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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皮的裙子

2019-03-01李兴泉

延河(下半月) 2019年1期
关键词:丽娜裙子花儿

李兴泉

“哟,这么靓,用啥化妆品?”同学们见了黑黑的花儿和白白的丽娜都会不由自主地问,问完了,都会不松眼地盯着她们发亮的脸皮子,要研究上一阵子。

“什么也不用!天生丽质,天生丽质!”丽娜总是弹弹雪白的脸蛋儿,用抑扬顿挫的调子如此说。可来自山沟沟的花儿,骑过毛驴子,还骑过牛娃子,甚至骑过猪,骑过狗,更是没少骑过家里那匹乱蹦乱跳的小马儿呢,就是没用过一点儿化妆品。但她的脸黑是黑,照样靓,照样美,美得叫同学们羡慕。

白白的丽娜和黑黑的花儿这天一同站在叶子老师面前,黑黑的花儿站得毕恭毕敬,白白的丽娜站得昂首挺胸,气宇轩昂。

市中学生舞蹈争霸赛,山沟沟来的花儿和丽娜争一个名额,让第一的花儿去?还是让第二的丽娜去?难坏了叶子老师。

“花儿,想参加吗?想参加,得买演出服,知道吗?哼哼。”白丽娜的大眼睛美美地对着花儿闪了几下,珠圆玉润地笑撒了一地,一瞬间那笑好似滚满了整个校园,把花儿买不起裙子,还要参加比赛的事也仿佛洒了一地,传遍了整个学校。

花儿泪滚滚的,把嘴抿得更紧了,慢慢地昂起了头,怒视着丽娜,不动一动。她记得山沟沟里的一座座小山包就是这个样子地昂着头的。

花儿爹妈是种地的,种了几亩山地,供花儿在县城读书。演出服一件四五百元呢,父母肯定不会答应。花儿也念叨好几次了,爸妈给她的只有一声声叹息。

“包装,包装,需要包装,懂吗?”丽娜的父母都是官儿,什么样的演出服,多么贵都不怕。丽娜金凤摇头,头晃得悠悠的,似一只轻飘飘的汽球儿,“花儿,记着,你的舞再好,不包装不顶事的!”

“俺不行,老师。”花儿把泪眼艰难地从丽娜身上转过来,盯着叶子老师。丽娜的爸爸给叶子老师打了多次电话,希望能把这个名额给丽娜。可花儿哪行呢?今天花儿还是照旧,要参加。

“没演出服也要参加,笑话!”

“白丽娜!”叶子老师不让丽娜再说下去,走上前,帮花儿擦泪。丽娜像一只蝶儿飘去。丽娜不在乎叶子老师,这年代有钱能使鬼推磨,怕啥?只要她神通广大的爸妈在,她一定就能如愿地参加,一定就能拿下冠军。丽娜的歌在远处飘起,花儿的泪也要将自己飘起了。

丽娜年年省城学舞,听说从6岁就开始了。这个未来的舞后,因舞而时时自豪成一只金凤凰。丽娜明白叶子老师更喜欢花儿,但喜欢能当钱花?能买来演出服——裙子吗?

“花儿,买裙子去!”第二天,白丽娜邀请花儿同去买裙子。

“我……”花儿对丽娜的举动愣了半天,但望着一张笑脸的丽娜,花儿还是跟着走了。

“我要买——最漂亮、最漂亮的裙子!”丽娜对花儿说。像是在宣誓。

这天,花儿跟着丽娜真开眼了,不仅坐了丽娜爸的小汽车,还随着走了许多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商场。她见识了丽娜花钱不心疼的样子,更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无法想象的漂亮东西。坐小车在市城游了一天,丽娜才买到满意的一件。令花儿想不到的是丽娜的一条裙子竟花了三千多元。那裙子不但柔软,上面还有许多钻,光闪闪的,漂亮极了。在丽娜穿上那条缀满了小水晶的裙子时,花儿一下就慌了,像一滴露珠猛地遇到了暴烈的太阳,花儿感到了干渴,一时她的嗓门似乎要渴裂了。

“老师,俺家里穷,买不起裙子。”回校后,花儿直接去找了叶子老师,花儿眼干裂了,嗓门也干裂了,但眼泪珠儿却涮涮地掉。

“不,孩子。成功到南海的是穷和尚,知道吗?”叶子老师擦掉花儿的一个个泪蛋蛋,紧紧地把花儿抱在了怀中,久久地抱着。

“让丽娜去吧……”

