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金代女真民族敬老教育的传承*
2019-03-22孙凌晨罗丹丹
孙凌晨,罗丹丹
孝亲敬老自古以来就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孝敬父母、尊敬长辈以至于爱护老人对于家庭的和睦乃至于国家的长治久安都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女真民族随着经济的发展和政治的进步,尤其是在民族融合过程中不断吸取中原地区的先进文明,最终摒弃了之前自身“贵壮贱老”的习俗,使“尊老优老”这一中华民族的传统理念在女真民众之中获得了大力推广。
一、女真人旧俗
我国古代北方的少数民族大多存有贵壮贱老之俗,如匈奴“不知礼义”[1]“壮者食肥美,老者饮食其余。”[2];《周书·异域传下》载突厥亦“贱老贵壮,寡廉耻”[3];《新唐书·北狄传》载契丹“子孙死,父母旦夕哭;父母死则否,亦无丧期”[4]。女真祖先肃慎、勿吉、靺鞨也不例外,《晋书·四夷传》载东肃慎氏,“父母死,男子不哭泣,哭者谓之不壮”[5]。新旧《唐书》《旧五代史》及《大金国志》中也都记载了建立金朝的生女真为黑水靺鞨后裔,亦曾“贵壮贱老”;《三朝北盟会编》中记载女真人“嗜酒而好杀,……虽父母不辨也”[6]。女真民族的以上种种做法有悖于汉族传统的孝道,但对于古代北方少数民族所推崇的“贵壮贱老”理念也应给予客观审视,恶劣的自然环境和脆弱的游牧射猎生产方式是游牧民族“贵壮贱老”之俗形成的主要原因。此外,这些游牧民族经常处于频繁而激烈的战争之中,如匈奴,“明以战攻为事,其老弱不能斗,故以共肥美饮食壮健者,盖以自为守卫。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何以言匈奴轻老也?”[7]以此观之,北方少数民族的“贵壮贱老”之举也是由其所处的客观环境所决定的。
“孝道”在社会秩序的维护方面备受统治者青睐,为历代中原王朝所传承,在中华民族漫长的发展史上,这一传统不断对周边地区产生影响。女真民族起初“诸事草创,朝仪制度皆出其(杨朴)之手”[8],尤其风俗简陋,甚至具有“父死则妻其母,兄死则妻其嫂,叔伯死侄亦如之”[9]的习俗。
随着疆域的拓展,女真人起初抵触先进文明。金兵于靖康之后至曲阜,由于孔子曾有“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10]之语,遂将先圣旧宅毁为烟尘[11],“自书契以来,未之有也。”[12]但不久后,金代统治者开始逐渐适应并继承封建王朝的儒家伦理,不仅接受孝道思想,同时,还在多个领域制定了赡养、优礼老人的政策并广泛推行,使孝敬父母、礼敬高年之举变为女真民族认可的道德风尚。
此外,金代统治者大力倡导尊老优老非只是单纯为了提高女真人的道德水平,也是出于维护自身的统治需要,正所谓,“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13]女真族原以游猎为生产生活方式,社会组织类似部落联盟形式。熙宗之前实行勃极烈制度,皇权多受制约,太宗就曾因私用国家财物而被众臣庭杖[14]。而且政变也时有发生,如熙宗为海陵弑杀,海陵篡权后又为世宗所取代。因此,在复杂的政治环境中如何确立忠君思想以巩固皇权也是金代帝王亟须重视的问题。而儒家伦常可引导臣民树立不犯上作乱的思想,并且孝道思想更为实用,易于社会实践,故“孝治”思想无疑是金代统治者的一种简单而有效的实用型选择。
再者,女真人虽然在武力上征服了汉人,但为确定自身的中原正统地位,其必须借助正统文化为自身正名。提倡尊老优老,进而移孝作忠,这也是女真统治阶级维护政权的重要手段。换言之,金代统治者的尊老优老政策不仅提升了女真人的道德修养,促进了讲孝、行孝社会风气形成,也深化了金代社会的发展进程。
二、女真民族从“贵壮贱老”到“尊老优老”教育传统的转变
女真统治者多通过身体力行来教育广大民众。
熙宗时,尊老敬老之风已然在社会上得到推广。熙宗,“自为童时聪悟,适诸父南征中原,得燕人韩昉及中国儒士教之”[15],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即位后便实行改革,仿唐宋制,积极倡导推行伦理教育。其于皇统五年(1145年)在《增上祖宗尊谥诏》中谈及,“朕闻创业垂统祖先,所以贻燕谋遵制扬功后嗣,所以恢弘烈稽孔圣达孝之说,见武王追尊之文,著在礼经,遂为永法。”[16]海陵王完颜亮虽然弑君、杀母,但依然希望塑立自身的“孝子”形象,其在迎接嫡母徒单氏时,“跪于太后前,谢罪曰:‘亮不孝,久阙温凊,愿太后痛笞之。不然,且不安。’太后亲扶起之”[17]。并且,“海陵,……外极恭顺,太后坐起,自扶腋之,……见者以为至孝,太后亦以为诚然”[18],可以看到,即使如海陵王者也深受孝道影响,并以身作则。之后的世宗和章宗也推崇“以天子之孝在乎尊祖”[19]的方针,对孝道理念颇为认同倡导。金代翻译的首批儒家经典中就有《孝经》。世宗认为,“惟忠惟孝,匡救辅益,期致太平。”