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后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的出版及其影响
2019-03-15
(集美大学外国语学院,福建 厦门361021)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下简称“二战”)结束后,由于战争的损耗和经济不振,此时的日本经济萧条,社会民不聊生,整个社会处于一片瘫痪状态。但是由于美国占领当局在日本推行了一系列政治体制改革和经济改革,“使得日本由法西斯军国主义国家变成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国家,日本社会从濒临瘫痪状态迅速步入以民主改革为代表的经济复兴时期。日本的出版产业也伴随整个日本社会经济的改变,快速进入恢复时期”[1]。而日本无赖派文学也是在此历史语境下产生和发展的,并随着日本出版业的急速恢复,将其文学作品通过期刊的刊发和出版社的出版进行广泛的传播。由于其文学理念和文学思想符合当时日本的社会状况和社会心理,因此引起了当时日本民众的共鸣,形成了一股强烈的社会思潮,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战后日本社会思想的转型。
一、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传播的生态环境
“二战”后日本所处的社会历史语境是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刊发和出版的重要外在因素,而此时日本出版业的生态环境也为无赖派文学作品的传播提供了主要的载体和媒介,促进了日本无赖派文学思潮的产生和发展。
1.战后日本的社会历史语境
“二战”结束后,日本以战败国的身份告终,因此该时期的社会生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社会生态环境的变化主要体现在政治生态、经济生态、人文思想生态等三个方面。在政治生态环境上,日本由以往的战胜国随之变成为战败国,其战前的以天皇制和军国主义为核心的资本主义体制受到极大的质疑和动摇。在经济生态环境上,“二战”结束后的日本经济实力发生了巨大的衰退,农业上粮食欠收,饥荒现象不断蔓延。由于战争结束的缘故而导致军工厂的倒闭,以及退伍人员的激增,失业人员数量的飙升等现象不断涌现。同时通货膨胀现象日益严峻,整个社会经济凋敝,民众生活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在人文思想生态环境上,战前的以“效忠天皇”为行为准则,以军国主义为思想坐标的人文思想受到否定和批判,民主主义思想、和平主义思想、自由主义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新的提倡。面对社会的急剧转型,该时期日本民众“难以从思想上接受战败这一残酷的历史事实,他们面对国家的一片焦土和社会秩序的一团混乱,从内心深处丧失了精神寄托和生活的勇气,迷失了自己的行动方向。他们整日处在动荡不安之中,逐渐产生了一些消极的信任危机感、传统否定感、人生虚无感、精神虚脱感等悲观绝望情绪。这种情绪也冲击着日本战后的文坛”[2]。因此,在此社会情绪的影响下应运而生的无赖派文学作品以其犀利的叙事话语,独特的文学理念和文学手法,将战后日本社会中的政治生态、经济生态、人文思想生态淋漓尽致地表现在作品中。再加上战后日本的出版和言论的自由度进一步放宽,各种文艺刊物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无赖派文学作品正是在这一历史语境下,紧跟着战后日本出版和言论的独立性的进一步增强这一历史步伐,通过不同文艺刊物的作品连载和刊发,不断传播无赖派文学作品的思想,“在当时的日本民众之间产生了极大的共鸣,引起了该时期社会的轰动”[3]。
2.“二战”后日本出版业的生态环境
“二战”结束之前,日本政府对国内出版业的控制比较严格。为了实施对出版业的监控和管理,废除了陈旧的出版条例,出台了崭新的出版法规,对当时日本出版业的发展进行严格管制,如在1893年出台了《出版法》,1909年颁布了《新闻法》。在这些出版业相关的法规中均规定了日本政府对出版业的权利,即:在特定的情况下随时可以对出版业进行禁止和取缔的措施,同时在出版书籍的时候,应向日本内务省提出申请并获得批准。以纸质传媒为主的日本出版业在这种特定的历史语境中没办法保持其应有的独立性。但是,随着“二战”的结束,日本的出版业迫于形势进行了相应的改革,1945年美国占领当局向当时的日本政府提交了《关于新闻界与政府分离开来的指令》,并要求日本政府废除了十二项“言论自由”的相关法令。