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医疗辨析:集体无意识与有组织的不负责任行为*
2019-02-28张锦英张洪江
张锦英 张洪江
资本逻辑具有集体无意识特征,在无意识状态下产生有组织的不负责任。当今医学资本盲目扩张就是一种典型集体无意识有组织的不负责任,由此带来的严重负面后果之一就是过度医疗泛滥。从表层看,有组织的资本扩张和过度医疗似乎是一种“有意识”行为,但究其根源仍是在无意识的操控下形成的。从心理分析角度,无意识与意识是一种“源”与“流”的关系,一切意识都源于无意识。集体无意识的普遍性、潜在性和强制性特征,可以形成各种难以抗拒的力量,对人类和社会的行为产生深刻影响[1]。因此,务必要认识集体无意识特性,掌握有组织的无意识产生的机制,坚持医学的仁学初衷,保持技术应用的价值理性,只有合理掌控并超越资本逻辑,医学才能成为维护生命和增进健康的强大力量。
1 过度医疗中的集体无意识及其形成机制
1.1 集体无意识概念及其与过度医疗的关系
集体无意识是人类群体自身无意识状态的一种形式,是特定社会群体所共有的、又无法被感知的非理性意识。无意识或潜意识研究始于弗洛伊德,而荣格将其扩展到近代哲学意义上的“集体无意识”,他认为集体无意识源于原始人类社会中的“原型”,具有遗传性特征,在特定环境被外界因素所激活并发挥作用[2]。集体无意识作为人类群体的特殊心理现象,必然对人类生活和行为产生重要影响。例如,当今医学资本化、技术主体化趋势均是一种集体无意识表现形式。集体无意识虽然有悖于人类理性,但也具有必然性和规律性。在人类社会特定环境下,集体无意识可产生积极或消极的双重作用,因此,务必要认识与合理利用集体无意识,避免其对人类社会发展带来损害。
当今医疗领域的过度医疗行为也是集体无意识的一种表现,特定社会存在是这种非理性社会意识产生的基础。随着技术与资本成为医学的主体,过度医疗也悄然开始,并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洪流”覆盖着医学的各个领域,其蔓延速度脱离了理性所能控制的范围。荣格对集体无意识的经典描述是“海岛理论”,即水面上的小岛代表个体意识部分,随着潮汐运动而露出水面的部分陆地代表个人无意识,而作为小岛基地的海床就是所谓集体无意识。可见,外部刺激是集体无意识的必要条件,也是刺激原型从大脑深层爆发的重要因素。当今过度医疗形成也是一种潜在过程,人们在初期并没有感觉到这种无意识的存在,只有当人们身处特定医疗环境中,潜意识的某些原型才可以被激发,以非理性形式表现在医疗过程中,从而形成过度医疗的常态化和普遍化。
1.2 集体无意识特征与过度医疗干预表现
集体无意识具有普遍性、潜在性、强制性和不确定性等特征。首先,普遍性包括超个体性和广泛性两个方面,即集体无意识是不依赖个人经验而存在的人类普遍性和集体性的心理活动,是群体共同产生的而非个体现象,而且在人类生活中无处不在。第二,集体无意识的潜在性。它是潜在人类心灵最深处的超越所有意识和文化的共同基底,一切意识或无意识均源自于集体无意识,而且在个体整个生命过程中它们从未曾被感知。第三,集体无意识的强制性和不可控性。即一旦被外部因素刺激而激活就具有强制性和不可抗拒的力量,它与一切意识、意志抗衡,制造出各种难以理解的现象,没有人能逃脱它的控制。最后,集体无意识的不确定性特征。集体无意识是超出行为主体意识范围而自主产生的,行为主体只是被动的接受者,因此也无法确定其发生的时间与状况。
当今过度医疗干预具有集体无意识特征。过度医疗的普遍性和常态化表现,是一种不以人的意志而存在的集体性医疗行为。究其根源正是集体无意识的驱动所致,尤其在医学资本和技术主体化的推助下,过度医疗愈演愈烈。技术主体化的“原型”就是人类渴望技术,因此,一旦拥有技术就会极力追逐,但是当技术能量积存到一定程度,就变成一种不可抑制的自主力量,自我产生和自我决定,拼命地去寻找技术发展目标。同样,在医学资本化的推助下,追求利益成为医学的目标,在技术与资本的联合作用下,也将过度医疗推向一个个的高峰[3]。集体无意识操控着医学的方向,非理性的力量超越了医学自身宗旨,在不确定目标的追求中,人们无意识地掉入永无休止的过度医疗干预的陷阱。
