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解抵抗与身份认同:“转发锦鲤”行为背后的青年亚文化探析
2019-03-22吴政
吴 政
(新疆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2)
2018年9月29日,支付宝在新浪微博上发起“祝你成为中国锦鲤”抽奖活动。总共获得转发量229万次,评论85万条,获赞36万次,曝光量近2亿次。2018年10月7日,微博用户“信小呆”获得该次大奖;中奖后,其个人账号微博互动量达200余万次。[1]随后各种锦鲤抽奖活动被各类企业模仿,“转发锦鲤”行为也成为2018年流行的社交网络现象。
“转发锦鲤”行为发生在社交媒体空间,它不是对日常生活中祈愿仪式的简单移植,随着空间的变化,行为本身的内涵也在发生变化。祈愿行为是一种外化的追求,这种追求是对社会结构规定下的压力的拒绝,它通过祈愿行为温和地表达,是一种仪式化的抵抗。[2]但大多数的“转发锦鲤”行为作为具有着强烈的功利性,转发想达成的愿望是多元的,但背后皆是个人的功利世俗目的。这种需要也让“转发锦鲤”背后的抵抗意义消逝,更多的是情绪感染下的身份认同。
一、网络空间中“锦鲤”符号的变迁
(一)作为“鱼”符号的锦鲤文化
锦鲤即我们常见的食用鲤鱼,原产地为中国,后传入日本,经过当地的养殖和培育,形成多变绚丽的锦鲤物种。后经皇族的推崇,锦鲤在日本民间具有了幸福美好的内涵,也被视为日本的国鱼。在中国人的生活中,鱼作为文化符号出现时,其作为符号的所指承载着民间世俗的美好期盼和物产丰富的象征意义,这也是社交媒体构建的网络空间上锦鲤文化形成的基础。
在支付宝推出的“转发锦鲤”抽奖活动之前,以“转运锦鲤”为主要意指符号的星座命理学账号众多,以其中粉丝数最多的“锦鲤大王”为例,其基本的话语方式为一幅锦鲤图配上一段祈愿文字,粉丝通过对微博的评论、转发、点赞行为表达心中的愿望,完成祈福动作;也有用户自行编辑微博配上锦鲤图片在线祈愿,这些行为被称之为“日常迷信”。[3]这一时期,在虚拟空间中的锦鲤符号的能指与现实中作为鱼的锦鲤是重合的,虽然锦鲤这个符号的意指承载的愿望赋予了不同的新意,但符号的能指始终是鲜明的。
(二)网络空间中“锦鲤”符号能指的变迁
支付宝推出的抽奖活动刷屏后,锦鲤图像开始从小圈层的“日常迷信”活动开始向公众蔓延,锦鲤这一符号作为“好运”的意指被大众接受。在热度大量增长后,用户开始对“锦鲤”符号开始进行二次创作,“锦鲤”符号开始从观赏鱼锦鲤图片变成了微博用户信小呆、杨超越、王思聪、吴青峰等在小概率事件中运气极佳的人物制作成的表情包。
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在研究语言符号时指出,符号由能指和所指构成,分别代表着形象和概念,两者是符号不可分解的统一体。[4]在“锦鲤”符号能指变迁的过程中,创作者将“运气极佳”这一所指与表情包所选人物进行“拼接”,完成了原先文本能指和所指的意义的割裂,形成了新的“锦鲤”符号。
伯明翰学派对亚文化的解释:主要是指通过风格化的和另类的符号对主导文化进行挑战从而建立认同的附属性文化方式。它具有解构又建构的创新能力,通过挪用、拼贴、颠覆、同构等方式传达出富有意味的风格。新的“锦鲤”符号的出现与走红很好地说明了,亚文化在保留原来所指的情况下,将符号拼贴、挪用进行重新建构的特点。
二、促使“转发锦鲤”现象发生的文化语境
(一)社会变迁影响下的网络文化语境
在社会的发展过程中,不同的传播学学派给予“亚文化”概念的内涵是不同的。但各个学派所拥有的共识都指向一点,在社会阶层里出现的带有“反抗”性或挑战性的新社群或生活方式。但以计算机为核心的信息技术革命的发生,大大提升了传递信息的速度和扩大了容量,同时还扩展了信息交流的空间,并由此推动形成网络社会。