随后,在1946年颁布的日本宪法中就明确规定了出版和言论的自由,如“政府要保障国民的集会、结社及言论和出版等一切行动的自由;不允许政府对出版物进行检阅和审查,通信中的隐私也不得予以侵犯”[4]。而根据美国占领当局的指示,日本出版物发行公司被解散,并被分成九大发行代理公司,其中包括东贩和日贩两个出版物发行巨头。同时图书寄售制度和零售价格维持制度在出版界得到普及和推广,而“这种由图书批发代理商和零售书店组成的发行系统、寄售制和零售价格维持制度构成的组织良好的图书发行体制给日本出版业带来了生机”[5]。如此一来日本的出版业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其独立性得到了很大的保障,并出现了产业化的风潮,再加上受到美国出版业经营理念的影响,其逐步向大众化传媒方式转变,从书籍出版型逐步转变成杂志出版型,其传播的范围也不断扩大,影响力也渐次增强。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的刊发和出版就是在这样的出版业生态下进行的,由于该时期以纸质传媒为主的日本出版业具有一定的独立性,无赖派文学作品的刊发和出版得到了很好的平台和媒介并得以迅速并广泛传播,即是说,通过战后日本出版业的转型和大众传媒的发展,无赖派文学作品得以刊发和出版并广泛流通和传播,其文学思想在战后的日本民众中也迅速得到响应,有力地推动了战后日本自由民主思潮的发展。
二、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出版的主要载体
1.报刊的大量刊发
由于“二战”时期的战争因素和政治因素的影响,很多报刊被迫停办。战争结束后《新潮》《中央公论》《文艺春秋》《改造》《文艺》《日本评论》《赤旗》等期刊纷纷复刊,崭新的期刊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如:《新生》《自由公论》《光》《平凡》《民主评论》《人民评论》《日本周报》《展望》《近代文学》《潮流》《世界评论》等等。异军突起的战后报刊业,为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的刊发提供了传播的主要载体。以“被日本文坛称为无赖派文学泰斗及代表性作家之一”的坂口安吾的文学作品刊发状况为例,其作品被刊载在《新潮》期刊的有:“堕落论”(《新潮》,第43卷第四号,1946年);“白痴”(《新潮》,第43卷第六号,1946年);“颓废文学论”(《新潮》,第43卷第十号,1946年);“教祖的文学”(《新潮》,第44卷第六号,1947年);“推理小说论”(《新潮》,第47卷第四号,1950年);“我的人生观1-8”(《新潮》,第47卷第五号,1950年);“背叛”(《新潮》,第51卷第九号,1954年)等。被刊载在《文艺春秋》期刊的有:“知识分子的感伤”,(《文艺春秋》,第27卷第三号,1949年);“战后新人论”,(《文艺春秋》,第27卷第十一号,1949年);“安吾巷谈1-12”,(《文艺春秋》,第28卷,1950年);“安吾新日本地理1-10”,(《文艺春秋》,第29卷第四至十六号,1951年);“生”,(《文艺春秋》,第31卷第五号,1953年);“枭雄”,(《文艺春秋》,第31卷第八号,1953年)等。被刊载在《中央公论》期刊的有:“外套和青空”,(《中央公论》,第61年第七号,1946年);“安吾新日本风土记”,(《中央公论》,第70年第一至三号,1955年);“蓝色绒毯”,(《中央公论》,四月号,1955年)等。被刊载在《改造》期刊的有:“道镜”,(《改造》,第28卷第一号,1947年);“大阪的背叛”,(《改造》,第28卷第四号,1947年)等。由此可见,《新潮》是刊发和传播日本无赖派代表性作家坂口安吾作品最多的期刊之一,被赞誉为“在20世纪的日本,社会影响名列前三位的综合性杂志,其覆盖面广,时事性强,创作上乘,作品多为佳作,所设文艺奖项在日本文坛具有广泛影响力”[6]的《中央公论》《文艺春秋》《改造》等期刊是坂口安吾文学作品刊发的主要媒介。正是这些报刊的大量刊载,以坂口安吾为代表的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才得以在日本民众中广泛的传播。
2.出版社的积极支持
“二战”期间日本政府对一般民众的言论自由进行严厉控制,对杂志社和出版社不是监控其出版的内容,就是限制其出版的数量,甚至勒令关闭。但是战争结束后,随着日本经济的复苏,日本出版业也迅速进入复兴时期。战前已成立的出版社便趁着经济的复兴和出版业的起色开始扩大出版事业,如:讲谈社、岩波书店、筑摩书房、新潮社、中央公论社、小学馆、有斐阁、妇女之友社、钻石社、实业之日本社等。而战后初期,新的出版社也快速成立并发展起来,如:角川书店、光文社、文艺春秋社、早川书店、三一书房等等。据统计,“在日本宣布投降时,全日本的出版社不到300家,但是到1945年年底,出版社已增加到了566家。经过一年的急剧发展,到了1946年,出版社的数量已经到达了4000家左右,此后一段时期由于通货膨胀和民众购买力的下降,出版社数量有一定减少。然而随着经济的发展,该时期日本的出版业总体呈现上升态势,到1954年时,日本的出版业无论在规模上还是效益上都取得了空前的发展,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繁荣局面”[7]。
