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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的符号狂欢与亚文化景观审视

2019-03-03余天威

云南社会科学 2019年4期
关键词:佛系亚文化符号

余天威

网络流行语是当代青年群体社会交往的重要工具,反过来又折射出青年群体的思想动态,乃至于当代中国社会心态的走势与风向。继“萌萌哒”“然并卵”之后,“葛优躺” “手持莲花无欲图”又一次引发了青年群体的网络狂欢,“葛优躺”“佛系”亦分别名列2016年、2018年的“十大流行语”。与“屌丝”“戏精”“萌萌哒”等网络流行语相似,“丧”“佛”等词语的热度在媒体讨论中逐渐退潮,但是,这一承继“萌”“污”精神元素的新一轮网络符号狂欢,及其形塑的“小确丧”的“亚文化景观”,却折射出新一代青年群体缺乏激情斗志、以“卖丧信佛”慰藉自我的思想动向。因此,基于网络亚文化景观的视角,审视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的符号狂欢,依托文化反思阐释其正反价值,对于新时代青年健康成长,以及助推社会主义文化大繁荣、大发展均具有重要意义。

一、“卖丧信佛”:网络青年符号狂欢的演绎新形态

网络青年的“卖丧信佛”,首先呈现的便是在语言、话语、消费方面的多维符号狂欢。

(一)语言符号:由“佛”“丧”引发的新一轮网络语言狂欢

网络流行语是青年群体展现大众狂欢的载体,因此,经典语录、表情包、弹幕等语言符号在网络空间的迅速传播,往往能在短时间内催生一场极具青春色彩的语言符号狂欢,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经典语录的符号狂欢。无论是“丧文化”,抑或是“佛系青年”,在网络空间的传播中,言语简练但内涵丰厚、句句在理却字字扎心,往往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且在网络流传的时间更久、范围更广。比如,“每天用六位数的密码,保护着两位数的存款”,“你每天都很困,只因为你被生活所困”①《支付宝这16句文案,太狠了!》,新浪网,http://www.sohu.com/a/195093385_488716.等,直戳网友内心痛点。第二,表情符号狂欢。表情包因契合网络时代的信息传播方式,以及特有的互联网视觉化效果,而成为具有商业经济价值、融摄网络亚文化元素的社会热点符号。第三,弹幕语言狂欢。弹幕作为网络时代的新型媒介语言,以时效性、娱乐化、交互性等特征而深受网友喜爱,由此常常成为网络青年观看视频时,抒发自我情怀的重要方式。

网络青年“卖丧信佛”语言符号的风格生成,依赖于对主流文化已有文化符号的拼贴、同构,即基于已有文化符号之间的零散、混乱式拼贴,建构出形散而神不散、保留核心价值的亚文化体系。因此,“卖丧信佛”的语言符号狂欢,具有以下特征:第一,语言符号建构的任意性,为形塑一种极具颠覆、抵抗意义的亚文化风格,肆意篡改、拼贴、重构,即赫伯迪格评述的“符号的游击战”,比如“有时候你不努力一下,不知道什么叫绝望”等,是以人们耳熟能详的话语为原型的。第二,语言符号使用中的“自黑”“自我矮化”,与“萌”彰显的去驯化反抗、“污”呈现的人格矮化相比,“丧”是自嘲式的逃离现实,以及自我遁入中的精神矮化①程可:《表情包呈现的网络亚文化话语分析》,陕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8年。,“佛”则是在消解激情斗志中慰藉自我,尽显遁世主义、犬儒主义倾向。第三,语言符号的暴力性,即简短、直接且极具攻击性,比如,“哪有什么选择恐惧症,还不是因为穷”“虽然你单身,但是你胖若两人”,就贫富、胖丑等对社会特定群体进行攻击。

(二)话语符号:以弱势心态泛化为基的网络青年民粹式狂欢

逃避现实、精神矮化,极具遁世主义与犬儒主义元素的“丧”“佛”,之所以能够在网络空间迅速被人们认可、接受,与社会转型期青年群体承担社会重压、弱势心态泛化,以及社会焦虑情绪弥漫、暴戾之气浓厚等紧密相关,由此,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狂欢,往往呈现出民粹式标签的话语符号景观。

