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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标准意大利语的成因及特征探析

2019-03-18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意大利语句法代词

彭 倩

(北京大学 外国语学院, 北京 100871)

一、引言

20世纪80年代起,不少语言学家开始注意到在全意大利范围内出现了一种与标准意大利语有所区别的日常口语。阿尔贝尔托·米奥尼(Alberto Mioni)(1983)是最早意识到此现象的学者之一,他在1983年便提出了“趋势意大利语”的概念(Italiano tendenziale)。1985年,弗朗切斯科·萨巴提尼(Francesco Sabatini)(1985)将此新语言命名为“平均意大利语”(Italiano d’uso medio)。1987年,语言学家加艾塔诺·贝鲁托(Gaetano Berruto)(1987: 62)主张将萨巴提尼提出的“平均意大利语”转称为“新标准意大利语” (Italiano neo-standard)。此后,新标准意大利语这一名称逐渐被语言学家所接受,主要指源自亚标准语,被广泛群体所接受并使用的一系列语言特征,由非标准语(如大众意大利语、地方意大利语、会话意大利语等)口语体入侵标准语规范并逐渐固化而形成的一种新语言变体。

20世纪80年代至今,新标准意大利语从口语体语域逐渐扩散至书面体中,大量语言学家开始承认新标准意大利语。新标准意大利语并非昙花一现,最终将进入标准意大利语,并改变其标准规则。新语言的特征在小说、诗歌等文学作品中愈加常见,就连以严谨著称的新闻报道等正式书面语体中也随处可见新标准意大利语的表达方式。2015年,贝尼亚明·查鲁品斯基(Beniamin Chalupinski)(2015)对意大利报纸中的新标准意大利语特征进行了定量分析。2017年初,《走向一种新标准:意大利语重新标准化的理论与经验研究》集结多名权威语言学家,梳理意大利30余年对新标准意大利语的研究情况,对意大利语重新标准化进行了系统分析 (Cerruti,et al, 2017)。可以说,近40年来新标准意大利语已经成为一种被广泛接受并使用的新语言。

新标准意大利语正在成型,尚未完全重新标准化,这将导致国内教学工作的开展面临一定程度的困难。因为意大利语经历了巨大的变革,标准语与新标准意大利语目前仍是可以共同存在的两种语言形式,但二者之间的界限仍十分模糊,即使意大利国内也尚未出现统一的语法书,明确区分规范用法与新标准形式。在介绍新标准意大利语特征时,大部分语法书会单独将其作为口语特征列出或做模糊处理,如语法书已经不再太多强调开闭口元音(如e和o)或清浊辅音(如s和z)之间的区别。新标准意大利语正处在融汇与形成的过程中,探究其形成原因与具体表现具有重要意义。研究新标准意大利语在语言、词汇、句法与形态各层级的新特征对把握其最新发展动态,乃至开展国内意大利语教学工作均具有前瞻性的作用。

二、新标准意大利语形成原因与发展过程

新标准意大利语的形成原因有语言内在驱动力、社会背景环境与语言发展历史三个方面。意大利语较为传统保守,但新标准意大利语的产生证明了它的灵活度与生命力。新标准意大利语发展过程为从口语体至书面体的反向发展趋势。语言内在驱动力是新标准意大利语产生的原动力,而二战后意大利特殊的时代背景大大加快了新标准意大利语的形成与发展。从意大利语言史角度来看,新标准意大利语的产生是必然结果,其形成之初将古意大利语中的口语特征排除在外,然而它们又在新时代大众语言中找到了复兴的土壤。新标准意大利语的发展遵循自下而上的逆行发展线路,变革始于较低层级的口语体,逐步扩展至高层级书面语。

1.新标准意大利语产生的本质原因为语言的内在驱动力。标准语言通常是由语法书及字典来确立,其最核心的概念是“规则”。但任何标准的确立同时也意味着将失去一部分个性化、自由度、原创性与个体的表达力。纵观人类语言史,标准语言旁总会出现一种更生动灵活的大众语言。它代表了更广泛人群的交流需求,更能被广泛接受和使用,会挑战标准语的权威地位,是创新与变革的土壤。标准意大利语是一种被所有说话者或写作者当成模仿的语言,也是教学中依循的规范,是文人、科学家、作家、政府机构等使用的官方语言。标准意大利语通常被认为是更“高贵”的语言,但它也丢失了地方方言的斑斓色彩。在使用过程中,标准意大利语杂糅上口语的不正式及社会化特点,染上了浓厚的地方特色,不断扩大其边界,形成了新的语言。