同时,随着战争的结束,各种禁令被解除以后,当时的日本民众对文学、宗教、哲学等人文思想书籍的需求量激增,“这一时期市场的特点是,书只要印刷出来就有销路。特别是1946年出现了空前的出版热,大大小小的出版社超过4000家”[8]。而出版热主要是由于图书热引起的,尤其是战后初期掀起一股文学图书热,在当时的日本社会反响热烈。如:太宰治的名著《斜阳》由新潮社出版发行,初版发行量为1万本,立即脱销。随即第二版5000本,第三版5000本,第四版1万本等多次再版均销售一空。而太宰治的另一部小说《人间失格》于其自杀后的当年(1948年)由筑摩书房出版并发行,此后又由新潮文库等不同出版社进行出版传播。据不完全统计,就单单由新潮文库出版的《人间失格》的销售量就突破了600万本,比另一知名作家夏目漱石小说《心》几十年的销售总量还多。此外,另一无赖派作家伊藤整的作品,在当时的出版界亦红极一时。其由光文社1953年出版的《火之鸟》和1954年出版《文学入门》等均成为该年度的畅销书籍,并不断改订新版进行销售和传播。此外,其执笔的《关于女性的十二章》,于1954年在中央公论社初次出版后,再由角川文库和中公文库连续出版发行,并受到了读者热烈的响应。
在这一空前的文学图书热的需求下,文库书、文学全集、百科全书的大量出版和发行有力地促进了当时日本出版业的景气指数。而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的出版大多以文库书的形式被各大出版社出版并发行,根据笔者不完全统计,对太宰治、坂口安吾、石川淳三大无赖派作家文库书的出版社分布状况进行详细分析。其中由“中央公论社”出版发行的文库书有:太宰治的《冬之火花》(1947年);坂口安吾的《白痴》(1947年)、《狂人遗书》(1955年);石川淳的《黄金传说》(1946年)、《KAYOHI小町》(1947年)、《文学大概》(1947年)等。由“新潮社”出版发行的文库书有:太宰治的《斜阳》(1947年)、《如是我闻》(1948年);坂口安吾的《白痴》(1949年)、《不良少年与基督》(1949年)、《街道是故乡》(1950年);石川淳的《废墟上耶稣》(1946年)、《最后的晚餐》(1949年)、《夷斉笔谈》(1952年)、《夷斉清言》(1954年)、《落花》(1955年)等。由“筑摩书房”出版发行的文库书有:太宰治的《伽纸草》(1945年)、《维扬之妻》(1947年)、《人间失格》(1948年);坂口安吾的《信长》(1953年)、《我的人生观》(1955年);石川淳的《鸣神》(1954年)等。由“讲谈社”出版发行的文库书有:坂口安吾的《火·第一部》(1950年)、《现代忍术传》(1950年)、《夜长姬与耳男》(1953年)、《保久吕天皇》(1955年);石川淳的《鹰》(1953年)、《珊瑚》(1953年)、《虹》(1955年)等。由“文艺春秋社”出版发行的文库书有:坂口安吾的《金钱无情》(1948年)、《竹林之家》(1948年)、《安吾巷谈》(1950年);石川淳的《无尽灯》(1948年)、《夷斉俚语》(1952年)等。可以看出,日本无赖派作家的作品大多先刊载在该出版社旗下的期刊上,而后被该出版社出版发行。因而,诸如“中央公论社”、“新潮社”“筑摩书房”“讲谈社”“文艺春秋社”等各大出版社是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出版、发行及传播的重要基地。正是这些出版社的积极支持,并发挥着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出版、发行及传播的平台作用,才促进了日本无赖派文学思想与战后日本民众精神世界产生了极大的共鸣。
三、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的影响