网络青年群体弱势心态泛化与蔓延,是“卖丧信佛”狂欢的基础。当代中国拥有数量庞大的弱势群体,对所谓弱势群体的评判并无特定的标准,而是相对而言,比如,相对于富人、城管、警察、官员的穷人、小贩、普通民众等。网络青年因经济、工作、家庭等多重因素,而承担社会重压,他们往往因内隐的焦虑情绪亟待释放、自我的不安全感需要输出,而常常在弱势心态泛滥中滋生无奈感,进而在“皈依佛系”“你丧我丧大家丧”中慰藉自我,即“网络的狂欢是对现实压抑的反弹,映射出了社会焦虑的镜像”②汪磊:《网络场域中的狂欢景观及其社会焦虑镜像——以标签化的“话语符号”为观察窗》,《天府新论》2013年第3期。。调查数据显示,“作为上有老下有小的‘夹心层’,曾经被打上‘叛逆’标签的80后们成为了丧文化中的主流群体,占比高达50.41%”③《 UC大数据“丧”文化报告:幽默是坚强最大的智慧》,光明网,http://it.gmw.cn/2017-06/20/content_24840021.htm,即以“80后”“90后”为代表的青年群体,是“卖丧信佛”的主力军,由此,也反过来凸显出这一青年群体所承担的社会重压。正是这种社会重压,驱使着网络青年在倍感生活的艰辛与无奈中,借助“成佛”“比丧”来调适自我。

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的狂欢充满了戏谑、自嘲的底层叙事,以及反讽式的话语对抗,具有浓厚的民粹色彩。其更多是展现生活的无奈,即在自嘲的戏谑表达中,缓解自我承担的社会重压,其中,“佛系”的泛滥,实际上是部分青年将社会压力的消极应对作为标签“佛系”的主动选择;“丧文化”则是部分青年在自我矮化中,在形塑乏力颓丧形象、付诸无奈逃避行为、呈现戏谑反讽话语④刘楠:《“丧”文化的网络媒介呈现与引导研究》,河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8年,第16-20页。中慰藉自我。同时,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狂欢中的话语表达,暗含着对以公平为基本价值取向的社会中下层问题的关注,因此,戏谑、反讽的话语表达中,潜藏着浓厚的阶层对抗情绪。比如,对阶层间人生起点的不公平的关注,“条条大路通罗马,而有些人就生在罗马”,这一话语表达同时也潜藏着对现状的反抗及对现实社会的抨击,极具民粹主义色彩。

(三)商业符号:基于后现代的商业符号嘉年华消费狂欢

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狂欢的当代中国,正是网络时代与消费时代交融并进的时代,因此,“卖丧信佛”的亚文化狂欢,不免与商业经济相连接,走向后现代的商业符号嘉年华消费狂欢。

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的商业符号狂欢,在文字、视觉上均呈现出独特的符号系统。第一,“佛-丧”式场景设计,传递着“佛丧文化”的独特消费理念,比如,“佛系桌面玩具”“佛系随缘置物架”“佛系卵石对杯”等工业设计产品,对心灵宁静、放松身心等理念的强调;“丧茶”店铺以满满负能量为卖点,墙上装饰画均以哭泣、沮丧为基调,店铺里的“丧”式音乐,流露出浓浓的“丧的气息”,进一步增强了“丧文化”的符号感染力。第二,“佛丧文化”的文字表达,强化了人们对“佛丧”主题的符号理解,比如,“佛系工业设计产品”宣传中,对产品融摄理念的“佛系”阐释;“丧茶”的宣传语便是“每天一杯负能量”。第三,“佛-丧”消费的仪式建构,尤其是节日符号形式对消费符号内涵的融摄,进一步助推了“卖丧信佛”的商业符号狂欢,即特定主题日的选取(“分手鲜花”在5月20日兜售),以及蓄意的、“小确丧”式反鸡汤营销方式,诱使大量青年以“过节”之名行消费之实,使得社会上的节庆狂欢与商业营销中的消费狂欢走向同台演绎。

相对于“佛系”产品营销来说,“丧文化”的反鸡汤营销策略,瞅准了部分青年“快闪”的恋爱痛点,诱使他们在发泄负面情绪中进行亚文化买单,从而在彰显“小确丧”的态度中实现了自我的大热。其中,由创意到开店实践仅36个小时的“分手花店”,在营业的唯一一天里,线上流量超过2000万、线下人流量超过10万,8万支花提前售罄;“丧茶”则在开业不到半天便全部售出。此外,借助“丧文化”打造的“UCC负能量咖啡”“没希望酸奶”“江小白表达瓶”等,也均凭借“丧文化”刷爆朋友圈而获得成功。

