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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短篇小说《流浪人,你若到斯巴……》的叙事策略

2019-03-16仇璐

中华活页文选·教师版 2019年2期
关键词:伯尔法西斯伤兵

仇璐

“二战”后的德国一片废墟,德国文学也是在这样的废墟瓦砾之上重新开始的,因而人们也把战后的德国文学称为“废墟文学”。当时,一批深受美国文学影响的联邦德国作家开始模仿美国作家海明威和福克纳等的短篇故事,写出了一系列具有强烈历史感和现实悲剧感的短篇小说。这些作家主要有沃尔夫冈·博歇尔特、海因里希·伯尔、沃尔夫迪特里希·施努雷等。其中成就最引人瞩目的当数海因里希·伯尔。从1947年起,伯尔写出70多篇反映战争题材的短篇小说,这些小说被收集在《伯尔短篇小说集》中,其中短篇小说《流浪人,你若到斯巴……》(下文简称《流浪人》)被人们看作德国当代文学的经典之作。

在写于1952年的《以废墟文学为己任》中,伯尔说:“人生天地间,存在的目的不是用来被管束的,要注意到我们的世界遭受的破坏,不仅仅是只有外部的表现形式。”他特别喜欢海明威、福克纳等人的短篇故事,认为这些故事熟稔地运用现代叙事艺术,只反映现实,放弃对事物的评论和解释,值得注意的恰恰是在这种对语言的节省中体现的世界魔力。故此,我们分析《流浪人》的叙事策略,就不能绕开现代主义表达技巧的影响和浸淫。

一、以小見大的题材处理

“以小见大”指从小的部分可以看出大的方面,所谓一叶知秋。在写作时对艺术形象进行取舍、浓缩,以独到的想象抓住一点或一个局部加以集中描写或延伸放大,从而更充分地表达主题思想。这样的叙事策略,给写作带来了很大的灵活性和无限的表现力,同时为接受者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使之获得丰富的联想。以小见大中的“小”,是描写的焦点,它既是写作创意的浓缩生发,也是作者匠心独运的安排,因为它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小”,而是小中寓大、以小胜大的高度提炼的产物,是对简洁的刻意追求。

《流浪人》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它写的是“二战”时德国被盟军攻入的一个夜晚,一个三个月前还是文科学校的八年级学生,现在却成了德国伤兵的年轻小伙子,因为受伤身上到处都疼,发高烧而神思恍惚,被送进一所战时医院。全身的疼痛使他想搞清楚自己到底受了什么伤,看到这所战时医院的陈设似曾相识,怀疑这个医院是自己三个月前就读的学校改建的,但他无法肯定,又萌生出弄清楚自己置身在何处的念头。经过一番纠结后,看到黑板上三个月前自己用六种字体写的同一句话,最后确认自己的确是在自己的母校。上手术台打开包扎后,发现自己的四肢仅存一肢。故事也就这样结束了。

故事情节短小,甚至可以说有些零碎,小说的主题应该是表现战争的残酷,但它没有通过气势恢宏的战场厮杀来正面展现,而是通过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一个年轻的伤兵的遭遇,形象而又深刻地展示了德国年轻一代在战争中不仅肉体受摧残而且灵魂也受戕害的不幸,批判了纳粹主义对青年的欺骗宣传。这个主题是宏大深远的,但主要人物只有伤兵一人,这个伤兵代表了一批被法西斯欺骗的年轻人,他的遭遇也是千千万万个年轻人的遭遇,小中见大,匠心独运。

小中见大还表现在小说截取战争中一个短小的瞬间,也就是从伤兵被从汽车上抬下到做手术这段时间,空间也只是局限在一所改成临时战地医院的学校中。大量的伤兵被运往这里,城市在燃烧,重炮的轰鸣声说明一个大的战场就在不远处,德国法西斯岌岌可危。这个战场不是作者正面表现的,而是要靠读者的想象体会到的,小中寓大,造成了很好的艺术空白。

