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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译”还是“误判”?
——典籍误译批评的几个误区

2019-03-02袁湘生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外语与翻译 2019年3期
关键词:误译典籍译者

袁湘生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提 要】误译问题是翻译批评中的一个重要话题,但是并非所有针对误译问题的批评都是合理的。本文主要讨论典籍误译批评的三个误区:一是译者所根据的原文并非我们所熟知的版本,而按照一般的通行版本论其正误;二是译者有意采用偏离原文的改译策略,而评判者则谨守“忠实”的翻译标准,凡有不合,即视为误译;三是译者对原文有不同的理解,而我们则依据自己的理解,将其判为误解。三个误区都会造成对误译问题的“误判”。因此,在讨论典籍误译问题时,既要大胆质疑,也要细心求证。

1. 引言

误译问题在典籍英译中历来是一个普遍现象,也是典籍英译批评的一个重要话题。国外的译者固然常常成为众矢之的,国内的译者也罕能全身而退。误译的直接后果是误导读者,造成交流障碍,而对于重要典籍而言,误译在降低译文质量的同时,甚至还会损害原文乃至源语文化的声誉。由此可见,典籍误译问题确实不可等闲视之。

文化、文学典籍英译属于中国文化“走出去”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于典籍文本多为历史文本,单从文化差异方面来看就有中西之别与古今之隔两重障碍,除此之外,更有字句歧解问题、版本出入问题。如此种种,无疑使我们对误译问题的讨论变得更加复杂。正因如此,相对于普通文本而言,在开展典籍误译批评时,有可能面临更多的“误区”:很多时候,业界指责译者这里或那里存在误译问题,但事实上,译者不曾有误,误的反而是批评者自己。

2. 误区一:混淆改译与误译

在讨论误译问题时,首先应注意到译者有意改译(或称“改编”“改写”“窜译”等)的情况。真正意义上的误译指的是错误或不当的翻译。其原因或为误解原文,或为误用表达,总而言之,是译者无意之中失误所致。改译则大多出于有意:按翻译学文化学派的观点,是出于意识形态或诗学的需要而对原文施加的“操控”或“改写”;按德国“功能主义”学派的观点,是为了达到某种特殊翻译目的而对原文作出的“改动”;按黄忠廉的变译理论,则是为满足“特定条件下特定读者的特殊需求”而采取的一种变通手段(黄忠廉、袁湘生2017:117)。不管如何,既是出于有意,说明译者是将其作为一种翻译策略来使用,而策略是没有正误之说的,最多只有恰当与不恰当、有效与无效的分别。

事实上,也有学者将改译称为“有意误译”,以示区别。比如谢天振(2018:111-117)就主张应该将“有意误译”和“无意误译”区别对待,并认为“有意误译”相对于“无意误译”来说,也许更具研究价值。曾剑平(2015:43)则认为,有意误译是译者主体性的表现。黄天源(2006:40)也认为,由意识形态引起的误译是合理的。可以看出,几位学者对改译所持的都是比较宽容的态度,并没有将其与一般意义上的误译等量齐观。再进一步分析“有意误译”四字,之所以仍用“误译”之名,或许是因为“有意误译”(改译)与“无意误译”(真正意义上的误译)至少在形式上存在某些相似之处(比如说,都存在着对原文较大幅度的偏离),为了方便讨论,不妨暂且归为一类;而之所以又用“有意”二字加以区分,说明二者之间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在翻译批评中,也各有一套不同的评价标准,所以对于“无意误译”,学界基本上都是持否定态度,而对于“有意误译”,则时见推崇之论(比如曾剑平、黄天源等学者)。总而言之,改译也好,“有意误译”也好,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误译。在误译批评中,首先就应将其区分开来,有的放矢,把精力用在真正的问题上。

