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十年来公孙弘研究述评
2019-03-05周尔祥
周尔祥
(曲阜师范大学 孔子文化研究院,山东 曲阜 273165)
当代学者对公孙弘其人其事其思想进行系统研究大致始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鉴于长期以来对公孙弘的研究一直是块空白,马勇、孟祥才、范学辉、宋艳萍等人纷纷撰写了公孙弘研究的相关论著。①近三十年来,学界围绕公孙弘的生平、性格及为人再评价、事功、儒学贡献以及公孙弘思想等问题展开探讨和论述,弥补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之前公孙弘研究的空白。在看到研究取得进展的同时,公孙弘研究也遇到了有待深化与突破的“瓶颈期”,如何突破瓶颈,寻找新的学术增长点,是向未来研究者提出的新的更高要求。下面就近三十年来国内关于公孙弘的主要研究成果作一梳理,以期能够有益于对公孙弘研究的深入开展。
一、公孙弘生平研究
关于公孙弘生平的相关研究,是学界关注的重点,主要表现在对公孙弘的字、对策之年、奏《功令》之年、徙董仲舒任职胶西国时间以及拜相封侯时间的研究等方面。尽管关于公孙弘生平的研究论文较多,但大都各执一词,争议颇大,有待商榷之处颇多。
其一,公孙弘的字与生平。黄觉弘《公孙季功即公孙弘考》从史料学、训诂学角度考证认为公孙弘字季功,同时还根据《西京杂记》之“次卿足下勉作功名”,认为公孙弘或许还有一字,曰“次卿”。[1]13关于公孙弘的生卒年,学者们根据《史记》《汉书》的有关记载,可以明确推断出公孙弘生于汉高祖七年(前200年),死于元狩二年(前121年)。陈恳《公孙弘生平考评》对公孙弘的生平作了粗略估计:公孙弘生于汉高祖七年(前200年),文帝后元二年(前161年)后,学《春秋》杂说。建元元年(前140年)初次举贤良;后因母去世守丧三年,元光五年(前130年)再举贤良。元朔元年(前128年)升左内史,元朔三年(前126年)任御史大夫,元朔五年(前124年)任丞相,元狩二年(前121年)薨于相位。[2]40-43
其二,对策之年考辨。《史记》明确记载公孙弘第一次对策之年为建元元年,学界从《史记》,对此无争议。公孙弘第二次对策之年是学界的一大谜案。由于《史记》《汉书》对孙弘第二次对策之年的记载自相矛盾,使得后世学者只能对此做推测。自汉代至清代学者之前的历代学者以持元光五年说为主流。直到清代梁玉绳提出元光元年说并做了论证之后,持元光元年说的学者也多了起来。但却一直存在元光元年和元光五年二说的争议,今如是,且争议再起。九十年代以来,马勇、孟祥才、黄觉弘等在各自论著中皆持元光元年说。2004年刘国民对此二说进行考证,肯定了元光元年说。②2008年孙景坛根据公孙弘的考卷与当时考试大纲并结合公孙弘履历,判定公孙弘第二次对策之年不仅是元光元年,公孙弘还是当年对策举首。[3]104直到2009年李迎春《公孙弘第二次贤良对策时间考》认为元光元年说法错误,重新主张元光五年说。[4]66也就是说当代学者对公孙弘其人其事的研究自九十年代初期至2008年的数年间,大都持元光元年说。然,自2009年以来学界对公孙弘的研究开始转向思想史领域,元光元年和元光五年二说之争没有持续发酵,直到2018年陈恳再次主张公孙弘再举贤良是在元光五年。[2]42