[20]“女直旧风最为纯直,虽不知书,然其祭天地,敬亲戚,尊耆老,接宾客,信朋友,礼意款曲,皆出自然,其善与古书所载无异。”[21]其为了后继君主能够继续推行孝治,非常重视培养储君的良好操行,告诫太子身边的职官,“当以孝俭德行正身之事告之”[22],并且还亲自予以教诲,“人之行,莫大于孝弟,……汝等宜尽孝于父母,友于兄弟”[23]“汝惟无忘祖宗纯厚之风,以勤修道德为孝,明信赏罚而治而已。”[24]可见,世宗在认同孝文化的同时力求把本民族质朴原始的风俗与儒家思想相联系,使之成为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受此影响,《孝经》也成为世宗朝女真部民的一项学习内容,梁肃上奏,“汉之羽林,皆通《孝经》。今之亲军,即汉之羽林也。臣乞每百户赐《孝经》一部,使之教读。……上曰:‘善,人之行,莫大于孝,亦由教而后能。’诏与护卫俱赐焉。”[25]世宗遂将翻译的“女直字孝经千部付点检司分赐护卫亲军”[26],以宣扬孝道。同时,《孝经》由国子监统一刊印,授诸学校,并将其列为国子学和太学入学考试的科目之一。此外,金代统治者还以孝道作为官吏选拔的一项重要参考要素,章宗认为,“孝义之人素行已备,稍可用即当用之,后虽有希覬作伪者,然伪为孝义,犹不失为善,可检勘前后所申孝义之人,如有可用者,可具以闻”。[27]章宗于明昌元年(1190年)制定科举出题之制,规定府试乃以《论语》《孝经》等为出题范围[28]。泰和四年(1204年),“诏亲军三十五以下令习孝经、论语”[29]。对于女真族之中的忠孝之辈,章宗也是极为推崇。如瀛王瑰稳重寡言,善骑射、书艺、女直大小字,可惜英年早逝。待其快要下葬时,章宗曾数次前往祭奠,痛哭流涕,十分悲痛。其后对辅臣感慨,认为瀛王“性忠孝,兄弟中最为善人,故朕尝令在左右。温王虽幼,亦佳。不二旬俱逝,良可哀悼”[30]。瀛王瑰取得章宗如此大的信任,皆是因为其为人忠孝的缘故。
此外,金代统治者还通过礼待年长德高的女真人来倡导社会风尚。正史之中不乏金代皇帝赐宴老年人的记载,开国元老、年老重臣以及乡间的宗室父老都有可能成为被优礼的对象,主要是通过宴会礼待和赐杖设座的方式。
宴会礼待的方式。大定二十五年(1185年)四月,世宗于上京赐宴宗室及群臣故老;九月,世宗住辖沙河,赐帛给百岁老妪帛。甲申,住辽水,召见一百二十岁的女直老人,对能讲太祖开国之事者,赐给饮食,又赐帛[31]。大定二十六年(1186年),完颜守道致仕,世宗“特赐宴于庆春殿,帝手饮以卮酒,锡与甚厚”[32]。大定二十七年(1187年),宗尹致仕,世宗将其留在京师,并“赐甲第一区,凡宴集畋猎皆从焉。”[33]章宗于承安四年(1199年)七月天寿节,对所有“致仕宰执悉召与宴”[34]。
赐杖设座的方式。熙宗于天眷二年(1139年)诏令宗幹入朝不拜,赐其拐杖并设座。皇统元年(1141年),赐准宗幹乘坐辇舆上殿,制书诏令不称其名字[35]。世宗朝宰相徒单克宁年老,世宗认为,“宰相年老艰于久立,可置小榻廊下,使少休息。”[36]章宗时,诏令徒单克宁只在初一、十五上朝,每次朝参设座,并谕尚书省,“太傅年高,每趋朝而又赴省,恐不易。自今旬休外,四日一居休,庶得调摄。常事他相理问,惟大事白之可也”[37]。
对被留任之老赐官晋爵和为退役老兵设置养老处所也是金代统治者的常用举措。如世宗在留用年过七十的乌延蒲卢浑时,体恤其高龄,允许他每月只处理一次政事,并“赐衣一套,升开府仪同三司,仍封豳国公”[38]。金代统治者不仅注重对军功的奖励,对残疾的年老军人也给予养老政策。天会年间,金代政府下令对境内各州军士仍支给衣粮,“其有年老残疾人等,虽是难任军役,矜其无归,并即分附旧来养老处所,酌量赈济,勿令别致冻饿”[39]。泰和年间,“更定镇防千户谋克放老入除格”[40],规定对陕西、河南等地年老放归的千户、蒲辇、谋克、阿里喜、正军、吹笛、旗鼓、本司火头人等的给赏之例,赐给不同等级的银和绢;对北方的万户、千户以及谋克等赏赐并迁官;并对“诸黄院子年满者,以元请钱粮三分内,给一贯石养老。”[41]
三、女真民族最终实现“尊老优老”
金代尊老优老理念的提倡虽然没有中原王朝规范具体,但大致涵盖了各个社会层面,涉及基本生活保障、法律地位、社会地位、个人荣誉等方面。从具体举措来看,注重礼法融合,以此来维护女真民族老年群体的利益。金代政府对尊老优老的倡导,激发了广大的女真民众孝亲忠君的热情,实现了维护统治秩序、促进国家政通人和的目的,收到了传统伦理教育的效果。如,“孝子温迪罕翰鲁补十五年时父丧,不饮酒食肉,庐于墓侧,母疾,剜股肉疗之”[42],又如完颜陈和尚,精通《孝经》《论语》等儒家经典,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宣宗时为忠孝军总领,在同蒙古军作战中,于金蒙三峰山之战后败走钧州,被俘拒降,惨遭杀害,至死忠于金国。[43]可见,经由金代统治者的努力,尊老优老的理念已对女真人产生了深刻影响,并具有不容忽视的进步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