笔者认为,改译还可有广义与狭义之分。狭义的改译与原文相比,往往可以看出较明显的内容、形式上的差异,比如美国诗人Rexroth(中文名为“王红公”)所译杜甫诗歌。Rexroth 对杜甫诗歌推崇备至,自称“从青少年时期开始就经常将杜诗带在身边,对杜诗的了解比对自己的大多数诗作还要熟悉”(Rexroth 1971:XI)。但由于 Rexroth 本人就是一位诗人,因此他在衡量自己译文的时候,主要采用的就是“诗学”的而非“译学”的标准:“我希望这些译文本身就是诗歌”(Rexroth 1970:XVI)。为了让“译文本身就是诗歌”,Rexroth 在翻译的过程中往往对原文大施手脚,或增或删,种种改动,有时甚至改得面目全非,几乎看不出是翻译过来的。如果将翻译比作绘画的话,Rexroth 的译文“表现”的成分似乎明显要多于“再现”。这一点,只要稍微读读他的译作就能有深切的体会。比如:

(1)原文:盍簪喧枥马

Rexroth 译文:and the sound of cars starting outside

(见李特夫 2013:132)

原文出自杜甫的一首五言律诗《杜位宅守岁》。杜诗创作于一千多年以前的古代中国,Rexroth 作为杜甫的忠实“粉丝”,对此基本背景应该不至于一无所知,将“枥马”译为cars,多半是有意而为。学者李特夫(2013:132)则批评说,译文以车代马,是“译者忽略原文时代文化背景之误”。结合上文分析可知,Rexroth 对原文的偏离很有可能只是根据他自己对于翻译的认识,采用了其一贯的改译策略,而非不了解时代、文化背景所导致的失误。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也可参考国外学者Lefevere(1992:97)的观点:“如果某种‘错误’只是偶尔出现,可能真是错误,如果反复出现,也许恰恰是译者正在使用某种翻译策略。”

广义的改译,似乎还可包括较高程度的意译。有时候,译文表达的基本上还是原文的意思,只是换了一种说法,因此与原文多少有一些出入。比如:

(2)原文:寄书长不达

Fletcher 译文:letters I send, but none reply

(见李特夫 2013:131)

这句诗出自杜甫的《月夜忆舍弟》。李特夫(2013:131)认为,将“达”译为“答”,译者也许是看错字了。笔者认为,相对于“看错字”来说,有意而为的可能性更大。首先,寄而不“达”,道路不通,这是就收信人而言;有寄无“答”,石沉大海,则是就寄信人而言。虽然换了一个角度,但大体而言,其间并无抵触。其次,译者在完全可以照原文直译的情况下作出这么大的改动,多半有其考虑。由于译文采用的是韵体译法,底下还有一句:“Is this not war’s tyranny?”据此笔者猜测,译者或是出于押韵(reply 与 tyranny)的需要,才有意改“达”为“答”。既是有意改动,且改动之后语义并没有太大的出入,基本上可以归入“意译”一类,再将其判为“误译”,未免有欠妥当。

由此看来,译者有意识地采取“改译”的策略,在原文的基础上加以变化,也是造成译文与原文不侔的一个重要原因。自从人类有翻译活动以来,改译一直都是一个客观存在的翻译现象。其中最为著名的例子,当属庞德所译中国古典诗歌与菲茨杰拉德所译《鲁拜集》,两者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甚至可以说,任何一篇译文中多多少少都有一定的改译成分。至于多大程度上的改译才算合理,可以展开进一步的讨论,但若不问情由,一概将之归为“误译”而加以斥责,显然是有失公允。

3. 误区二:缺少对底本的考证

古代的一些典籍因历史久远,辗转抄写,往往有不同的版本。不同版本之间,字句、内容等方面一般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差异。比如《红楼梦》有程甲本、程乙本、庚辰本等,杜诗也有钱注本、仇注本、朱注本等,各本之间,互有出入。而译者在翻译的时候,可能使用的并不是大家所熟知的版本。一般来说,不同版本必然会有优劣之分,译者理应有所甄别,择善而从,但译者根据其已经选定的版本如实而译,则无可厚非。比如:

(3)原文:杀人亦有限

Ayscough & Lowel 合译文:There should be no limit to the killing of men

(Ayscough & Lorvel 1921:111)