2.科技发展、大众媒体的兴起、文化大融合与社会阶层的改变等社会因素加速了地方口语体与标准语的融汇过程,促进了新语言的发展。意大利语标准化历史并不长,意大利在二战后才实现政治统一,为文化及语言的标准统一化提供坚实的基础。而意大利方言来源古老,历史悠久,数量众多,影响力极大,即使国家推行义务教育,强制将标准语定为官方规范语言,但人们在日常生活或家庭环境中仍主要以地方方言为主要交流工具。而新时期收音机、电影与电视等大众传媒工具的传播让人们的交流日益紧密,这也加速了地方口语在标准官方语言中的渗透。新标准意大利语是方言与地方意大利语与规范语进行融合与交汇的产物,反映出意大利社会同质化的走向与趋势。

3.新标准意大利语的产生是古意大利语的复兴,体现了意大利语言史中的一段曲折迂回过程。新标准意大利语并非凭空出现,而是基于古意大利语产生。新标准意大利语与标准意大利语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吸收了口语特征,而此类特征早就存在于古意大利文学作品中,这也是语言学家更愿意将此视为一种“复兴”的原因。如意大利语之父但丁在《神曲》中常用口语化表达加强诗歌的自然流畅性,而对意大利语统一作出重要贡献的文豪曼佐尼在其《约婚夫妇》中同样使用了托斯卡纳文学语言与伦巴第方言的杂糅形式,以使对白更符合人物身份特征。在意大利语标准化过程中,古意大利语中的口语现象被排除在现代规范之外,或是被视为更低层级的大众意大利语及方言。但古意大利语的某些特征在新时期得到了恢复,不仅停留在地方层面,如方言或地方意大利语中,也入侵了半正式与正式书面体中。

标准意大利语植根于书面语,依靠国家强制推行的教育才得以统一,是一种由书面语推及口语的自上而下的标准化进程。而新时期意大利语的改变之路则恰恰相反,新标准意大利语是地方方言与口语入侵书面语的自下而上进行的过程。书面语极难发生变革,只有仰仗具有活力的口语才能为意大利语带来新鲜血液。新标准意大利语诞生的原因在于早期使用方言作为单一交流工具的底层民众努力尝试使用标准意大利语作为工具,因此,基于书面语与文学语言的传统语法规则将不再适用。意大利语从诞生之日起便深深地打上了阳春白雪的烙印,上层知识分子的语言,长期以来一直被隔绝在日常生活之外。但现代社会中,意大利语口语体与书面语体之间的鸿沟正在逐渐消失。当书面意大利语演变成人们的口头语言,固化体系中开始接纳地方方言,它也随之迎来了新生。

新标准意大利语的形成反映出意大利语的灵活性与生命力,体现了意大利语在不断与复杂的社会环境相适应并努力满足使用者日渐提高的交流需要。意大利语长久以来被看成是保守的代名词,与传统有着根深蒂固的联系。相比英语、法语、德语等其他西方语言,意大利语的现代语与古代语之间区别较小。现代人可以毫不费力地理解一篇文艺复兴时期的散文,甚至可以看懂一千多年前标志意大利语诞生的那份卡普亚诺判决书(公元960年)。正如《意大利语言史:书面语与口语》中强调的“尽管意大利语近年来逐渐减轻了它那沉重的传统包袱,但与其他罗曼语相比,它仍是一门保守的语言”(Asor, 1994: 405)。新标准意大利语的产生表明意大利语开始创新,尝试成为一种全社会的交流语言。

新标准意大利语的发展是艰难蜕变的过程,现代意大利语自下而上的逆向发展道路必然会伴随巨大的阻力,需经历被批判、被大众接受乃至被正统语法所认可的三大阶段。新标准意大利语诞生之初曾遭到语言学家的猛烈抨击,如1985年语言学家贝卡利亚(Beccaria,1985)就曾严厉地斥责了意大利新一代所使用的语言,甚至愤怒地将其称为“野蛮意大利语”。新标准意大利语中的特征一度被视为严重错误,仅能出现在底层人民的口语或书面语中(即大众意大利语),或是教育程度较高人群的口语体中(即会话意大利语)。但这些用法如今正在悄然被大众所习惯与接受,标准意大利语逐渐上升至全民范围,被广泛接受和认可。“不规范”的用法正频繁出现在媒体语言甚至教育场合中,意大利语在经历整体性的变革。传统语法书的地位也显得颇为尴尬,语法规则革新的需求日益迫切。最新的意大利语法书显示,新标准意大利语的某些“错误”表达已经被权威所接纳,如2014年的高中意大利语语法书中便承认了“lui/lei/loro”作为主语人称代词的合理性 (Beccaria, et al, 2014)。

