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保险起源记：从广大华行到民安保险公司（下）

赵兰亮 复旦大学历史系

（接2019年第1期《红色保险起源记：从广大华行到民安保险公司（上）》）

五、新形势，新架构

1945年8月，中国坚持八年之久的全面抗战终于取得了完全胜利。战争甫一结束，从中枢机构到文教机关再到官营民营各类公司企业，都在急匆匆忙于迁回原来根基所在的京沪或平津。沦陷多年的魔都上海瞬间重夺全国经济与金融中心的地位。一向机敏的民安保险公司此时在组织的支持下，派遣常务董事杨延修先行顺江东下，抢得先机租下外滩亚细亚大楼底楼，为民安保险公司立足上海奠定了基础。同年12月，民安保险公司一口气宣布成立汉口、天津和上海三个分公司，营业范围由原先偏安西南一隅扩大到经济最为发达的东南沿江沿海市地。

此时的上海滩，竞争空前激烈。战前控制上海保险市场的英美保险业卷土重来，特别是从中国起家的美国友邦保险、英国于仁保险、四海保险等保险界巨头，携巨资而来，希望再续战前的辉煌时刻。而此前设立的一些具有官僚资本背景的保险企业，比如中央信托局保险处、中国保险公司、中国人寿保险公司、中国农业保险公司，凭借着各自的官方背景和强大的经济实力，大份额占据甚至垄断了部分保险业务。其他经营有年的各私营保险公司，比如华安合群保寿公司、泰山保险公司、太平保险公司等，经过十数年甚至几十年的发展，也早已由幼苗一株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成立才两年半的民安保险公司怎么办？审时度势下，民安决定申请将总公司迁往上海，这一申请最终获得了当时财政部的准许。1946年2月4日，民安保险公司总公司正式迁到上海。在总公司落沪的同时，民安保险公司也立即着手调整自身架构，以适应市场的激烈竞争。一朝由渝入沪，即刻脱胎换骨。

民安保险公司首先将刚刚成立两个多月的上海分公司撤销，改由总公司直接管辖与经营。然后将原来的重庆、汉口、天津三个分公司分别改称为华西、华中、华北区公司，上升为统领一个大区的分支机构，其下再设分支公司和代办处。其负责人或由民安派出得力干员充任，或聘请当地素孚声望者负责。这一大区制的格局经过一年左右的时间定型。此后随着形势发展，民安保险公司逐渐将全国划分为华东、华西、华中、华北、东北、华南六大区。华东区因是核心所在，由总公司直接统辖，故不设区公司。各区架构如下：

华东区：总公司直管区，总公司驻上海中山东一路1号，总经理卢绪章。该区是抗战胜利后民安保险公司业务经营的重中之重。区内设有南京分公司以及温州、苏州、无锡、镇江、芜湖、安庆、福州等地代理处。其中，苏州、镇江、芜湖分别有两个代理处，从中可见这三个地方在当时经济体系中占有相对重要的地位。

华西区：区公司驻重庆林森路中大街3号，经理丁晚成。区内设有内江分公司以及乐山、宜宾、泸县、江津、长寿、涪陵、固陵、万县、北碚、石桥、牛佛渡、球溪河、资阳、广元、成都、宝鸡、西安、兰州、昆明、宜昌等地代理处。其中宜宾、西安、宜昌分别设有两个代理处。华西区公司主要是继承了民安保险公司战时在重庆创办及发展初期的营业范围与网络，覆盖四川、云南、陕西、甘肃等地。今属湖北的宜昌也划归华西区公司管辖。

华中区：区公司驻汉口胜利街和成大楼，经理康辛潮。区内没有分公司，仅设有长沙、益阳、常德、南昌、九江、沙市等地代理处。其中长沙有两个代理处。

华北区：区公司驻天津第十区杜鲁门路1号，经理朱祖贤。区内设有北平与青岛两个分公司。青岛另设有代理处一处。

东北区：区公司驻沈阳南市区义光街六段43号，经理李晓庄。区内设有长春分公司、永吉分公司及营口办事处。

华南区：华南区不设区公司，仅设有广州分公司和江门代理处。广州分公司经理为梁次渔。

从以上架构可见，民安保险公司的营业重心以新开辟的华东区和原来的华西区为主，其他区较弱，特别华南区更是营业薄弱之处。1947年春，为了发展华南业务，民安着手在香港筹设分公司，“以与广州分公司相呼应”，这为后来南迁香港埋下了伏笔。

