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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文本 回归学理
——驳唐小林《曹文轩与安徒生有啥关系》

2019-03-02

阴山学刊 2019年2期
关键词:曹文轩安徒生儿童文学

王 敏

(包头师范学院 教育科学学院,内蒙古 包头 014030)

唐小林在《文学自由谈》2018年第6期上发表《曹文轩与安徒生有啥关系》一文,对曹文轩文学创作的批评和文学成就的否定,的确产生了夺人眼球的功效。然展读全文,其在立论的场域以及思辨的逻辑等方面存在着的明显漏洞,暴露了这位论者在文学乃至儿童文学阅读及理论上的严重缺陷。

既然该文是在“安徒生奖项”下谈论曹文轩的创作,就必然应当将曹文轩的创作置放在儿童文学的场域之中——反过来说,如果将作家的全部创作都放在“儿童文学”的命题下,必然会犯概念的外延不周这样的逻辑错误。虽有论者提出,儿童文学“概念是一个模糊集”[1],但其隶属于人类文学这样的外延特征和适合于儿童阅读这样的内涵特征却是不证自明的。《天瓢》是曹文轩创作的一部文学作品,但却不是儿童文学。正如安徒生绝不仅仅是一位童话作家,还是一位伟大的文学大师,除了童话,他还创作了大量的诗歌、小说、游记、剧本等等,安徒生“不是只为儿童而写作”[2]。某种程度上,不止为儿童而创作既成就了安徒生,也成就了曹文轩,因为一个作家对生活的敏锐感知和文学创作功力一定会迁移到他的儿童文学创作中来。

《天瓢》正是曹文轩的一部并不是为儿童读者创作也不适合于儿童阅读的小说作品。这部作品叙写了江南水乡油麻地中杜元潮、邱子东、程采芹等人的一生,特别是将他们之间的恩爱情仇浸淫在各种迷幻纷繁的雨中去写,展现了欲望支配下的人性沉浮与生命轮回的景观。这部作品的思想情感是复杂的、多元的,既包含着创作者对油麻地群体生存生态的批判与反思,也蕴涵着人与自然之间息息相通神秘相应的思考和叹喟。尤其对于后者,作品通过人与人之间、动物之间,甚至是植物之间雌雄交欢的描写,特别是通过对这种生命原欲的文学升华,表达了作者对宇宙自然生命的尊重。因此,唐文中所批评的“《天瓢》中过于露骨的性描写不适合儿童阅读”以及“动物交配的描写”“泛滥成灾”等,显然是既没有读懂小说,更是犯了概念种属关系不予区分的逻辑错误,非要在“儿童文学”的标签下谈论一部并非儿童文学的文学作品。

是否是一部优秀儿童文学作品,不是由写作者和评论者来定夺的事情。1939年入选法兰西学士院院士的保罗·阿扎尔曾说,儿童在“对成人的抵抗中”“将那些最优秀最著名的书变成了他们所热爱的书籍。这些书的作者原本只为成人书写,然而孩子们却将它们纳入了自己的世界。”[3]唐文引曹文轩“儿童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读者”并加以挞伐,并说“儿童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被误导、最好‘蒙’的读者”,显然并不了解这样的儿童文学历史,也对儿童读者没有起码的尊重。曹文轩本意在强调儿童文学的创作也一定要以“艺术性”为前提,也正是对艺术性的追求才使得他拥有了儿童读者、商业成功以及“安徒生奖”。唐文不理解这是作家对儿童文学创作规律的感悟,不理解这种感悟中内在的因果逻辑,而竟然主观臆断为“儿童文学仅仅是曹文轩写作的一个外壳”。此外,唐文强调“作为一个儿童文学作家,其作品首先要为儿童着想”,其所举例证中马克·吐温的《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赫然在列,殊不知《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将其列为“作者对其读者对象似乎并未明显地加以考虑,但现已成为儿童文学的经典作品”的行列。显然,唐文全篇的立论基础和逻辑前提就是建立在这种对儿童文学的误解以及对儿童读者的曲解上,这种沙上筑坝的行为,实在让人感到岌岌可危。