二、亚文化景观: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符号狂欢的本质

由“葛优躺”、男子手持莲花“无欲图”引发的网络青年狂欢,媒体讨论的热度虽然已经逐渐退潮,但其以“小确丧”的角色扮演,演绎出一种新的亚文化景观,潜藏的话语对抗与争夺,及其难逃同构与收编的命运,均彰显出其网络亚文化的本质。

(一)潜藏的话语对抗与争夺:相对独立的网络“佛-丧”亚文化

1.网络“佛-丧”亚文化的边缘性抵抗

作为一种亚文化景观的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狂欢,已然形成与主流文化相对的亚文化体系,尽管这一体系表面看起来十分凌乱。相对独立的“佛-丧”文化体系,以一种戏谑式的狂欢,表达着对主流文化的边缘性抵抗。

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的符号狂欢,是社会中下层民众生活艰辛、亟需发泄负面情绪的产物,自出生便牢牢刻上了“抵抗”的标签。第一,青年群体承担的社会重压,是驱使他们“卖丧信佛”的根本原因。当前,以“80后”“90后”为代表的青年群体,或正值“上有老下有小”的阶段,或被打上“大龄单身青年”的标签,往往因工作、就业、家庭、人际交往等多重因素,滋生负面情绪而亟待发泄。第二,互联网技术的快速发展与有效普及,尤其是网络虚拟空间的匿名性,为青年群体自主表达个人情绪提供了便利。青年群体因社会重压亟待发泄负面情绪,但现实生活中的法律、道德规范等使之难以尽情发泄,网络空间的匿名性、交互性,尤其是“互联网与生俱来就带有民粹主义倾向”①陶文昭:《互联网上的民粹主义思潮》,《探索与争鸣》2009年第5期。,为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的符号狂欢提供了媒介支撑。第三,消费主义时代的商业助推,尤其是商家采取“饥饿营销”策略、以一种反鸡汤的形式进行精准营销,进一步助长了“卖丧信佛”的狂欢势头。发泄负面情绪、互联网技术以及消费主义的解构性,均饱含着消解、抵抗主流文化的元素,因此,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的大众狂欢,无不流露着对现状的不满,在符号层面展示着对主导文化、社会主流价值观的抵抗。

网络“佛-丧”亚文化的抵抗是借助戏谑化表达方式,进行的仪式抵抗,而非二元对立式的激烈对抗。网络“佛-丧”亚文化的仪式抵抗,有着多重表现。第一,“佛系”与“丧”的内涵有一定区别,但均以逃避现实、慰藉自我为核心价值,因此,“佛-丧”亚文化的仪式抵抗,集中表现为借助戏仿、拼贴等方式,最大限度放大事物的消极性,抒发自我的无奈与颓废感。第二,“皈依佛系”,更多是以“佛”为旗,打着“不争不抢、不求输赢、有无皆可”的旗号,选取看似乐观实则悲观的方式逃避现实、采用看似无所谓或自嘲的生活方式加以掩饰,以应对沉重的社会压力、慰藉自我,“是我们最终和世界及自己和解的方式”①《108颗佛珠的含义——第34颗》,搜狐网,http://www.sohu.com/a/150092951_625791。。第三,“比丧”则比“佛系”的消极性更为严重,即以自我矮化的方式,过分夸大事物的消极层面,“无限夸大人的感性欲望,激励放纵人的肉体生命力,于无形中降低了人性品味,在给人类带来瞬间的感官愉悦和满足的同时,也导致心灵的麻木和空虚,甚至导致生存意义的虚无和生存根基的沉沦”②姜华:《大众文化理论的后现代转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08页。。

