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源、订误、拓宽、建构”:顾诚明史研究论略
2019-03-03孙学喜
孙 学 喜
(曲阜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顾诚(1934-2003)是当代明史专家,考证学派的代表学者之一,著有《明末农民战争史》《南明史》等史学作品,在明末农民战争、明帝国疆域管理体制、南明史等领域提出诸多新见。求学期间的顾诚深受陈垣、白寿彝的史学风格影响,重视史料搜集和考证,并渐次接受考证学派的研究方式。从顾诚的明史研究着手,探讨其研究特点和治学方法是了解其史学风格的重要方式。
史学界对顾诚明史研究进行回顾、梳理的文章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回忆录体裁。回顾顾诚的学问和学术品格,如彭勇《发覆·实证·务实——论顾诚先生的治史成就及其风格》(《江西社会科学》2004年第11期)、陈宝良《学穷本源 行追先哲——顾诚教授学行记》(〔日〕《明清史研究》2004年第4期)、陈梧桐《顾诚的治学之道与史学成就》(《安徽师范大学学报》2007年第5期),这类文章对顾诚的学术成就及治学风格做了简单的总结;另一类文章主要对顾诚明史研究的具体成果进行述评。如诸葛计《〈明末农民战争史〉简评》(《历史研究》1987年第5期)、纪程《南明史研究的重大突破——顾诚〈南明史〉读后》(《史学集刊》1998年第1期)、郭小凌《文章不写一字空——评顾诚〈南明史〉的治史方法与治史精神》(《史学理论研究》1998年第4期)等文章,对顾诚具体的研究做了梳理和评价,对他的学术贡献做了基本定位并指出其治学的独到之处。
在前人工作的基础上试探讨顾诚在明史研究领域的创建及各部分的关联,从他的重要研究成果出发进行个案分析、归纳总结,从各部分的研究分析中寻找共性,是深入理解顾诚明史研究的重要方法和有效途径。《李岩质疑》是顾诚明史研究的基点,由此拓展到明代卫所制度研究、历史人物生平考实、明末农民起义军研究、明清易代之际史事等方面,下文将就这几方面展开讨论。
一、考源与订误——明末农民战争史研究
顾诚的明末农民战争史研究成绩卓著,是其明史研究的奠基部分。明末农民战争史的研究主要以考源和订误为特征,展现了顾诚明史研究的基本路径和理念。
受20世纪中叶中国大陆文化政策影响,有关农民起义的史料被大量保存下来,顾诚顺势将明末农民战争史作为优先研究对象。三中全会以后,顾诚发表《李岩质疑》,认为历史上并没有李岩其人,并清楚地解释李岩传说的演变过程:李岩问题因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得到广泛关注,《甲申三百年祭》引用最多的史籍是计六奇《明季北略》,而《明季北略》中有关李岩故事的记载又多源自《剿闯小史》《定鼎奇闻》之类的文学虚构作品。顾诚用史源学方法去寻找李岩事迹的记载,并阐明钦定《明史》在李岩故事演变过程中的恶劣影响,最终撰成《李岩质疑》,提出关于李岩故事的许多荒诞之词来自小说。《李岩质疑》问世后,域外学者戴福士通讯顾诚,表达了与顾诚相似的观点,即“不存在李岩其人”[1]。顾诚在《我的治学经历》中写道:“戴福士因郑培凯的推荐读了《李岩质疑》,立即来信表示同意并很快寄来了长篇打字文稿The Puzzle of Li-Yen(李岩之谜),此文后来在美国发表。”[2]代自序这一认识逐渐得到学界认同。日本学者新宫学称:“《李岩质疑》标志着中国的历史学界已经开始走出‘文革’的创伤,重新起步。在这篇文章中,顾先生通过严谨的史料考证,否定了明末农民战争史研究中已被史界普遍接受的李岩这位人物的实在性,博得国际学术界的好评。”[3]362顾诚对李岩问题釜底抽薪式的研究直接否定李岩其人的存在,这种新观点与学界之前普遍的看法相左,引发了不少争论,但学界并没有充分的史料来驳倒顾诚的观点。在南明史事的考据上,如鲁监国诸部在浙江的起义、“秦藩”之师为什么没有按时东下,夔东十三家的抗清斗争等问题,顾诚常搜集不同立场书写的史料记载,运用不同史料进行对比互证,考辨史料真伪、判断史料价值,对记载的差异进行思考。顾诚在考证过程中发现,相关研究中不同史料记载间存在的矛盾和谬误,对这一情况常给出自己的因果解释,指出史料记载本身可能存在的问题,并尝试订正。
