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宋云奇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漫长的旅程。成年后，聆听父母的谆谆教诲，走出暖意融融的家门，即将失去父亲大山一般伟岸可供停歇的宽阔肩膀和母亲大海般绵厚能够消融委屈的温暖怀抱，心怀忐忑，就要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在新的生命空间里，磕磕绊绊地探索前进。

然而，社会有其独特的生存铁律，每当我遭遇意想不到的挫折，就想起父亲曾经的教诲和母亲的唠叨：做人要正道，处事善为先，交友防小人，吃亏是福……但这些金玉良言，在肆无忌惮的权、利交换之下，在司空见惯的官话套话谎话废话面前，是那么苍白无力和微不足道。于是，我不由怀疑，这些中国老百姓几千年来奉为神圣经典并代代相传的教子古训，是不是有点时过境迁了呢？然而，每当面对现实，繁纷如荆棘丛生。还有许多弯道，就像望不到头的山路。然而，惶惑之际，暂停下脚步之后，是又一次的扬帆启程。

终于等到了卸甲的日子，顿觉一身轻松。再也不用赶点签到，更不必在文山会海里沉浮。想何时起床，就何时起床;想去哪儿走走，就到哪儿去走走，真的悠哉自在，隨心所欲。可当一个人静寂下来时，却会不由自主地牵挂起那本曾经耕耘了三十多年的文学杂志来，心头难免有些失落。念头初生，马上又兀自先笑：真是手贱，编了几十年刊物还没编够？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人家几个年轻人，以后肯定比你编的好！这样一想，心情才慢慢释然。

有日，看到五柳先生遁离官场、隐居山林之后的那首《饮酒·其五》：“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就想，何不趁这个难得的闲暇，学学五柳先生，寻个山清水秀的所在，散心赏玩一番？然正值酷暑，红天老日头，哪里有清凉幽静的地方呢？

又翻到苏东坡被贬之后所写的《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欲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不免又妄自菲薄，自愧不如：看人家大文豪的豪放胸襟奢华气度，是你一个小小的仅仅有碗饭吃的落魄文人能比得了的？还是安安生生，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吧！

左思右想，头一扬，看见对面墙上刘禹锡的那副《陋室铭》书法框幅：“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这是刘禹锡自朝廷被贬在地方任职之后，屡受州县官员欺辱，刘禹锡面对狗眼看人低的欺凌，屡屡作诗著文，予以机智辛辣的讽击。这篇《陋室铭》，就是在被赶至一间仅有一窗一床一椅的陋室居住后，写下的反讽明志之文。看看刘禹锡的际遇与才华，再想想自己，这一切，你能跟刘禹锡相比并论吗？或许你的书房比刘禹锡强好，然而关键的问题是：你的书房再好，能写出刘禹锡那样经久不衰百读不厌的《陋室铭》吗？

又一阵惶惑涌上心头。我随手打开浏览器，忽看到一个高晓松作词作曲的视频——《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遂被它吸引，只听许巍在忘情地唱道：

妈妈坐在门前，哼着花儿与少年。

虽已时隔多年，记得她泪水涟涟。

那些幽暗的时光，那些坚持与慌张。

在临别的门前，妈妈望着我说：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你赤手空拳来到人世间，为找到那片海不顾一切……

听着，听着，只觉得歌词真好，当然许巍唱得更好。它将我带回到遥远的童年时光，带回初次离家、走上社会的前一刻，父母那似乎永远也说不完的叮咛话语。当时听着，似乎只是些令人乏味的唠叨之言。更似乎，那些所谓的古训，在现实社会生活实践中，好像渐行渐远。然而，此时此景，再次回忆起它们，不由让我心内一热，顿时热泪盈眶。我湿润着双眼，也轻轻哼吟起来：

她坐在我对面，低头说珍重再见。

虽已时隔多年，记得她泪水涟涟。

那些欢笑的时光，那些誓言与梦想。

在分手的街边，她紧抱住我说：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你赤手空拳来到人世间，为找到那片海不顾一切……

是啊！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曾记得少年时代，我受课本中鲁迅、矛盾等文学大家的影响，自小也立志要当作家。然大学毕业，进入单位，只当了一个文学期刊的编辑。虽然编与写紧密相关，但要做个有良知的编辑，必然耗费大量心血，对写作造成相当的影响。因此弹指一挥间，三十多年过去，作为编辑多有建树，作为“作家”却硕果寥寥。现今终于有空闲了，如果有灵感和精力，就去读书写作。不比苏轼、刘禹锡、陶渊明那样的大师，只为重新追逐曾经的梦想。累了，就去充满生机的田野里走走，有了新的灵感，然后再写。

是啊！你赤手空拳来到人间，为找到那片海不顾一切！我们都是怀着理想，赤条条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我们共同的理想，不仅仅为了文学与诗，也不仅仅为了金钱、物质和吃喝玩乐。我们的心中，应该还有“那片海”，并为找到那片海不顾一切！“那片海”是什么样的海呢？应该是海子的“海”，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海”，是让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温暖美好的“海”！

不由再次想到离家走向社会之时，父母亲对我无数次重复的古训：做人正道，与人为善，远离小人，吃亏是福……这是几千年来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沉淀与结晶，是真善美的精髓所在！虽然在某些法制和文明尚不完善的官本位环境之下，这些中国老百姓几千年传承下来的处世箴言，时有碰壁或者挫折的情景，但我们仍然坚信：正道终究要战胜歪风邪气，真善美终究要战胜假恶丑。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我们的父母曾经传授给我们的“正道、为善、吃亏、助人”箴言，再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们的世界才会变得越来越美好！

我独自渐行渐远，膝下多了个少年。

少年一天天长大，有一天要离开家。

看他背影的成长，看他坚持与回望。

我知道有一天，我会笑着对他说：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你赤手空拳来到人世间，为找到那片海不顾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