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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诗汇注》注释方法与特点研究

2019-03-14陈田田

安徽科技学院学报 2019年6期
关键词:陶诗山海经陶渊明

陈田田

(安徽省社会科学院,安徽 合肥 230051)

吴瞻泰,字东岩,清初学者,安徽歙县人。《陶诗汇注》成书于康熙乙酉年(1705),《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3》据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清康熙四十四年程崟刻本影印,齐鲁书社1997年出版。对于陶诗,吴瞻泰少从其父授读,“三十年未脱手,凡见片言即笔之,屡削其稿。”[1]其对陶诗之偏爱由此可见。

1 《陶诗汇注》的体例与底本

《陶诗汇注》选录全部陶诗125首,卷首依次介绍凡例,载入萧统《陶渊明》传,以及吴仁杰、王质二家年谱;卷一录四言诗;卷二到卷四录五言诗,附见《读史述九章》;卷末附萧统、钟嵘、阳休之、苏轼等诸家诗话,十分详备。吴瞻泰汇注所采范围极广,主要采录史书经典、名流大家,以及同时代友人的评注。史书经典主要采用《诗经》《左传》《荀子》《老子》《庄子》《尚书》《史记》《淮南子》《说文解字》《水经注》《晋书》等,所引前人评注以宋人居多,主要有韩子苍、曾端伯、张縯、苏轼、杨万里、胡仔、王厚之、周少隐、黄庭坚、葛立方、蔡宽夫、洪迈、唐庚、洪刍等,此外引黄文焕注解较多,以及王逸、梅鼎祚、何孟春和时人王棠、汪洪度、程崟等。在引录诸家之言后,吴瞻泰往往将自己的见解以“按”标出,时见精妙言论,发人深省。陶集的版本源流问题,首都师范大学的邓小军在《陶集宋本源流》一文中所论甚详,在此不一一赘述。关于《陶诗汇注》的底本,吴瞻泰并未提及,据《中国古代诗文名著提要·汉唐五代卷》考证,吴瞻泰《陶诗汇注》底本以李公焕笺注本为底本[2]。今加以对比,吴瞻泰《陶诗汇注》(以下简称吴本)与李公焕笺注本(以下简称李本)目录及篇次的不同之处有以下几点:第一,《归园田居》五首,李本目录正文均有,吴本无目录有正文。第二,《饮酒二十首》,李本目录正文均有,吴本无目录有正文。第三,《桃花源诗》的次序不同。李本列入卷五“杂文”,吴本列入卷四卷末。第四,《问来使》,李本列入第二卷《归园田居》后,吴本删之。第五,《四时》,李本列入第三卷卷末,吴本删之。第六,江淹《拟归园田居》诗,李本列入卷二《归园田居》五首末,吴本删之。正文处,吴瞻泰采用旧注,出李公焕本者,皆用“原注”二字标识。吴瞻泰所删三篇,确为江淹、苏轼拟陶而窜入陶集之作。

2 《陶诗汇注》的注释方法

清代学术的特点是注重考证,清代陶学也开始重视陶集的汇编和考证。吴瞻泰在沿用传统注释方法的同时,又有合于陶渊明不求甚解之旨,即不为繁琐的训诂。

2.1 沿用传统的注释方法——训诂

吴瞻泰认为黄维章《陶诗析义》虽详而无训诂气,又认为李善注《文选》不惟训诂俗习,改窜诗意,使作者命意半失,可见其对于注释传统之遵循。训诂最主要的就是释义,包括字义和词义。吴瞻泰注陶,主要是大量征引前人成果考释,能够使读者正确把握诗集的内容。如:

①《示周续之、祖企、谢景夷三郎》“周生述孔业,祖谢响然臻。”吴瞻泰在句下注:

“《孔融荐·衡表》:群士响臻。”

引用古籍对响臻进行释义,虽未言明,但让读者对句意的理解更加全面。

②《答庞参军》并序(四言):“昔我云别,仓庚载鸣。”吴瞻泰在句下注:

“《诗》:春日载阳,有鸣仓庚。《毛诗疏》:仓庚,一名黄离。”

