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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动视角下进城农民工的阶段性回流
——基于中国东部三大经济区的调查

2019-03-02

云南社会科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阶段性家庭成员农民工

孙 健 田 明

一、问题的提出

中国农民工的流动形态具有一个特殊规律:它是一个既有流出又有回流的过程。①蔡昉:《劳动力迁移的两个过程及其制度障碍》,《社会学研究》2001年第4期。进城农民工常年在城市生活与工作,受过城市现代文明的熏陶,具备一定的技能、眼界和社会关系,这些农民工若能够经常性地回到农村,将会为留守人员与农村社会带来城市的文化与资源,对改善留守人员生活质量与推动农村社会发展产生重要作用。然而,从当前形势来看,一方面随着城镇化步伐加快与户籍制度逐步改革,居住证、积分落户等政策在多地得到执行,有效降低了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的障碍,多数农民工通过持续务工以实现城市定居;②傅晨、李飞武:《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背景下户籍制度创新探索——广东“农民工积分入户”研究》,《广东社会科学》2014年第3期。另一方面基于对城乡间收入、公共服务等差距的考量,那些短期内无法明确定居地的农民工也不想离开城市,普遍成为了在城市中“流而不返”的滞留型农民工。③钟水映、李春香:《乡城人口流动的理论解释:农村人口退出视角——托达罗模型的再修正》,《人口研究》2015年第6期。美国社会学家莫顿在其发展的结构功能主义中提及,一件事情或一种现象产生的客观后果分为两种,能够被人们想到和认识到的称为“显功能”,而未被人们想到和认识到的称为“隐功能”④[美]罗伯特·莫顿:《社会理论和社会结构》,唐少杰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5年,第90-95页。。在城乡融合发展背景下,良好的公共政策逐步为农民工提供多元的发展机会,实际上给予了他们外出务工中的更多出路,但是很多进城农民工却基于现实利益选择滞留城市。这种务工状态不仅使得公共政策未能彻底地实现人口调控初衷,还触发了城乡融合发展中的“双刃剑”问题,一方面难以充分实现农业转移人口的城市迁移,另一方面无法为乡村积聚稳定的人力资源,最终造成人口分居城乡两地的农民工家庭产生了情感交流匮乏、凝聚力不足与结构功能失衡等问题。其中,众多农村留守家庭严重缺乏劳动力,不仅面临着巨大的经济风险,留守人员由于缺少足够的情感关怀,还对家庭中的外出人员有着情感需求。①崔岩:《流动人口心理层面的社会融入和身份认同问题研究》,《社会学研究》2012年第5期。对于那些徘徊在城市中的农民工,他们大多缺乏与城市居民同等的社会福利与公共服务待遇,在繁重辛苦的劳动中缺失情感关怀及来自家庭与亲人的情感支持,同样也会产生情感问题。②杨菊华:《中国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研究》,《中国社会科学》2015年第2期。

在家庭成员空间分离的研究中,普遍强调互动是解决情感问题的有效方式,其中以面对面的互动最为典型。③黄颖、段成荣:《论农村留守妻子家庭中的互动仪式》,《广东社会科学》2012年第4期。对于城乡相隔的农村人口,因受到各种条件的限制,面对面互动显得极其困难。农村留守人员大多为老弱病残、妇女儿童等特殊群体,他们很少有足够的能力与机会进城,因此,多数进城农民工家庭成员的互动发生于外出人员从城到乡的阶段性回流过程中。农民工阶段性回流虽说是短暂的,但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农村人口的情感需求,并缓解了留守家庭的劳动力缺失等现实压力,对增强农村家庭凝聚力与促进农村社会稳定起到积极作用。诸多学者对农民工回流问题进行了研究,但目前对农民工阶段性回流的研究还不够充分,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过于关注农民工回流的行为表现,缺少时间维度的引入,缺乏对农民工在一定周期内回流效果的深入探索;第二,过多秉持农民工回流的结果导向,对农民工务工过程中的动因探索尚不全面,缺乏对农民工家庭、务工层面中显性与隐性因素的综合探讨。事实上,进城农民工在退出农村、进入城市、社会融入等环节中均存在程度问题。④张桂敏、吴湘玲:《文化堕距理论视角下农民工市民化“困境”与“出路”的分析》,《云南社会科学》2018年第3期。因此,本文基于中国东部三大经济区的调查,在加入时间维度后,着重考察进城农民工以年为周期、阶段性回到流出地的程度效果。通过对进城农民工阶段性回流的系统探究,一方面能够提供回流人员的动态信息,从而推动农民工回流的便利性,更好地解决留守人员情感缺失等问题;另一方面能够揭示农民工滞留城市的机理,从而增加农民工互动机会以改善劳动情绪,更好地改善农民工在城市的精神状态。