这句诗出自杜甫《前出塞》系列诗歌中的第六首。李特夫(2013:132)认为,将“有限”译成“无限”,正好相悖,属于误译。由于Ascough & Lowell译本中只有译文,没有原文,译者所据底本为何,颇难考证,但说到“无限”与“有限”的问题,不得不指出,在清人沈德潜的《唐诗别裁集》中用的就是“无限”这个版本。诗末还有沈氏的评语:“诸本‘杀人亦有限’,惟文待诏作‘无限’。以开合语出之,较有味。文云古本皆然,从之”(沈德潜1986:42)。沈氏对这个版本显然是深为许可的,更重要的是,评语中还说“文云古本皆然”。如果这个说法可靠的话,那么至少在过去一段时间里,用“无限”二字的版本还不止一个。假如译文根据的就是这些版本,那么就说不上是“误译”了。笔者认为,以“有”为“无”,这种类似于“看错字”的失误未免有些不可思议,译者所据底本即为“无限”的概率恐怕更大一些。

值得注意的是,有不少中国古代典籍,西方译者所用的底本都与我们通用的版本不同。比如:

(4)原文:春风又绿江南岸

Watson 译文:Spring wind of itself turns the south shore green

(Watson 1965:14)

这句诗是王安石《泊船瓜洲》中的名句。很显然,译文中的of itself 与原文中的“又”字对不上。但这并不足以证明Watson 的译文就是误译,因为“又绿”也有版本作“自绿”,而且该版本早在宋朝就出现了,并一直流传到近代(朱明伦1991:90)。有学者甚至指出,“自绿”才是最初的版本,“又绿”反而是后来才有的(董朝刚1997:76)。从上述译文可知,译者依据的正是“自绿”这个版本。假如我们不对原文的版本进行一番考证,只是依据通行的版本作出结论,很可能就会把上述译文当成误译了。

版本问题除了涉及正文中的字词之外,还会涉及文本的著作权。比如学者王峰(2015:104)曾指出:“在早期唐诗英译中,由于译者不懂中文,往往对诗作的主人张冠李戴。最常见的对作者的误读是将王涯《送春词》,误为王维所作。张音南将王涯《闺人赠远五首》《秋思二首》以及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二首》(其一:寒雨连江夜入吴)》误为王维所作。詹宁斯将王涯《秋夜曲(桂魄初生秋露微)》误为王维所作。”王峰认为,以上“张冠李戴”的情况是因为“译者不懂中文”。人名之误自然也可说是一种误译,但其是否真为误译还有待考证,因为王涯的诗歌误入王维集的情况早在宋代就已出现。比如宋人洪迈在其所编《万首唐人绝句》的序言中就曾指出:“唐去今四百岁,考艺文志所载,以集著录者,几五百家,今仅及半而或失真。如王涯在翰林同学士令狐楚、张仲素所赋宫词诸章乃误入于王维集;.....如是者不可胜计。今之所编固亦不能自免,然不暇正”(赵宦光、黄习远1983:10)。从洪氏的序言可知他并没有刻意改正前人版本之误,所以在《万首唐人绝句》中,王涯的《秋夜曲》二首仍然挂在王维名下(赵宦光、黄习远1983:218)。今日学者王君莉、王辉斌(2015:45)也曾讨论过宋代蜀刻本《王摩诘文集》误收王涯诗的情况,上述所列举的几首王涯诗歌恰好每一首都在其列。这样看来,似乎就不是译者懂不懂中文的问题,倒是版本选择的问题了。我们固然可以指责译者在底本的选择上不够精细,但若不问情由,冒然将其判为“误译”,则反而是我们自己不够精细。

潘文国曾专门讨论过版本研究在典籍翻译中的重要性,并指出:“在积极推进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今天,这问题应该引起我们的重新重视”(潘文国2017:1)。杨成虎在谈到诗歌典籍的版本问题时,也指出:“诗歌典籍具有严肃性和正宗性,其中就有版本问题。我们不能随便拿一个本子就进行翻译”(杨成虎 2012:11)。事实上,译者固然需要注意典籍的版本问题,学者在开展翻译批评的时候同样也需要注意这个问题。一般来说,国内的译者在从事典籍英译时,大多会采用通行的版本,并附上原文,以资对照。国外的译者则往往不这么做,不但所用的底本与通行本不尽相同,而且不附带提供原文,这无疑增加了我们讨论的难度。