花儿啊,直到今天,爸妈给她的还是叹息,没有送来一分钱。

“老师,真的我不行!”花儿看到了叶子老师桌上的那个精美的化妆品盒时,更加坚决了。她知道丽娜已经来过,并且给叶子老师送了礼。这化妆品一套三千元,但她听售货员报出价时,就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都没有合上,而丽娜却仍嫌不好,要换别的。

丽娜的一件裙子击倒了花儿。这个从来不知苦滋味的山里娃,从叶子老师办公室回到了宿舍,无声无息地钻进了被窝筒里,和窗外的星星说了一夜话,把一双眼睛都说肿了。

一连几天,花儿像丢了魂一样,饭吃了没有,老师来上课没有,她一点也不记得。她的脑海里只是一座又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式的楼房,一个又一个有着数不清品种货物的商场。丽娜高昂着的头,她爸妈呵呵不停地笑声,三千元漂亮的裙子,还有叶子老师桌上那化妆品,都像花儿家那只硬要挤进圈的小黄牛,不依不饶,不讲任何道理地叫着,要挤进花儿的头脑里来。

花儿回了一趟家。她想向父母要几百块钱,买件最最简单的演出服。但回到家后,她就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娃啊,破锅锅上钉疤疤,这回可是疤疤上钉大疤疤了。你妈……”这个男人没等女儿说什么,就拉着花儿的手哭成一个泪人儿,“越没钱,你说,你妈妈倒霉不倒霉?病了,一百、二百、一千、二千,我的钱都填进了医院,还得花啊!”花儿爸把指头一根根地在花儿面前举起,像举起了一截截棒子,一个二个,增加到两只手都举在花儿眼前不动了,就泪儿满面,啜泣不停了。

花儿在医院服侍了妈妈三天。花儿的妈妈尽管住院快一月了,仍咳得上不了气,起不了床。花儿哪敢提参赛,提买裙子。花儿回到了学校,虽然仍然跟着老师练,但花儿的头脑中不是那美丽的音乐,而是妈妈那揪心的不倒声的咳嗽和父亲的泪。还有丽娜的裙子,丽娜爸妈,叶子老师的化妆品。这些对花儿来说都是刀子,在不停地割着她的心呢。

“花儿!”叶子老师一次又一次提醒不能分神,可花儿控制不了自己,跟不上节奏。难道花儿就这样败了吗?叶子老师不得不一次次地劝说花儿。

几天的时间,花儿刀削般地瘦了,更加黑了。

“不!花儿,我们再等等,想想别的办法,好吗?”花儿又向叶子老师再次提出退赛,这次花儿是笑着的,叶子老师眉头是紧锁的。

花儿的舞有一种天生的美,朴素而动人。野时像脱缰的马,飘时像翩跹的蝶,慢时像恣意开放的花……那美是叶子老师无法抗拒的。叶子老师相信,只要花儿参赛,定能让每个观众得到不一样的享受,大大地惊喜一番。没有裙子就让花儿退赛,实在叫叶子老师不能接受。老天如果把丽娜家的钱匀一些给花儿家多好啊?在叶子老师这里,没有人情,只有本事。可花儿却不太相信。

“花儿,你不用怕!”这天,丽娜找上了门,像一棵挺挺的小松,她的笑一如买裙子时,甜美动人,“老师,我的裙子可以完全借给花儿用一下啊。”

“你?”丽娜雪中送炭,突如其来的决定,叶子老师没有想到,花儿更没有想到,两人面面相觑,师生俩竟激动得不知向丽娜说什么了。

“花儿是第一,参加是应该的,你们说呢?再说,明年,我参加不迟啊。加油,花儿,加油!”

白丽娜说着,哭着,举起了手,喊加油。

当丽娜把那美丽的裙子捧过,递给了花儿。一直梦想着得到这条裙子的花儿望着裙子,她竟有点怕了。裙子上面闪闪的钻儿,不再令她兴奋,却如一个个刀尖刺着花儿。裙子在花儿的手上,猛然间失去了柔软,花儿捧着竟觉有千斤重,山似的。

时如白驹过隙,说到就到。就在演出前一天,谁也不曾料到:白丽娜蒸发了,裙子不见了。

老师:

裙子脏了,我暂时拿走了,我送洗衣店了,干净了,熨好后,我会准时送到剧场的。请放心。

丽娜即日

望着纸条,叶子老师笑了,她为丽娜的细心而感动,要是上面让两个孩子都参加,多好啊!