二、理论假设与样本情况

(一)理论假设

德国社会学家西美尔被认为是欧洲第一位互动理论家,他认为“社会”是人们在互动中协调、冲突、吸引、排斥等关系的统一体,既不能将社会理解为独立于个体的单纯客观过程,也不能把社会归结为个人行动。在他看来,社会包括“形式”与“内容”两个方面,现实社会是由无数的事件、行动和互动构成的,为了处理社会中的复杂内容,人们总是通过各种形式来整理内容。在具体的互动中,形式是“人们交往所展现出来的具体样式”,内容是“致使人与其他人交往的动力、目的和想法”⑤[德]盖奥尔格·西美尔:《社会学——关于社会化形式的研究》,林荣远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年,第4-8页。。西美尔的互动思想集中在互动的形式、类型、群体、距离等要点上,在延续这些思想的基础上,互动理论呈现出百家争鸣的局面,相继发展出符号互动论、角色理论、拟剧理论、社会交换论、常人方法论等,但至今仍未形成统一的理论范式。⑥[美]乔纳森·特纳:《社会学理论的结构》,邱泽奇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年,第5-10页。综合来看,这些互动理论多是从微观层面研究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特别是从行为、心理、符号、意义及角色等不同角度,研究互动的条件、方式、作用、情境和过程,主要观点集中在以下5个方面:第一,强调互动与角色的紧密性,认为人在社会关系中的地位规定了人的互动行为,互动是一个角色创造的过程;第二,强调互动中存在着各种关系,包括统治与服从、冲突与凝聚、合作与竞争等;第三,关注距离在互动关系中的作用,认为互动形式和互动意义是互动中的个体与其他个体或事物之间相对距离的函数;第四,明确了互动的表现维度,包括向度、深度、广度、频度四个维度;第五,明确了互动的表现类型,包括个体间互动与群体间互动、社交情境互动与工作情境互动、情感性互动与工具性互动等。

基于农民工阶段性回流是满足农民工家庭成员情感需求的基本方式,本文将进城农民工阶段性回流认定为外出农民工与家庭留守人员的互动行为,即在互动视角下探讨进城农民工从城到乡的阶段性回流效果,并通过分析农民工的家庭角色、家庭关系、外出距离、心理认同等互动要素,为农民工阶段性回流的研究提供更多解释工具。在互动视角下,进城农民工阶段性回流的向度与广度集中在流出地的农村家庭,而回流的差异化效果主要在于一定周期内的频度与深度,其表现规律能够呈现出外出农民工与留守人员进行互动的基本形式,还能够揭示出外出农民工促成家庭整合的实质内容。因此,进城农民工在务工周期内持有的阶段性回流策略,是在各种经济与非经济利益比较后做出的理性选择,应当强调角色、关系、距离、认同等互动要素的重要影响。基于此,本文提出三个互动假设:

假设1:角色假设。农民工作为农村家庭的组成人员,家庭角色需要是引起农民工与家庭成员互动的关键因素,进城农民工的家庭角色越重要则阶段性回流越强烈。

假设2:关系假设。农村家庭成员之间具有合作属性,家庭成员间的亲密关系对成员互动起到牵引作用,进城农民工的家庭关系越亲密则阶段性回流越强烈。

假设3:距离假设。空间距离制约农民工家庭成员互动的条件,近距离务工的进城农民工的阶段性回流相对强烈,在务工情境中内心伴随性的身份认同具有一定影响。

(二)样本情况

本文数据采用2017年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课题组在中国东部长三角、珠三角、京津冀三大经济区中,对在该区域城市进行务工的外来农民工所做的问卷调查。调查地的选取采用分层抽样方法,抽取的9个城市分别为:上海、无锡、江阴、深圳、江门、鹤山、北京、廊坊、霸州。在实地调查中,选定的农民工年龄不小于16周岁且从两方面进行了限制:一是在当前务工地连续工作时间不少于3年;二是当前务工地为本市外(区)县及以上地区。通过这些限制,排除了进城农民工在务工地转换中发生阶段性回流的效果偏差。经过筛选,调查共回收问卷2031份,有效问卷1836份,在剔除农民工家庭中没有留守人员的样本后,共得到分析样本1023个。本文数据分析的具体方法有:一、双向计分法,应用在农民工家庭关系量表的得分计算上;①农民工家庭关系量表借鉴家庭功能评定量表(FAD)设计,量表共计12道题目,用以测量农民工家庭成员间亲密关系的程度。“双向计分法”,即正向题选项按照1到4赋值计分,负向题选项按照4到1赋值计分,农民工家庭关系的得分范围为12分到48分,其含义为得分越高则家庭成员间关系越加亲密。二、多元线性回归分析,应用在农民工特征变量对因变量的影响结果分析上。

据调查数据显示,中国三大经济区中的进城农民工以男性为主,占比为62.3%,已婚人群为51.9%,即保持婚姻状态的农民工居多;平均年龄为32.81岁,即群体偏向80后出生的中青年,“新生代”成为了三大经济区中进城农民工的主力军;受教育程度平均为11.55年,即群体偏向高中及同等学历。在家庭情况上,进城农民工家庭的人口数平均为4.08人,仅父母留守的比例为56.4%;家庭2016年收入平均为94212.16元,家庭承包土地面积平均为5.42亩;进城农民工的家庭关系平均为36.50分,处在得分范围的中高水平,表明进城农民工家庭的成员间亲密关系整体偏好。在务工情况上,进城农民工当前务工的月收入平均为5160.72元,年收入平均为61928.64元;外出务工时长平均为9.58年;跨省务工人员的比例高达58.3%;在务工情境中的身份认同上,持有“老家人”观念的比例为60.4%,即秉持农村固有身份认知的农民工占据多数。在阶段性回流效果上,进城农民工的回流频度平均一年3.52次,回流深度平均一年19.27天,每年不到20天的回流时长呈现出明显薄弱性。经核算,每年的回流深度系数仅为0.055,相对回流频度来说很不理想,也不容乐观。

据统计,进城农民工发生阶段性回流的原因占比较高的是过节团聚(为71.3%)和探望亲人(为63.4%),这表明节日效应和亲情关系等要素对农民工的阶段性回流有拉动作用。这一结果与互动视角下的相关假设异曲同工,即符号、角色、关系等互动要素深刻影响着外出农民工的阶段性回流效果。其他原因还有如“回家带孩子”“回家办社保”“回家看病”“扫墓与上坟”等事件性缘由,这些具体结果则补充说明了现阶段农村家庭中各种繁琐性事务对于进城农民工阶段性回流的一些特定影响。

三、变量选取与实证分析

(一)因变量

本文将进城农民工的阶段性回流作为因变量,在互动视角下选取了两个测量维度,选择“近3年平均每年回家的次数”为指标来测量回流频度,选择“近3年平均每年回家的天数”为指标来测量回流深度。基于调查中已对农民工样本进行了务工时空的条件限制,因而选择“回家次数”与“回家天数”能够相对准确地测量出进城农民工在一定周期内的阶段性回流效果,且在操作意义上符合互动理论的基本内涵。最后,将回流频度与回流深度作为联合因变量来衡量进城农民工的阶段性回流效果。

