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文言小说仕宦神仙形象的文化阐释
2019-03-05慎泽明
慎泽明
(澳门大学 人文学院,澳门 999078)
宋代是中国小说发展史上的重要时期,是时小说作品不仅在内容上包罗万象,且数量庞大,蔚为壮观。李剑国曾在《宋代志怪传奇叙录》中指出了造成宋代小说蓬勃发展的几点因素,即“唐人小说巨大惯性力量的纵向冲击作用和宋代说话的横向影响作用……刻书业的发达给小说提供了极便利的传播条件”[1]3。而宋代帝王普遍喜读小说,并授意臣下编撰诸如《太平广记》《夷坚志》等大型小说集,更是激发了宋代文人创作小说的热情。宋代文言小说的素材多取自文人的日常见闻,虽语言平实,却是其精神世界的真实映射。对此,小南一郎在《中国的神话传说与古小说》中关于中国民间故事创作的一段论述同样适用于解释宋代文言小说的创作原理,他认为“它们作为人的精神生活的重要一环,又是与日常生活密切联系并相互补充(即日常生活产生出故事,并使之按生活本身提供的价值观念来发展;另一方面故事又作为媒介,使日常生活的意义典型化并显示出来)而存在的”[2]2。在宋代自上而下的崇道热潮影响下,属于社会精英阶层的文人士大夫深受道教思想理论的浸润。而作为道教核心内容的神仙思想理论则尤其为文人士大夫所津津乐道,并影响了他们关于小说人物的塑造。笔者所述的仕宦神仙是指原形为北宋朝廷官员,去世后得以成仙的小说人物形象,并依据小说中仕宦人物成仙后的生活状态,即继续以施政者的姿态处理世事或是逍遥洒脱、不问世事等分成两大类加以论述。
一、主治一方的高官神仙形象
苟波在《神仙形象的“人性化”与道教的“世俗化”》一文中认为,“宋元以后,随着道教的世俗化,神仙形象有了另一次巨大的变化。这一时期在社会上产生影响的神仙,大部分在形象上非常接近普通人……真正的具有了‘人性化’、甚至‘平民化’因素”[3]。宋代道教神仙思想不再只局限于道教徒自身的宗教信仰,而是更广泛且深入地融入到了社会各个阶层的日常生活乃至精神世界之中。不同阶层的人们热衷于根据生活体会杜撰出符合自身阶层信仰需要的神仙形象。而对于文人阶层而言,那些学富五车、政绩显赫的朝廷高官是他们人生的楷模与精神领袖,自然成为其理想的崇敬对象。
宋代文言小说中的高官神仙形象皆庄重威严,施政清明,给人一种朗朗乾坤的感受。在刘斧《青琐高议·紫府真人记》一篇中,右侍禁孙勉射杀了一只破坏堤坝的大鼋,后来由于大鼋的诉讼,孙勉被冥间神吏带走接受审问。行进途中路过了一座壮丽的宫殿,神吏称:“此乃紫府真人宫也。”[4]14并说明该神就是韩琦。孙勉曾是韩琦的旧部,便想前去寻求庇护。当他进入宫殿后,但见“魏公坐殿上,衣冠若世间尝所见图画神仙也,侍立皆碧衣童子”[4]14。韩琦得知孙勉的遭遇后礼貌地接待了他,并依照冥间“鼋不与人同。鼋百余岁,后更五百世,方比人身之贵”[4]14的条例将其赦免,孙勉随即被青衣童子护送还阳。故事中韩琦所居住的豪华府邸与仙童神吏侍立左右的仪仗都显示出其在仙界的高贵地位。事实上,韩琦朴实忠厚,屈己待人的品格在当时已被广为颂扬。《宋史》记载,“其镇大名也,魏人为其立生祠”[5]8252。张师正《括异志·大名监埽》等宋代文言小说中也有关于韩琦神仙形象的描写,可见其在宋代已有广泛的民间信仰基础。《青琐高议·王屋山道君》一篇中,河阳孟州公吏许吉外出路过王屋山时,见到丞相庞籍身着道袍与几名道童在山中行走,他询问道童得知庞籍已成为王屋山道君,治理此地。不一会,有两名武将押解着一只老虎赶来,并向庞籍汇报道:“此虎昨日伤樵者某人。”[4]16庞籍随即写下判书曰:“付主者施行。”[4]16之后便消失在碧云雾霭之中。庞籍作为朝廷宰辅,历任多个要职,在宋代政坛享有崇高威望,即便在后世儿童启蒙教材中仍有对其从政态度的描述。如元代《纯正蒙求》所云:“宋庞籍,字醇之,精于法令,尝曰:‘大臣当遵畏天子法,其敢自为轻重耶。’”[6]62小说中的庞籍主治仙家圣地王屋山,其决断公案的行为仍有往昔为官时的风采。《括异志·王待制》一篇讲述的是寇准担任阎罗王的故事。平晋公王质谪守海陵期间听说一名部下的亡母向阴府告假回来探视儿子,便前往向其询问阴间之事,从中得知主持阴府事务的乃是寇准。内容如下:
平晋公(王质)朝服往拜,而以常所疑鬼神事质之,皆不对,曰:“幽冥事泄,其罚甚重,无以应公命。”平晋又问:“世传有阎罗王者,果有否。复谁尸之?”曰:“固有,然为之者亦近世之大臣也。”请其名氏,则曰:“不敢宣于口。”公乃遍索家藏自建隆以来宰辅画像以示之,其间独指寇莱公曰:“斯人是也。”复问冥间所尚与所恶事,答曰:“人有不戕害物性者,冥间崇之,而阴谋杀人,其责最重。”[7]41
故事中虽没有对寇准的正面描写,但却以入冥者的视角反映出其治理下的阴间秩序井然,且有严明的善恶赏罚制度,令读者从一个侧面体会到其刚直不阿的人格魅力。《括异志·刁左藏》一篇中大名府马监刁允升去世半年后,其子又见到刁出现在城中,刁允升说道:“吾尝事范希文,渠今主阴府,俾我提举行疫者。今欲往许州以南巡按,道出此,故暂来视汝。”[8]33故事中主治阴府的范仲淹与前文所提到的韩琦、庞籍等人多有交集。据《宋史》记载,“仁宗时,韩琦、范仲淹、庞籍皆尝经略西事,久历边任”。[9]8382他们都曾参与过国家军务大事的处理,对国家兴亡、政局稳定有过突出的贡献。因此在小说作者的心目中,他们在仙界依旧扮演着社会管理者角色,以贯彻执行仙界的管理理念继续实施对社会秩序的维护。
而在《青琐高议·玉源道君》一篇中则更为明确地揭示了高官成仙的神学原理。故事中丞相刘公年轻时在进京赶考的途中遇到一位老叟,老叟看出刘公要前往求取功名,便赠一联“今年且跨穷驴去,异日当乘宝马归”[4]15。刘公好奇他何以得知自己将有锦绣前程,老叟回答道:“不惟名利巍峨,又大贵,况公自是罗浮山玉源道君。”[4]15这便将刘公今生的显贵命运与前世罗浮山玉源道君的神仙身份联系在了一起。高官前世即为神仙是一种命定理论的宣扬,也是时人关于成仙理论的一种变革。在道教神仙理论中,神与仙原本有着明晰的界限,神指的是一种先天具有长生不老之身与无边法力的超自然群体,拥有对世间万物的统治权。他们居住在昆仑圣境、蓬莱仙岛等虚无缥缈的仙境之中,与凡人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如《穆天子传》《汉武帝内传》所叙述的那样,即便身为至高无上的帝王,在其面前也只能委身为求仙问药的寻访者。而仙则可通过丹药服食,或在仙师的指导下修炼而成。尤其在魏晋时期地仙概念的提出之后,凡人成仙更是获得了理论上的可能。相比之下,北宋文言小说中的高官神仙则是兼具两者特征的另类存在,即并非通过个人修炼或仙师指点,而是通过俗世卓越的政绩与品德得到天命的眷顾而登入仙界。这一点在《青琐高议·群玉峰仙籍》中体现得尤为明显。故事中进士牛益梦见自己的魂魄来到一座宫殿旁,门吏告诉他这里是群玉宫,并说:“此宫载神仙名籍。”[10]19这时,一名官吏模样的人骑马前来,牛益认出其乃是自己的旧相识——内翰吴臻。吴臻带牛益进宫游览,他见到殿内被称为“中州天仙籍”的石碑上刻有数千神仙名讳,其中就包括丞相吕夷简、丞相李迪、尚书余靖、龙图何中立等朝廷重臣。故事以牛益作为亲历者,形象且具体地展现出高官在天界皆有仙籍的场景。南宋周煇《清波杂志》亦云:“本朝陈文惠南庵,欧阳公神清洞,韩魏公紫府真人,富韩公昆仑真人,苏东坡戒和尚,王平甫灵芝宫。近时所传尤众,第欲印证今古名辈,皆自仙佛中去来。”[11]5030可见朝廷高官死后成仙在宋代已成为一种得到广泛认同神话范式。