当今网络世界的亚文化表现出的特点与伯明翰学派给出的风格化和挑战性的特征出现偏离,它呈现出后现代主义的解构特质,愈发碎片化、强调个人主义。网络社会形成的基础是人们的信息交往,这种社会形态下的亚文化群体及其认同行为会出现混杂的状态。在“转发锦鲤”这一社会现象中,其推动走红背后的绝不仅是某一类身份认同门槛高的亚文化群体。这种现象的发生,与网络文化语境密切相关,但更受整个社会环境的影响。
2018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改革开放在全面提升人民群众经济生活水平时,也不可避免引入不同的文化形式;同时技术的发展让去中心化、碎片化融入日常生活,处于当下社会环境中的中国人出现了各种不同形式的价值认同危机。
在社会上升通道狭窄的“断裂”语境下,就业压力、房价上升、步入社会中坚层面的年轻人即将面临赡养和抚养的双重责任,青年一代的压力加倍累积。而消费社会语境对奢饰品的消费欲望不断激发,让多数青年人迷失在消费主义的文化逻辑中,如同在迷梦一般,但现阶段,他们意识到他们自身所处的现实跟梦境不一样,于是以“佛系青年”“人间不值得”为代表的“丧文化”开始产生和流行。
“丧文化”是青年亚文化在当代的一种衍变,其精神内涵依然是精神矮化,青年群体在新媒介运用文字和图像等符号放大了悲观颓废、无力操控的情感。在现代语境下,“转发锦鲤”的爆红是对社会现实一种纾解也是对个人未来的一种积极暗示。
(二)感性共鸣下的网络社会认同
网络社会是一种与工业社会在农业社会中崛起具有同样重要意义的新社会形态,而其中最重要的变化是以互联网和手机通信等新媒体为基础的社会认同的转变。随着社会生活大规模的网络化发展,社会认同也日益超越个体认同和群体认同的边界,在网络交往中成为无边界限制、流动扩展的真正意义的社会认同。[6]
在社交媒体这些互动的网络平台上,个体对社会认同的达成是听从自己判断的,但这种判断不刻意从系统的理性意识形态去判断价值,也不经过严谨的逻辑思考而形成理性来决定是否认同。相比传统的社会认同对单个个体进行身份归属,网络社会认同的性质是更为感性的自我表达,反对与同意、否定与肯定等具有二元对立的价值取向的意义认同。
在网络技术快速发展的当代,视觉文化正在大规模地取代传统文字文化的传播作用,意识形态特别是与日常生活直接统一的那些作为价值伦理和道德信仰的感性意识形态,借助网络媒体以传统文字文化无法与之相比的传播广度和传播效度向社会生活的每个层面传播开来。[7]
在感性意识形态的基础上形成的这种社会认同,往往是“不经思考”的,决定的是已经内化于心的习惯和认知等,是不经意间形成的认同。感性符号正是形成感性意识形态的重要载体,这种符号让广大网民达成了价值和情感上的共鸣,从而为构建起网络认同奠定了基础。
在“转发锦鲤”现象的初始,由社交媒体中个体的感性共鸣,在后续的升级与关注中,个体的感性共鸣整合成大范围的社会认同。当蕴含着感性意识形态的符号大面积从线上认同到线下现实世界中引起感性共鸣时,一个分享集体回忆与场景的共同体就会逐渐清晰起来。尽管这种通过网络认同达成的共同体是不稳定的,只会存在于“转发锦鲤”的高峰期中,但这种行为背后蕴含的理念是内化于心的。个体的情绪可以很偶然,但群体的情绪通常会有更加宏观的时代背景做底色。这些理念是经过共同记忆的感性意识引起的共鸣,这也是“转发锦鲤”在当下这种文化语境爆红的一个原因。
三、污名化后从抵抗走向认同的青年群体
(一)“主动污名化”的青年群体
伴随着信息技术发展逐渐完善的网络社会,在话语权没有取得之前,青年群体被贴上诸多标签。但很多标签是被“污名化”的,“跨掉的一代”“网瘾”等可以看出对待青年群体形成的亚文化是赋予叛逆和边缘化的意义的。