到1948年春，民安保险公司管理层体系如下：董事长卢作孚，常务董事吴晋航、卢绪章、严燮成、杨成质、魏文翰、杨延修，董事康心如、王莱山、李邦籅、童少生、陈其昇、张军光、陈鹤。公司总经理为卢绪章，总务处长程恩树、业务处长陈鹤、会计处长谢步生。整个公司共有员工111人，成为当时上海滩一支不容忽视的新生保险力量。

六、新方向，新拓展

民安保险公司是广大华行和民生实业公司联合创办的，这两者的提携对民安而言异常重要。1947年3月15日，广大华行召开第十二届股东会议，会上对民安保险公司的业务状况及发展这样说道：“该公司业务较一般公司为佳。凡国内重要商埠均遍设分公司及办事处，前途发展可期。在该公司之下，另拨资金设立民益运输公司，为时亦已一载有余，由王应麒君主持。该公司除为配合本公司之驳运事宜外，暨为外界办理报关运输事宜，业务亦颇发达。”

为何民安保险公司的业务比一般公司要好？关键就是广大华行和民生公司在业务、营业网络乃至人才方面的大力支持。比如，民安保险公司以航运险为重点，承保业务主要来自于民生实业公司。许多市地的代理处，特别是西南区域的代理处大都设在民生实业公司的分支机构内，比如乐山、宜宾、泸县、江津、固陵、万县、北碚、宜昌、沙市等地，均由当地的民生实业公司来代理民安保险公司的业务。广大华行一方，在迁回上海后，办公地点上更是与民安保险公司合而为一，总公司均设在中山东一路1号。双方董监事管理层也有着明显的重合性，广大华行董事长卢绪章同时身兼民安保险公司总经理。由此可见，广大华行对民安保险公司的影响力更深一些。民安保险公司后来设立香港分公司，经理即由广大华行香港分行经理梁次渔担任。

抗战胜利时中国法币的贬值已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等到1946年内战爆发，通货膨胀就如脱缰的野马，越发不受控制了。这对广大企业而言，原先的资本额在贬值面前已经了无价值，而这势必会影响到公司实力和经营。因此，财政部要求各公司必须增加资本，以应对货币贬值的压力。1947年4月，民安保险公司奉财政部之令，将公司资本额扩增到2亿元，每股1000元，共20万股。相比原先的1000万元资本，这次增资名义上扩大了20倍，但剔除通货膨胀因素来看，实际价值却是大幅减少的。增资后广大华行共持股43600股，占总股本的21.8%。

为了应对战后局势的恶化，除了增资扩股外，民安保险公司也借重早前广大华行与民生实业公司联合投资的另一家企业“民孚企业公司”。民孚企业公司成立于1942年3月，由卢作孚任董事长，卢绪章任总经理。1945年2月，广大华行方面由卢绪章、杨延修等11人出面持有民孚企业公司股票2000股，每股1万元，共2000万元。民孚企业公司主要从事桐油、猪鬃、肠衣等物资的出口及化工原料、钢铁五金材料的进口业务，同时还代理苏联出口的白报纸、西药等产品的整船运华业务。广大华行此时也已在纽约设立了分公司，经销美国产的医药及钢铁和杜邦公司化学产品等。与民安保险公司相关联的企业还有民益运输公司。该运输公司原是民安保险公司的附属企业，名为“民益商行”。1946年初，民益商行扩股独立为民益运输公司，6月获得经济部颁发的营业执照，总公司设在上海江西路316号，由民生实业公司副总经理、同时身为民安保险公司监察的童少生任董事长，广大华行的王应麒任总经理。民益运输公司拥有汽车、驳船等多种运输工具，还有仓库两处。它利用民生实业公司的关系，在国内多个重要口岸，包括基隆港在内，设立了十多处分支机构，同时建立了轮船、铁路、飞机海陆空三位一体的联运网络，一下子成为上海开创运输业新体系的中坚力量。其运营中所产生的所有运输险需求一律可由民益运输公司代为向民安保险公司投保，手续简便，服务周到。伴随着民孚、民益等这些关联公司在国际贸易业务和运输业务上的迅速发展，它们互利共进，更是推动民安保险公司从西南一隅走向国际市场，不仅为民安保险公司的业务开辟了新领域，也推动民安保险公司与美国的美亚保险公司建立了合约分保关系，成为市场上一颗后来居上的新星。据档案资料记载，截至1946年7月底，民安保险公司总资产达到3.69亿元，当月纯益为112万余元。