三、新标准意大利语的特征

新标准意大利语发展早期,语言学家对其特征分析仅停留在最外围的词汇层,并不涉及句法形态等问题。随着新标准意大利语逐渐发展,语音、音韵、韵律、句法形态等方面的特征开始被重视,如1985年萨巴提尼总结出“平均意大利语”(Sabatini, 1985: 156-171)的35个特征,随后在1990年他将其删减为14个句法形态方面的特征(Sabatini, 1990)。2002年塔沃尼将新标准意大利语称为“运动中的意大利语”,共列举出51个句法、形态与词汇特征(Tavoni, 2002: 139-52)。

意大利语仍在不断变化中,过去语言学家发现的新标准意大利语特征中,不少已经被广泛接受,不再被视为错误。21世纪以来,新标准意大利语范围内新增了一些新特征,同样值得被重视。本文结合新时期意大利语发生的实际变革,分四个层面总结出新标准意大利语的特征,分别从语音层、词汇层、句法层及形态层四个角度进行阐释。

(一)语音特征

尽管意大利语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古佛罗伦萨方言的语音及形态特征,但现代意大利语与中世纪佛罗伦萨语已经出现了很大差别。20世纪80年代以来,正统规范语逐渐丧失其影响力,不少标准语音现象仅停留在佛罗伦萨周边。新标准意大利语的语音特征以简化为主,主要包括开闭口元音界限模糊、清浊辅音界限模糊、音素重复现象减少与“d”协韵用法减少这四种特征。

1.开闭口元音界限模糊

意大利语元音具有4种开合度,因此实际存在7个元音,分别为2个闭口音[i]和[u]、2个半闭口音[e]和[o]、2个半开口音[ɛ]和[]以及1个开口音[a],元音e与o同时存在开闭口两种读法。标准语规定必须对开闭口元音进行严格区分,因为拼法一样的单词会由于开闭口元音而产生两个意义完全不同的单词,如pèsca与pésca,前者为开口音,指水果“桃子”,而后者为闭口音,指“捕鱼”。但在实际口语中,此语法规定较难实施,以致开闭口元音界限逐渐模糊,现在仍能正确区分开闭口元音的人群仅限于佛罗伦萨人以及罗马人以及对读音要求较为严格的特定行业人群,如播音主持人、演员等 (Perini, 2012: 76) 。普通大众,包括受教育程度较高的人群对此不再加以明确区分,常会出现诸如将perché(因为)中的闭口元音e读成闭口元音perchè等的读音错误。

2.清浊辅音界限模糊

元音间辅音的浊化指位于两个元音之间的清辅音应发浊音。元音间辅音浊化是罗曼语言演变过程的重要转变,拉丁语中的s几乎全为清音,而意大利语中的s则分化成清浊辅音两种。辅音“s”在意大利标准语中具有清晰的地理分布,是区分北部与中南部方言的重要特征。元音间“s”的浊化现象在意大利北部十分明显,而中南部则更多地保留了原属于拉丁语的元音间清辅音“s”,如casa在南北地方的发音分别为/kaza/与/kasa/。

但现代意大利语中,元音间清辅音“s”的浊化现象已从北部地区扩散至了全意大利,[s]清音与[z]之间的界限逐渐模糊。托斯卡纳位于意大利中部,是南北方言中的调和剂。托斯卡纳方言最初并没有明显的元音间辅音浊化的现象,但语言学家瑟利安尼(Serianni,1998: 66)指出,佛罗伦萨地区已将大部分嘶音(sibilante)浊化,仍发清音的单词仅有casa, cosa, così及以-oso为后缀的单词。此外,辅音“z”在词首时,同样会浊化,如zio。这表明,最初限用于地方意大利语中的特定区域口语特征已演变成了全国普遍存在的语言现象。