顾诚不仅善于订正史料错误,对基于问题史料所得出的问题观点也撰文加以辨伪。由李岩问题引出的明末农民战争史问题,顾诚提出一系列不同的观点,如李自成曾率领起义军展开过流动化作战,而被一些学者指斥为“流寇主义”,对于这种有失偏颇的说法,他论证道:“是客观形势迫使他们这样做,纵观李自成起义的整个过程,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出李自成起义军何时流动作战,何时又改为守土不流,归根结底是由敌我双方力量的对比决定的。”[4]151-176基于此,顾诚肯定李自成的流动作战,并肯定了大顺政权胜利进军后在巩固地方政权方面所做的努力。顾诚还精心整理“大西政权地方官表”和“大顺政权地方官表”,详细列出了大顺、大西的地方政权官员任职,以说明农民革命政权的性质,对“流寇主义”的不妥之论进行有力回击。对于史界流传的关于大顺政权失败主要原因的几种说法,如清兵太强,大顺军不敌,李自成等领导人战略方针错误,大顺军进京后“腐化说”等,顾诚逐个进行详细的考证、分析,认为大顺政权覆灭,“基本原因在于大顺政权没有随着阶级关系的变动相应地调整自己的政策。”[5]在《明末农民战争史》第十三章“论大顺政权的失败”中,顾诚细致地考证了大顺政权在进入北京掌握政权后,没有及时转变政权性质和调整政策,极大地损伤了汉族地主阶级的利益,最终遭到满汉地主阶级的联合镇压。最终,顾诚通过研究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比较系统的梳理和解答,对各种说法进行论辩。
对于张献忠“屠蜀”“降清”的问题,顾诚坚持“张献忠谷城投降时仍保持起义军的独立性,而且并没有妄自屠杀川民的观点”[2]100-106,还提出“四川人口减少的一个原因是虎害”[2]309-310。这为近年来“新农民战争史”概念的提出和相关问题的讨论提供一个新角度。顾诚对李自成、张献忠问题的新见解在农战史研究领域受到关注,并成为一种较为可信的观点,还纠正了“荥阳大会”“高迎祥是初期领袖”“大顺军进京腐化”等流行的错误说法,还原农民起义的真实过程。尤其是,顾诚论证“历史上并不存在这次规模盛大的‘荥阳大会’……‘荥阳大会’是一个虚构的事件。”[2]73-77这一观点价值重大,如果“荥阳大会”真的并未举行过,那基于荥阳大会的所有记载需要重新考证,史界关于荥阳大会及相关的史学研究都需要重新考察,对这段历史事件的记载与认识都需要进行新的审视。
二、拓宽——明代卫所制度与明帝国疆域管理体制研究
顾诚从李岩的研究拓展至卫所制度,并取得明代卫所制度与明帝国疆域管理研究的重要成果,他说:“最初感到卫所制度值得研究还同李岩有关。许多史籍里都说李岩是河南祀县举人,大司马李精白(大司马即兵部尚书,李精白在天启年间任山东巡抚,加兵部尚书衔)的儿子。查李精白的材料时,除了弄清他同‘李岩’毫无关系,还发现他祖上是山东曹县人,明初跟随大将军徐达北征后定卫于颖川卫;颖川卫位于南直隶阜阳县境,而隶属于河南都司。因此,李精白作为卫籍人士必须到河南开封去参加乡试,而不能像同居于阜阳县境内的民籍生员要到南京乡试。《阜阳县志》选举志表列本县举人名单中相当一部分下注‘河南中式’,这些参加河南乡试中举的就是世代居住于阜阳县境内而属于颖川卫籍的人。从此,开始注意到明人传记中卫籍的问题……但卫籍人士的籍贯在史籍中弄得很乱,有的写祖军原籍,……有的又写世代所居的卫籍。这不仅在写人物传记时常造成混乱和谬误,更重要的是不明白明太祖实行的卫所制度在人口迁徙、边疆开发等方面都起了深远的影响。”[6]为弄清卫所制度在明代所起的作用,他从李精白的籍贯着手,探究了卫籍与军户和人口分布的联系,最终牵引出经济领域的重要问题,并基于新的发现提出明帝国疆域管理体制的新观点。