(二)自变量

本文将影响进城农民工阶段性回流的特征因素归结为3个方面:①进城农民工个体特征,选取了农民工的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婚姻状况4个变量。②进城农民工家庭特征,选取了农民工家庭的成员留守情况、去年年收入、承包土地面积,以及农民工家庭成员间的亲密关系共4个变量。③进城农民工务工特征,选取了农民工的务工距离、务工时长、务工月收入,以及在务工中内心伴随性的身份认同共4个变量。

(三)实证结果

本文运用统计软件spss20.0对调查数据进行多元线性回归分析。在数据处理上,首先对一些自变量进行虚拟变量处理,而后将所有自变量引入模型,最后在模型中加入“回流频度”因变量进行逐步回归得到模型A,加入“回流深度”因变量进行逐步回归得到模型B。从模型解释力来看,回归模型的预测率分别为36.42%与38.53%,具有一定解释力。回归模型得到的是影响回流频度与回流深度的双重结果,能够支撑进城农民工阶段性回流效果的综合分析。

1.进城农民工个体特征的影响

就进城农民工个体特征对阶段性回流的影响而言,呈现出以下几种特征:其一,年龄的影响具有分散性。相对30-39岁群体,16-29岁群体与回流效果呈正相关,表明年龄偏小的农民工阶段性回流较为强烈,年轻农民工拥有相对偏高的人力资本条件,他们能够在务工中争取更多机会来实现频繁且充分的阶段性回流。此外,50-59岁群体与回流深度呈正相关,表明年龄偏大的农民工阶段性回流天数偏多,即他们在务工中存在长期回家的滞留状态,原因在于接近于务工生命末端的农民工难以实现城市稳定就业,他们通常采取的是一种临时性进城的务工模式。然而,60岁以上群体与回流效果呈负相关,原因在于60岁以上的农民工基本完成了务工生命周期,他们多是由于务工随迁、身体条件等因素而长期滞留城市。其二,受教育程度的影响存在明显分野。相对高中及同等学历群体,小学及以下群体与回流频度呈负相关,初中群体与回流效果呈负相关,表明教育层次偏低的农民工的回流效果偏弱,这与他们大多从事体力劳动的职业密切相关,即在高强度劳动中无法获取空闲时间,也难以积攒余力来进行回流。相反的是,大专与本科及以上群体与回流频度呈正相关,表明受教育水平较高的农民工阶段性回流的次数偏多,因为他们一般从事相对正式且稳定的职业,在外务工期间易于获得休息时间以实现较为频繁的回流。

2.进城农民工家庭特征的影响

就进城农民工家庭特征对阶段性回流的影响而言,呈现出以下几种特征:其一,家庭成员留守情况对回流频度的影响微弱,但对回流深度的影响较为强烈。相对其他留守情况,仅配偶留守群体与回流深度呈负相关,表明在仅有配偶留守的情况下,核心家庭中另一方的回流天数偏低,意味着他们需要长期在外务工以实现核心家庭的尽快转移。然而,配偶及子女留守群体与回流效果呈正相关,即当核心家庭出现多成员留守时,外出人员在核心家庭中的角色变得越加重要,外出农民工的回流效果也将变得越加强烈,即他们需要更加充分的回流互动以保障更多家庭成员,尤其是留守子女的情感需要。此外,仅父母留守的群体与回流深度呈正相关,即原生家庭中的父母留守会提升外出子女的回家天数,留守父母由于年老需要身体照顾及心理慰藉,导致承担照顾角色的外出子女需要长期回家进行陪伴。因此,以上结果验证了互动视角下的“角色假设”。其二,家庭上一年收入的影响存在分野。相对60001-90000元群体而言,处于偏低的30001-60000元群体与回流深度呈负相关,这表明收入相对偏低的家庭中外出农民工的回流天数偏少,意味着他们需要更多时间在外务工以摆脱家庭的相对贫困。然而,相对偏高的12万元以上群体与回流频度呈正相关,表明拥有较多资本的家庭能够有效支撑外出农民工的经常性回流,以保障家庭成员更为深层次的情感需求。其三,家庭关系与回流频度呈正相关,但对回流深度无明显影响。该结果表明进城农民工家庭关系越亲密则农民工回流的次数越多,意味着他们在家庭亲密关系的牵引下,会尽可能地保障回流次数以稳定家庭成员间的互动,部分验证了互动视角下的“关系假设”。