1.3 集体无意识对过度医疗的作用机制
产生集体无意识的心理基础源于集体成员的认同感与从众性。依从、认同、内化等心理过程是人类对社会的基本反应。依从是在外界压力下形成的屈从或表面认同,然而当某个集体或个人在某个方面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和感染力时,人们就会倾向接受外界影响,并愿意成为他们那样的人,从而形成真正的认同;在认同的基础上才能产生进一步的内化。在漫长的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不管动机如何,通常人们都将自己框定为某一特定集体中的一员,并以该集体的属性和规范作为自己的行动准则,这种一致性使集体的情绪、态度和行动达到统一,从而形成集体规范。在集体规范的压力下,迫使集体成员按照集体目标调整自身行为,这就是集体行为的心理基础。
集体无意识产生的内在条件是集体成员之间的感染与暗示。感染是各成员相互影响的方式之一,受集体情绪的感染,个人改变原有观点而接受他人观点,最终使原来分散的个体形成一个集体,具有更高的一致性。同样,在集体的暗示影响下,个体也很容易满足自己的选择。集体力量在感染和暗示作用下得以强化,集体情绪迅速膨胀,集体变得浮躁和不安。极端情绪取代了理性,集体行动呈现非理性甚至反理性的特征,此时,个体理性丧失,盲目地屈从于集体或领导权威,从而加剧集体无意识的形成。例如,过度医疗初期,有人在做,有人不做,还有些人在看,然而,在无意识的潜移默化与暗示作用下,那些徘徊不定的人们也逐渐融入了过度医疗的集体中,使其普遍化和常态化。另外,集体成员责任模糊心理也加强集体无意识行为形成,由于感到责任是集体共同承担的,也使无意识下过度医疗行为更加疯狂。
2 无意识有组织的不负责任医疗行为辨析
2.1 有组织的不负责任医疗行为探源
无意识有组织的不负责任源于资本逻辑。医学资本化进程是过度医疗干预形成的基础,面对过度医疗的种种行为,其根本风险在于整个医疗系统仍毫不在意,甚至习以为常,当今过度医疗就是集体无意识有组织不负责任的典型事例[4]。由于逐利是资本的根本目的,局部有秩序而整体无规则是资本运行的基本逻辑,各大医院漠视医疗的整体性和社会性,放弃对社会医疗整体的公平与可及性的自觉调控,因而也就形成有组织的局部性医疗和医疗局部化的扩张。各大医院只对自己的经济利益负责任,而对整个医疗系统的“看病难,看病贵”等负面结果置若罔闻,这也是当今医疗改革困难重重、诸多新技术难以摆脱道德困境的根本原因。
资本对医学具有积极的一面,但也带来诸多负面作用,而问题是资本的双重性常常以集体无意识形式表现出来。在资本逻辑作用下,也就出现了无意识状态下的有组织不负责任。资本主导着医疗方式、制度体系与意识形态,资本逻辑全面侵入和垄断了医疗系统的各个层面。例如,医院责任承包、开单提成、收入与奖金挂钩,甚至将经济指标作为管理干部的任用条件等等,均是无意识有组织的具体表现。虽然工具理性和资本效率是现代医学价值观的基础,但掠夺性和物化性并不是医学的必然结果。当今医疗资本化及其各大医院盲目经济扩张,不仅让医疗的公平与可及性受到严重影响,也使医患冲突问题更加敏感和尖锐化。医学需要直面道德问题,超越资本逻辑,反思自身有组织的不负责任行为。
2.2 有组织资本扩张形成过度医疗常态化
当今过度医疗常态化是一种典型的无意识有组织的不负责任医疗行为导致的严重后果。由于医疗走进资本和资本对医疗的垄断,也必然出现整体医疗系统的无秩序。为了追逐高额利润而有组织地扩张医疗,使许多新技术无法摆脱逐利的道德困境[5]。当今常态化和普遍化的过度医疗现象包括以高新技术取代有效的适宜技术,以复杂尖端技术取代简便常规技术,甚至在不需技术的地方使用技术。例如,我国原卫计委要求给患者进行CT检查时,其阳性检出率应达80%,但现在情况正相反,目前CT检查阴性已达80%以上;至于抗生素滥用更普遍和严重。这种盲目的有组织扩张干扰医疗资源有效分配,也严重损害患者心理和身体健康。