民安保险公司除了与各关联企业密切合作外，1947年初又联合他人出资创办了另一家保险公司，即联安保险公司。据卢绪章等人数十年后的回忆，联安保险公司是与朱介成合作创办的，资本金为法币5000万元。作为联号企业，联安与民安保险公司同在一处办公，卢绪章任董事长，朱介成任总经理。因年代久远，记忆难免会出现偏差，这里朱介成实为朱介人。并且，联安保险公司的总经理其实先是卢绪章，后为杨俊三，代理经理是陈鸣皋，朱介人是副总经理兼公司的董事。

与民安保险公司和广大华行相关的保险企业还有中国人事保险公司。该公司由卢绪章出面持有2000股。广大华行投资的其他企业还有华利企业公司、建业银行、利群大药房、开来兴业公司、同生福钱庄、成大银号、安通运输公司、东方联合营业公司、上海市民日报公司、中华制药公司、建国大药房、中国农工投资公司、上海商报社、大安木材公司、商务报、五和贸易公司、中国文化投资公司、现代经济通讯社、沪报馆、玲珑食品公司、侨声新闻出版公司、之江药业公司、中国保安玻璃公司、上海乳品制造厂、中法药房公司、上海市抵押信用合作社、台湾七星纱管厂等数十家各类企业。这些企业特别是各联号企业扩大了民安保险公司的营业范围，激发了潜能，提高了社会影响。

▶图1 香港港英政府颁发给民安保险公司的营业执照

▶图2 香港民安保险公司经理沈日昌（1918—2006）

七、再迁香港，内地停业

1947年初，为了因应形势的发展，中共上海分局决定将广大华行的业务重心南移至香港，从而为战争胜利做准备。为配合这次战略转移，开拓国际保险业务，此前始终与广大华行共进共退的民安保险公司也立刻决定筹设香港分公司，并派遣太平保险公司出身的老保险人沈日昌作为专员前往筹备。当年10月15日，民安保险公司香港分公司正式开业，由广大华行香港分行经理梁次渔兼任经理，沈日昌为副经理，公司仅有职员2人。民安保险公司香港分公司与广大华行香港分公司名为两家，实则几为一体，两者在业务上互相照应、相辅相成。

此后一年多，国内战局变化极为迅速。1948年11月，经中共上海分局刘晓书记请示中央后决定，广大华行除暂时保留香港分行、张焕文和舒自清留港主持工作外，其他国内外机构一律清理结束，各党员干部陆续调往解放区承担新的任务。12月，出身广大华行的舒自清就任香港华润公司总经理。次年3月，广大华行香港分行获准并入华润公司，完成了它在香港的历史使命。2个月后的5月27日，上海解放。作为广大华行附属企业的民安保险公司，保留其香港分公司，其他分支机构的结束安排比照母公司处理。

6月21日，民安保险公司在上海召开了第五次董事会，讨论香港分公司是否继续营业以及解放后国内营业问题。董事会最后决定，香港分公司单独向港英政府申请注册并继续营业，总公司及国内各机构则陆续停业并清理结束。1951年8月总公司正式发布清理公告。1953年5月底，经上海市军管会财政经济接管委员会金融处批准，民安保险公司登报声明清理结束。从1943年在重庆设立算起，至公告清理结束，整整10年。其实自1949年后，民安保险公司在国内的业务已基本停止，如此算起来，营业也就5年左右。

香港分公司这时则以“香港民安保险有限公司”为名向港英政府提出了注册申请，注册资本1000万港元，1949年9月29日政府核准并颁发了营业执照（图1）。10月1日，新中国宣告成立的这天，作为独立法人的香港民安保险公司也宣布正式开门营业，由梁次渔出任首任董事长，石景彦任总经理，沈日昌任经理（图2）。原民安保险公司香港分公司的一切保险责任均由新成立的香港民安保险公司承继。

1951年在国内私营金融业的社会主义改造热潮中，红色出身的香港民安保险公司划归中国人民保险公司领导，事实上变身为人保的海外公司，改由孙文敏任总经理，沈日昌为协理，席乃杰为副经理。1951年4月12日，席乃杰在给急急找寻新出路的上海民联好友的信中写道：“孙文敏君现因公回沪，想兄或已见过伊。临行时，弟曾将我兄近况及志愿与伊谈过，请伊考虑。但此间所需系水险人才，故伊等是否能考虑我兄，殊不敢必。”半个多世纪后，香港民安保险这一历史悠久的红色品牌也消失在滚滚的时代大潮中。当然，不容否定的是，民安保险公司为人民的事业与社会进步做出了突出贡献，它是红色商业保险的摇篮，值得被历史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