3.进城农民工务工特征的影响

就进城农民工务工特征对阶段性回流的影响而言,呈现出以下几种特征:其一,外出务工距离的影响具有明显分野。相对本省外市务工群体,本市外(区)县务工群体与回流效果均为正相关,表明本市务工对农民工的阶段性回流具有强力支撑作用,无论是从经济成本还是从行动便捷性上来看,近距离的回流互动都是外出农民工易于接受的。与之相反,外省务工群体与回流频度呈负相关,表明远距离务工制约着农民工阶段性回流的次数,客观呈现出跨省务工农民工从务工城市回到农村老家的匮乏性与艰难性,且从回流成本上来看,跨省回流的经济与心理消耗是多数农民工及其家庭难以承担的。因此,以上结果验证了互动视角下的“距离假设”。其二,身份认同的影响比较集中。相对持有“既是本地人也是老家人”观念的群体,具有明确的“老家人”身份认同群体与回流效果均为正相关,表明沉淀于多数农民工内心深处的农民固有身份,对阶段性回流具有强烈的牵引作用。此外,持“既非本地人也非老家人”观念的群体与回流频度呈负相关,表明“双非认同”群体的回流次数相对偏少,他们由于缺失身份认同而通常面临无处扎根的尴尬境地,在迷茫的务工情境中难以主动争取更多的回流机会。

四、进城农民工阶段性回流的现实境况和政策支持

(一)阶段性回流的耦合困局和策略分化

1.进城农民工处于家庭责任与务工约束的耦合困局

进城农民工依靠固有禀赋在发达地区持续务工,但他们从城到乡的阶段性回流效果,即每年的回流频度平均不到4次、回流深度平均不到20天,却远远满足不了外出农民工与家庭留守成员的情感需求。进城农民工阶段性回流存在薄弱性,主要源于农民工个体、家庭与务工特征的复合影响,形成了制约阶段性回流的现实困局,其表现为家庭责任与务工约束的情境耦合。基于以上研究结果,笔者认为可以概括为两个方面:其一,角色耦合。核心家庭中配偶及子女留守、原生家庭中父母留守,意味着外出农民工需要承担家庭角色所赋予的责任,促使他们表现出相对积极的回流效果。然而,外出农民工在承担亲属角色的同时,还要在务工行动中承担着核心的劳动角色。进城农民工家庭年收入平均为94212元,其中农民工个人务工年收入平均为61928元,占到整个家庭收入的65.7%,即他们不仅要通过外出务工以保障个人生存,整个家庭还要依赖他们维持生活。因此,虽然外出农民工基于家庭责任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回流,但是务工压力却限制他们做出充分的回流。其二,能力耦合。进城农民工大多在农村家庭中充当主力,这源于他们在家庭中处于相对优势的个人能力及其相对应的家庭责任,因而年轻的、具备较高受教育层次的农民工能够争取一定回流机会,以尽可能地满足农村家庭成员的情感需求。然而,多数农民工在城市中的个人能力却相对处于弱势,过多的阶段性回流会导致务工中的职业风险、资源断裂及收入减少,且极易让他们失去狭窄的城市就业空间。总体来看,进城农民工外出务工的首要目标在于降低家庭生存风险、保障家庭发展能力,他们更多倾向于选择竭力维护家庭长期稳定的阶段性回流方案,因而其在有限的城市务工周期内能够实现的多是低水平的回流互动。