这是一个怎样的舞台啊!一脚踏进去,花儿就有了一种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惊吓。大,花儿家所有的山沟沟山洞洞没有一个有这么大;高啊,高得能够得着天,那无数的灯儿,不正是天上的群星吗?那幻变多姿的神奇色团比花儿家夏日开满山坡坡的花朵还要丰富迷人一百倍哩!花儿的脚不是踩在地上,是踩在云上,她如一只刚出壳的鸟儿,第一眼看见了天,天是那么高远,看见了阳光,阳光是那么馨香无比。一切是那么新奇,值得去玩味欣赏。

山沟沟来的花儿,久久地一动不动,慢慢扭动脖子。她的脖子此时比她爸那犁头还要僵硬,她得拼命地扭动它才行,才能转动那么一丝儿。花儿要看,一定要看,为了父母,为了自己,四个面都要看。为了这一天,她盼了很久很久了,看着看着,花儿就被那些东西弄得泪花滚滚了。花儿听到了脖子被她扭得咔咔叭叭的声响。但花儿还是贪婪地看着,让眼前的每一丝每一缕都印到脑子里去。将来回到家,她将坐在小山坡上,要一丝不少地描述给一层一层围了她的同伴们听呢。她不敢让眼前的一切有一点儿错过。更叫花儿吃惊的是,这里人也多,多得花儿没有办法形容。家里那山坡坡的庄稼苗儿多,一排排,一行行,数也数不清。这里人却比庄稼苗儿还要多,每一棵都美丽,都像花枝儿。花儿走不动,一步一步挪着,贪婪地看着,脸上挂着泪珠儿。她几乎忘了等前来送裙子的白丽娜。

“白丽娜,白丽娜!老师,白丽娜!”在接近台子时,花儿惊喜万分地看到了白丽娜。叶子老师没有想到,丽娜的父母没有通过她,也照样把丽娜送上了争霸赛的舞台。

“啊,是白丽娜。”叶子老师在花儿的指引下看到了。丽娜参加,这对叶子老师是意外,又不是意外。叶子老师看到,白丽娜正穿着那条裙子跳得欢哩!细心的叶子老师还发现丽娜的裙子又经过了一番装饰,更加绝美无比了。它的每一块鳞片都闪着光,每一粒水晶都闪亮,在舞台五彩的灯光映衬下,丽娜变得更美,舞得醉了。观众们也呆痴痴地醉了。

花儿却又一次慌了,她竟然对丽娜饰金带银的裙子感到了恐怖。那裙子仿佛立即变成了铁的,穿在身上,会很不舒服;变成了绳索,捆了她的四肢;那些闪光的东西会钻进她的心中,叫她的心立即碎掉。那珠光宝气的裙子,使她想起妈妈的泪珠子,爸爸铁似的手指,那闪亮的分明不是钻石啊,而是花儿爸妈流的泪珠子,今天全被丽娜串了起来,钉到了她那裙子上。想到这花儿,她两眼就禁不住红了。

丽娜演完了,从叶子老师身边经过,叶子老师叫了丽娜好几次,丽娜也没有理。叶子老师失望极了。丽娜这一招,让她们毫无准备。

难道就让花儿穿着校服上台吗?

“来,花儿,上!”叶子老师怒了,不管不顾,三二下就扒下了自己身上的裙子。热心的演员们帮叶子老师缩裙子,她一根你一根,一枚枚别针别到大裙子上。无数的亮晶晶的别针对花儿来说,就是一颗一颗钻石。叶子老师泪儿在五彩的灯光下晶亮亮的。今天叶子老师意外地发现,花儿没哭,她沉静地如一块石头。她真是个懂事的孩子。花儿穿着裙子,慢慢地伸腿展腰,慢慢地笑了,真怪。

裙子尽管是肥大可怕的,可花儿觉得十分舒服。花儿望着隐去的丽娜一家人,以及那美丽得简直叫她不敢想象的裙子,像松了绑一样长长出了一口气,笑了。一点点,一点点,花儿活了,变得不再沉静如石。她的脸上,仿佛天空中那遮着太阳的乌云,被一阵风赶走了,猛然间阳光洒满了花儿的脸。还没有走上台,花儿就觉得收拾不住自己的腿脚了。腿脚啊等等吧,我会让你跳个够的。花儿笑着,笑得如花儿一般美丽无比。此时的花儿浑身舒坦,每一个细胞都鼓胀着要飞要迸发似的,有用不完的能量似的。

花儿没有穿上丽娜超级美的裙子,凭这样一身打扮能行吗?评委认可吗?观众满意吗?