引用《诗经》对“仓庚”进行注释,比直释词意更深刻。

2.2 考据

吴瞻泰注陶十分注重考据,主要包括人物、典故、地理、编年、官职等。

2.2.1 考证人物

(1)《和刘柴桑》题下注:

“原注:遗民当作柴桑令。《莲社十八贤传》:刘程之,字思仲,彭城人……《碧湖杂记》:遗民与陶渊明、周续之、隐于柴桑,称浔阳三隐。 《宋书·周续之传》:刘遗民,遁迹庐山。”

吴瞻泰对刘柴桑其人进行介绍,引用史料更具直观性。《宋书》:续之入庐山,……时彭城刘遗民遁迹庐山,陶渊明亦不应征命,谓之浔阳三隐[3]。

(2)《于王抚军座送客》题下注:

“《宋书·王弘传》:弘,字元休,琅琊临沂人……《原注》:庾登之为西阳太守,被征还都,谢瞻为豫章太守,将赴都,王弘送至湓口赋诗叙别,是必元休要公预席饯行。《晋书》本传:刺史王弘以元熙中临州自造焉,潜称疾不见,弘每令人候之,密知当往庐山,乃遣其故人庞通之等斋酒先于半道邀之,弘乃出与相见,欢宴穷日要之还州。”

此处引《宋书》介绍王抚军,即王弘。又引原注和《晋书》介绍王弘事迹,从而将人物形象清晰地刻画出来,使读者一目了然。

2.2.2 考证典故

吴瞻泰注陶多处考证典故,十分完备,兹举例一二。

(1)《乞食》:“感子漂母惠,愧我非韩才。”吴瞻泰在句下注:“《史记·淮阴侯传》:信钓于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信曰: 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

(2)《饮酒二十首》其一:“召生瓜田中,宁似东陵时。”吴瞻泰在句下注:

“《史记·萧相国世家》:召平,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贫。种瓜长安城东,瓜美,故世谓之东陵瓜。”

2.2.3 考证地理

(1)《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诗题下瞻泰按:

“《水经注》:晋陵郡之曲阿县,下湖水四十里,号曰曲阿。《太康地记》:曲阿,本名云阳,秦始皇以有王气,凿北阬山,以败其势,截其直道使曲,故曰曲阿也。”

(2)《还旧居》:“畴昔家上京。”吴瞻泰在句下注:

“《南康志》:近城五里,地名上京,有渊明故居。或曰”上京“即栗里,公前有移家诗居不一处也。《朱子语录》:庐山有渊明古迹,曰上京。”

2.2.4 考证编年

(1)《归园田居》题下注:

“《吴斗南年谱》:义熙二年,彭泽归所作。”

(2)《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都阻风于规林二首》诗题下注:“《年谱》:隆安四年庚子,公罢佐镇,从都还。”

2.2.5 考证官职

(1)《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题下瞻泰按:

“《晋书本传》:后为镇军建威参军。吴斗南《年谱》谓晋官制,镇军、建威皆将军官,各置掾属,非兼官也。隆安四年庚子作镇军参军,至乙巳岁作建威参军,史从省文耳。李善引臧荣绪《晋书》云:宋武帝行镇军将军,辟公参其军事,考裕元兴元年壬寅为建威将军,三年,乙巳行镇军将军,与此先后岁月不合,其未受裕辟不辨自明。《文献通考》亦云:裕起兵讨桓玄,诛之,为镇军将军,渊明参其军事,未几迁建威参军,见裕有异志乃求为彭泽令,愚以为渊明高节,未必屈身于裕。善注:与马端临皆失之。”

吴瞻泰引用《晋书》解释镇军、建威官职,并且考证陶渊明就任镇军参军,必在元兴三年甲辰(公元404)三月之后。义熙元年乙巳(公元405)三月,陶渊明已改任建威将军刘敬宣参军,并作有《乙巳岁三月为建威参军使都经曲阿》。由此可见,陶渊明在刘裕幕中不足一年。