其三,奏《功令》之年考辨。公孙弘建议汉武帝置博士弟子员之奏章是正确认识和评价其在儒学发展史贡献的关键资料。《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史记·儒林列传》《史记·武帝纪》均未记载这份奏章的年份,《汉书·武帝纪》有载“(元朔五年)夏六月……丞相弘请为博士置弟子员”之说。今之学者宋艳萍、孟祥才、袁德良、汪家华、陈恳文中皆从《汉书》元朔五年说。③刘国民《董仲舒对策之年辨兼考公孙弘对策之年》将此奏章看成是《功令》(盖因司马迁《史记·儒林列传》开篇言“余读功令”),对《汉书》的元朔五年说提出质疑,认为公孙弘著《功令》当在元朔二年、三年之间。今之学者不从《史记》而从《汉书》,是蔽也。[5]98
其四,徙董仲舒胶西相之时间。学者们通常将公孙弘与董仲舒进行比较研究,而公孙弘建议徙董仲舒胶西相事件是二人关系发生转向的重要关节。黄觉弘根据“武帝时,江公与董仲舒并……而丞相公孙弘本为《公羊学》,比辑其议,卒用董生……由是《公羊》学大兴”(《汉书·儒林传》),认为董仲舒任胶西王相是在元朔六年与江公辩论之后不久发生的事。自此之后,两人交情中断,分道扬镳。[1]16姚军认为,“是时方外攘四夷”(《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是指正赶上汉武对周边少数民族用兵,元光五年(前130年)始通西南夷,元朔二年(前127年)卫青收复河南地,元朔三年(前126年)春罢沧海郡,自此之后,史书中再无“是时方外攘四夷”此类表述,因此认为,正是从元朔三年初公孙弘任御史大夫到这年春罢沧海郡这短短几个月内,董仲舒被公孙弘进言武帝,赶到了胶西国。[6]162
其五,拜相封侯时间先后的不同纷说。公孙弘以布衣官至丞相且得以封侯,但在拜相与封侯时间先后上存有二说。史书皆记载公孙弘元朔五年(前124年)为相,拜相时间无争议。“公孙弘以治《春秋》为丞相封侯”(《汉书·儒林传》)。据《汉书》“丞相封侯”可知,公孙弘是先拜相再封侯的。刘国民认为公孙弘元朔五年为丞相,后不久为封平津侯。[5]87王立群(百家讲坛《汉武帝之公孙丞相》)也认为公孙弘先封相再封侯。但《汉兴将相名臣年表》记载公孙弘于元朔三年封侯,先封侯再担任丞相。陈恳认为公孙弘封侯时间当在元朔三年,封侯在拜相之前。[2]43
尽管多年来关于公孙弘生平的研究论文较多,但除了可以明确推断出其生卒年外,仍无法对公孙弘的字、对策之年、奏《功令》之年、徙董仲舒任职胶西国时间以及拜相封侯时间的先后作进一步推定,甚至呈现出研究的重复性现象而没有研究定论,缺乏可靠的证据支撑。当然这与我们所依据的史料都是传世文献有很大关系,这些问题的解决我们也希冀新文献资料的发现。故公孙弘生平的相关研究在没有做定论之前,仍然是我们努力的重要方向。
二、公孙弘性格、为人及再评价
因《史记》《汉书》中对公孙弘的性格、为人进行了诸多如“阿谀”“多诈”等多处细节描写,导致历代学者大都诟病的公孙弘为人。④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宋艳萍首次提出对公孙弘其人进行重新审视和评价。
自九十年代末,不少学者主张对公孙弘进行重新审视和评价。宋艳萍《重评公孙弘》从公孙弘的哲学思想、政绩、作风等方面对公孙弘作了较为公允的评价,并认为公孙弘性格扭曲是专制制度造成的。[7]13孟祥才先生《论公孙弘》从公孙弘在儒学史上的地位与作用、晚年事功两方面对公孙弘作了评判,认为是儒家学说与汉武帝当国的时代条件造就了公孙弘此人以及他可喜又可悲的品行。[8]72张实龙《师道与臣道——论董仲舒与公孙弘的冲突》从政治取向角度认为公孙弘奉行的是“臣道”,他“希世用事”的性格一方面是因为他学《春秋》杂说,另一方面与当时君主集权有关。