顾诚认为“国内外史学界关于明初以来存在两种相距甚大的全国耕地数始终得不到正确解释,都同卫所问题有关。”[6]从卫所制度本身入手引出明前期耕地数目的新思考,随着研究的拓展,明帝国疆域管理体制问题成为关注的对象,并成为问题解决的关键。顾氏《谈明代的卫籍》《明前期耕地数新探》等文章对上述问题做了探究和研究成果的整理总结,创造性地提出明帝国疆土管理分为两大管理系统的观点:明帝国的疆土管理分属行政和军事两大系统,军事系统的都司、卫、所单位在多数情况下负责管辖不属于行政系统的大片疆土。[7]从明帝国地理单位的可转换性、土地人口统计、官田民田数额等方面进行论证,这一全新的观点引发明清史学界在土地、户籍等问题的新思考。在明初耕地数问题上,日本史学家清水泰次教授、藤井宏教授都提出过自己的观点。大多数学者赞同藤井宏的观点,《明实录》的记载是真实的,但顾诚认为,明初的耕地数应包括行政和军事两大系统掌握的全部耕地。所以,《诸司职掌》这一典籍的记载相比《明实录》中进行的记录更为可靠。[2]代自序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进行对立,直到张海瀛将重要原始文献《山西清丈简明文册》影印流传,文册详细记载了明代山西府、州、县和都司、卫、所管辖的田亩数、粮食征收数额,为顾诚的观点提供了可靠的证据。以往,明代疆土管理的记载混乱难以厘清,往往使人错误地认为只有行政系统的郡县是明代的地理单位,而忽略了军事系统。对于明代疆土两大管理系统的观点,学界存在着支持与反对两种声音,但支持者的史料与论证更让人信服。邓庆平认为,这是卫所制度研究的两大路径之一,为卫所制度在当前的研究提供了新的切入点。[8]近年来,李新峰从明代卫所与州县在辖区、人口与田地管理的关系出发,质疑了实土卫所、非实土卫所的传统区分[9];覃朗从贵州卫所的军户情况着手分析卫籍对科举应考的影响[10];叶锦花从卫所、军户户籍的角度进行户籍和赋役问题分析。[11]
此类问题的研究前沿不少是在顾诚的明帝国疆域管理体制研究的基础上展开,新的研究或以他的研究为立论依据,或研究的主要观点与顾诚的结论殊途同归。明帝国疆域管理体制的研究提供了解决人口、赋税、土地制度等问题的有效切入点,拓宽了明史研究的广度和深度,是顾诚明史研究的重要创见。
三、建构——南明史研究
南明历史因所处时间和性质的缘故,在辛亥革命和抗日战争时期这两个特殊的历史时间点上都曾得到广泛关注。但南明典籍记载混乱,不同的书写者所持的写史成见都是研究的阻碍。朱维铮认为“当南明的课题在二十世纪前期再度提上研究日程以后,人们发现对南明十八年的研究必须从清理基本史实做起……陈寅恪先生的巨著《柳如是别传》显示,即使在一个点上清理史实也何等不易,或许这正是南明史缺乏综合性专著的原因。”[12]1984年,域外汉学家在南明史研究领域的代表性成果——司徒琳《南明史》问世后,吸引国际学界的注意。相比之下,国内研究偏于专题化、零散化,缺乏综合性的优秀论著。在这一领域做出突出研究着实不易,在这种情况下,南明史研究更加受到学者的重视。
顾诚的南明史研究成果集中在《南明史》一书,他查阅官修史书、私人撰述、后人整理的笔记档案中记载的零星相关材料,总计查阅参考的州志、县志有上千部。陈梧桐考订书中典籍资料后,认为“《南明史》一书,仅征引书目多达579种,至于查阅而未征引的史籍数量就更多了,”[13]所引用的典籍中有不少甚至是谢国桢《晚明史籍考》都不曾记载。正是接触到更为丰富的史料,顾诚对南明史的叙事形式进行思考,做出改变。南明鼎革之际的历史叙述大多以弘光、隆武等几个政权的相继建立的顺序,以统治阶层为中心展开,但顾诚不赞同只从统治层的视角看待鼎革之际的历史和农民起义的历史事件,他的写作基本是以农民起义军的抗清斗争为主线展开的。陈梧桐认为:“顾诚论述南明史的方法从理论与史实的结合上,揭示了南明的抗清运动所坚持长达二十年斗争的奥秘”[14],反驳了把农民斗争看作是南明残余落后势力逆历史潮流的错误认识。顾诚对南明政权自毁于内部斗争的观点、对南明历史人物的剖析和南明史料搜集与整理的工作,对十几年后的研究依然有影响。近年来,学者进行研究的史料搜集与运用有不少受益于顾诚做的史料寻找、整理工作,对南明历史人物,如马士英、史可法、黄道周的重新评价大多要参考顾诚的观点。