3.音素形态重复现象减少

音素形态重复最初指意大利语及某些西日耳曼语系的一种特有的语音现象,指两个特殊的单词组合在一起时,第二个单词词首的辅音应延长发音,如a ccasa, dove vvai, ho ffame等。意大利语在历时发展过程中,音素重复现象从语音层扩大到形态层,形成辅音重复(geminata)单词,如sennò, vabbè等。新标准意大利语中,音素形态重复现象逐渐减少,如北部(口语中)与撒丁岛等南部地区并没有此现象 (Sabatini, 1985: 156)。

4.“d”协韵用法减少

“d”协韵指拼写或拼读相邻的两个元音时,需用d将其隔开,以避免出现音韵不和谐的现象,主要包括ad(a为介词时)、ed(e表连接时)与od(o表连接时)三种协韵。新标准意大利语“d”协韵用法减少体现在d协韵仅限于两个相同元音之间与“od”协韵面临消失这两个层面。新意大利标准语中,除固定的习惯用法,如ad esempio, ad eccezione等,仅在同元音重复时用d来协韵,如ad andare, e anche,ed ecco, ad ascoltare等。而“od”协韵用法逐渐消失,如ieri o oggi等。现代意大利语中,d协韵用法的减少体现了意大利语的简化过程。

(二)词汇特征

词汇位于语言系统的最外围,最易接受到来自语言内部与外部的影响。即使像拉丁语这样的公认 “死语言”,同样也在吸收着新的词汇。词汇往往是语言内最先发生改变的部分,也是最容易被发觉的部分。新标准意大利语吸收了地方方言、俚语、科技术语与外来语言(英语、法语等)等新词汇,造词方式也出现了变化,某些特定前缀及后缀的使用逐渐扩散。

1.英语化现象

词汇的变化体现了社会文化对语言的影响,英语在金融、科技、娱乐、流行音乐、时尚、体育、政治、媒体网络等领域的渗透现象反映了意大利在全球化背景下的国际融合趋势。使用英语甚至演变成了体现“上流”“现代”或“赶时髦”的某种方式。

意大利语英语化现象通常有三种表现形式:1)直接吸收新词汇,如Sport, film, jazz, iceberg, stress, virus等。2)改变英语词性,如“格式化”formattare(名词变为意大利语动词);3)按照英语音素形态造出新的意大利语单词,如Bi-stecca(牛排)对应英语中的beef-steak等。更为常见的是新时代以来的“e-”(电子)前缀,如e-commercio(电子商务)等。

意大利语英语化不仅体现在词汇层面,在句法甚至语义层也产生了影响,如序数词加最高级的表述方式则完全取自英语,20世纪80年代后才在意大利语中出现,如“la Russia è il sesto mercato più grande d’Europa.”(俄罗斯是欧洲第六大市场)此类表述被普遍接受并无语法错误(Cerruti,et al, 2017: 48)。

2.方言渗透

新标准意大利语词汇层的地方化及方言化现象较突出。意大利语作为国家统一的官方语言历史较短,地方方言的影响力仍较强。近年来,北方方言在全意大利范围内的扩散较明显,如“豆角”,更倾向于使用cornetti(北方方言),而非fagiolini(标准语)等。

罗马方言的影响也较大,如D’Achille曾指出青年人口语交流中频繁使用罗马方言,从而形成新词汇,如“piotta”在罗马方言中本指面值为100里拉的货币,泛指数字100,也可用于指面值1欧元的货币,但随后“piotta”逐渐正式化,衍生出动词“piottà(re)”,指“奔跑”,从数字100中转化出每小时100公里时速的概念,提取出“快速”这一象征意义(Lubello, 2016: 360)。

3.特定前缀及后缀用法的扩散

新标准意大利语中,某些特定前缀与后缀使用频率增加,形成一种新的造词方式。较为常见的“前缀”包括:super-, mega-, maxi-, para-, inter-, euro-等。某些最高级前缀,如iper可单独做形容词或名词,无须构成合成词,如“il finalone iper”中iper做形容词表“超级”,或“iper”作名词表“超级市场”(Berruto, 2013: 67),2014年穆欧伊奥(Muoio,2014: 101)曾提及表最高级前缀叠用的现象,如“l’iper-giga-super-maxi-megascreen”(超级-巨大-超级-巨-大屏幕)用法逐渐增加的后缀涉及名词、动词与形容词,名词后缀主要包括:-ismo, -ista, -zione, -eria, -aro等,动词后缀包括-zzare, -eggiare等,形容词后缀主要指-ale等。而表“情感”的爱称式缩小化现象同样出现泛滥,如attimino, regalino, pensierino, momentino, pullmino, filino等。