[9]101刘国民《“曲”与“直”的悖立整合—西汉儒者公孙弘人格形态的新诠释》认为公孙弘的人格形态是“曲”与“直”的悖立整合,这种悖立整合的人格跟至高无上的皇权与入仕之前的人生经历与关。[10]97袁德良《公孙弘政治思想评议》、唐国军《公孙弘与汉代国家政权模式的转换》等文则站在《史记》《汉书》作者的角度分析他们对公孙弘人格存有微词的原因。袁德良认为司马迁以黄老思想为本创作《史记》,不可避免的对外儒内法的公孙弘颇有微词,主张对公孙弘为人、政绩的评价应从当时历史背景出发,深入研究史料,不能照搬正史作者有偏见的说法。[11]67唐国军认为班固以正统“儒家”有色视角看公孙弘,后世学者以所谓“知识分子独立人格”标准衡量公孙弘,评论有颇多不公之处,他认为公孙弘行孝节俭,勤于王事,清正廉洁,是“真儒家”。[12]63彭国怡《被低估的治世人才—以史记公孙弘为例》认为司马迁笔下的公孙弘形象贬大于褒,她还原的公孙弘形象为:品行孝顺,生活节俭;文采横溢,智力超群;聪明进退,忠君为国。[13]91-92
上世纪末,学者们一方面主张将公孙弘性格形成的原因放在君主集权的大背景下进行考虑和评价,另一方面主张不能照搬正史作者有偏见的说法。这一为公孙弘的正名工作,有助于我们全面、客观的了解公孙弘,在一定程度上扭转和改变了公孙弘在人们心中的阿谀、多诈形象,这一点值得肯定。但也不能矫枉过正,在唐国军、彭国怡文章中,几乎看不到公孙弘的一点缺点,笔者认为唐作、彭作为公孙弘正名太过。评价历史人物应当客观公正,在肯定公孙弘优点的同时,也应该兼顾正史中的史料,不能将《史记》《汉书》中记述公孙弘性格的史料完全否定。
三、公孙弘与儒学的发展
公孙弘以治齐学《春秋》而走入仕途,最终封侯拜相。公孙弘与儒学的渊源与关系是学者们难以回避的重要主题,其对儒学之贡献学者们更是着力较多。此外,学者们还将公孙弘和汉初叔孙通与其同时期的董仲舒两位儒生进行比较,并对其儒学思想作了评说。
其一,公孙弘与董仲舒。公孙弘与董仲舒的关系是学者们较为关注的话题。因涉及到公孙弘早年生平事迹的史料较少,论及董仲舒与公孙弘二人之间早期关系的史料也极为有限。学者们大都通过公孙弘与董仲舒从游夏无且、治学同胡毋生加以推测公孙弘与董仲舒的早年事迹。黄觉弘认为,公孙弘四十多岁时与同治《公羊春秋》的董仲舒开始交往,二者曾与夏无且同游,并且都和胡毋生比较熟悉,所以在元朔五年谷梁学大师江公与董仲舒的争论中,公孙弘才会偏袒董仲舒,使公羊学大兴于世。[2]16入仕之后,董仲舒与公孙弘之间的冲突,固然与公孙弘为后世所诟病的圆滑、权诈性格不无关系,但最根本的乃是二者之间思想的冲突,公孙弘以政治手段排挤董仲舒也是他们政见不一和思想冲突的外在表征。由于思想分歧越来越大,带来政见不同而牵涉各自功名利禄,导致了公孙弘以政治手段排挤董仲舒做胶西王相。马勇《公孙弘:儒学中兴的健将》认为从人格上来解释二者之间的矛盾失于肤浅,应该从政治见解上考虑,二者矛盾主要表现在对于大一统思想、施政方针、政治结构的不同主张之上。[14]69-70张实龙认为二者之间冲突的根本不在于学术流别和道德品质,而是道之不同:公孙弘践行臣道,董仲舒奉行师道。公孙弘诠释的是“顺”与“忠”的为臣之道;董仲舒自定位于传统文化的承担者,塑造的是王者师的角色。他们的冲突是师道与臣道之间矛盾的表现。[9]97-100这一观点不无新颖之处。