2.网络“佛-丧”亚文化的狂欢本质

网络“佛-丧”亚文化的抵抗是戏谑化的仪式抵抗,所谓“成佛”并非真的出家修行,所谓“比丧”也非真正的一蹶不振,而是青年群体的一场网络狂欢。其潜藏的是青年群体“丧而不馁”“佛系却不厌世”的矛盾心理。虽然“卖丧信佛”现象在青年群体非常盛行,但是,积极追捧、热衷狂欢的青年群体并未真正绝望,更多是借助于乏力颓废的形象塑造、无奈麻木的逃避行为,来宣泄处于社会重压之下的焦虑感。对此,有学者根据表里相符、表里不符的情况,将追捧“丧文化”的青年群体划分为“内心悲观呈现消极、内心乐观呈现乐观、内心悲观呈现积极、内心乐观呈现消极”③董子铭:《情绪释放与技术催生:新媒介环境下的“丧”文化解读》,《新闻界》2017年第11期。4种状态,由此也凸显出热衷“卖丧信佛”的青年群体思想动态的复杂性。因此,网络青年追捧“卖丧信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其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流露出渴求改变现状、保持积极向上姿态的真实内心想法,即“通过自我嘲讽和自我批判的方式来坦然面对生活的不如意,毫无保留地向外界呈现自我的弱点和缺陷。这种外表颓废沮丧,内心却毫不气馁的状态构成了‘丧’文化矛盾性心理的本质”④刘楠:《“丧文化”的网络媒介呈现与引导研究》,2018年,第21页。。

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的本质是在狂欢中发泄负面情绪、慰藉自我。处于社会重压之下的“80后”“90后”青年群体,在现实中常常面临诸多难以实现和超越的现实困境,由此,背后均潜藏着一个不安的灵魂,潜藏着内心十分渴望且持续追逐的社会认同感,由此,以一个独立、平等的个体参与网络空间“卖丧信佛”的符号狂欢,反而成为他们释放“丧”情绪、走向“佛系”心灵安宁的最佳方式。根据巴赫金的狂欢理论,第二世界(平民世界)对传统秩序的颠覆,对第一世界中身份、财富、阶层等标签的突破,使得大众获得了一个相互平等的地位,进而能够肆意嘲弄、尽情戏谑、激情狂欢。

(二)难逃收编与消弭的命运:“佛-丧”亚文化的相对性

1.外力收编:“佛-丧”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的交融

作为一种亚文化的“佛-丧”文化,往往会在与主流文化、商业文化的交融中被吸收、收编,即“亚文化是更广泛的文化内种种富有意味而别具一格的协商。他们同身处社会与历史大结构中的某些社会群体所遭际的特殊地位、暧昧状态和具体矛盾相应”⑤胡疆峰:《伯明翰学派青年亚文化理论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第20页。。

“佛-丧”亚文化遭遇主流文化的持续收编。“佛-丧”文化的生成,实际上是以一种戏谑化的方式,对主流文化的边缘性反抗,这种反抗潜藏着与主流文化的话语争夺,因此,面对亚文化的这种挑战,主流文化绝不会任其肆意发展,而是采取措施对其进行持续的收编。根据伯明翰学派的研究,面临“佛-丧”亚文化的冲击与挑战,主流文化采取的第一个手段便是对之加以界定,即“由统治集团——警察、媒介、法院系统——对异常行为‘进行命名’并加以重新界定”⑥[英]阿雷恩·鲍尔德温:《文化研究导论》,陶东风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348页。。经过主流文化界定之后的网络亚文化,往往会引发社会的道德恐慌,进而亚文化被会视为引发社会焦虑、诱发社会矛盾的替罪羊,而被予以解决。对此,如同有学者概括的:“亚文化风格出现→风格传播→主导文化和支配社会感到矛盾、困惑→意识形态收编开始→主导文化对亚文化进行界定,贴标签→媒体引发道德恐慌→亚文化作为替罪羊、亚文化被重新安置、定位→亚文化失去抵抗意义或改弦更张。”①胡疆锋:《亚文化的风格:抵抗与收编》,首都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7年,第110页。

与意识形态收编相似,市场对亚文化的收编,也是主流文化收编的重要手段,因此,处于消费主义时代的“佛-丧”亚文化,往往又会被商业文化所收编。商业助推是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符号狂欢的一大推动力,同时,“佛-丧”文化又极易在商业营销中被吸收,从而在网络狂欢中成为牟利的工具。“佛-丧”文化兴起以来,类似于“智慧佛珠”“佛系工业设计产品”层出不穷,这些产品打着“佛系”的旗号,实质仍是借青年“皈依佛系”浪潮行牟利之实;与“佛系”产品相比,融摄“丧文化”元素的产品更是引人注目,产生出人意料的营销效果,以及“江小白”瓶子上的“丧”元素,更是引发了青年群体在“丧文化”狂欢中,为自我情绪发泄买单。更为严重的是,一些不良商家滥发“毒鸡汤”、贩卖焦虑、赚取流量,为牟取利益而不顾社会道德法律规范,在社会上带来恶劣影响。