随着自身表达的需要、个性意识的发展,青年群体避免了直接对抗话语权力者的方式,而选择“弱者的武器”亚文化,主动运用“污名化”这一表达方式。青年人开始运用“葛优瘫”“废人”“逃避可耻但有用”此类词句进行自嘲,这种标签是自我污名化的方式,但其内核依然是一种叛逆的选择和表达。
青年群体更是通过这种“逆反”的态度,在承受社会压力和主流价值观不认可后,最终还是向主流文化寻求认同,并寻求解决诉求的办法,想得到满足的方式,这种满足最终还是以融入消费社会和意识形态为最终形态。
从自我降格的“屌丝”标签到如今日常仪式化的“转发锦鲤”,这种自嘲的主动污名化其目标不过是告慰内心的沮丧,并最终想完成对自我生活的掌控。群体自嘲的青年群体在行为上是一种抵抗,但作为亚文化群体那些被赋予抵抗、身份的意义,在符号消费里已再难觅踪迹了。
(二)抵抗的弱化到消解
网络社会的青年亚文化利用互联网的去中心化特征,拥有亚文化的反抗权威,违背主流的特征,但在表达上多数采用嬉戏恶搞的方式,因为它对主流文化不报以颠覆的目的,只为建构体现自我特征的网络圈层。自我矮化、自我降格作为青年亚文化的一种话语策略,从集体欢腾、集体娱乐等青年特性上演绎出网络上的狂欢。
但现在的网络亚文化发展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在日益泛滥的文化符号消费时代,亚文化人群会产生诸多身份困惑,尤其是消费主义弥漫下抵抗意识的消解。青年亚文化开始呈现出与反抗、叛逆相反的倾向沮丧。
这种“丧文化”通过社交媒体的传播,开始融入个体的生活中,并从线上的语言方式转移到线下的行为方式。在融合到人们的平常生活时,从言语到行为上体现了狂欢性,但弱化了亚文化最大的特征——抵抗性。
伴随着社会环境的变化与内心压力的蔓延,“转发锦鲤”行为大多数是受众在“丧文化”这一青年亚文化影响下,“认清”了当下现实而无力改变,从而通过这一行为对未来的寄托和现实的和解。
(三)“抱团取暖”下的情感认同
网络上无论是对“锦鲤”这一符号的精准改造,还是表达愿望的转发,行为背后都具有强烈的功利性,都是情感欲望的表现。跟风转发锦鲤后所产生幸运的期待和“同病相怜”式的心境,也让这种行为更多是寻求情感上的关怀、认同。
微信、微博等互联网社交平台的日常生活化,这种传播模式利用媒介技术让个人情绪放大,逐渐被大众熟知并形成一种流行现象。这时候的信息传播模式可以让青年的自我意识过度表露,从而造成情绪感染,这也形成了网络上的青年亚文化。“转发锦鲤”的受众群体绝大部分是网络青年,对“转发锦鲤”的内容进行了部分理解和传播,这部分内容背后蕴含的是情感共鸣。“转发锦鲤”可能是出于对“小确幸”靠谱的期待了,但它的底色还是“丧文化”这一流行的青年亚文化,这种方式最终还是让个人的情感与集体的情绪进行互构,进而促进自我与集体的互存。
四、结语
在目前青年群体存在的认知里:全球都面临着巨大的焦虑和不确定性的年代,青年人终于“认清”自己命运的边界在哪里,而筑成那些边界的是一些坚不可摧的、不以意志所转移的东西;“转发这条锦鲤”的后缀承载着的是这个时代的焦虑,也寄托着青年群体希望在生活里突围和重获控制,这背后是当下中国的青年一代在面临社会转型时的精神焦虑,在中国融入全球资本体系后必然会出现发展不平衡、阶层分化的现象借助媒介得到了发展,并涌入了主流社会的视野。
但主流社会和主流文化在看待这些青年亚文化的现象时,应该理解这一亚文化揭示了当下的社会疑难。作为一种“噪声”,在还没有话语权时,亚文化为还处于弱势群体的青年提供了宣泄渠道。主流文化与亚文化的分隔是有时间限定的,在融合和转化过程中去寻找积极向上的共同点,让青年真正实现自身的全面发展[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