其二,公孙弘与叔孙通。叔孙通与公孙弘在人格、行事方面有相似之处。叔孙通机智、务实,这些特点在公孙弘身上也能得到体现,他们的言行不同于守道奉常的儒生。叔孙通一生多易其主,最后来到刘邦身边,依据儒学创制礼仪,官至九卿。丁毅华《从叔孙通到公孙弘:儒学在汉代演变的轨迹》以儒学发展的纵向视角认为从叔孙通到公孙弘体现了儒学在汉代呈现出世俗化、务实化的特点,描绘的是先秦至秦汉儒家政治化、官场化基本完成的过程。[15]55汪家华、罗立军在《论西汉儒学独尊地位形成的过程》中认为叔孙通在实践层面将先秦繁琐、迂阔的礼制加以简化,适应了政治的需要,才使儒学开始与政治联姻,而公孙弘进行了一系列以儒学为内容的制度性操作。[16]6从叔孙通到公孙弘显示了与董仲舒将儒学宗教化、神秘化完全不同的世俗化、务实化的轨迹,他们是儒学实用主义的开创者。
其三,公孙弘在儒学史上的贡献。正确认识公孙弘对儒学发展的贡献,是对其作出客观评价的关键。马勇将公孙弘之前儒学因帝后之争导致上升地位受阻状况与公孙弘在儒学中兴中所起的作用进行了对照之后,认为公孙弘是儒学中兴的健将。[14]64-67葛兆光《中国思想史》(第一卷)也对公孙弘这一贡献作了肯定,认为公孙弘在政坛的存在,则象征了儒术的存在,也在某种意义上象征了儒学向儒术的转型。[17]370宋艳萍评价公孙弘的贡献聚焦于设太学、为博士置弟子员的奏章,她认为该奏章使知识分子通往仕途便有了一条规范而畅通的途径;此外,她还认为公孙弘裁断齐地公羊学和鲁地谷梁学的辩论,确立了公羊学相对独尊的地位。[7]12孟祥才先生认为公孙弘在中国儒学史,特别是两汉经学史上占有独特地位。在推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一政策出台和实践儒学与政治结合过程中,发挥了他人无可替代的作用。[8]69刘国民认为公孙弘参与制定的切实可行的选拔和考核博士弟子的制度,为儒学复兴、儒者入仕迈出了实质性的一大步。[10]96丁毅华认为公孙弘对汉代儒学的最大贡献在于促进了儒学官学的结合,主要表现为公孙弘本人的示范表率作用、使儒学成为官学、使儒学实现了与行政事务的结合。[15]56袁德良认为公孙弘以制度化和利禄化的途径将儒学意识形态付诸实践,为儒学的官学化和儒生从政制度化作出重大贡献,是“独尊儒术”的第一功臣。[11]94唐国军从公孙弘与汉代国家政权模式转换的角度论证了公孙弘是促使儒学成为汉代统治者官方意识形态的真正实践者与推动者,为后世儒士的政治前程开辟了金光大道。[12]66李金玉《公孙弘——独尊儒术的倡导者和践行者》则更加强调了公孙弘在独尊儒术过程中的地位。[18]44陈恳认为公孙弘是西汉早期承前、折中、启后的儒林领袖,并对其历史地位作了总结:传承前代的齐地学术名家,权衡中朝的政治名臣,开启后世功利化的制度改革者。[2]43
其四,公孙弘儒学思评价。公孙弘对儒学的贡献主要在于儒学与政权结合之上,以实用、务实为特点,很少有思想和理论建树,至于这些思想是否保存于《汉书·艺文志》提到的、早已失传的《公孙弘》十卷中,我们不得而知。因此,学者们在肯定公孙弘对儒学发展做出贡献的同时,对于公孙弘的学术思想评价并不高。孟祥才先生指出公孙弘在理论上缺乏创造,使得他在儒家思想史上的地位难以同董仲舒比肩。[8]69丁毅华认为公孙弘治儒学的特点主要表现在政治实践当中,更多的是一种实践性经验和应对,无法与董仲舒建立起的新儒学哲学思想体系的影响相比。[15]56