在对《天瓢》的性描写进行大肆挞伐之后,唐文又将炮火对准了“秃子”。唐文说曹文轩的很多小说中都写到了“秃子”,并说这“并非出于艺术的需要,而是出于哗众取宠的需要”。这显然是一种不把人物放在所属的文学语境中细细参读,而是从文本中一个个孤立出来再进行“集体枪毙”的粗暴行为。秃鹤是曹文轩儿童小说代表作《草房子》中的一个重要人物,然而小说绝不是对这位少年人的生理缺陷进行“开涮”,而是极写了他对这一缺陷从“自觉”的心理意识到“自尊”的捍卫过程。秃鹤买来一顶白帽子试图遮盖秃头,而这顶帽子却被淘气的桑桑挂在校园旗杆上;在校园会操比赛中,秃鹤故意做错动作让自己的秃头更加显眼;直到在文艺演出时秃鹤出神入化地扮演了一位秃头伪军连长为集体争得了荣誉,曾经的压抑、委屈与此时凭借自己的努力确证自身的自豪交织在一起,他独自一人跑到小桥边痛哭不已。小说写道:“纯净的月光照着大河,照着油麻地小学的师生们,也照着世界上一个最英俊的少年……”[4]这样的写作既是对艰难战胜先天缺憾的勇敢少年的由衷赞美,更由于其对少年倔强隐曲的内心世界的出色表现而成为儿童文学创作的经典,令人难忘。

《山羊不吃天堂草》中同样也有一个秃子,即明子和黑罐的师傅三和尚。他虽有一身好木匠手艺,但先天的秃头缺陷却让他陷入一种深刻的自卑;他虽爱财如命,却也对生病的黑罐充满了同情;在城市中,他虽是个猥琐的求生者,但在带领徒弟的过程中也体现着一定的人生智慧;某种程度上,他既是苦难的制造者,也是苦难的承受者……这样一个立体多面的“圆整人物”正是生活中无数个还没有被严酷的生活完全夺去良善品格的普通人的代表,试问这样的人物塑造怎能被贬为“脸谱化”呢?无论是秃鹤,还是三和尚,他们的“秃”其实正是苦难的、不完美的人生的象征。同样的道理,贫穷、孤苦、疾病、灾难等作品主人公所承受的各种苦难的书写也正是曹文轩对生活本质的一种把握和呈现。这种生存本相在童年就已经普遍存在。而与苦难的对抗、在苦难中的成长又是主体性获得的必然路径,同时也是显示人性的优雅和高贵的必然方式。这样的写作并非唐文所说的情节的程式化,而是一种文学的母题式写作。在苦难中领悟人生的真谛,正是曹文轩对少年人成长的殷切希冀。同时曹文轩在他不同的作品中以极具品质的细节开掘不断地丰富着这一母题,表达着他对生命深度的真切思考。

此外,唐文还引用了大量的曹文轩的作品语言来批评他所谓的“文艺范儿”“华丽矫情”“人工雕琢”“如塑料花般表面美丽”的语言风格。对这种语言的不认可源自于他认为曹文轩作品“最大的致命伤就是越俎代庖,强作解人,常常脱离儿童心理,大肆抒情和滥发议论。”对这一论调的反驳可以从以下几个层面来进行。第一,小说叙事学理论发现了叙述者的存在,叙述者不等同于现实中的作者,也不等同于小说中的人物。在《青铜葵花》《山羊不吃天堂草》等儿童小说作品中,创作者大多采用了第三人称全知叙述,叙述者可以灵动地出入于故事广阔的时空和人物幽微的内心世界,既向读者讲述发生的故事,也引领读者感悟虚构故事背后的真实意蕴。叙述者诗意描述青铜和葵花的孤独,叙述者用“阅读”等字眼来描述明子的观察不但完全合理合法,更是营造了作品整体唯美的格调,引领儿童读者向善向美,去感受优美语言背后人物质朴纯净的心灵世界。第二,现代儿童文学理论认为,“成人——儿童”双逻辑支点建构的开放式的儿童文学理论体系,必然将思考的焦点引导到成人与儿童(作者与读者)两种审美意识的相互协调、双向交流上来。[5]在这场真正意义上的对话中成人作家完全有必要充分地发挥自己的主体创作意识,在作品中追寻和确立独属于自己的美学风格。第三,作为一个“左手理论、右手创作”的北大文学教授,作为一个中国自20世纪80年代儿童文学创作复苏以来的领军人物,曹文轩是有着极为明确的创作主张的,无论是他的“塑造未来民族性格”“为人类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础”,还是“追随永恒”,追寻“古典” “美大于思想”等等,都在他的小说创作中有着明确的实操和践行。正是理论倡导和创作实践的合二为一才形成了曹文轩所特有的文学世界。国际安徒生奖评委会主席柏奇·亚当娜对曹文轩的颁奖词是:“曹文轩的作品书写关于悲伤和苦难的童年生活。他的作品也非常美丽,树立了孩子们面对艰苦生活的挑战的榜样,能够赢得广泛的儿童读者的喜爱。”唐文所引《青铜葵花》兄妹俩吃芦根那一段文字正是对这一段评论的最好注释,也就是说,正是“苦难”与“美丽”的融合才形成曹文轩不可替代的独特魅力。