3 《陶诗汇注》的注释特点

3.1 分析了陶诗精妙的语言艺术

陶诗的语言魅力向来为古今文人所称道,陶公于文字上一向不求其深,然而却能用最平常朴素的话语使人感受到无穷的力量和悠然的气度,无意匠心却浑然天成,后人不乏极力仿陶、效陶者,却无一得陶诗真谛。黄文焕在《陶诗析义》中评陶诗:“古今尊陶统归平淡,以平淡概陶,陶不见得也。析之以炼字炼章,字字奇奥。分合隐现,险峭多端。”严羽《沧浪诗话》曰:“汉魏古诗气象混沌,难以句摘。晋以后方有佳句如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谢灵运:‘池塘生春草’之类,谢所以不及陶者,康乐诗精工,渊明之诗质而自然耳。”

《陶诗汇注》分析陶诗精彩的语言艺术是吴瞻泰揭示陶诗艺术造诣的最主要方面。

3.1.1 陶诗炼字之妙 《影答形》:“与子相遇来,未尝异悲悦。”引黄维章曰:“形笑影亦笑,形哭影亦哭,‘悲悦’二字善状。”

《影答形》是《形影神》三首之二,是身影对形体的回复。形劝影:“得酒莫苟醉。”影谓形立善则可见爱于后世,怎可不自竭力为之。“与子相遇来,未尝异悲悦”二句描写形与影不可分离,吴瞻泰此处引黄维章之说,准确地揭示出了陶诗形象生动,富于表现力的特点。

《丙辰岁八月中于下潠田舍获》:“悲风爱静夜,林鸟喜晨开。”引王棠曰:

“‘喜’字说鸟已妙,‘爱’字说风则奇矣。静夜风声更清,有似于‘爱静夜’,练字之妙如此。”

上句“悲风爱静夜”是陪衬,“林鸟喜晨开”才是眼前实景。诸家对“悲风爱静夜”句都颇为称道,谭元春曰:“何‘爱’之有?所以妙。”黄维章曰:“风至夜则倍‘悲’,‘爱’字说得风若有心。”王棠在黄维章地基础上对句意做了更深层次的解释,着一“静”字而境界全出。

3.1.2 陶诗炼句之妙 《酬丁柴桑》:“餐胜如归,聆善若始”。引维章曰:“名胜之地,谁不欣寻,然寄趣于是耳,真能托宿当归者谁乎?有入山如归家,永矢不移,斯真可与餐胜;善之始闻,孰不欣慕?转念意怠,能如初闻之踊跃者谁乎?有终身常若始闻、反复无厌,斯真可与‘聆善’二语堪跻于五经。”

“餐胜如归”意为听取别人的胜理,如同归依一般,“聆善若始”意为一直珍惜自己的美德,久而不怠,如开始一般。陶渊明此处是用来赞美丁柴桑德行,也正如沈德潜在《古诗源》中评二句:“可作箴规”[4]。此处黄维章评价更高,谓其“堪跻于五经”,此二句为众诗家所称道。

《劝农》:“智巧既萌,资待靡因”。引黄维章曰:

“‘智巧’二语含蓄深厚,不说如何驯致贫困,但曰‘智巧既萌’,即‘资待靡因’,说得可俱。”

篇末引汪洪度曰:

“末章歇后语,言若果能超然投迹如孔、如董,即不稼穑,我敢不敛衽以敬赞之哉?言外见得,若不能如孔、如董,即不得借口而舍业以嬉也,如此作结,将前数首实际俱化为烟云缥缈矣。上接三百,下开三唐诗家,元气聚于此。”

《劝农》,即劝勉农耕也。此二句是说智巧一旦萌生,反而无从供给。《老子》十九章有:“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巧弃利,盗贼无有”。“资”和“待”俱表供给,二句含蓄地表达中有深厚的意蕴。篇末“若能超然,投迹高轨。敢不敛衽,敬赞德美”四句实际是从反面来劝说农耕。

3.2 揭示了陶诗奇特机警的章法结构

《陶诗汇注》揭示了陶诗缜密机警的篇章结构,包括一章之内数句或一篇之内各章之结构、章法,吴瞻泰对陶诗章法结构之分析十分警拔独到,深刻的揭示了陶诗精彩的艺术特色在篇章结构中的表现。