实际上,商业符号狂欢本身就是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狂欢的重要表现,但是,如果“佛-丧”亚文化符号转入大批量且持续营销的商品时,其“佛-丧”的独特文化元素必将逐步消失,最终,“佛-丧”亚文化也将名存实亡,即“亚文化风格出现→商业收编开始→风格的传播,风格的缓和→亚文化风格成为消费风格和市场风格→亚文化风格失去抵抗意义或改弦更张”②胡疆锋:《亚文化的风格:抵抗与收编》,第110页。。

2.自我消弭:网络亚文化狂欢中的符号更新

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狂欢因深度契合青年群体情绪发泄、慰藉自我的客观需求,而在社会上广为流传,因此,从之前网络空间的“山寨恶搞”到“屌丝文化”,再到当下的“卖丧信佛”,均凸显出网络亚文化符号更新的演绎动向。

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狂欢的符号消弭,与其依靠戏仿、同构的文化建构方式紧密相关。“卖丧信佛”的符号狂欢,实际上是人们基于社会重压而进行的戏谑式狂欢,这种文化建构是低俗的模仿,而非高雅的创造性文化生产,“丧”“佛”的字眼之所以能够一下子吸引眼球,更多是“黑鸡汤”饥饿营销的效果,一旦人们失去对这一亚文化符号的新鲜感,网络空间势必出现新的符号将其代替。

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的符号消弭,存在两种方式。第一,低俗、媚俗、庸俗元素的彻底消弭。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狂欢中,的确存在对穷人、成功无望者、单身青年、胖人、长相一般女性等特定群体的攻击性,以及青年情绪狂欢中的暴力发泄等元素,这些已然构成对风清气正网络空间形塑的严重威胁,势必在有关部门管制、民众抵制中走向消弭。当然,由于文化影响的深远性,这些饱受诟病元素的彻底消弭仍需要一个过程。第二,淡化自身独特性、以抽象的亚文化元素,融入至新的网络亚文化符号之中。类似于之前的“恶搞”“屌丝”“蓝瘦香菇”等亚文化符号,“卖丧信佛”符号的消弭也并非凭空消失,而是以一种抽象文化符号的角色扮演进入下一次狂欢之中。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狂欢的社会基础,是青年群体弱势心态泛化与蔓延,以及情绪发泄、慰藉自我的需求;狂欢的形式,是依托网络媒介传播工具的大众狂欢;狂欢的叙事方式,是戏谑、自嘲的底层话语,反讽的对抗话语等等。

三、意义生产与时代审视: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现象的文化反思

“卖丧信佛”网络亚文化景观的生成与演绎,具有一定的必然性,因此,不可直接否认其对社会发展的正面价值,但是,其潜藏的社会危害,尤其是对青年健康成长、主流文化繁荣发展的负面影响,必须引起人们的高度重视。

(一)意义生产: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的正面价值

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的符号狂欢,深度契合了社会转型期承担重压青年群体发泄负面情绪、慰藉自我的客观需求,有效迎合了网络时代新型媒介技术的传播特点,以及消费主义时代市场的营销模式,因此,具有一定的正面价值。

