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权制视角下艾德娜的“觉醒”
——释读凯特·肖邦的《觉醒》
2019-03-05王业昭
王 晖,王业昭
(合肥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31)
凯特·肖邦(Kate Chopin, 1850--1904)是美国19世纪杰出的女性主义作家之一。1899年,凯特·肖邦的代表作《觉醒》面世,这也是其写作生涯的最后一本小说。当时,因其对性大胆赤裸的描写和对父权制的批判,《觉醒》受到广泛批评和抨击。如今,它已经被公认为是美国女性主义文学的一部经典之作,而肖邦亦被誉为“美国女性主义的先驱者”。
《觉醒》讲述已婚妇女艾德娜的婚外恋情,激发自我意识和性意识的觉醒,促使她从一位传统的、备受父权制压迫的家庭主妇走向具有自我意识和现代意识的新女性。在小说中,肖邦揭示了在父权主义制度下,妇女在社会与家庭生活中的被动局面。女性受到迫害,女权被忽略,女性主体意识备受社会传统规范和道德枷锁的束缚。通过释读主人公女性自我意识和性意识的觉醒,论文深入剖析肖邦笔下的新女性形象,并肯定了女性追求自我、追求独立、向往自由的价值诉求。
一、父权制的压迫与艾德娜的迷失
父权制,又称男权制,此一概念由凯特·米利特在《性政治》中正式提出:“传统上,男权制授予父亲对妻子和孩子的绝对拥有权,包括肉体摧残的权利,甚至还常常包括杀害和出卖的权利。”[2]42父权制被认为是造成两性之间不平等,女性受压迫的主要原因。在父权社会中,女性成了男性的附属品和奴隶。西蒙娜·德·波伏娃就此认为:“女性始终依附于男人,男女两性从未平等地分享过世界。”[2]16女性在男性占统治地位的父权社会下处于弱势,从属地位,被视为第二性、多余的肋骨。父权制对于女性的迫害还体现在男性对性的支配性地位,女性成为了男性发泄性欲的对象,被刻画成无性的存在,而这种压迫使女性丧失了拥有性欲的权力和性快感的体验。
在19世纪的美国,父权社会为女性塑造出“家庭天使”的刻板印象,宣扬“男主外,女主内”的理念。“十九世纪美国社会所提倡的‘真正女性’模式包括四种基本品质:虔诚,贞洁,服从,温顺。”[3]58这些美德要求女性要抚养孩子,照顾好家庭,要对丈夫忠诚,不能对可耻的性欲产生冲动,服从丈夫,不违背丈夫的意志和要求。女性被束缚在家庭生活的琐事中,父权社会对女性的规范和压迫让女性为了家庭牺牲了自己的才华、梦想甚至是一生。父权制和传统观念的束缚使女性失去了个性、自我和独立的经济地位。
《觉醒》中的女主人公艾德娜是一位中产阶级女性,她生活优越,有幸福的家庭和可爱的孩子。在外人眼里,她的生活是幸福而美满的,然而她却仍然感到不快乐。艾德娜出生于肯塔基州一个长老会家族,家庭宗教氛围浓厚,她的父亲在家庭中处于权威地位。在很小的时候,艾德娜的父亲强迫她每个星期天去教堂做礼拜和祈祷,艾德娜却对此非常反感,因此,她经常在祷告时从教堂逃跑,以享受片刻自由。艾德娜曾说到:“有时我感到这个夏天就像我又一次游荡在绿色的草地里,慵懒地,毫无目的地,什么都不想的……”[4]33逃跑就像是反抗传统的父权文化和宗教文化给女性带来的压迫。因父亲是家庭中的绝对权威,女性甚至没有自己选择婚姻的权力。在嫁给庞蒂利埃先生之前,她曾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并想要嫁给他,因为这个人是天主教徒,她的父亲强烈反对。父权文化迫使艾德娜必须成为一个忠诚的妻子和一个好母亲,她必须遵守传统的社会规范,满足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期待和要求。
艾德娜和她的丈夫生活在美国南部路易斯安那州的克里奥尔。克里奥尔妇女受传统文化的影响都比较保守,恪守传统观念。抚养孩子和照顾家庭是她们的重要责任。“她们是那种崇拜自己孩子和丈夫的女人,并且认为抹杀自我,长出翅膀成为救苦救难的天使是一种神圣的权力。”[4]15庞蒂利埃想让他的妻子遵循传统习俗,致力于成为一个虔诚、纯洁、顺从的家庭妇女。对庞蒂利埃先生来说,艾德娜只是他的一件珍贵的私有财产,自己对她拥有绝对的权威和支配权。这六年的婚姻生活中,艾德娜和丈夫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庞蒂利埃先生总是无视艾德娜的情感,也从来没有试图去走进艾德娜的内心世界。这种不平等且没有爱的婚姻生活让艾德娜倍感压抑和痛苦。
父权社会要求女性做一个贤妻良母,阻碍了女性追求自我。艾德娜发现在追求自我和社会所期待的女性角色之间充满矛盾,她为照顾丈夫和抚养孩子的责任而挣扎。在追求自我认同的过程中,艾德娜发现自己很难在母亲角色与自我认同之间取得平衡。在父权文化的压迫下,艾德娜发现自己与父权社会的各种规范和要求格格不入,这样的牢笼让她感到压抑和迷失。
