圆满的注脚。2019年2月24日,终将成为清华简研究史上难以忘怀的时间轴点。
资料来源:《南方人物周刊》、中国青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