随着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的不断刊发和出版,其在日本社会传播影响也日益广泛,尤其是对日本战后的出版业、社会思潮、文学转型、影视改编均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其一,对日本战后出版业的影响。由于战后日本经济的迅速恢复,日本出版业也逐步进入发展的正轨。与此同时日本民众对文学作品的精神需求也不断高涨,以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为代表的一系列文学作品凭借出版业的复苏,以期刊和书籍的出版形式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在如此大量文学作品出版的带动下,出版业的社会效益得到提升,经济效益得以保障,从而以反作用式的途径促进了该时期日本出版业的蓬勃发展。其二,对社会思潮的影响。战后初期,由于国际形势的变化和战争的落败,日本各种社会思潮不断涌现。传统的“军国主义思想”和“皇国主义思想”依然存在,与此同时自由主义思想、民主主义思想、和平主义思想也逐步蔓延开来。在这两种社会思潮纷繁复杂的对立和斗争中,让当时的日本民众在思想上处于虚无和颓废的精神状态。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正是居于这一社会历史语境下产生的,其“以颓废堕落的国民生活描写,来衬托社会体制的堕落和颓废,以期进行抗争。这种抗争不是以崭新废除陈旧,以真善美代替假丑恶,而是以堕落来体现真善美,以颓废来反衬人性的特点,以对颓废和堕落的实践和表达来追求思想的自由和解放”[9]。如此一来,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的传播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战后日本自由、民主等社会思潮的发展。其三,对日本文学转型的影响。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产生于日本的战后初期,“该时期日本文学潮流激情涌动、竞相喧哗过后出现了表现战后各阶层人物的命运和心态变化的作品,开始把视野推向多方位,直面生活的复杂性和多面性,追求不同的格调和形式”[10]。不同文学流派的艺术表现形式不一,如日本民主主义文学、第一次战后文学、第二次战后文学等所谓“正统文学”流派虽对日本当时的军国主义和皇国主义进行反省和批评,但是缺乏深刻性和诚实性。而与这些“正统文学”的社会认知意识和文学理念截然不同的日本无赖派则通过其文学作品的大量刊发和出版,“以其独特的文学理念和文学手法,集中反映了当时整个日本社会的状况和日本国民的心理,激起了日本国民的共鸣,在当时的日本社会和日本学术界引起了轰动,对日本战后文学的转型和发展起了重大的促进作用”[11]。其四,对日本影视改编的影响。由于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的广泛传播,在日本民众中的影响深厚,因此其被影视改编的情形越来越多。以日本无赖派代表性作家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为例,其多次被不同日本导演改编成电影、电视剧、动漫等影视作品。其中以“日本电影界‘大哥导演’荒户源次郎改编电影的《人间失格》尤为经典,其通过镜头语言的演绎,将物理空间、心理空间、身体空间、历史空间等多维度叙事空间融合在一起,在阐述战后初期日本民众生活场景中表达了一种对生活的焦虑、无奈、颓废、堕落的精神情绪,以似乎轻松恬淡的艺术氛围将太宰治的堕落颓废意象表现得淋漓尽致”[12],为日本的影视改编树立了艺术典范。除此之外,太宰治的《斜阳》《维荣之妻》;坂口安吾的《白痴》《在盛开的樱花林下》《不连续杀人事件》;织田作之助的《夫妇善哉》《萤火》;石川淳的《废墟上的耶稣》等均被日本各大影视导演所推崇并一一被影视改编,且在日本影视界刮起了一阵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影视改编的旋风,取得了较大的反响。
结 语
“二战”后初期的日本处于特定的历史时期,政治转型和经济不振并存,不同的人文思想此起彼伏,特别是文学思潮的产生和发展亦是如此。而该时期由于经济的恢复和现代出版业的迅速起步,为文学作品的刊发和出版提供了强力的物质保障,为文学思想和文学理念的广泛传播提供了重要的平台和媒介。以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为代表的大量战后文学作品的刊发和出版,以反作用式的力量潜移默化地推动了战后日本出版业的发展。与此同时,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在这一特定的历史语境下,借助该时期的期刊和出版社的发展潮流,将自身的文学思想和文学理念普及开来,引起社会的共鸣,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社会思潮的转型和发展。同时,随着日本无赖派文学作品的大量传播,其对日本战后的文学转型、影视改编等不同层面的影响也日益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