此外,最高级后缀“-issimo”的用法也大为扩散(尤以米兰地区较为突出)。在标准意大利语中,表夸张或强调的最高级后缀“-issimo”原本仅用于形容词,但在新标准意大利语中已经扩散至名词,如vado d’accordissimo,甚至近过去时态中的过去分词也常用最高级表强调,如“Lo spettacolo è stato applauditissimo.”(节目十分受欢迎)(Lubello, 2016: 180)。

(三)句法特征

新标准意大利语的句法特征主要指句子标记结构或标记词顺序发生改变的情况,具体包括左—右移位结构、悬置话题、分裂结构、ci呈现性结构与che多值现象。新标准意大利语中,句子层级经历重新规划,述句(rema)或主句(tema)都可以被焦点化。句法层的改变体现出新交流环境中对信息沟通便捷性与快速性的需求。

1.左移位结构

左移位结构指句法话题(tema)后接一个完整述句(rema),述句中存在一个复指该句法话题的语言成分,通常为同样移位至左侧的介词或(非自反)附缀代词(clitico)。成分移位生成话题,将其迁移至句子左缘。句子成分的顺序变动标记出句子的信息结构,即与主语不同的某成分(通常为宾语)实现了话题化,话题与述句中的某个结构有位置相关性,可通过复指代词或句法空缺(当话题为间接宾语或其他成分时)与述句实现句法联系。

移位结构主要作用为强调话题,与标准的SVO结构相比,左移位结构具有三重“聚焦”性(Focalizzazione)。话题成分前置,位于句首,话题成分在述句中由复指代词进行重复,话题与述句间通常会由逗号进行隔开,同样加强了话题的焦点效应。左移位结构中的话题成分可为直接宾语、间接补语、地点补语及其他补语。如果被移位成分在原句中为直接宾语,则复指代词必须强制使用。如果被移位成分为间接宾语,则不强制使用复指代词,因为被移位成分中已经出现了介词,标记出了成分之间的句法联系。

I soldi, li hai sprecati ieri?(直接宾语)①

(钱,你昨天花了吗?)

Di questo, che cosa (ne) pensi? (间接补语)

(这个,你怎么看?)

A Pisa, ci vado spesso. (地点补语)

(比萨,我常去。)

2.右移位结构

右移位结构与左移位类似,话题成分移位至句子右缘区域,其句法功能则由前面的附缀代词表示。右移位结构的功能可为加强阐释说明,延缓句子的表达与降低含混等。与左移位结构相反,右移位句子的语用-信息结构为“述句-话题”(rema-tema)。除直接宾语、间接补语、地点补语等补语外,右移位结构的话题成分还可为主语。如:

(走了,玛利亚)

3.悬置话题

悬置话题也可称为自由话题(tema libero)或绝对话题(tema assoluto)。与左—右移位结构类似,悬置话题同样标记出述语结构的变化,话题成分或强调成分位移至句首。悬置话题通常为独立结构,与述句在句法形态层的连接十分松散,仅具有语义联系,名词性语段(SN)与其后成分之间的停顿较长。而左移位结构中话题与述句的句法连接是强制性的,会由介词或代词复指出来,这是悬置话题与移位结构最大的区别。“悬置”一词正是指该话题成分无任何句法功能支撑,只得“悬置在空中”。此外,悬置话题通常仅能位于句子的左缘区域,而移位结构中话题成分也可位于右缘(右移位)。左移位话题通常为已知信息,而悬置话题的主要作用为强调一个“意外话题” (Vanelli, 1986: 265)。

Mario, è responsabltà sua prendere i libri.

(马里奥,拿书是他的责任。)

悬置话题可能在受教育程度不高的交流者中出现,他们由于知识的匮乏,无法正确掌握规范语法而错误地规划句子布局。此外,使用悬置话题也有可能是单纯为了更突出陈述的话题。现代意大利语中悬置话题的出现与语域或文本类型无关,不仅限用于口语中,书面语中也越来越常见。徐赳赳(2010:447)在《现代汉语篇章语言学》中提到,悬置话题在英语等欧洲主要语言中的书面语或正式口语中很少出现。但意大利文学家在作品中使用悬置话题并不少见,作家会有意识地破坏句法一致性,让文学语言获得口语体流畅自然的特点。如曼佐尼的《约婚夫妇》中:

Questo signore, Dio gli ha toccato il cuore.(《约婚夫妇》第24章)(Manzoni, 1845: 280)

(这位先生,上帝曾触摸其灵魂。)

悬置话题在意大利谚语中也常有出现,如:

Chi si fa pecora, il lupo se lo mangia.