有组织的不负责任与医疗领域的顶层设计密切相关。在经济利益驱动下,当今医院几乎都是希望患者越多越好,经济收入越高越好。在“满足患者需求”的外衣庇护下,经济为核心的过度医疗干预仍广泛存在,即使在当今深化医改的挑战中,仍然有组织地鼓励医生创收,甚至变换过度医疗形式,以各种“新战略、新方法”招揽患者,扩大医疗干预范围。医院利用人们对科学和技术的崇拜心理,掩盖逐利的医疗商业化意图。简单看来这些都是一种医疗服务行为,但其真实目标仍是为了扩大资本利润。无意识有组织只对本医院局部利益负责,背离当今基本医疗服务的公益性原则,致使过度医疗干预难以根治,医疗改革举步维艰。
2.3 有组织的医商联盟扰乱医疗公益性
医商联盟创造一种让健康人永远消失的运动。技术与资本的联合作用,在无意识有组织状态下,冲击着医学的道德理性,引发出一种以医药产品开发为目的的谋利性医疗,并衍生出一种人为制造的疾病,医药产业与医生联合重新定义人们的健康,在集体无意识操控下有意识、有组织地将某些人体生理现象、情感波动或单一症状判定成疾病,以此扩大医疗干预范围。这种有组织的无意识行为也是当今医院患者数量逐年增加的重要因素之一。21世纪以来,医疗系统和各大商家一直在联合上演各种“双簧”剧,利用广大群众的集体无意识心理,推行一种让健康人永远消失的诊疗技术路线[6]。
医疗行业不仅是有利可图,而且也是一种垄断行业,具有全面操控价格和抵制外界影响的能力。而商业开发领域也正是盯住医学资本这种独特性,当今医疗与商业已经形成相互依存的联盟关系。商家生产什么产品,医院就会找到应用该产品的患者,可见,在很大程度上,医疗要做什么取决于商业新技术和新药品的开发。在商业利益的诱惑下,过度医疗也不断加剧。例如,一片抗癌药几万元,一块止血纱布几千元,一块防粘连膜、一枚可吸收钉等均价格不菲。当今医药产业也正是利用人们求医心切和炫耀心理,肆无忌惮地掠夺医疗资本,医疗与商业的错位联盟日益吞噬着医学的人性。
3 强化正向集体无意识抵制过度医疗干预
3.1 构建正向集体无意识,弘扬医学职业精神
荣格认为人类原始社会中的“原型”是集体无意识根源,但他却没有考虑到后期人类社会实践及其社会文化对集体无意识的调控作用。实际上,原型在世代遗传过程中也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受人们所在外部环境影响而改变的。不同时代所经历的各种能够激发集体无意识的类似情景,也会不断向古老历史经验注入新的信息,从而成为新的无意识“基因”,在后代身上继续发挥作用。因此与荣格所言不同,人们对社会的反应以及经验积累并非仅局限原始社会,而是充满整个人类发展历史。随着社会和现代医学发展进程中的飞跃性变迁,很多曾经认为理性的反应模式,也会变得与现代社会存在和理性相悖。因此,构建正向集体无意识模式是抵制过度医疗干预的长远路径。
集体无意识具有正负双重特性。正向集体无意识适应社会政治、经济、科学和文化理念的发展,并逐渐内化成为医生与公民的集体无意识,使其成为强大的正能量行为导向,自发地产生符合医学目的的医疗活动。集体无意识是构成民族精神、爱国主义及其文化等深层结构的重要驱动力,同样也是构建医学人文和职业精神的强大基础。因此,我们务必要认识集体无意识,从而趋利避害,充分发挥正向集体无意识对社会和医学发展的凝聚力量。抵制过度医疗干预需要有持之以恒的精神,始终坚持医学发展的人性化导向,坚持医疗运行的公益性原则,走向市场但不能市场化,进入资本但不能资本化,崇尚技术但不能技术化,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医学初衷与天使本色,维护健康,造福人类。
3.2 重视应用伦理学准则,抵制过度医疗干预