再者,小说写到伤兵被抬到手术室之前一路所见的陈设,比如各种画像和雕刻:美狄亚、挑刺的少年、普鲁士国王画像、人种脸谱像、小型阵亡将士纪念碑、恺撒、西塞罗的胸像等,这一切让发高烧的“我”迷迷糊糊地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主人公想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处在三个月前自己就读的母校,但又不能完全证实,因为阵亡将士纪念碑“到处都一样,都是按一种格式成批生产的,是的,需要时随便从哪个中心点都可以领到”,“一切全都不足为凭……这些在别的学校也都是一模一样的”。这就告诉人们,这个德国伤兵在学校接受法西斯军国主义教育不是他那个学校仅有的,而是一种普遍现象,德国法西斯对青年灌输的正是这种种族优越感和民族复仇心理,这才是成千上万的德国青年心甘情愿为法西斯卖命的根源所在。这样的环境描写,让读者从这个德国伤兵的心理活动中感觉到,这绝不是他个人独处的环境,而是德国整个社会的缩影。

二、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

叙事视角是指叙述语言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特定角度,同样的事件从不同的角度看就可能有不同的面貌,在不同的人看来也会有不同的意义。小说《流浪人》通篇采用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这种叙事视角有两个特点:首先,这个人物作为叙述者兼故事角色,他能参与事件的整个进程,还可以离开小说环境而向读者进行描述,发表自己的感想。其次,受角色身份的制约,人物无法叙述其所不知的内容。这种限制造成了叙述的主观性,会让读者产生身临其境般的逼真感觉。

小说以“我”的叙事视角感知战争中的人和事,比如:“透过遮光窗帷,我看见了熊熊大火,黑色的窗帷外,夜空里红光和黑烟交织,就像添上新煤的炉子,我看见了:是的,城市在燃烧。”通过“我”的眼睛把读者带进了小说展示的战争背景,一下子拉近了读者和战争的距离,营造了一种强烈的真实感,让读者体验到战争带来的破坏;而“我”对炮声的赞美和对战争的神往又让读者深入到“我”的内心世界中,正是第一人称的使用引领我们走向故事的下一个情节,小说在“我”的肉体和心灵里,展示法西斯对一个无辜青年的戕害。又因为是第一人称,小说的结尾,“我”最后的命运和结局是什么,作为读者的我们无法有确凿的答案。但也正因如此,小说可以在使读者感受到强烈的真实之外,启发读者参与小说的再创造,这种创造是基于小说之前的情节上的:四肢仅存一肢,这位年轻的伤兵英雄的美梦破灭了,再也不能摆出那种潇洒的模样,他要面对的只能是周围人的冷漠,也许因为战争的伤痛和周围人的冷漠,死亡的降临只是早晚的事。

三、精巧绝伦的悬念设计

《流浪人》立足于一个伤兵的意识流动来生成、展开故事,从全文看,这种意识流动围绕着两件事情,即“我”伤在哪里和“我”置身何处来展开。从主人公自述的话语里,读者可以发现“我”是个浑浑噩噩的小人物,学校的单调生活激起他的玩世不恭,他糊里糊涂地被从学校送上了战场,又糊里糊涂地受了重伤。小说正是抓住这个伤兵迷迷糊糊的意识、半梦半醒的状态,营造出伤在哪里和置身何处的不确定状态。小说开始写这个伤兵被抬到美术教室去,经过长长的灯光昏暗的过道,因为注射了麻醉药,觉得自己伤得并不重,“所以抬担架的人走得很快……我在发高烧,浑身上下到处都疼,头疼,胳膊疼,腿疼,我的心脏也发狂似的乱跳”,“我试着要活动活动胳膊,可是疼得我禁不住要叫喊起来”。文中的“我”不知伤在哪里,唯有痛苦和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感觉,直到最后,“我感到左大腿上挨了一针,全身猛地震颤了一下,我想抬起身子,可是坐不起来;我向自己的身体望去,现在我看到了……我失去了双臂,右腿也没有了”。“我”在小说结尾才得知自己的伤情。至于“我”置身何处这个疑问,文中写“我”饱受纠结之苦:熟悉的过道和眼中所见的名人画像让“我”觉得似曾相识,似乎这就是自己的母校,而所有的德国学校的陈设都是一样的,何况自己又是在高烧的状态下,自己又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判断。直到最后“我”发现了黑板上自己手写的文字,才最终确定这就是自己的母校,这样才解开了最后的悬念。