叶子老师心里七上八下的。脱了裙子的她就一个杆儿。她不得不羞怯地把自己藏在幕帘下了。

“上,花儿!不怕,老师在呢!”叶子老师鼻子很酸很酸,虽喊着,但泪却一颗颗地掉到了地上,碎成了一片。

“老师……”花儿就是一朵山沟沟的黑雏菊,她仰起头,笑着。脸上阳光越发灿烂,花儿对叶子老师深深地鞠躬,再鞠躬,仿佛是对着家乡那座最高最大的山在鞠躬。

叶子老师眼中的花儿是一块被搬上舞台的石头,是一个要随时爆炸的炸弹。

令人向往的美丽舞台,召唤着山沟沟里来的这个小丫儿,这个土块蛋儿。她撑着一个奇大的裙子,仿佛不是在走上去,她似乎感觉到另有一种力,在推着她,使她慢慢地,轻如云朵地就滑向了舞台的中间,把自己像花一样插在了台子中间,观众面前。

裙子真大得太厉害了,十五岁的花儿不得不双手提着它。在给观众和评委鞠躬时,花儿回头,看见叶子老师抹了泪,她又向老师鞠躬。老师那泪像载她的水,花儿是飘上台的,她不是石头,也不是炸弹,她是一只身轻如羽的燕子,是一口气可以吹上天的氢气球,仿佛要飞了。

此时,叶子老师的头脑嗡嗡乱响,她等待着一个可怕时刻的来临。她等待着花儿像刘姥姥那样丢人显眼,让人笑掉大牙。

台上的花儿看到人们的一阵又一阵地骚动,她的这身打扮让人们不停地窃窃私语。花儿把自己端端正正地又摆了一次,可观众却似没有看见一个演员上了台,没有一个举一下手,拍一下。哪怕轻微的一下也没有。没有雷鸣般的掌声,只有观众的吃惊。巨大的差别,让所有的观众不安地起坐,刚刚下台的丽娜是何等的美丽,不仅仅是衣服,整个布景设施,还有一班跟随人员,一队一队的,上台像皇后一样拥上台的。而花儿呢,久久上不了台,上台了竟然是黑不溜溜的小丫头子套着一个大人的裙子来了,简直滑稽之极,这不是玩吗?

“怎么了?怎么了?”整个剧院一下骚动成一片,组委会的人员乱成一片。他们把花儿看成了一个跑上台来捣乱的人。要不是音乐及时地响起,花儿很有可能被保安扭下台去。

奇迹发生在一片可以揭去屋顶的“嘘”声之后,花儿肩带上的一个个小别针向花儿集体发难了。小别针们众志成城,要脱了花儿的裙子,要让这个土老帽儿下台,让她丢完脸,然后再痛痛快快地滚回山里,应该玩啥就玩啥去。晶亮亮的小别针们眨着贼溜溜的眼睛,在这时,笑着纷纷喊着一二一,一二一,一起开了。

“啊!裙子掉了!裙子掉了!”唰——整个剧场的人们和叶子老师都掩住了脸。叶子老师怕什么,什么就来了,是炸弹,炸塌了叶子老师美好的梦。

尖利的唏嘘声,似飓风吹过山林,似怒涛盖在了头顶。一片树林般的手高高举起,淹没了剧院,淹没了叶子老师,仿佛整个剧场都要塌了。叶子老师的身体在山呼海啸,势不可挡的飓风中,如一枝柳条儿倒下去。她双手掩住了眼,慢慢地缩在了墙角里,越缩越小,越缩越小。叶子老师听到了惊心动魄的骨头的粉碎声。那是她的学生,花儿的身体,被压碎的声音啊!

“哎!哎哎哎……我可怜的花儿!”叶子老师嘤嘤地哭起来,旁若无人。她的眼中是花儿妈那咳得直不起的腰,是花儿爸那满含羞愧的眼睛。此时,这对山村夫妻正一起指着她在骂,骂她不负责,骂她别人的娃儿不心痛,让花儿丢了人。恍惚中,叶子老师看到花儿父母嘴上已经出了血,眼里出了血,浑身都是血,仿佛叫人砍了无数刀。花儿也遍体鳞伤地躺在那,叹最后一口气了。

“好!好!”再一次暴风似地掌声和嘘声响起时,叶子老师便不顾一切地冲向了舞台。

“你,哪来的,胡闹啥?”保安惊叫着射向叶子老师,二双手一起上,掩嘴的,逮胳膊的,叶子老师一下便失去了声音,失去了挣扎,消失在了幕后。叶子老师穿着小背心小裤头,她的这种打扮,保安不得不把她当成疯子抓起来。