卷一《时运》诗篇末引:

“维章曰:四首始末回环,首言春,二三言游,终言息庐,此小始末也。前二首为‘欣’,后二首为‘慨’,此大始末也。……序中‘欣慨交心’一语,四章隐现布置。

汪洪度曰:举世少真,弥缝使淳,法洙、泗以还羲农,公生平大愿力。对此暮春,万物得所之愿,触绪兴怀,所以旋‘欣’而旋‘慨’也。前二首‘欣’,后二首‘慨’,疆界划然。第三首延目悠悠即下不可追意,乃遐想意中之事,非实为目前之乐。春风沂水,即羲农景象也。以一‘静’字概之,是何等胸次!寤寐交挥,而不可得,此兴慨之由也。第四首不能与民同乐之慨,寓一‘独’字之中,比第三首更觉蕴藉。”

黄维章分析“欣慨交心”为全诗警策语,四章又可分为大始末和小始末,章法连贯,对四章章法作了整体概括,思路明晰。汪洪度将前二首主旨划为“欣”,后二首主旨划为“慨”,第三首之字眼是“静”,第四首中心寓于一“独”字,突出重点。二家从不同角度对整首章法进行剖析,有异曲同工之妙。《时运》一章写出游,二章写见闻,三张怀古,四章归庐,出游之乐,追思古人而不得之慨,互相交融。

卷二《赠羊长史》:

“左军羊长史,衔使秦川,作此与之。

愚生三季后,慨然念黄虞。得知千载外,正赖古人书。圣贤留馀迹,事事在中都。岂忘游心目?关河不可踰。九域甫已一,逝将理舟舆。闻君当先迈,负痾不获举。路若经商山,为我少踌躇。多谢绮与甪,精爽今何如?紫芝谁复来?深谷久应无。驷马无贳患,贫贱有交娱。清谣结心曲,人乖运见疏。拥怀累代下,言尽意不舒。”

瞻泰按:

“企念在黄农之圣贤,自寓在商山之四皓。闻之古者如彼见之今者如此,此心曲所由结也。起止脉络一线,慨叹淋漓,‘古’‘今’两字遥对。”

此诗作于刘裕破长安时,“九域甫已一,逝将理舟舆”,可见时人将刘裕破长安视为统一国家之举,然而三年后即篡晋,其野心其时已暴露。此时虽题为赠别诗,却无惜别意,全诗抒发了渊明怀古之情,慨叹于黄虞和四皓,四皓已不得见,只能抱憾于累代之下,此中深意溢于言表。全诗章法连贯,起止一线,“正赖古人书”和“精爽今何如”两句遥相呼应,抒发了对古之隐者之崇敬。吴瞻泰着意于“古”“今”两个关键字对全诗章法进行概括分析,深入细致,非参透陶诗者不能道也。

4 《陶诗汇注》价值与不足

《陶诗汇注》虽是采众说而成,却并非不加甄别。吴瞻泰反对前人注陶之繁杂,尤其是颇好牵合“忠愤”之说与易代之事,因此在引录前人之说时颇为细心谨慎,对穿凿之说一概不取,在汇集前代诸家注解的同时也对前人的看法与注解提出质疑与订正,这也是《陶诗汇注》的重大创获之一,吴瞻泰所辨正观点于今陶学发展史上看亦有重要意义。陶学发展至今,学界关于陶诗“忠愤”说从几派纷争到如今基本形成了共识,吴瞻泰对于前人附会陶诗耻事二姓之说一概摒弃,力求还陶诗“公道”。如:

《停云》篇末瞻泰按:

“黄维章称四首皆欲匡扶世道,非但离索思群也。‘八表同昏,平路伊阻。’‘平陆成江,日月山河’交失其恒,此复何等景象!可乏同心急商匡扶哉!园树虽凋,犹有再荣之日,世界虽坏,岂无再转之手?所以朋愈邈而席愈思促也。泰谓:”尊晋黜宋“固渊明一生大节,然为诗讵必乃尔?如少陵忠君爱国,只《北征》、《哀王孙》、《七歌》、《秋兴》等篇正说此意,其余岂尽贴明皇贵妃、安禄山耶?《停云》四章只思亲友同饮不可得,托以起兴,正如老杜骑马到階除待友不至之意,定要说待友来商、驱逐安史之事,宁有是理哉?注中穿凿者概从汰。”