20世纪90年代,中国大陆盛行“以论带史”的史学研究模式,借用外来理论带入史实的研究方式引发许多问题。郭小凌认为:“《南明史》无疑属于叙述史,如果放到这种国际史学的大背景下,其寓论于史的形式便有了新的意义。”[15]南明史的研究方式是从具体历史事件入手,对各类事件和不同势力集团之间的关系进行个案分析的方法尚属罕见。从这个角度看,顾诚注重史学研究本身,而不是在进行研究之前先划定一个理论范围进行史实的选择性代入,这为当下的研究现状提供一种改进的切入点。纪程认为:“顾诚关于明清历史发展线索的论述充分体现人创造历史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使南明史的研究从天命论、宿命论的阴影下摆脱出来,真正奠定在科学的基础之上。”[16]正是这种摆脱天命史观的研究方法,才能够愈发接近于探寻历史规律及历史本质的目标,这种目标和实证主义史学有着极大的关联。顾诚用“寓论于史”的历史叙事形式改变问题切入的角度,构建了南明史研究的另一框架。
四、博搜、比照、考源、慎取——实证主义史学的史料方法
顾诚明史研究的考察应放在20世纪后期中国大陆史学发展的背景下进行。20世纪中国史学发展历程中,“实证主义史学”是一股非常强大的潮流,并经过几个阶段的发展,顾氏就属于这个潮流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变化的代表之一。王学典认为:“中国现代学术史在90年代所发生的最大变化,是‘史料派’从边缘走进了‘中心’,而‘史观派’则从‘中心’退为陪衬。”[17]而实证主义史学强调依据经验事实或史料恢复历史真相,注重进行形式逻辑和归纳演绎的方法。[18]顾诚的明史研究正是在实证主义处于中国史学研究在这一变化时期的先行者。它回归史学本身,偏向乾嘉考据,重视史料考证,从回归基本史料做起,从而进行历史规律及历史本质的探索,这正切合实证主义史学的方法。实证主义史学强调依靠史料恢复历史真相,并进行形式逻辑和归纳演绎以探寻历史的规律及本质。就史料的运用而言,博搜、对比与慎取的研究方法是其最显著的方法特征。
“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知晓其学术之传承及治史之路径,有助于深入理解顾诚的学术研究。顾诚深受陈垣和白寿彝两位史学大家的治学风格影响,陈垣极重视考证方法和史源法在史学上的运用。[19]在史学研究上,资料掌握的多寡和有效性会影响研究的角度和新颖度。在考证方法上,顾氏回忆陈垣的治史方法时说:“研究历史应当在收集材料上做到竭泽而渔”[20]。许冠三认为,陈垣的史料学要旨有二:第一,搜罗力求完备。第二,采择务求一手。[21]陈垣的考证方法对顾诚的学术研究影响很深,如顾诚使用史源学的方法寻找让李岩问题引起关注的文章《甲申三百年祭》,考证文章的引用材料,从而进行所引材料的考源,并认为后来修成的《钦定明史》体现了康熙的意图。[6]顾诚强调,历史研究不能停留在低水平的有材料的层次上。换言之,就是要进行史料收集和史料考辨的双重工作。他多次表达重视原始史料的意见,在《李岩质疑》结尾说:“在没有见到可靠的第一手材料以前,我是不相信在明末农民战争史中曾经有过李岩这个人物的。”[22]《再谈李岩问题》强调:“用夸张的语言来弥补论据的贫乏在历史科学领域内是行不通的。”[23]进行明末农民战争史的研究时,顾诚广泛查阅当时的历史档案和地方志,写作《南明史》时引用了二百多种典籍。顾诚首先发现并引用的资料也有不少,如《南明史》上册的书尾配图《天念录》,记载了顺治五年(1648年)南昌守臣王得仁等人进行反清复明活动,柳同春报信清军致使南昌惨遭屠城的历史。[24]