应用伦理学始于19世纪,直到20世纪70年代,随着医学伦理学和生命伦理学被广泛使用,应用伦理学才真正开始兴起。应用伦理学重点是对技术行为、医疗制度的考量,主要目的是解决医疗实际的伦理纷争,以求获得伦理社会共识和集体行为选择[7]。当今过度医疗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现代医学技术扩张和技术霸权主义,随着医疗技术的过度应用,其负面效应也在日益显现。正如鲍曼看来,技术发展是无止境的,伴随技术的不断进步,寻找更多新问题已成为现代技术追逐的使命。然而,在未来社会中,未知、未解决和不确定性问题,并不会随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减少。因此,修复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裂痕是重建技术伦理关键所在[8],技术及其应用的人性化发展才是解决现代技术问题唯一出路。
医学技术价值指向应用中的伦理准则。当代很多技术后果是难以确定和难以预知的,这种不确定性也是当今医学技术潜在风险原因之一。由于人类对技术的超限度应用,也形成了技术伦理的现实性困境。因此,必须要对现代技术应用可能引发的不良后果进行伦理学评价,对技术的过度应用进行道德管控。随着传统伦理“追溯性责任”向责任伦理学“前瞻性的责任”扩展,要求人们要对技术应用做出道德选择。当技术应用的责任承担者是不确定的整体时,其关注的重点不再是追求达到最大医疗效果,而是要关注如何防止最坏医疗后果。可见,应用伦理要求医学要无条件地对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在技术行为有很大危险时,绝不能将整个人类的存在或本质当成赌注”,要求人类技术应用必须要对未来和后代负责[9]。
3.3 坚守医学人性化导向,强化资本道德管控
“资本无道德,财富非伦理”是全球共同鄙视的经济伦理和商业道德。同样中国也绝不容忍医疗资本的无道德化发展。由于资本逻辑运行本质的无规则,也使资本运行很容易陷入无道德陷阱,因为资本的唯一目的就是追逐利益,不论你愿意不愿意,无意识的强大力量都会轻而易举地操控个人或集体的思维导向,制造出各种不可思议的负面医疗行为。在资本逐利的诱惑下,人们潜意识中的本能行为被激发而复活,在追逐利润的洪流中忘记了本来的使命,致使医学整体陷入无秩序的混沌状态。从资本论观点来看,资本主体化带有历史的必然性和进步性,但也具有其根本历史缺陷,必然要被历史性所超越。因此,医学要摆脱资本的统治并理性控制资本运营,充分发挥资本作用并最终超越资本逻辑,才是解决现代医学困境的必然途径[10]。
资本运行的道德困境与技术主体密切相关,当医生应用技术是为解除患者痛苦时,技术作为一种人性化的工具;而当医生受制于资本利益诱惑,为了开发和推销技术而治疗患者时,技术就可能充当资本吞食医学人文的帮凶。医学资本与其他资本的差别在于其所涉及的对象是生命,不论资本竞争中的胜负如何,受害的总是患者群体。在当今医疗经济意义不断升级的环境下,伦理道德只是被麻醉而衰弱了,但是不论医学良知在技术、资本和政治权力面前如何苍白,在坚守医学人性化道德底线的命令中,仍然有能力承担其历史责任[11]。因此,务必要使医生和医院回归对医学本质的认识,清除或减弱资本主体化的负面效应,摆脱医学现代性困境唯一途径在于资本的道德化运行。
4 结语
集体无意识是一种深层次的无意识,支配着人和社会的各种行为,而有组织的不负责任更加强了无意识的操控力。当今很多医院明确规定每年经济指标并分解至各科室,将经济收入列为科室目标管理责任,规定达不到指标就扣奖金,而且对由此带来的过度医疗后果也是可以预料的,可以说这是一种揣着明白装糊涂,但这种似乎有意识的行为也是在集体无意识的操控下产生的,仍是集体无意识的表现。虽然以资本逻辑为基础的现代医学的价值观是以工具理性、利益和效率等为基础,但医学资本发展并不能作为人文衰落的借口,我们不能完全摆脱资本诱惑,但我们应该能够也必须能够遏制医学资本无道德扩张,资本的道德化发展才是医学的根本之道[12]。面对资本和技术发展对传统伦理的种种挑战,摆脱医学现代性困境的唯一良方是道德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