引杜甫之例反驳了黄维章穿凿之说。《停云》语言平和冲淡,思亲朋同饮不得,其孤独之感溢于言表。刘履、黄维章等人盖将此诗归于规讽时事之作,未免求之过深。吴绮园《论陶》曰:“前二章神闲气静,颇自怡悦,绝无悲愤之意。即曰憾曰慨,亦不过思友春游,即事兴怀耳。如指为求同心、商匡扶,殊属枝节。”吴瞻泰此处对黄说拨乱反正,颇为详实。又《饮酒》其四篇末:

“赵泉山曰:此讥殷景仁、颜延年辈附丽于宋。”

瞻泰按:

“此借失群鸟以自况也。‘得’‘失’二字遥对。须知失处正是得,失群时不可不饮酒,得所时尤不可不饮酒,‘劲风无荣木’,跌宕语寓岁寒后凋意,泉山意似泥。”

直指赵泉山“意似泥”。此诗渊明以归鸟自况进而表退隐之决心。李公焕此处引赵泉山之说,吴瞻泰纠正了旧注之误,加以辨析,抓住了关键字“得”与“失”,准确的揭示了此诗之思想境界。李公焕本引赵泉山此说,袁行霈在《陶渊明集笺注》中指出其弊病。

关于《陶诗汇注》的不足,清纪昀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悉数列出。

“履未尝注陶诗,盖自其《文选补遗》摭出也。其中如辨辛丑岁《游斜川》诗之‘开岁倏五日’,亦仍旧注,未为特解。辨《读山海经》诗之‘形夭无千岁’句,则持疑于曾季貍、周必大二家之说,不能遽断……”

纪昀所评较为公允。如《赠长沙公族祖》题下小序:

“长沙公于余为族祖,同出大司马。昭穆既远,已为路人。经过浔阳,临别赠此。”

“《晋书·陶侃传》:侃,字士行,鄱阳人,持节侍中太尉都督,荆江雍梁交广益宁,八州诸军事,荆江二州刺史,封长沙郡公,薨于樊溪,追赠大司马……

瞻泰按:《晋书·陶潜传》:潜,大司马,侃之曾孙,侃薨,成帝下诏追封大司马,而旧注谓大司马指汉高帝时陶舍,谬矣。其题曰‘族祖’,吴仁杰年谱谓是族孙,张縯辨证,终是疑团。其曰:‘长沙,从晋爵也,若称吴昌即非陶公意矣,详年谱下。《宋书》:浔阳,县名。因水名县,水南注江。’”

明人杨时伟认为诗题中“族祖”二字为后人误衍,应删之,序文应断句:“长沙公于余为族,祖同出大司马。”何孟春、何焯皆以为“族祖”二字应删。王叔珉《陶渊明诗笺证稿》正文诗题作“赠长沙公”,序文作“余于长沙公为族,祖同出大司马。”曰:“各本公下有‘族祖’二字,非后人据序文妄加,即涉序文而衍。‘余于长沙公为族’,于犹与也。一作‘长沙公于余为族’,‘于亦犹与也。’”[5]笔者以为王叔珉先生此说为是,诗文曰:“伊余云遘,在长忘同”,“何以写心?贻此话言。”皆是出于长辈口吻,而诗题《赠长沙公族祖》及序文“长沙公于余为族祖”,显然与之不合。吴瞻泰此处辨证了旧注之误,指出此“大司马”应为延寿,却未对诗题与序文之疑作出详解,有失偏颇。

又如《读山海经》其十:“形夭无千岁,猛志故常在。”篇末引

“曾端伯曰:……其诗曰:‘形夭无千岁,猛志固常在。’疑上下文义不相贯,遂取《山海经》参校有云:‘刑天,兽名也,口中好衔干戚而舞,’乃知此句是‘刑天舞干戚’,故与‘猛志固常在’相应,五字皆讹。”