二、艾德娜的觉醒
作为一名年轻的美国女性,艾德娜想要追求自由和自我解放,她抛弃了传统的女性价值观,开始寻找自我。艾德娜觉醒的过程实际上是寻找自我认同的过程,而她的自我觉醒可以从身体、性和精神这三个方面得以充分体现。
(1)身体的觉醒
两性之间的不平等是建立在男女生理差异的基础上,生物学理论证明了男性的优势地位。女性受压迫的根源在于父权社会中男性对女性身体的占有。尤其对于已婚女性,她们的身体是不属于自己的。“由于已婚女性对财产没有任何权利,因此要求对自己的身体拥有权利是不可接受的。”[5]17在男性制定的规则中,照顾孩子和维护家庭和谐成了女人的责任。“妻子”的角色将女性看作是男性的私有财产,“母亲”的角色将女性限制于满足孩子的需要。在寻找自我认同的过程中,艾德娜意识到自己被束缚。
阿黛尔在产房生子的场景让艾德娜意识到生儿育女成了她的责任和义务,女性孕育孩子成了一种自然规则,而女性生孩子的痛苦和无助却被忽视。一直以来,对母亲身份的赞扬和对母爱的歌颂变成了奴役女性的工具,而女性也认为生育是一件神圣而伟大的事情。她们没有意识到生儿育女的自然规则让女性成为了生育的工具。因此艾德娜意识到女人的存在不只是单单孕育生命,女性有决定是否生育的权利,有权利支配她们的身体。
作为妻子,艾德娜并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一件需要照顾的个人财产。她的身体属于她的丈夫而不属于她自己,艾德娜的身体被认为是她丈夫的财产。她在海里游泳后,她的丈夫责备她晒伤了她的皮肤。“他看着妻子,就像看着一件遭到了损坏的珍贵的私人财物。”[4]4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属于丈夫的一件所有物,艾德娜逐渐明白她的身体不应该属于任何人。在艾德娜内心,她认为除了自己,没有人有权控制她的身体,即使是自己的丈夫。
在父权社会下,女性的身体不属于自己,她们也意识不到自己的身体美。而所谓女性美的标准就是那些美德标准,只有像阿黛尔这样贤妻良母型的女人才叫美。艾德娜意识到自己和阿黛尔这样的女性不一样。在和罗伯特的交往中,艾德娜认识到自己的女性魅力,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同样具有自己独特的美,女性的美不应该取决于外在的标准。在罗伯特的帮助下,艾德娜终于学会了游泳,对于自己身体的掌控带给她一种全新的体验,这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体所带来的力量,她的身体可以由她自己来操控。“她感到一阵狂喜,就像得到了什么重要的力量,让她能掌控自己的身体和灵魂。”[4]54
艾德娜选择追求自己作为独立个体的价值,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财产。她试图打破社会传统观念的桎梏,将自己从身体和精神上与家人分开,找到自我存在的价值,明白了她也可以是自己身体的主人。艾德娜对于母亲身份的质疑,对于自己身体的控制以及对作为男性附属品的反抗,都体现出了女性希望摆脱父权社会的桎梏以及母亲角色的束缚。作者鼓励女性寻求自我解放和独立,让女性意识到自己是具有和男性同样地位的个体存在。
(2)性意识的觉醒
在19世纪,性是一个较为隐晦的话题。在父权制度中男性对性具有绝对支配权。“婚姻中的欲望和性快感被认为是不必要的,性交的唯一目的就是生育。”[6]31女性不能表达她的性欲,因为这被认为是不道德和可耻的。然而,男性不需要压抑他们的性欲望和性冲动,因为性欲被认为是男性的自然本能。只有男性有性欲,女性被认为是没有性的存在。父权社会的传统价值观念压抑女性性意识的觉醒。
艾德娜性意识的觉醒是实现自我认同的重要组成部分。艾德娜和庞蒂利埃的婚姻纯粹是一场意外。他们不是因为爱而结婚,而是当时艾德娜想要摆脱那个传统刻板的长老会家庭和逃离她父亲的控制。庞蒂利埃先生只是将她的妻子看作是一件自己的私有财产,认为妻子对自己的忠贞是理所当然的。由于缺少爱与激情以及丈夫对自己的忽略,六年平淡的婚姻生活已经不能激起艾德娜的性欲冲动,她也未曾体会过性快感。在第一次学会游泳的晚上,她拒绝了丈夫让她回房睡觉的要求,这是艾德娜开始对丈夫性要求的反抗。在回到新奥尔良之后,也毅然决然地拒绝和丈夫睡在一起,拒绝成为丈夫发泄性欲的对象。