雷鸣般的欢呼声中,叶子老师的哭喊声简直太小了。但叶子老师在挣扎中看到了她的花儿。花儿正舞着呢?花儿把那大裙子当家里乱跳的小马骑了,她骑着裙子正飞着,御风而行,在广阔无边的天空里旋成了一个美丽的飞天。叶子老师想不到,花儿是多么的机敏。就在肩带滑下的那一瞬,花儿也倒地了,和裙子一起,是一起倒的。在音乐声中,在期盼中,花儿迅速地一扯,索性把全部的别针都拉开了,从容地像她的爹妈种在那片黄土里的一粒种子,春风一吹,一声惊雷,猛地就蹿出了土壤,就迎风而立,令人惊喜地站在了观众面前。

“好,好……”

叶子老师不敢相信跳着的仍是她的学生——花儿。抹一把泪,睁大眼,细看。确实,舞台上就是她的花儿。花儿那张黑油油放光的脸正在冲她笑呢,真笑呢!

为了驾驭得了这超大的裙子,花儿不得不加大了动作幅度,加大的结果却意外地使舞蹈的夸张性也越发强烈,人也更加滑稽了许多许多,可爱了许多许多。

“加油,加油!”叶子老师抹着泪,挥动双臂,开始和大家一起为花儿鼓掌。丽娜的裙子说不上还会把她吓死的,可叶子老师的裙子却使她如鱼得水。此时的花儿不再是一枚炸弹,而是一只凤凰,飘游在天地间。

“跳啊!再跳高点!”全场的观众不再喝倒彩,为花儿真心地加油。

花儿的山村,有花儿的粉丝,每次回家,花儿都要为乡亲们跳舞的。随便捡件衣服就穿就跳,才是花儿跳得最投入最好的。大大的土场子上,大大小小的人,是亲人的不是亲人的人,会将穿得朴实如庄稼的花儿围个水泄不通。那时大家脸上都带着笑,不管花儿穿得好不好,跳得好不好,亲人们都会为花儿的舞蹈鼓掌的。今天的花儿,仿佛又回到了她的山村,所有的观众,都是花儿热心的亲人。花儿一点不为所惧,恣肆地奔跳,观众更是不惜掌声,大声地为花儿叫好。这一切使花儿的舞蹈有了超强的互动性,以至于所有的人和评委都和着节拍,跟着这个山村小丫丫,跟着这个山村土块蛋要飞了。

今天花儿真要感谢丽娜了,如果花儿真要穿上丽娜那漂亮无比的裙子,那裙子真会变成铁,变成箍儿,真会使她变成一个木头人的。

“扭,扭,使劲扭!甩,甩,把肩带扭到肩上去!把胳膊甩得高高的!”全场的观众几乎是一个个的都站了起来。这里不再是离家千里的舞台,而是花儿家里的山坡坡,天幕地台,风是她的伴奏师,她可以放心的舞蹈。叶子老师前看后看,看到兴奋无比的观众,泪又盈满了双眸。此时,保安也慢慢地放松了她。

灯光辉煌的舞台上,花儿像放生的小鸟,飞着,唱着。所有的观众做着甩、扬、举的一连串的动作,似乎是花儿的一个个伴舞,随着花儿,随着音乐尽情地跳起来。台上台下连成一体。

花儿一次次地用劲儿扭,一次次把滑下来的肩带有惊无险地扭上去时,这些超常的动作也使花儿的舞蹈不但难度大增,更使观众人人惊呼不断。鼓掌,欢呼,大笑,将整个大剧院变成了自由欢乐的一潭。花儿笑着,不停地给观众使鬼脸儿,一副俏皮样儿。这才是真正的花儿,山里的花儿,自由的花儿。

“小心,踏了,踏了!”