顾诚善于学习海外的最新研究成果和新的历史研究方法,为自己的研究拓展新的角度和借鉴新的史学研究法。他曾与美国学者司徒琳、戴福士探讨南明史,并互相介绍国内和海外学界的研究情况,对日本和欧美的研究状况相当关心。日本学者新宫学回忆在中国交流访学期间与顾诚相处时的情景,说:“在平常的闲谈中,当我举出日本明清史研究者的名字时,先生总是说认识,好像大抵都知道的样子,那是因为他常翻阅山根幸夫先生写的《新编明代史研究文献目录》或《明代史研究》……《南明史》不仅参考国内的研究成果,还参考并引用了国外学者的研究成果。考证永历朝覆亡的历史状况时,顾诚参考了司徒琳所著《南明史》,同时参照英国学者哈威的《缅甸史》以及貌·赫丁·昂著《缅甸史》。”[3]365顾诚不仅勤于史料收集、比照,对史料的实证、考源功夫也极为深厚,如运用“史源学”方法考据李岩传说的源头:从《甲申三百年祭》引用史料入手,到计六奇《明季北略》的史料运用,找到《剿闯小史》《定鼎奇闻》等文学虚构作品记载混入史书记载。从史料记载的源头去寻找李岩,并阐明了钦定《明史》在李岩故事演变过程中的恶劣影响,撰成《李岩质疑》一文。在南明史事的考证上,顾诚运用不同史料的对比互证,考辨史料真伪和史料的研究价值大小。对鲁监国诸部的起义、“秦藩”之师东下问题,夔东十三家的抗清斗争等问题,顾诚搜集了站在不同立场的史料记载,进行记载差异的比较思考然后做出判断,这种史料考证的实例在他的明史研究中是一项基本工作,是其学术研究方法的重要组成。诸葛计赞誉顾诚精于考证,说:“把很大的精力放在对史事的考证方面,因而纠正不少错误的说法和史籍的误载。”[25]何龄修认为:“历史研究是一个复杂的考察和思维过程。史料的收集、鉴别和考证总是最先要通过的第一大关。”[26]正是基于对史料搜集、比照下的苦功夫,顾诚的史料考证才能得以进行,在缜密考证的基础上探寻材料的原始出处,之后才能做到史料运用的“慎取”。从《南明史》一书史料的数量与顾诚搜集的史料数目相比,可谓十中取一。从其文章质量上看,史料的选取皆是有说服力或者说甚难驳辩的。“求真存、证实迹”是顾诚明史研究的基本理念,由于《明史》记载的良莠不齐,利用各种档案、方志进行史迹的基本考证是必要的。顾诚的研究正是建立在这一基础之上,考证基本史实,辨别史料记载的可信性。
李岩问题的研究对顾诚学术研究路径形成无疑是标志性的,运用史源学的方法考证历史人物、历史事件记载的史料源头,从不同史料形成的时间关系理清记载的叙事变化进行历史考证。对于历史人物的生平考实,顾诚擅长运用史源法进行人物行迹及时代的考察。当李自成殉难的问题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顾诚利用档案材料论证,得出“李自成死于湖北通山县”的结论[27];又依据刘三吾《坦斋文集》中沈汉杰的墓志铭以及沈伯煕等人的墓志铭,再结合相关人士的著作,断定沈万三是元朝人,明初时已经去世,典籍中记载的有关他的经历很有可能是其后人的事迹。[28]从顾诚的明史研究看,顾诚力求接近历史事实,其史料搜集和考证功夫造诣极深,史学研究的方法,特别是史料学方法偏向于实证主义史学。
结 语
总的来说,顾诚的明史研究主要以明末农民战争史、明帝国疆域管理体制、南明史三个方面的研究成果为载体,对明末农民战争史研究以“订误”为特征,“拓宽”了明帝国疆域管理体制的研究,取得的关键成果成为后人相关研究的立论依据,用“寓论于史”的叙述形式,重新“建构”南明史的研究框架。因其史学研究入门时期,深受陈垣、白寿彝的治史风格影响,在多年治学过程中形成“求真存、证实迹”的考证理念和博搜、比观、慎取的史料运用特点。顾诚在明史研究范围内,比较善于探究历史人物、历史事件源流,而考源法的多维运用是其明史研究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