这样的悬念设计,一方面直接推动故事情节的展开,另一方面随着悬念的被解开,读者和小说中的“我”也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小说的主旨也得到了很好的揭示。第一个悬念“我”伤在哪里,它的解开向人们展示了德国法西斯怎样把一个健全的年轻人弄成一个只剩一肢的残疾人,战争带给人的是无尽的罪恶和苦痛,主人公的不幸正是对法西斯的控诉。第二个悬念“我”置身何处,这个悬念被解开的过程就是诉说战争的罪恶和民众的悲苦的過程:本该在学校里读书的学生却不明不白地上了战场;一个充满艺术气息的文科学校成了喧闹肮脏的战地医院;原本学绘画的学生却因为战争永远失去了双手。两个悬念的设计和被解开的过程,伴随着对“我”的内心感受的细致刻画,概括了从学校走向战场的德国青年一代在战争中所受到的肉体和心灵的双重创痛,很好地服务于小说的反战主题。

四、皮里阳秋的叙事风格

对主人公的经历和小说的主旨,伯尔隐含自己的态度而不直言,这种心里有看法却又不直接说出来的做派,形成了《流浪人》皮里阳秋的叙事风格。海明威“冰山理论”的主要特点是含蓄,作家对所提出的事实不加评论、解释,让读者从简洁平谈的叙述中去慢慢品味、猜想。深受海明威创作影响的伯尔在《流浪人》中也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使自己那丰富的情感不会在文中毫无节制地宣泄,尽量使自己与小说保持一定的距离,写得冷静而不露声色,而读者却分明体会到了作者深沉的情感。

饱受战争之苦的伯尔对德国法西斯的欺骗宣传深恶痛绝,小说虽没有直接控诉战争的语句,但作为“德国的良心”,他对战争的声讨渗透在小说的字里行间。首先,小说的标题就极具反思和批判基调,这句“流浪人,你若到斯巴……”引自古代的墓志铭。古代波斯人入侵希腊,斯巴达战士奋勇抵抗,数百人奋战阵亡。为纪念这些捐躯的战士,希腊人立碑,碑上的文字就是:“流浪人,你若到斯巴达,请报告那里的公民们,我们阵亡此地,至死犹恪守他们的命令”。应该说,这纪念的本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壮举,可歌可泣,可是在奉行军国主义教育的德国学校,美术教师却要求“我”们在绝望的日子里都得写下这段铭文。黑板上的字迹历历在目,诉说着曾经的过往,德国纳粹用它来鼓动青少年为法西斯卖命,“我”在半昏迷的状态下居然还能牢牢记住这句话,并根据它来判定自己所在的就是自己的母校,讽刺之余令人哑然失笑!其次,小说写“我”躺在美术教室里听到外面重炮轰鸣,觉得炮声高雅、炮队出色,“确实是图画书里打仗的模样”,这种匪夷所思的想法正不动声色地揭露了法西斯主义教育对青少年心灵的毒害。至于伯尔借“我”的口吻用貌似漠然的语态想象自己阵亡后名字被刻在纪念碑上的情形,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饱含着对战争痛定思痛的批判。再如,小说有多处环境描写,如正对着楼梯口的希腊重甲武士,色彩斑斓,威风凛凛,“头上插着羽毛,看上去像只大公鸡”,让人忍俊不禁,其中也蕴含着伯尔对法西斯教育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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