学界一致认为公孙弘在儒学发展中的作用功不可没,对此都给予充分肯定,甚至出现了对公孙弘历史地位进一步强化的趋势,如马勇认为公孙弘是儒学中兴的健将,年轻学者认为他是独尊儒术的第一功臣、独尊儒术的实际倡导者与践行者,功高董仲舒。在论及公孙弘的学术贡献时,部分学者会将公孙弘与董仲舒在思想层面上进行比较,进而得出公孙弘思想理论造诣不如董仲舒的结论,这一说法并不错误。笔者看来,公孙弘与董仲舒一位在“官”,一位在“学”,董仲舒对“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有倡导之功,公孙弘对此亦具有变“思想”为现实之力。在“学”上,公孙弘不如董仲舒,在“官”上,董仲舒亦不如公孙弘。但这并不影响二者同为武帝时期的儒林领袖,正是二者思想与实践的有机结合,才有了儒学之独尊。
四、公孙弘的事功与评价
在公孙弘晚年的政治生涯中,除了对“儒学独尊”作出贡献之外,也做过其他政绩。因学界大都认为其主要贡献在推动“儒学独尊”上,故而认为对于公孙弘其他政绩没必要大书特写。但我们从九十年代以来的相关论著中,仍可窥见一斑。主要体现在如下几方面。
其一,阻止汉武帝对西南夷、朔方同时出兵。公孙弘深受墨家“非攻”思想影响,从政期间一贯反对攻战,其阻止汉武帝对西南夷、朔方两方同时出兵的做法受到史家肯定。“元朔三年……是时通西南夷,东置沧海,北筑朔方之郡。弘数谏,以为罢蔽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弘乃谢曰‘山东鄙人,不知其便若是,愿罢西南夷、沧海而专奉朔方。’上乃许之。”(《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孟祥才、范学辉、袁德良等对此皆有提及,并且一致认为公孙弘鲜明反对对周边诸族进行大规模战争的观点难得可贵,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其二,杀游侠郭解。游侠是春秋战国以来社会上引人注目的群体,他们以武犯禁,无视国家法律,只有在特殊条件下才有些积极意义,任其存在,不利于国家和社会的稳定。游侠郭解勾结权贵,“以睚眦杀人”,危及百姓安全和社会秩序。后来,公孙弘以“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不知,此罪甚于解杀之。当大逆无道”(《史记·游侠列传》)建议武帝诛杀郭解。孟祥才、袁德良、裘莉、周海燕等对公孙弘这一政绩作了肯定。⑤
其三,以《春秋》决淮南大案。公孙弘居相位时依据《春秋》大义处理了当时震惊朝野的淮南、衡山王谋反案。公孙弘极力在武帝面前夸大淮南王之过,配合张汤彻查此案,以“臣无将,将而诛”将淮南、衡山王诛杀。宋艳萍认为公孙弘在处理此案时表现出卓越的政治才能,以《春秋》决狱,维护了国家安定、统一。[7]13
公孙弘晚年从政十年之久,而对其事功和政绩所论述的文章并不多见,以上政绩也往往被一笔带过,这是学者们在评价公孙弘时容易忽略的。显然,公孙弘的其他政绩已经被其儒学贡献所掩盖。今后关于公孙弘事功和政绩的研究,需要我们在充分挖掘史料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化、补充和完善。
五、公孙弘思想研究
其实,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孟祥才、范学辉就率先探讨了墨学对公孙弘思想的重大影响,开启研究公孙弘思想的先例,但那时学界对于公孙弘思想的研究尚没有形成风气。新世纪之后学界思想史研究渐成新潮,自2009年起学界对公孙弘的研究也转向思想史领域。