二、乐享逍遥的士大夫神仙形象
北宋文言小说中另有一批登仙的仕宦形象,他们没有具体的职权,而是彰显出一种逍遥安乐的神仙姿态。
《括异志·刘密学》一篇讲述的是枢密直学士刘师道担任南岳北门侍郎的故事,并分为若干场景,以不同见证者的视角对该事件进行描述。其一,一名衡山百姓在夜行中遇见一队仪仗兵,甚是威严,询问为官者得知是刘师道明日将前往南岳任职。其二,内臣江供奉来南岳庙进香,夜宿庙中梦见刘师道上任宴饮的场景。其三,一名道士前往尚书马亮府邸投送刘师道的书信,并透露刘即将任职南岳,而当日即是刘师道逝世的日子。其四,刘师道本人在长沙时称收到劄子要前去觐见皇帝,谁知第二天沐浴后竟端坐而逝。[12]19文中介绍,当时的衡潭百姓用与岳神相同的规格来祭祀刘师道,证明其神迹与前文中的士大夫一样有着广泛的社会舆论基础。同时,宋代有一种“佚老优贤”的祠禄制度,一些即将退居二线的官员会被派往各地的皇家宫观担任祠禄官。对于那些不再有政治抱负而渴望安度晚年的官员来讲,这是一项没有实际工作事务,又能够得到一笔可观收入的美差。南宋诗人杨万里就曾感叹道:“全家廪食皆天赐,晚岁祠官是地仙。”[13]664故事中的刘师道在收到皇帝的劄子后离开俗世担任南岳仙官,并不忘派人通知自己的官场好友,实际上就是对这一官场生态的的神话演绎。《括异志·陈省副》中,三司副使陈洎去世后在阴间继续担任益州的官职,依旧可以与朋友宴饮作乐,且“樽俎帟幕,无不华丽,左右侍卫甚盛”“相得之欢不异平昔”[7]40。其逍遥快活的生活状态令人艳羡不已。李献民《云斋广录·赵密学》一篇中,枢密直学士赵卨一日对从吏讲:“汝俟午时,速当来报”[14]2。等到午时,他“命左右取公裳服之。乃秉笏正身,端坐于府,若有所待”[14]2,又吩咐道:“汝出望北方,有紫云至,亦当来报。”[14]2不一会,果然有紫云飘至,赵卨也随即离世。故事没有交代赵卨将升仙何处,整体表现出一种浪漫祥和的审美意趣,开放式的结尾也令人浮想联翩。《云斋广录·王平甫》一篇中,王平甫去世后升仙灵芝宫,“其乐非处世之比也”[14]4。文中将王平甫仙居灵芝宫与唐白居易升仙蓬莱“乐天之院”联系在一起,且称:“盖二人皆天才秀逸,则精神所寓,必有异者。”[14]4可见王平甫以才情闻名于世,但其命运却并不平坦。曾巩《祭王平甫文》云:
呜呼平甫。决江河不足以为子之高谈雄辩,吞云梦不足以为子之博闻强记。至若操纸为文,落笔千字,徜徉恣肆,如不可穷,秘怪恍惚,亦莫之系,皆足以高视古今,杰出伦类。而况好学不倦,垂老愈专,自信独立,在约弥厉。而志屈于不申,材穷于不试。人皆待子以将昌,神胡速子于长逝。[15]285
王平甫虽才高八斗,却仕途不顺,文人之中多有为之不平且惋惜者,因此为其杜撰升仙事迹实为一种精神安慰与寄托,与历史上李白、颜真卿等人的成仙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逍遥安乐的生活状态是道教神仙思想的诱人之处,葛洪在《抱朴子》中将神仙生活描述为“云轝霓盖,餐朝霞之沆瀣,吸玄黄之醇精,饮则玉醴金浆,食则翠芝朱英,居则瑶堂瑰室,行则逍遥太清”[16]46。北宋文言小说将此生活状态与士大夫的身后世界结合在一起,营造出仙灵永安的美好画卷。故事中的士大夫们皆得到长生、自由与快乐,不再为俗世功名所纠葛,这是小说作者对道教神仙思想的成功借鉴与再创造。
三、仕宦神仙形象背后的社会文化心理及历史因素
北宋文言小说作者对仕宦神仙形象的塑造,主要反映出以下几个方面的社会文化心理。
(一)对世俗政治的关注及对治世能臣的赞扬