2.进城农民工的阶段性回流策略出现多维分化

进城农民工虽然处于阶段性回流的耦合困局,但是他们在务工过程中的诸多特征,例如受教育程度、家庭情况、务工距离等仍对回流效果起着明显作用。随着社会的发展与进步,农民工群体在变得更加理性的同时,通常会基于不同情境来选择满足个人及家庭成员情感需要的方案,因而在务工中持有的阶段性回流策略出现了多维分化。基于以上研究结果,笔者将其概括为4个方面:其一,农民工代际间的策略分化。年轻一代表现出更加平稳的回流效果,而年老一代走向两极分化,他们或将长期回到老家或将长期滞留城市。其二,家庭结构间的策略分化。核心家庭中的农民工根据配偶与子女的留守情况而选择回流策略,多成员留守对阶段性回流产生拉动作用,而原生家庭中的农民工更多根据父母留守状况而选择相应策略。其三,家庭经济条件间的策略分化。经济较差的家庭通常选择外出持续务工,而经济条件较好的家庭更加能支持外出人员的频繁回流。其四,务工情境间的策略分化。近距离务工、具有老家人认同的农民工表现出强烈的回流效果,而远距离务工、具有“盲向”认同的农民工表现出微弱的回流效果,多是根据经济与非经济成本测算而选择回流策略。总体来看,进城农民工之所以产生以年为周期的阶段性回流的策略分化,主要源于他们在城乡流动中面对不同个人、家庭及务工等情况,会根据多维利益而选择相应的回流策略,从城到乡的阶段性回流既是一种空间上的归巢,也是一种家庭角色与固有身份的回归。

(二)基于“家本位”思维强化政策支持

1.制定农民工法定假日,减少农民工回家障碍。

家庭成员的地理分割,阻碍了家庭成员之间的生活照料与事业互助,家庭成员相距越远,所能提供的支持力度也就越小。①杨菊华、李路路:《代际互动与家庭凝聚力——东亚国家和地区比较研究》,《社会学研究》2009年第3期。由于家庭成员的长期分离,农民工家庭生活的不完整成为了外出务工人员最大的隐痛和暗伤,而农民工的阶段性回流对于解决这一问题有着关键作用。中国在1981年出台了《关于职工探亲待遇的规定》以解决职工同亲属长期两地远居的探亲问题,但这里的职工只包括国家机关、国有企业、事业单位的固定职工,农民工未能包含在内。农民外出务工的确增加了小农家庭的收入,但小农家庭的情感生活被掏空了。因此,政府亟待洞察农民工阶段性回流中的情感力量,不仅要保障农民工在劳动中应享有的假期福利,还需要增加农民工进行亲情互动的机会。笔者认为应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方面,设定农民工法定假日,尽快保障农民工享有同其他劳动群体一样的探亲福利,并设定农民工法定假日来促进农村人口往来,如除了享受正常法定假日外,每年可另外增加20天假日,其中春节假期不应低于10天;另一方面,减少农民工回家障碍,积极为农民工提供专门的车票补助及特定的探亲渠道,其他回家支持项目由用工单位同农民工协调安排。最终,通过提升农民工回家效果以强化农村人口的情感互动程度,从而有效满足农民工家庭成员的情感需求,维系好农民工家庭的亲密关系。

2.促进农民工家庭迁移,支持就地就近务工。

现阶段农民工的流动不单依附于传统“城-乡”二维模式,而更多表现为一种“农村-务工地-迁移地”的三维模式。农民工在务工地期间,多是与父母、配偶、子女等家庭成员分开,仅在春节等重要节假日才得以团聚。家庭迁移对人口异地分离问题起到了缓解作用。但是对于多数农民工而言,家庭整体迁移难以实现,而且随迁人员在流入地面临的就业、住房、教育等问题还会影响农民工家庭的生活质量。尤其对于外出距离较远的务工,农民工所能获取的社会资本更为有限,迁移成本与迁移风险也更大。②孔建勋、邓云斐:《社会资本与迁移距离:对云南跨界民族外出务工者的实证分析》,《云南社会科学》2016年第6期。对此,政府在全面考察农民工群体的流动模式后,要针对不同情况为农民工家庭寻找适合的出路:一方面,要顺应城镇化趋势,促进农民工举家迁移。通过考察农民工家庭情况与人员外出务工的内在逻辑,给予农民工更多务工区位的匹配方案,并针对性地提供各种家庭福利保障,从而推动农民工家庭成员的共同随迁,让农民工家庭能够在城市定居下来。另一方面,支持农民工就地就近务工。对于一些偏远地区,制定相关政策引导农民工就地就近务工,并支持农民工主动回流就业创业,从而实现农民工家庭的进一步整合,最终朝着更切实际的就地就近城镇化方向发展。