(弱肉强食)

4.分裂结构

分裂结构指将句子分裂成主句与从句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强调某个特殊的语法/句法成分,即“新信息”,第二部分则为“已知信息”。被分裂出去的成分被移位至句首,同样实现了焦点化,由be动词Essere引出,而第二部分为由连接词che引出的“伪关系从句”(Pseudorelativa)。罗嘉(Roggia,2009: 23)在《意大利分裂句》中指出,分裂句是现代意大利语中表达信息焦点(focus informativo)的重要方式,述者可通过分裂句向听者传递其认为最重要的信息。由于分裂句的强调功能,常用于否定句与疑问句中,以突出某个否定或询问的信息。

Era lui che e’ arrivato prima.

(是他最早到的。)

Chi è che non è ancora arrivato?

(是谁还没到?)

Non è per questo che lui è andato via.

(他不是因为这个而走的。)

5.“Che” 多值现象

Che多值现象指che的使用范围被大大扩大,几乎承担了口语体中大部分功能的关系代词。传统语法中,che仅用做解释连词及表主语或间接宾语的关系词,但新标准意大利语中che还可做时间、目的、结果与原因等连词。Che多值现象并非创新,现当代意大利语(非正式场合时)最接近16世纪文学语言的代表。che多值体现了意大利语重新确立标准的过程,是新标准意大利语的重要指标。用che来连接主句与从句,是亚标准(substandard)意大利语及底层意大利语最典型特征之一。出于经济和省力的考虑,che多值在现代意大利语口语体中十分常见,Che多值现象主要体现在che做时间连词、关系代词、原因、目的与结果连词中。

1)Che代替in cui, nel momento in cui做时间连词,具有了新的“时间价值”。Che的时间价值是最典型的意大利语法用法,也是最能被容忍的语法现象 (D’Achille, 1990: 220, 238)。

(我等了你一个小时了)

2)Che取代关系代词cui, il quale,在关系从句中作连词。标准意大利语中,che仅能指代主语与直接宾语先行词,间接宾语先行词必须用介词加cui或il quale。但现代意大利语中,che可代替二者,如:

La ragazza che ho parlato era Maria.

(跟我说过话的女孩是玛利亚。)

3)Che在原因、目的、结果从句中作连词,

Vieni, che te lo spiego.(结果)

(你来,我跟你解释。)

Mangia, che ti fa bene.(目的)

(吃吧,对身体好。)

Vai a letto che è tardi(原因)

(去睡吧,很晚了。)

6.Ci 呈现性结构

意大利语Ci的多重功能是意大利语言学家的重点研究对象,历史发展过程中产生了众多不同的理论解释,普遍认同的是ci具有存在性(esistenziale)与呈现性(presentativo)这两种构式(D’Achille, 2001; Berruto, 1986)。其中ci呈现性结构通常由一个虚词(espletivo)或一个虚主语(soggetto nullo)、存在动词essere与动后语(postverbale)逻辑主语三个部分构成。Ci呈现性结构由c’è (单数形式)或ci sono(复数形式)引出,表存在或位于(esistere/trovarsi)的含义。Ci呈现句是一种更为便捷经济的交流方式,句子层级布局简单,且焦点明确。贝鲁托(Berruto,1987: 67)指出Ci呈现句指将一个多述句结构(polirema)分成两个单述句(monorema)结构,通常需强调第一个单述句中的信息。Ci呈现性结构将信息打散,分割成多个信息单元,可更好地强调新信息。但从语用角度来看,意大利语Ci构式的动词后名词性短语(postverbal NP)只能传递对话语来说新的信息,而对潜在听者/读者来说是否是新信息无关紧要。

C’è il cane che sta abbaiando.