其一,儒墨、齐墨融合思想。上世纪九十年代孟祥才、范学辉等就撰文《从公孙弘看汉初儒墨的融合》专门探讨了墨学对公孙弘思想的重大影响,分析了以公孙弘综合儒墨为中介,墨家学说已经逐渐融入儒学之中,影响汉代的政治与社会。[19]32范学辉撰文《从公孙弘看汉代齐学与墨学的融合》探讨了齐学与墨学相互融合过程中公孙弘扮演的重要角色,认为公孙弘兼采墨家学说中“仁”“和”“节用”“非攻”以及“重贤”的思想,对之在损益的基础上而又有继承和发展,将墨学精华融入儒学思想体系,对汉代社会发挥了较大作用,这是公孙弘对儒学发展作出的重大历史贡献。[20]55两篇文章观点独到,开启研究公孙弘思想的先例,不过除以上二位史家外,关于墨学与齐学、儒学相互融合之说,至今仍无措意者。
其二,政治思想(观)。对公孙弘政治思想进行探讨的代表性学者主要有袁德良、周海燕等。袁德良《思想史视野下的公孙弘》结合史料分析了公孙弘的政治思想,认为他熟谙律令政事,思想中有着深刻的法术刑名痕迹,既有儒学的调节功能和煌煌形象,又维持法术的实用与灵活,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糅合儒法。他还将公孙弘与黄老派、文学派、纯儒派、法术派的政治思想作了比较,认为正是公孙弘兼具儒家道德风范和法家文吏能力,有着“霸王道杂之”的思想法度,才能在各学派激烈的政治竞争中胜出。[21]90-92周海燕《公孙弘儒法结合的思想与实践》认为公孙弘以儒家“和合”和“仁”思想为核心,同法家刑名之论相结合,这种儒法杂糅的思想推动了西汉初年崭新儒学体系下法治思想的发展。[22]161裘莉与袁德良、周海燕观点基本一致。公孙弘作为汉武帝时期在政界位居三公长达六年的重要人物,就目前其政治思想研究的力度和深度来看,显然仍需要作进一步的强化与深化。
其三,哲学、易学思想。公孙弘哲学思想,主要体现于第二次贤良对策之中。“臣闻之,气同则从,声比则应。今人主和德于上,百姓和合于下……此和之至也。故形和则无疾……德配天地,明并日月……此和之极也。”(《汉书·公孙弘传》)宋艳萍、唐国军、周海燕、徐浩诚等对公孙弘的哲学思想皆有论及,认为“和”或“和合”是公孙弘哲学思想的最高范畴或总纲,统治者只有把握住“和”,才能实现国家的善治。徐浩诚还从公孙弘“和合”思想总纲出发,认为公孙弘的和合理论受易学“太和”思想的影响,简单直观地运用《易经》的和谐思想及“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物类相应思想,巧妙提出和合理论的思想主张,并将其作为自己整个思想理论的本源。“德配天地,明并日月”也与《易经》中“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如出一辙。公孙弘对易学思想有丰富的吸收和灵活的运用,他以和合理论为主轴,借助易学的和谐思想来关照社会现实、服务现实政治。[23]159-164相比较而言,对公孙弘哲学思想所论及的文章数量较多,估计在今后的公孙弘研究中,仍是一个热点。
多年来,公孙弘思想的研究主要以研究其儒法结合的政治思想和“和合”的哲学思想为主。对于公孙弘在向汉武帝提出的置博士弟子员奏章中的教育思想,以及出使西南夷等事件中的军事思想等至今无人问津。可以看出,对公孙弘思想研究的深度和广度仍然不够,不少属于重复性研究。在今后的研究中,公孙弘思想研究的深度和广度需要进一步加强,重复性研究应该有效避免。
六、公孙弘研究的特点及问题
纵观上世纪九十年代至今的公孙弘研究,大致呈现出从公孙弘在儒学中兴中的事迹及作用、对公孙弘其人的再评价开始,发展到对公孙弘对策之年、生平考辨,进而将其放入思想史视野下进行考察。公孙弘研究逐渐深入,除了史学工作者之外,亦有部分文学、文献学工作者参与其中,这与大家的共同努力是分不开的。