艾德娜是一个具有浪漫幻想的女性,她渴望真正的爱与激情,然而在她丈夫身上却得不到这种感情。在和英俊的爱慕者罗伯特的相处时,她第一次感受到性欲的涌动。而罗伯特的逃避和离去,让艾德娜感到伤心失望,她接受了花花公子阿罗宾的引诱,和他发生了婚外情。在阿罗宾身上艾德娜得到了一种慰藉和情欲的满足。艾德娜通过世俗所不能允许的婚外恋情,实现了她发自内心的感情欲望的宣泄。浪荡不羁的阿罗宾满足了她身体本能的需求,她受自然本能的驱使,从阿罗宾那里寻求性快感。艾德娜知道阿罗宾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他们之间并没有爱情,她只是沉溺于他所给予身体欲望的满足感。“阿罗宾对她来说根本无足轻重。然而他的出现,他的举止,他目光的温暖,最重要的是他的嘴唇碰触她的手,对她起了麻醉作用。”[4]153艾德娜从不认为她是一个放荡的女人,她并不对此感到羞愧和耻辱。她意识到女性和男性有同样的性欲望,而女性也并非天生对性无感,只是传统观念压抑和束缚了女性的欲望。夫妻间的爱情可以激发由自然本能驱动的性欲,但人的欲望也可以与爱情和婚姻无关。
《觉醒》通过刻画艾德娜违反世俗和道德的婚外恋,运用这样大胆而赤裸的关于性的描写打破了传统社会价值观念对女性意识的束缚。肖邦认为女性具有与男性同等的权利去表达性欲,女性同样是一个具有性欲的个体,肯定女性性意识的觉醒。
(3)精神的觉醒
19世纪末,美国处于父权社会,女性在社会和家庭生活中处于从属地位,在社会、经济、思想等领域都受到歧视和压迫,而经济上的不独立也导致女性成为男性的附属品。女性没有自我,个体价值得不到肯定。
父权社会中,家庭成了女性实现个人价值的场所。格兰德岛优美的环境激起艾德娜内心深处对自我的渴望,艾德娜的自我意识慢慢觉醒。在学习游泳中,她开始认识到自己作为个体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她的自我意识已经萌芽。她开始拒绝丈夫的要求,拒绝丈夫让她回房睡觉的命令,和丈夫分房。她脱下黑色礼服,取消了平常的周二晚宴。这都代表着艾德娜拒绝成为丈夫的私人财产,渴望摆脱婚姻的枷锁,实现自己独立个体的追求。
艾德娜出生在肯塔基的长老会家庭,从小父亲在家里就处于绝对权威的地位,作为父权社会下的典型家长,他总是用各种传统教条的规范来约束她,强迫她去教堂进行祷告,干涉她的婚姻。她违背自己父亲的意愿,选择与庞蒂利埃结婚也是为了摆脱父亲对自己的掌控。这是她对父权统治的一种反抗,反抗父权制下男性家长的权威。从最开始高兴地计划为妹妹筹备礼物,到最后选择拒绝出席妹妹的婚礼,她意识到婚姻的本质不过是父权制束缚女性的一种手段。自此,艾德娜开始反抗传统家庭伦理观的强迫,摆脱传统女性作为母亲、妻子、女儿、姐妹的角色身份和对女性顺从、体贴的要求。这些举动也是她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对传统观念的反抗,希望摆脱传统束缚和强加在身上的责任来获得独立。
与传统的贤妻良母阿黛尔相比,艾德娜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成为那种家庭天使般的女人。对于孩子,艾德娜最开始也是很矛盾的,母亲身份让她无法摆脱传统观念的压迫和实现自我的独立。在挣扎中,艾德娜最终放弃了对孩子的照顾,搬出家一个人独居。尽管她也爱她的孩子,但是她拒绝履行母亲责任,这也是艾德娜自我意识觉醒后对于母亲责任的质疑,她曾明确表示“可以为孩子放弃金钱,放弃生命,但是不可以放弃自我”[4]93。
当她回到格兰德岛后,为了摆脱丈夫的控制,她开始学习画画甚至搬到了“鸽子屋”,来躲避压抑的家。正如她所说的:“我感到我的社会地位下降了,但是我的精神却得到了升华。”[4]187她的一切行动都显示了艾德娜自我意识的觉醒和解放自己的决心。在实现自我独立的过程中,她也意识到了经济独立对于女性的重要性,于是她开始画画来谋生以摆脱丈夫的控制。艾德娜对于经济独立的追求体现了作者肖邦的态度,即女性要想实现真正的自我独立和解放,就一定要实现经济的独立。肖邦主张女性应该打破传统社会观念强加于女性身上的角色和责任,从传统的枷锁中解放出来。她肯定女性的个体存在和价值,鼓励女性追求自我,实现真正的独立和自由。
三、结语
在《觉醒》中,肖邦描述一位已婚的妇女艾德娜挑战社会传统,追求自我,寻求独立和自由的觉醒之路。在寻求自我认同的冲突中,主人公意识到她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的觉醒否定了父权社会下传统的女性价值观,体现了新女性对于自我、独立、自由和性解放的追求和渴望。艾德娜的觉醒对当代女性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即女性要有追求自由、平等和自我认同的勇气,更多地思考女性自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这样才能更有效地与性别歧视抗争,从而实现真正的性别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