(有只正在吠的狗。)

(四)形态特征

新标准意大利语的形态特征包括动词的时态与语态重构、代词系统重构、小品词ci的动词化与词汇化趋势、连接词的改变等。意大利语在形态层的变化体现出语言的两极趋势,即简化(semplificazione)与冗余化(pleonasmo)。为了适应不断改变的交流需要,一种语言会朝着这两个完全矛盾的相反方向发展。时态与语态的重构提供了一个基本的简化框架,现代意大利语更倾向于使用更简单直接的语态或时态(如直陈式、现在时、主动式等)。而ci的动词化与词汇化、动词代词化(增加自反形式)、连词系统变化等反映了意大利语的冗余趋势。

1.动词时态体系重构

1)近过去时取代远过去时

新标准意大利语中,近过去时(passato prossimo)在全意大利范围内均广泛使用,在意大利北部地区几乎完全取代远过去时(passato remoto)。意大利中南部地区远过去时的使用频率原本远远高于近过去时,但如今也愈加倾向于在讲述一个久远事情时,选择用较近的时态。近过去时在非正式口语中甚至能代替先将来时(anteriore futuro),如Appena l’hai fatto, esco io.(你完成之后,我就出门)。

2)未完成时用法泛滥

新标准意大利语中,未完成时态(imperfetto)的功能增加。标准语中未完成时指过去的一个持续性动作,也可与近过去时或远过去时合用在复合句中,表达另一个动作发生的背景。但新标准意大利语中,未完成时态具有多重功能,具有“反事实性”(controfattuali)与不确定性,可用于假设句中,替代从句中的虚拟式或主句中的条件式,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也可在“梦魇”“游戏”等场景中表不确定(Lori, 2005: 86),可代替未来时表将来发生,表达礼貌口吻等。

3)直陈式取代虚拟式

虚拟式(Congiuntivo)让位于直陈式(Indicativo)的现象主要涉及口语体及部分书面语体(主要为媒体语言),在思维动词从句、条件从句、间接疑问句与限制关系从句这四种从句表现最为明显。如:

Credo che loro devono venire.

(我认为他们会来)

Se vieni/verrai, mi fai/farai piacere.

(如果你能来,我将会很高兴。)

Non so come hanno fatto.

(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Cerco una ragazza che parla il cinese.

(我在找一个会说中文的女孩。)

4)现在时表未来

新标准意大利语中新增了多种表达未来的方式,如可用现在时加时间副词(如poi,domani等),如“Domani vado al mare. (明天我去海边)”;“Stare per”后接动词原形,表“正要做某事”,如“Sto per uscire.(我正要出门。)”;“Andare/stare/venire”等动词后接介词a与动词原型表将要发生的动作,如“Vado a comprare un libro.(我去买本书。)”

5)Stare+副动词的用法泛滥

新标准意大利语中,Stare与副动词合用受到了英语影响,表渐进性的用法逐渐增加。动词“Stare(在)”与副动词(gerundio)合用具有两种功能,既可表示持续性动作(durativi),也可表达渐进性动作(progressivi)。表持续性时,既可指习惯动作,也可指一次性事件在某个较长事件范围内的持续发生,如“Su questo progetto sto lavorando per tre anni(这个项目我已经做了三年)”。表渐进性时,指动词状态的改变,如“Sto andando (我正在去)”。除渐进性用法增加外,新标准意大利语中“-ando”的使用范围逐渐扩大,不仅可用于尚未动词化的名词,如“pizza-pizzando(正在吃比萨)”,位于句首表示“结束”,如“concludendo”等,也可用在被动句中表主动意,如“Era stato convocato dichiarando la sua estraneità ai fatti. (他被传召,声称此事与自己无关。)”(Lubello, 2016: 181)

2.代词体系重构

1)Lui/lei/loro取代egli/ella/essi作主格人称代词

新标准意大利语中代词系统的重要变化为第三人称重读主格代词逐渐被非重读补格/宾格代词代替。20世纪20~90年代的标准语法规定第三人称主格代词为Egli(单数阳性)、ella(单数阴性)、esso(单数阳性)、essi(复数阳性),而Lui, lei, loro则为补格代词(complemento)或宾格代词,因此“Lei parla(她说)”被认为是错误的形式。但新标准意大利语中,重读主格代词egli/ella/essi/esso,被认为是过时的老古董,仅限于极其正式的文件或其他书面语中。lui即可指人,也可指动物,而此前指物的代词esso几乎不再使用,完全被quello代替。Lui, lei, loro早已成为意大利语不同层面变体的主格代词通用规范,

2)Gli取代le/loro做间接宾语人称代词

现代意大利语中已逐渐使用gli(动词前)来替代loro(动词后)做与格人称代词,如“Gli ho detto= ho detto (a) loro.(我告诉了他们)”。Gli是loro的非重读形式,做与格人称代词时,不存在单复数或阴阳性的变化,可以表示loro, a loro, a essi, a esse。Gli取代loro的用法在口语中,尤其是家庭口语中十分常见。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与格gli代替a loro已成为共识,但gli取代阴性单数与格le的用法仍被视为严重错误。