至于唐文所言的“投机取巧”“移花接木”,将曹文轩的创作与经典文学的桥段联系起来,更是牵强附会。《山羊不吃天堂草》中的人物李秋云无论是写法、性格还是在作品中的地位都与《小二黑结婚》中的小芹无一丝共性;整部作品都是在写来自贫困乡村的明子在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城市中讨生活的艰难成长过程,几乎所有的细节都表征着这一城乡二元对立的格局,明子寻找自我同一性的艰难怎能与人情通透的刘姥姥给大观园带来的欢笑相提并论?钞票所代表的城市商业文明对明子等人来说既是诱惑,更是人性沉沦的陷阱,那几张最终被证明作废的钞票实际上是创作者对明子和读者的警示牌:不要寄希望于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财富,到头来它们只能是一场虚空。而马克·吐温《百万英镑》中的钞票显然是作品的“主角”,这张钞票的一番游历正是对资本主义社会中拜金主义淋漓尽致的讽刺,不知唐文是如何在这二者之间建立相关性的?这样的一种生搬硬套、胡乱嫁接式的解读实在不足以令人服膺。

唐文还认为曹文轩的作品存在“程式化”和“不真实”的弊病,即《青铜葵花》《山羊不吃天堂草》《远山有座雕像》等篇都写“小男孩帮助比自己更需要帮助的小女孩然后彼此产生一种朦朦胧胧的‘爱’”,而对断臂的达尔哥成为流篱眼中的“男神”表达了怀疑的态度。这样的断言与判断显然是忘记了自己曾是少年人,对少年人成长所经历的内心巨大的情感激变不甚了了。两性关系的建立是少年人成长的必经之路,与异性“他人”的交往可以完成“自我”认知,对这一懵懂难言却纯真美好的情感的书写是少年成长小说创作的题中之义,作家遵从生活本相进行诗意的艺术化描摹,正是基于对这种生命情感的肯定与盛赞。而残疾少年不畏生活的磨难,勇敢地克服自身的生理缺陷,反而成为生活中的强者,女孩子眼中的“英雄”,这在现实生活中也不是不能找到例证。

唐文对曹文轩“重复自己”的诟病,所举例子为《再见了我的小星星》与《细米》的重复书写。且不说这两部小说的体量不同,一为短制,一为长篇,这就决定两篇作品艺术构思、创作手法上都不可能完全雷同;单说作家想特别表达的关于少年在成长中天赋和后天环境之间的关系这样深刻的主题,就值得作家在不同的篇章当中反复探讨。另外,这位论者看不到曹文轩创作在题材、手法等方面的不断突破,只盯着一两篇的所谓“重复创作”,这就有以偏概全的嫌疑了。而所谓的“硬伤”和一些“错字”的罗列更难摆脱“在鸡蛋里挑骨头”的小家子气。

从女性主义批评的角度看,曹文轩在《天瓢》的创作中有把女性人物程采芹“天使化”的倾向,在《山羊不吃天堂草》中存在着紫薇性格模糊化,几乎成了男性人物陪衬这样的写作弊病。但无论选择怎样的批评角度,怎样的批评方法,都应尊重文本,顾及全篇,从整体出发;同时也要回归学理,使自己的批评和论述奠基于更扎实的理论场域和更周延的逻辑体系。如果只是断章取义、以偏概全,则既不利于文学创作生态的健全发展,更会暴露自己在文学阅读及理论方面的“硬伤”。而“曹文轩的作品与安徒生奖之间只有半毛钱的关系”这句论断就更显得偏狭局促,因而只能贻笑大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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