看看脚,看看裙子,真踏裙子了。花儿显出无奈,一副心疼欲哭的样子。观众也心儿紧缩。待花儿向观众抹泪再笑,和裙子说话,花儿给裙子道歉,和裙子讲条件:裙子姐姐,你听花儿的话,我们是好朋友,我们跳完了,我给你摘花儿,摘最最漂亮的花儿,一百朵,一千朵;我和你拾鸟毛,野鸡的,斑鸠的,黄鹂的,百灵的,不、不、老鹰的……每一个观众都不敢出一点声儿,他们已经被这个小丫头子带到了一个令人遐想的山沟沟里,正随着花儿在尽情地畅游呢。花儿那些话儿是说给他们的,每一个人都唯恐自己的一点儿不慎会使花儿出错。但最终花儿化险为夷地再次轻轻地提起脚,珍惜地吹、弹,心爱地将调皮的裙子贴在脸上,再把裙子抛上天,那一双双手便又疯狂地为花儿拍了。

花儿的舞蹈将观众的心从心坎里一下挖出来,再一点点放进去。仿佛花儿将自己那件调皮的裙子穿到了每一个观众身上,同呼吸共命运。这些还能怨叶子老师的裙子大吗?花儿得感谢丽娜,否则,花儿哪来什么无法企及的高度、创新,和令人捧腹的效果呢?

谁相信,她与一个叫白丽娜的同学发生过借裙子的事呢?谁相信,这是一条本不应该穿在一个小小孩子身上的裙子呢?谁相信,这是一个山村的野丫头子呢?谁又相信,她为了有一条演出穿的裙子而好几天不吃不喝而泪流如溪呢?这些动作,这些话儿,谁又相信,叶子老师没教过,平时花儿没说过呢?今天,她却都做了,都说了,难道真有神助吗?

花儿把裙子舞动,裙子把花儿托起,裙子再也不是裙子,而是一个调皮捣蛋极了的伙伴,她家的马儿狗儿猪儿,花儿在驯服着它们。舞台上的花儿,今天就当玩儿,裙子要落地,花儿不让。大裙子偏落,花儿就伸腿抬臂,十八般武艺全上,她显得任性、顽皮和奔放。裙子转,花儿也转,转成了一朵巨大的花,包着花儿,托着花儿。花儿成了花蕊儿,喷香香。花儿显得美丽非凡。飞,飞成彩虹,一道道,一朵朵,好一个天女散花,好一个天外飞仙,好一个……观众的啧啧称赞无休无止。

“花儿,我可爱的花儿!”叶子老师真没有看错,花儿是舞蹈天才。叶子老师醉了,她完全忘了自己是只穿着内衣的,是只适合躲在幕帘下的。保安不再牢牢的控制叶子老师,他们知道了,那个令万人喜欢的山丫头,是叶子老师一手调教,送到这个人人羡慕的舞台上的。于是,他们给叶子老师找来了一把椅子,让叶子老师坐在那欣赏。

花儿家的山一座连着一座,每座都会将人举到头顶,每座山的山尖尖,都可迎风而立;花儿家田野也不十分广阔,但足可以叫花儿翻打滚爬。花儿是山的孩子,花儿常常站在山尖尖上高声地喊,举起巧手手,每每有抓住了云尖尖的感觉。今天的花儿就似抓着云儿,在空中飘逸地飞呢。她就是一只山间飞出的雏鹰,鹰击长空呢。

掌声一次又一次,人们似乎怎么也鼓不够。观众每每眼睛大大,气儿不出。一个个对手忘了她是对手,一起为花儿欢呼。叶子老师也便站起,钻出帘外。

花儿在这之中看到了白丽娜悄悄和父母退出了剧院。在走出剧院时,丽娜把她那件昂贵的美丽的裙子,顺手硬塞进了门口边的垃圾筒。

花儿同学的舞蹈《山村小丫》,用俏皮的造型,奔放的舞姿,独特的构思,诠释了一个山村小姑娘偷穿了城里姑姑大裙子的可爱,难能可贵。经观众投票,评委会认真评选,荣获本次市中学生舞蹈争霸赛——特等奖!

花儿和评委们合影,许许多多的演员和花儿合影,无数观众和花儿合影,人们翻来复去地看花儿那调皮的大裙子,认为那是一件真正的魔裙。皮肤黝黑的花儿笑成了一朵花儿。

夜深了,山头上的月牙儿像一根弯弯的针,将一个贫穷的山沟沟和一座美丽富饶的城市缝合在了一起。

西北的山,白天是橙黄橙黄的,在这黑夜里变成了金的。夜雾笼罩,柏油山路出汗了,像一条黑油油的飘带。山路上是叶子老师和花儿。这天,她们决定在山上过夜,花儿想在真正的山上再跳一次,专给叶子老师欣赏。花儿的妈妈还在县医院呢,这个大城市的房子一晚上二个人住,要二百八十八元,一分不少呢。省一个算一个,叶子老师和花儿决定了,省下这二百八十八元。说不上这二百八十八元,还能为花儿的妈妈再买点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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