瞻泰按:

“‘刑天舞干戚’,江州本作‘形夭无千岁’,宣和中,曾紘以世无善本,疑上下文义不相贯,遂以《山海经》‘刑天好衔干戚’改正为与‘猛志固常在’相应。岑穰、晁詠之皆以为然。……吾友汪洋度宗之,著论云:曾氏以一己臆见,非确据,旧时佳本流传至今,不胜词费详。形夭句乃一篇点睛处,上下义未尝不贯,‘填海’正需待‘千岁’也,‘志在’与‘形夭’应,‘故’字又与‘无’字应,掺入‘刑天’则第二句为不了语,第四句为无根语矣。若以舞干戚为猛,而衔木填海者其猛何如?‘化去’即承‘形夭’,‘徒设在昔心’因‘形夭’故也,‘良辰讵可待’暗与‘无千岁’应,至‘同物’句不敢强为之解,然必谓‘精卫’与‘刑天’为同,亦属牵合一语之讹。数百年聚讼,今并存之,以俟博考。”

此诗“形夭无千岁”句之争乃千古公案。自曾紘提出“刑天舞干戚”之判断,洪容斋、周紫芝、邢凯、朱熹等皆从其说,惟周必大驳曾之说,谓《山海经》十三篇篇指一事,持“形夭无千岁”之解。汤汉注本与李公焕注本皆作“形天舞干戚”,清人陶澍《靖节先生集》总结了各家之言,曰:“微论原作‘形夭’,字义难通,即依康节书作‘刑夭’,既云夭矣,何又云无千岁?夭与千岁相去何啻彭殇,恐古人无此属文法也。”并持疑于周必大之说。丁福保《陶渊明诗笺注》辩驳了陶澍此说,曰:“刑夭之夭,不作夭折解。据《酉阳杂俎》及陶诗,知陶公当时所读之《山海经》,皆作‘刑夭’,且‘刑夭无千岁’与上下句文义亦相贯。宜仍从宋刻江州《陶靖节集》,作‘刑夭无千岁’为是,不可妄改。”“逯钦立《陶渊明集》作”形夭舞干戚。“正如纪昀所言,关于此句,不必费力于字形之争辩,而应从文意入手。周必大言山海经十三首每篇专咏一事,观渊明《读山海经》十三首,并非如此。《读山海经》十一以窫窳和钦丕鳥典故并举,《读山海经》十二以鸱鴸与青丘奇鸟相对,《读山海经》十三同时列举舜与齐桓公事迹,由此可见,此首未必专咏精卫。依纪昀所言,刑天与帝争神,本属反贼,陶潜云何尚其猛志乎?刑天本是炎帝之臣,因炎帝被黄帝推翻,蚩尤被杀,刑天遂与黄帝争神。刑天于黄帝是乱臣贼子,于炎帝却是忠臣,其忠贞与猛志尚可敬,与精卫可相提并论。”

关于字形之争,王叔岷《陶渊明诗笺证稿》论证:“《海外西经》之‘刑夭’,曾氏引作‘刑天’,形、刑古通。毕沅《山海经新校正》称唐等慈寺碑作‘形夭’,郭璞《图赞》亦作‘形夭’,并与《酉阳杂俎》合。则此诗‘形夭’二字,本于《山海经》不误。‘无千岁’三字,亦当从丁说,无烦改字。‘形夭无千岁’谓形夭为帝所斩。‘猛志固常在’,谓其仍能操干戚而舞也。”[5]笔者以为此说为是,“形夭”二字本出于《山海经》无误,“刑夭无千岁”可释为形夭被帝斩首,“猛志固常在”对应其操干戚而舞。“刑天舞干戚”与“形夭无千岁”二者表意相同,只于字形上存在差别,不必纠缠过多。吴瞻泰此处正文作“形夭无千岁”,于下标注异文“一作刑天舞干戚”,在篇末引录诸家之言却徒争字形之辨,而未从考证文本出发,亦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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