3.关注留守人口情感问题,尊重农民工情感劳动。

中国快速的城镇化在重视“农转非”的同时,往往忽略了农村留守人口的大量存在及其非物质层面的各种需求。农民工家庭成员由于长期分离引发了情感需求,外出农民工则通过务工中的阶段性回流,来补偿农民工家庭成员的情感缺失,其蕴含着农民工逆务工初衷的内在逻辑:一是外出农民工需要履行自身角色,通过回流互动达到对留守成员的照顾与关心;二是外出农民工需要掌握家庭情况,通过回流互动获得家庭信息与务工支持。然而,很多农民工在务工中存在着人力资本、就业岗位等方面的限制,致使他们无法与城市居民享受同等的劳动待遇,很难保障阶段性回流的充足效果,造成了留守成员缺乏深度关照,农民工缺乏深度支持的双向困境。因此,在城乡统筹发展的关键时期,政府亟需要解决进城农民工回家探亲深度不足的问题:一方面,应持续关注留守人员的情感问题。给予农民工留守家庭成员多方面的亲情援助,通过为留守人员提供更多的进城互动机会,加强各种交流媒介建设促进农民工家庭成员间的经常性沟通,以此减轻农民工在城市务工的后顾之忧。另一方面,号召社会各界尊重农民工情感劳动。积极地在城市建设农民工情感互动平台,畅通一系列满足农民工情感需求的表达途径,并对农民工的阶段性回流互动提供更多支持路径,以此增强农民工的精神动力与工作热情,使他们能够更加顺利地在城市完成务工周期的过渡。

五、小 结

中国“家本位”文化一直占据主导地位,但随着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加快,越来越多的农村人口开始涌入城市务工,农村人口因就业等原因远离农村家庭成为了常态。①朱波、高艳云:《外出务工人员与留守家庭成员联系紧密程度研究——基于山西省临县1200户农户的调查数据》,《农业技术经济》2017年第10期。对于新一代农民工而言,现阶段农村的现实状况依旧无法承载他们多元化的发展需求,同时基于城乡间存在的差距,他们依然是以农民工的身份,来到离家乡很远的城市打拼,将生活的希望寄托于城市务工之路上。然而,很多人在城市中却难以获得理想的职业和充足的收入,既无法实现农村家庭的整体迁移,又无法回乡发展,在持续外出过程中引发了城乡两地家庭成员的情感问题,其通过阶段性回流来暂时性地慰藉个人及家庭成员的情感需求。在中国三大经济区中,进城农民工依据各种现实情境来选择阶段性回流策略,在务工周期内的阶段性回流主要受到家庭角色、亲密关系、相对距离等互动要素的影响,而传统经济要素的影响并不明显。因此,对于进城农民工而言,从城到乡的阶段性回流更多是将个人与家庭、工作与生活的时空进行汇集,是对家庭中个人角色与能力的一种回馈方式,也是对农村家庭实现整合的一种内容投资,其不仅关系到农民工及其家庭成员的各种情感需求,更加关乎到社会发展中城乡资源与文化的有效衔接。事实上,本文所探讨的农民工不仅代表着进入中国核心经济地区务工的进城农民工,也代表了其他从不发达农村地区到发达城市地区务工的广大农民工,他们大多经历过城市务工历程的多重洗礼,但却由于各种条件的制约而难以实现充分的回流互动,只能通过减少回流的方式来实现持续务工,以牺牲亲情互动的代价来换取整个家庭的美好未来。基于此,在城乡统筹发展的关键时期,政府与社会不仅要为农民工提供更多家庭团聚的机会,更加重要的是要为整个农民工家庭的发展制定长远的和细致可行的规划,以促进农民工家庭分居问题得根本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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