1.青年群体发泄负面情绪、慰藉自我的重要方式

青年群体借助网络空间“卖丧信佛”的符号狂欢,戏谑化表达对主流社会的边缘性反抗,从而在自嘲中寻求群体认同与心理治愈。

借助网络狂欢发泄负面情绪,慰藉自我,是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的主要原因,以“佛系”为例,“纾解生活压力”“缺乏精神追求”“反讽现实秩序”的核心意义,是“佛系”的三类记忆主题①陈旭光、宋奇勋:《“佛系”话语的记忆建构与意义实践》,《中国青年社会科学》2019年第1期。。“80后”“90后”以及“00后”青年,大都成长于物质丰裕的时代,他们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对父母、老师存在较强的依赖性,缺乏奋斗的激情与斗志,由此,在面临沉重社会重压时,这些抗挫能力较弱的青年群体,往往借助“信佛”“比丧”的方式予以消极应对,进而在得过且过中“皈依佛系”,在与世无争中走向犬儒主义。与“佛系”心态的追求心灵宁静相比,“丧”式文化狂欢则是以“黑鸡汤”的角色扮演,以句句在理却字字扎心的“痛感”,引发青年负面情绪的极端发泄,即在自我精神矮化中,借助“葛优躺”“悲伤蛙”(sad frog)等视觉性符号抒发情感、排忧释怀。实际上,借助于网络涂鸦表情包的形式,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的符号狂欢,“能让青年群体不断产生自我情感满足、群体认同、社会安全感等情感能量,并且有时会有倡导正能量的内容”②李颖:《网络涂鸦表情包的视觉传播与亚文化景观批判研究》,暨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8年,第48页。,“佛系也好,‘丧’也好,他们的商业推动者很多都是年轻人自己。因此,相对于过去纯粹在社会思潮上的颓废,丧文化将颓废与积极进取都发展到过去不曾有过的高度”③意娜:《丧文化:一种对现代性的激烈反抗》,《上海文化》2018年第12期。。

2.凸显社会矛盾、反映社情民意的“晴雨表”

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的符号狂欢,发端于社会重压之下青年群体的情绪发泄需求,实际上潜藏着当代中国社会矛盾的“回音”。青年“卖丧信佛”的亚文化景观,恰恰凸显出社会发展进程中的复杂矛盾,以及社会弱势群体的社情民意,从而为新时代社会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进程提供重要参考。

当代中国正处于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工业社会向知识经济时代的双重转型阶段,这种转型与发达国家的历史阶段相比,矛盾更为复杂、问题更多、压力更大,由此,给社会民众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的提升带来诸多消极影响。正是处于这一环境之下,“上有老下有小”的青年群体承担着巨大压力,但是,现实社会中的法律道德规范不允许他们予以激情发泄,由此,依托网络空间、借助新兴媒介予以符号狂欢,成为他们娱乐自我、慰藉自我的重要方式。因此,基于这种客观需求的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符号狂欢,往往昭示着当代中国特定时空范围内的主要矛盾,昭示着青年群体新时代的社会需求、成为反映社情民意的“晴雨表”,进而成为缓和青年群体与主流社会张力的“润滑剂”。对此,如同有学者借“丧文化”谈到的:“‘丧文化’是中国社会新时期出现的一种新的、大范围的青年网络亚文化现象。‘丧文化’的产生绝非偶然性,归因‘丧文化’,必须将与亚文化有关的意识形态、经济与文化因素之间的全面互动影响都纳入考察视野。”④程明:《以“上文化”消解“丧文化”》,《人民论坛》2018年第19期。

(二)时代审视: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现象批判

与其正面价值相比,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符号狂欢潜藏的危害巨大,对此,人们必须保持高度警惕,并有针对性地采取措施予以纠正、引导与规约。

1.潜藏的价值虚无主义,消解青年群体拼搏奋斗的激情与意志

无论是“得过且过”的“佛系青年”,还是以消极颓废外在形象扮演的“丧”式青年,对生活、人生存在的无意义感、挫败感、迷失感,均暗含着价值虚无主义态度,背离了党和国家对新时代青年“立鸿鹄志、做奋斗者”的期待与期望,消解着主流价值观倡导的胸怀理想、拼搏奋斗精神,任其肆意传染泛化,极易造就新的“垮掉”一代。

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的符号狂欢,看似是青年打着“佛”“丧”的戏谑式狂欢,实则是一种消极的生存体验与生命观,饱含遁世主义元素,尽显犬儒主义倾向。同时,“佛-丧”亚文化的网络狂欢,使其借助网络媒介迅速在青年群体中泛化、感染、蔓延,极易形成一种得过且过、颓废沮丧的犬儒倾向社会思潮,影响整个青年一代。当前,处于社会重压中的青年群体,往往梦想自我的人生之路全是鲜花和阳光,不希望存在一点荆棘与坎坷,内心缺乏对痛苦的深刻体验,一旦遇到矛盾与问题,常常会引发在精神层面的迷茫与困惑,由此,部分青年选取“卖丧信佛”的方式作为消极应对社会压力的主动选择,实属正常。但是,一味投入“卖丧信佛”的符号狂欢而难以自拔,势必在价值虚无主义侵蚀中消解奋进前行的斗志与激情。更有甚者,饱含价值虚无主义元素、谋求自我伤害甚至“自杀”的“蓝鲸自杀游戏”,一度在网络上被部分青年吹捧玩乐,被视为“互联网技术与精神控制相结合的典型例证”①吴之欧:《网络时代精神控制行为的刑法规制——以“蓝鲸死亡游戏”案件为切入点》,《江西社会科学》2018年第10期。。对此,青年群体应当正确认识自我承担的社会重压,正确看待“卖丧信佛”的戏谑狂欢,采取恰当的方式调适自我,实际上,网络“丧文化”传播中流传的一句罗素名言,就足够说明一切:“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2.符号狂欢的意义赤贫倾向,势必进一步助长民众的社会焦虑感