当然我们也应该认识到研究的不足。首先,学界对公孙弘的研究皆以《史记》《汉书》为基础进行史料分析,很难找到新史料挖掘新观点新思想。其次,文史工作者分别从不同角度研究公孙弘,固然有助于研究视野的拓展,却不免又导致研究的碎片化,使得研究缺乏学术热点和焦点。研究视野开拓之后没有进一步深入论证,导致了某些研究存在诸多争论而意见不一。最后,对公孙弘的研究时空大都仅局限于汉初至汉武帝在位期间,很少将其放入整个秦汉史或者儒学思想史中探说,缺乏宏观性视野。关于研究的成果,主要以论文为主,迄今为止,专门对公孙弘研究的著作尚且没有,只有在《中国思想史》类著作中,才会或多或少的对公孙弘有所涉及。
我们认为,公孙弘研究确实走到了有待深化和突破的“瓶颈期”。囿于史料的有限性,关于公孙弘生平的相关研究,似乎很难找到突破点,部分争议悬而未决;同时应该看到,在部分研究成果不断重复研究而没有取得较大突破的情况,关于公孙弘事功、公孙弘思想的相关研究,仍有进一步深化和拓展的空间。
[注 释]
① 九十年代学界关于公孙弘的研究成果主要有:马勇《公孙弘:儒学中兴的健将》(《孔子研究》1993年第1期)、孟祥才、范学辉《从公孙弘看汉初儒墨的融合》(《孔子研究》1996年第1期)、范学辉《从公孙弘看汉初儒墨的融合》(《管子学刊》1996年第4期)、宋艳萍《重评公孙弘》(《山东大学学报(哲社版)》1999年第2期)。
② 2004年刘国民《董仲舒对策之年辨和公孙弘对策之年》(《古籍研究整理学刊》2004年第3期)、《“曲”与“直”的悖立整合—西汉儒者公孙弘人格形态的新诠释》(《天府新论》2004年第4期)两文对公孙弘第二次对策之年均有论及,肯定元光元年说。
③ 参见:宋艳萍《重评公孙弘》(《山东大学学报(哲社版)》1999年第2期)、孟祥才《论公孙弘》(《管子学刊》2001年第4期)、袁德良《公孙弘政治思想评议》(《孔子研究》2009年第3期)、汪家华《论西汉儒学独尊地位形成的过程》(《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陈恳《公孙弘生平考评》(《德州学院学报》2018年第1期)。
④ 如:历代学者通常据“弘为人意忌,外宽内深。诸尝与弘有却者,虽详与善,阴报其祸”(《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认为公孙弘人格卑劣、公报私仇;根据当世人物辕固生“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史记·儒林列传》)、汲黯“齐人多诈而无情实”(《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等人之语,认为公孙弘迎合世俗、阴险狡诈;根据公孙弘与汉武帝议事时“每朝会议,开陈其端,令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庭争”(《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认为他阿谀奉承、老谋圆滑;根据“公孙弘治《春秋》不如董仲舒”“曲学以阿世”(《史记·儒林列传》),认为他学术水准低。
⑤ 参见:裘莉《“独尊儒术”功臣公孙弘的政治观考证》(《兰台世界》2014年第10期)、周海燕《公孙弘儒法结合的思想理论与实践》(《华北水利水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