随着宋代科举制度与文官制度的高度完善,北宋文人通过科举取士进入国家政治体制的热情也日益高涨,从而形成了较前代文人有所不同的精神面貌。魏征《隋书》提到魏晋时期有“学业者,多不习世务,习世务者,又无学业”[17]1043的现象。而宋代文教事业高度发达,文士入士几率也大大提升,从而造就了一大批才能吏能双馨的政治人物。如小说中被封神的韩琦、范仲淹、庞籍等人在文坛与政坛都具有强大的影响力。宋太祖开国之初便定下了“重文轻武”的国策,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上谓近臣曰:‘今之武臣,欲尽令读书,贵知为治之道’”[18]77。在这种情况下,宋代文人普遍形成了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另外,范仲淹、韩琦、富弼所主导的庆历新政使得不同政治主张得以伸张,从而令文人士大夫阶层参与政治的渴望空前强烈。北宋邵伯温《邵氏闻见录》云:
大臣奏事,可即肯首,不即摇首,而时和岁丰,百姓安乐,四夷宾服,天下无事。盖帝知为治之要:任宰辅,用台谏,畏天爱民,守祖宗法度。时宰辅曰富弼、韩琦、文彦博,台谏曰唐介、包拯、司马光、范镇、吕诲云。呜呼,视周之成、康,汉之文、景,无所不及,有过之者,此所以为有宋之盛欤。[19]15
是时政坛充满活力的盛况可见一斑。诸执政大臣享有如此崇高的威望,自然成为小说作者乐于颂扬的对象,而将世俗官员与仙界神明相结合的故事设定则更能体现其高大形象。除上述故事之外,章炳文《搜神秘览·龙女庙》一篇也较为典型地突出了这一风尚。内容如下:
澶州黄河堤,有龙女三娘子庙,极灵应。大河每有危,官府必祭祷。元丰中,有提举都大巡历,抵暮风雨,遂宿于庙。漏及三鼓,雨稍霁,闻庙殿中似有一人曰:“自北京之西过稍便。”徐又有一妇人声,曰:“黄河自东如何?”曰:“不可定矣,更不要疑误。”少顷,复曰:“北京文侍中彦博在,须著回避他,候他移镇未迟。”从者悉皆闻此语,预已传播。及四年,文相移镇西京,黄河果坼流自北京之西。固知万事皆非人力可为,而朝廷庙社之臣为鬼神所钦重如此。[20]113
江河神明本是天帝管理凡间的代理人,但面对文彦博这样德高望重的朝廷名臣也不敢轻举妄动。《括异志》中《贾魏公》《吕枢密》《马仲载》等几篇故事也都有讲述天神护佑高官的内容。人物形象是小说描写的核心内容,而像宋代文言小说作者这样灵活运用人神对比或人神角色转化来达到叙事目的的手法不可谓不高明。
(二)享乐之风的盛行以及解脱身心的渴望
1.及时行乐的士大夫生活基调。北宋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保持着承平治世的稳定局面,文娱事业得到高度发展,使得士大夫普遍沉醉于莺歌燕舞的逸乐环境之中。宋代文言小说作者在广泛的社会交游中耳濡目染士大夫的生活方式,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他们对于小说故事元素的构造。在传统道教仙传中,神仙所享用的食物器具往往具有外貌朴素平常,但功效神奇非凡的特点。元代道士赵道一在《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后集·九华安妃》中提到:“真妃至,良久手中先握三枚枣,色如干枣而形长大,内无核,其味甘美,异常枣”[21]2913,旨在突出仙家饮食的炼养功效与神秘性。而在北宋文言小说仕宦神仙的生活中,“美人”“佳肴”“府邸随从”是必不可少的元素,可见小说作者在塑造神仙逍遥形象的同时,也将士大夫们的日常生活搬演到故事中来。