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的符号狂欢,是视觉碎微化的信息传播方式,即快速生产与消费,却未能有效沉淀的信息传播,致使人们往往只是在肤浅中狂欢、宣泄,而未在品味深度信息中深思时代问题,这种意义赤贫倾向的符号狂欢将衍生出一系列的负面问题,势必进一步助长民众的社会焦虑感。

网络青年“卖丧信佛”的符号狂欢,是一种肤浅中宣泄、意义赤贫的碎微化狂欢。这是一种以戏谑、娱乐为导向的网络狂欢,即人们在符号狂欢中的关注焦点是基于窥探心理的高刺激性娱乐信息,即“大规模且门槛越低的生产势必会引爆参差不齐的符号泛滥,其中以最能吸引窥视与围观的娱乐符号为主”②李颖:《网络涂鸦表情包的视觉传播与亚文化景观批判研究》,第52页。,而非具有深度与温度、形式略显单调的理性信息,由此,构成对主流文化宏大叙事的消解,以及对主流意识形态话语权的挑战;这是一种以宣扬“得过且过”、喂“毒鸡汤”为主要手法的大众狂欢,即与社会主流文化、社会主旋律反其道而行之,靠饥饿营销的新鲜感与“毒鸡汤”扎心的痛感,引发青年情绪共鸣、行为上盲从、消费上买单,这实际上是一种拉低社会下线、冲击社会底线的消费狂欢,构成对人们关于正错衡量标准“集体记忆”的严重冲击;这是一种以负面情绪宣泄为目的的激情狂欢,即青年参与“卖丧信佛”的符号狂欢,旨在宣泄因社会重压滋生的负面情绪,由此,不可避免的出现言语粗鄙、攻击性强、情色元素浓厚等,乃至于谩骂侮辱、“人肉搜索”“扣帽子”等暴力狂欢倾向,进一步深化网络空间的道德失范危机,助长民众的社会焦虑感。

3.消费主义时代的商业收编,构成对主流文化产业繁荣发展的冲击与挑战

网络时代与消费主义时代的交融并进,使得青年“卖丧信佛”的符号狂欢走向与市场营销相耦合之路,并一度取得令人吃惊的营销业绩,但是,“佛-丧”亚文化的生成系对主流文化的戏仿、拼贴,缺乏文化创新发展的持续动力,且文化的低俗、庸俗、媚俗元素浓厚,使得以“佛-丧”亚文化为基的市场营销,既构成对主流文化产业繁荣发展的严重冲击,又对当代中国经济社会健康发展带来诸多消极影响。

消费主义时代的网络亚文化狂欢,往往会走向被商业收编之路,比如,各类“佛-丧”文化周边产品层出不穷,以及诸如2017年北京“丧文化街头派对”主题商业活动的火爆开展,均昭示着基于“佛-丧”文化市场营销取得巨大成功。对于这一短期营销行为的成功,尤其是“佛-丧”文化产业已占据的巨大市场份额,进一步强化了人们依托“佛-丧”亚文化开展市场营销的决心与意志,由此不可避免的造成无节制的商业复制与扩展,既会对投资者与消费者的市场经营消费活动产生误导,又会从市场上强占主流文化产业的营销份额,从文化基础上消解主流文化产业的生存之基。其中,依靠传播“丧文化”“毒鸡汤”,贩卖社会焦虑而崛起的“咪蒙经济学”,完全是一种为牟取商业利益而不顾道德规范的市场行为。对此,有关部门需要及时介入、采取针对性措施,控制“佛-丧”亚文化产业规模,倡导投资者、消费者从事积极健康的商业活动,降低“佛-丧”亚文化产业的负面社会效应,鼓励支持利于市场健康发展的商业体系,助推积极健康社会风尚的形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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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号的由来
佛系
变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