3)Te取代tu做主格人称代词

新标准意大利语中第二人称单数宾格(te)的用法逐渐扩展,代替主格人称代词(Tu)出现在主语位置,其中尤以“Io e te(我和你)”最为常见。第一人称单数与第二人称单数人称代词并列时,其正确的形式应为“tu ed io”或“Io e tu”,但意大利中北部及撒丁岛方言中,用宾格te取代主格tu的现象十分常见,以致“Io e tu”常被“Io e te”代替。最初“Io e te”并不被语言学家接受,甚至被贬为一种难以忍受的托斯卡纳式用法。但从20世纪90年代后,大部分标准意大利语语法书开始承认“Io e te”的合法地位。语言学家瓦勒(Valle)(2011: 99)在《语法万岁》一书中,更是将Io e te列为强制使用宾格的情况。实际口语中,Te做主语代词的情况不仅局限于此用法,单独用作主语的情况也较常见,如“Vieni anche te.(你也来)”。

4)指示代词的简化

意大利语中最常见的指示代词中为三种:questo/codesto/quello,表“这个”或“那个”。三者的区别在于questo表示与说者更接近,codesto表示与听者更接近,而quello表示与说者及听者均较远。新标准意大利语中指示代词codesto的用法逐渐减少,仅限于托斯卡纳大区,在意大利其他地区则广泛被quello代替。与codesto类似的副词costi, costà也渐渐消失,而中性代词ciò正在被questo与quello取代。

5)自反代词增加

新标准意大利语中一些本不存在自反用法的及物动词出现了“情感自反代词”结构,如“Mi guardo un film(我看场电影)”,或“Mi bevo un tè(我喝杯茶)”。与标准语中正确的自反动词不同,此类自反代词通常为间接宾语。此时的非重读人称代词完全是冗余,其存在的意义仅为强调主语是动词的绝对参与者,而非指代动词论元。及物动词自反形式带有强烈的情感,也可以强调动作行为本身,因此也常被称为“情感代词结构”。动词代词化形式加强了主语对整个事件或动作参与程度。

3.Ci 的高频使用

现代意大利语中小品词“ci”出现了动词化与词汇化的趋势。Ci在标准意大利语中可做地点副词,指“这里/那里”,如“Ci vado spesso(我常去那)”。但新标准意大利语中,ci还可用于强调其后动词的语义及语音功能。人称附着词ci可作为标补语,具有向动词扩散的趋势,常做与格使用,如“pensarci(考虑)”、“tenerci(重视)”等。此外,小品词ci具有词汇化趋势,最常见的表达为ci与助动词avere合用,如“ci ho fame.(我饿了)”

4.连词的变化

新标准意大利语中不少连词的用法均发生了改变。如时间连词“Mentre”用法扩大,mentre最初仅指“同时”,但在现代意大利语中也可表转折。连词mentre常与副词invece连用,尽管二者在语法层面并不一致,但invece可增加mentre的转折语义价值;疑问代词“che cosa(什么)”被简化成北方方言中的cosa或是南方方言中的che;此外,“Per cui”可作因果连接词,“anche”可做让步连词等。

四、结语

20世纪80年代以来,意大利语经历了巨大变革,大众语体、家庭交流语言、地方语体中均出现了一系列新特征。而21世纪以来,书面语体也开始吸纳此前被认为是亚-标准语或仅能出现在口语中的语言特征,一种在全意大利范围内的新标准意大利语言正在逐渐形成。新标准意大利语遵循自下而上的逆向发展道路,体现了语言本身的生命力与灵活性。本文总结了新标准意大利语的新特征,从语音、词汇、句法与形态这四个层级对现代意大利语的变化进行了深入解读,句法形态层是意大利语变革的重要领域,标记系统的改变导致了左右移位、悬置话题、分裂结构与ci呈现句等现象的扩张。此外,动词的时态语态系统及代词系统经历了重组,出现了简化趋势。研究新标准意大利语产生原因与具体特征对把握意大利语最新发展动态及开展国内意大利语教学工作具有重要意义。

注释:

① 本文中所有意大利语句子均为作者根据意大利口语体(电视、广播、会话)资料编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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