不管如何,在有可能存在版本问题的时候,就不宜轻易按误译“论处”。由于典籍英译的译文很多时候只是单独呈现,而不是采用双语对照的形式,因此译者根据的是何版本,往往一时之间颇不易知,这就要求我们具备一定的文献学意识,博考载籍,谨慎求证,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4. 误区三:忽视原文的歧解性

所谓歧解,指的是对同一话语或同一文本的不同理解。歧解是语用学中的概念,既不同于歧义,也不同于误解,一般仅表示理解的差异性(周明强2014:87)。由于汉字古今异义的情况十分普遍,再加上文化背景的差异,今人在解读古代典籍时,难免会歧解纷出。有时候,面对一个译文,我们认为是误译,但其实只是译者对原文的理解与我们不同而已,而进一步分析甚至还会发现,译者的理解可能比我们更加接近作者的本意。比如许渊冲(2016:299)在批评翟理斯对白居易《长恨歌》中“椒房阿监青娥老”这一句的误译时指出:“‘阿监’是指太监,‘青娥’是宫女,译文却理解错了。”然而事实正好相反,理解错的恰恰是许氏自己:“阿监”并非“太监”,而是唐代的女官名。据学者罗彤华(2018:35-36)考证:“后宫人多事杂,为了维护宫中秩序,保证宫务顺利推行,唐朝在宫官中设置纠察、处罚的独立部门,由宫正执掌禁令,司正、典正佐之。……宫正之下除了司正、典正与掌理文书的女史之外,还有阿监、副监等职,盖为实际督察的巡检人员……阿监频繁穿梭后宫,就怕宫务有闪失,她除了受宫正督导,妃嫔诸夫人也会给其压力。”由此可知,“阿监”是由女子充当的后宫官职,与“太监”并不是一回事。其实,就算抛开史实不论,以《长恨歌》之风情,中间横写一太监,我们也觉得过于突兀。

上述之误解,主要是由于古今文化差异。典籍英译中的歧解问题,更多的似乎还是汉字古今异义造成的。比如:

(5)原文: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张廷深、魏博思合译文:I pity my small children far away, Who don’t even know what to miss of Chang-an.

(见王峰2015:215)

这两句诗出自杜诗《月夜》。王峰(2015:215)认为:“译诗把‘怜’译为 pity(怜悯),但诗中的‘怜’应该是‘思念’的意义”,并举杜甫“尚怜终南山,回首清渭滨”“尚怜诗警策,犹忆酒颠狂”及高适“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等诗句为证。其实,“怜”字在古代汉语中固然有“怜爱”之意(严格说来,即使作“怜爱”解,与“思念”之意也颇有差距),但在杜甫此诗中,却恰恰就是“怜悯”之意;不仅如此,在“遥怜故人思故乡”这句诗中,“怜”也是“怜悯”的意思(若作“思念”解,我思故人,故人思乡,前言不搭后语,似乎很难讲得通)。以本诗而论,怜悯子女“不解忆”,也就是怜悯妻子“独看”、独忆;若作“思念”解,整首诗写的都是对妻子的挂念,中间忽然插写儿女,无根无柢,显然不符合行文的一般章法。

对这首诗的理解,我们亦可参考前人意见。如纪昀曾指出:“言儿女不解忆,正言闺人相忆耳,故下文直接‘香雾云鬟湿’一联”(见方回1986:907)。许印芳亦云:“对面着笔,不言我思家人,却言家人思我。又不直言思我,反言小儿女不解思我,而思我者之苦衷已在言外”(方回1986:907)。又沈德潜(1986:237)亦云:“‘只独看’正忆长安,儿女无知,未解忆长安者苦衷也。”由此可知,上文的分析大致是无误的。乱世别离,其苦已自不堪。儿女年龄尚幼,不解替母分忧,独自相忆,其苦更加一倍。换言之,“小儿女”一联不是表达对子女的思念,而是设身处地替妻子着想。再回到上述译文,“怜”译为pity,我们认为基本是恰当的,只是pity 的宾语是否应为my small children,似乎还有商榷的余地。

上面两例都是译者未尝误译,而读者却发生误判的情形。当然,这并不代表误译的情况不会发生。事实上,有时译者确实译错了,只是错得比较隐蔽,不易觉察。比如:

(6)原文:安南远进红鹦鹉,色似桃花语似人。文章辩慧皆如此,笼槛何年出得身?