2.沉重的精神压力。在党争频发的政治环境下,士大夫之间往往发生互相攻讦,暗施诡计的丑恶现象,使人的心情长期处于不安与压抑之中。譬如因“乌台诗案”而遭到贬谪的苏轼,《宋史》记载,“苏轼自湖州赴狱,亲朋皆绝交”[22]8731。其弟苏辙也曾说道:“士大夫皆讳与予兄弟游,平生亲友无复相闻者。”[23]83其凄凉的境遇令人叹惋。相比之下,道教神仙理论宣扬道德与善良,如张君房《云笈七签·神仙可学论》在论及成仙标准时便提出了“身居禄位之场,心游道德之乡”“至忠至孝,至贞至廉”[24]564等道德准则,显然更能得到时人内心的认同。前文小说人物韩琦、文彦博等人在现实中多次有过辞官隐退的行为,其高风亮节,不恋名利的为官态度也颇为符合道家“知足不辱,知止不殆”[25]182的旷达人生观。小说作者也正是推己及人的体谅到士大夫们的此种精神困境,从而为他们打造出逍遥神仙的文学意象以寄托对身心自由、远离荣辱的内心渴望。
(三)历史因素
1.官方造神运动的影响。君权神授是封建王朝维护政权合法性的传统理论,宋前几乎历朝都有利用道教图谶受命观制造政治预言的事例。李丰楙在《六朝隋唐仙道类小说研究》中指出:“在政治、革命行为中,其所提供的宗教虚幻世界,确是乱世百姓的共同理想与愿望。因而依附于其上的咒术性图谶,常可作为指导的思想,发挥类似于现代政治中‘主义’的信仰作用。”[26]347而宋朝皇帝则更为直接地对道教神仙体系进行改造,通过制造皇帝的仙界背景将宗教神权变为政权的附庸。太祖、太宗、真宗三朝都进行了频繁的“造神”运动。《括异志》中的几篇故事便集中体现了这些历史事件。在《黑杀神降》一篇中,张守真所见证的黑杀神降临事件明显是在为太宗赵光义的继位提供奉天承运的合理性。《来和天尊》一篇中,刑部尚书杨砺在梦中拜谒了宋真宗的仙界原形——来和天尊。[27]3《乐学士》一篇中更是讲到真宗朝学士乐史在梦中被一神人引导至天帝的宫殿,目睹了天帝命令“南岳赤脚李仙人”下界投胎为真宗子嗣的场景[27]4,为仁宗的诞生及继承皇位制造了一种神话色彩。而关于仁宗的驾崩也被神话所渲染,在《南岳真人》一篇中,相国庞籍在病逝前留给家人一封书信,信中讲到其在弥留之际被神人引导至玉皇殿前,玉皇有云:“庞籍令且归,伺与南岳真人偕来。”[27]8他随即被带往南岳真人的宫殿并认出其就是仁宗皇帝,之后凡间的庞籍就和仁宗先后病逝。《衡山僧》一篇讲述的是一名衡山僧人在逆旅之中梦见南岳神兵前往新天子处受职的场景,不久后便听闻仁宗驾崩的消息。由此可见,北宋帝王的成神故事具有明显的世代传承性,几乎历代皇帝都有仙界的原型。另一方面,王钦若等崇道骨干向真宗进言:“陛下苟不用兵,则当为大功业,庶可以镇服四海,夸示戎狄也。”[28]1518而所谓“大功业”即是以封禅为主的宗教活动,并且“当得天瑞,希世绝伦之事”[28]1519。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之下,北宋文人士大夫普遍崇道,他们中间的能文之士凭借宗教生活体验将一些传闻中的人物故事道教化、神秘化。北宋文言小说仕宦神仙形象的产生也正是受到了这一创作思想的影响。
2.宋代文人小说的创作属性制约。李剑国在《宋代志怪传奇叙录》中提及:“大凡文人小说多取资于见闻,有了众多的人‘纵谈鬼神’,于是小说便有了来路;有了众多的人‘卧读小说’,于是小说便有了去途,结果必然是小说创作的兴旺。”[1]3对于宋代文人来讲,阅读小说是其休闲生活的一部分。人们通过集会时的漫谈搜集到种种碎片化的素材,加以整理増饰后形成供文人士大夫们消遣解闷的读物。正是这种“游戏笔墨”创作属性造成了文人小说作者缺乏如唐传奇作者那样幻设出奇的创作意识,从而影响了读者的阅读快感。但其庞大的体量与如仕宦神仙这样创新性小说人物的创作也为后世小说的发展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与范本,具有不可忽视的文学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