Waley 译文:Sent as a present from Annan--

A red cockatoo

Coloured like the peach-tree blossom,

Speaking with the speech of men,

And they did to it what is always done

To the learned and eloquent.

They took a cage with stout bars

And shut it up inside.

(许渊冲 1983:18)

原文出自白居易七言绝句《红鹦鹉》。许渊冲(1983:18-19)认为 Waley 译文不佳,散体译诗,风格全殊,而且在达意方面也有所欠缺,理由是第一句的“远”字和第四句的“何年”一词均未译出。许氏自己的译文如下:

Annan has sent us from afar a red cockatoo,

Colored like the peach blossom, it speaks as men do.

But it is shut up in a cage with many a bar

Just as the learned or eloquent scholars are.

(许渊冲 1983:19)

Waley 的译文虽然形式上尽多改动,细节上也诚如许渊冲所言,颇有遗漏,但是总体而言还算比较忠实于原文,只是无意之中还是犯了一个错误:诗中“文章辩慧”四字说的是鹦鹉,而非世人。其中,“文章”承上一句的“色似桃花”。古代汉语中,“文章”一词的基本义为“花纹”,后来才引申出“文辞”之意。比如商务印书馆辞书研究中心编纂的《古代汉语词典》中,“文章”词条下第一条解释即为:“错杂的花纹。古谓青与赤相配为文,赤与白相配为章”(张双棣、殷国光2017:550)。又白居易讽喻诗《文柏床》:“陵上有老柏,柯叶寒苍苍。朝为风烟树,暮为宴寝床。以其多奇文,宜升君子堂。刮削露节目,拂拭生辉光:玄班状狸首,素质如截肪。虽充悦目玩,终乏周身防。华采诚可爱,生理苦已伤。方知自残者,为有好文章”(白居易 1997:19-20)。无论是“奇文”还是“文章”,指的都是树木天生的纹理,而非今日口诵笔书的“文章”。“辩慧”的词义则无此复杂,因为鹦鹉像人一样能言会道,所以用人的品格来称赞鹦鹉。这是承上句的“语似人”。这句诗与下一句合在一起,意思是说:鹦鹉的羽毛(“文章”)长得这么漂亮,口舌(“辩慧”)又这么便给,什么时候才能出得了这个笼子?不能否认,白居易这首诗确有讽喻世人之意,略近于庄子“巧者劳而智者忧”之旨,但也只是含蓄出之,借此言彼,并未说破。许渊冲的译文基本是在Waley 的基础上改造而成,由于过分关注一些细枝末节,真正的问题反而没有看出来,对于韦氏的误译learned or eloquent,不但未予批评,反而照搬到自己的译文之中。

由此可见,典籍文本的歧解性也会影响对误译问题的判断,而且这一现象还颇为普遍。有时译者没有误译,评判者自己理解出现了偏差,以为是误译;有时译者确实误译了,评判者却没有及时发现。在翻译批评中,这两种“误判”的情形都是值得注意的。

5. 结语

综上所述,由于典籍文本的特殊性,在讨论典籍英译当中的误译问题时,至少需要注意以下三个问题:一是译文中的出入是否为有意改译所致;二是译者所选用的底本是否就是评判者所熟知的版本;三是原文的字句是否可有多种理解,评判者的理解是否一定正确,译者的理解是否一定错误。这三个问题,也可说是三个误区,稍有不慎,“误”的也许就不是译者,而是评判者自己:或者无误而谓其有误,或者有误而以为无误。

版本、歧解问题,如果认真考证,或许还比较容易解决。但是何时为误译,何时为改写,则并不总是那么容易判断。这就要求评判者既要具备敏锐的眼光,又要抱着谨慎的态度,才能使误译问题的讨论不至于流为主观的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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