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守卫身体*
——论医学干预的限度

2019-02-25

医学与哲学 2019年22期
关键词:灵性限度本真

刘 虹

1 医学干预:趋向逾制僭越?

规制与本分,限度与范围,是事物合理存在的前提条件,反之,违反规制、超越本分、冲决限度的逾制僭越,必将导致异化与毁灭。考量医学干预的限度是否逾制僭越的关键就在于这种干预是否“着眼于人体内环境的稳定与平衡”。帮助身体恢复常态、纠正偏离是医学干预的规制与本分,“只有少数内稳态的偏离不断扩大,机体的康复机制来不及应对稳态的偏离且危及生命时,医学干预才是必要的”[1]。因此,医学干预的任务只能是助力身体健康的恢复,而不能变换“我”的身份,成为重塑身体的主宰。

医学干预走向逾制僭越、冲决限度是医学工程技术的发展与身体观、医学观、技术观的演进相互冲撞的结果。医学干预呈现出由尊重身体、保护身体自然力逐渐走向改写身体、再造身体的发展趋势!希波克拉底时代一直到20世纪50年代,西方医学干预总体上是在合理限度内发展的。具有代表性的是希波克拉底的人体自然力思想、法国生理学家贝尔纳和坎农的“内稳态”思想,体现了尊重身体、恪守医学干预限度的原则,是对医学干预限度性质的正确认识,也是对医学干预限度进行合理约束的理论基础。20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后,科学技术的巨大进步点燃了工具理性思维之火,医学干预的热度急剧升温;医学工程技术不断进步,医学干预逾制僭越的能力膨胀,医学干预不满足于在帮助身体恢复常态、纠正偏离的轨道上前行,进而翻墙越轨,出现大举向身体进攻的严重局面。我国著名医学伦理学家杜治政教授[2]在《当代医学技术演进若干问题的探讨》一文中严肃指出:“医学工程技术是当代医学技术的新坐标,医学正由纠正人体生命体征的偏差、修复脏器的失衡与缺损进而走向制造、安装人体的某些脏器、器官,甚至再造人体、再造生命。”近几十年来,如头颅移植、再造身体等引发广泛质疑的严重不当的医学干预事件不断发生,身体安全受到空前威胁。

身体是一切事件的最终承受单位。医学干预的各种不良的后果和各种痛苦的感受,都是身体的梦魇。梅洛-庞蒂的身体哲学为讨论医学干预的限度问题提供了哲学反思的进路。

2 身体:灵性、人格与本真的存在

有学者认为“把人的存在确定为作为身体的存在,是梅洛-庞蒂的独特贡献”[3]。但更为贴切的评价是:把精神统一于身体,在哲学上终结了笛卡尔身心二元论,阐明身体整全性和本体性存在思想是梅洛-庞蒂的独特贡献。

身体整全性存在思想强调,身体是由物性与灵性、躯体与精神、感性与理性、自然与社会等多维度构成的、不可分割、不可重构的生命整体。其中每一个维度的缺损或者被损害都是身体的伤残甚至毁损。梅洛-庞蒂[4]125指出:“灵魂和身体的结合不是由两种外在的——一个是客体,另一个是主体——之间的一种随意决定来保证的。灵魂和身体的结合每时每刻在存在的运动中实现。”身体整全性存在是身体所有器官、属性、维度的共有:“在我看来,我的整个身体不是在空间并列的各个器官的组合。我在一种共有中拥有我的身体。”[4]135身体整全性存在思想凸显身体的价值:身体是意义的纽结,是意义的发生场;身体不只是显示遗传性征的生物载体,而是具有灵性和人格特征的价值主体。

梅洛-庞蒂的本体论思想认为身体与构成世界元素的水、火、土、气一样具有本体性存在的地位,并用“世界之肉”的概念表达了关于身体本真性存在思想。身体是本真的存在意味着,身体具有纯洁性,其本质属性、基本结构是身体固有的、不可分割的、不可外力设计或制造的、不可外力赋予或增减的。以下属于危害身体安全的行为:轻视身体亿万年自然进化的历程对身体的改写或强化;罔顾身体内在的语言、自身的归属和归宿对身体自主逻辑的中断或破坏;淡化身体以自在或潜在状态存在的意义,忽视身体的整体关联是内涵无限丰富的可能性,抑制、废黜身体的自在本体性;贬低身体作为人类价值的坐标系、生活目的和幸福根源的终极价值,将人造身体强加给人类;无视身体自洽的系统的存在,无视身体拥有自主适应环境的逻辑,无视身体与环境和谐共处的诉求和方式,更改身体元素,机械处理身体;以人工智能机器人替代身体等。

尊重身体整全性和本体存在是尊重生命的前提。试图通过医学干预重组或改变身体,是一种破坏身体整全性和本体性存在的危害身体安全的行为。正如梅洛-庞蒂[4]257明确指出的那样,如果身体可以重组,那么,我们连什么是身体都搞不清楚,“不能分解和重组身体,以便对身体形成一个清晰的观念”。

3 医学干预:三个不可僭越的限度

“僭越”,是超越本分或限度的行为,“限度”是事物在质的或(和)量的方面具有的范围和限定。医学干预有三个限度不可僭越:灵性、人格和本真。

3.1 灵性限度

灵性,是人之为人、我之为我、身体之为身体之所在。“在个体日常生活中,灵性的呈现有多种形式,例如爱、慈悲、共情、创新、敬畏、信仰和德性等,它们总是或明或暗地存于每一个个体的身上,存在于他的意识、他的情绪、他的言语、他的意志以及他的行动之中。因为拥有灵性,个体成长、自我实现才有了持久的意义、价值和信仰依归。”[5]从词源学考量,“灵性”(spirituality)源于拉丁文“spiritus”,有呼吸之意,被赋意以生命之气,常被理解为使生命更加充沛、蓬勃之意。灵性是天赋的、不可再造的智慧。在当代知识系统的语境中,对灵性概念的解读是从身体的物性与灵性、躯体与精神、感性与理性、自然与社会等不同维度的统一意蕴中展开的。但无论灵性叙事有怎样不同的场景,其主题只有一个:身体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与灵性相关联的都是身体特有的、无法剥夺的、无法替代的、无法制造的元素,如宗教、哲学、道德、艺术、自然、音乐、天地神人之间的关系与互动等。

中外学者指出,灵性是身体存在本质和价值限定,是在与天、人、物、我的共融,是身体不断超越的整合过程中达到平安的感受[6];是身体、他人、世界、和/或更强大的力量连结的意义;灵性与宗教、道德、哲学是同一系列的范畴[7]。

3.2 人格限度

人格(personality)这个概念源于希腊语Persona,原意是指演员的舞台面具,心理学语境中的人格是一个隐喻:身体带着不同的面具活动在人生的大舞台上,面具是人格的外在表现,面具之下才是可能与面具截然不同的实实在在的真我。人格是身体存在的基本个性。对人格概念的解读是从身体的行为习惯、认知方式、情感模式、动机、心理状态、特质等意蕴中展开的。人格是身体作为主体的资格、尊严、价值、品格的集合,是身体行为特征,如能力、情绪、需要、动机、兴趣、态度、价值观、气质、性格和体质等方面的群集。身体所独具的人格特质是“我”之为“我”的基质。

中外学者对人格的界定有不同的表述。美国学者Burger[8]认为,人格是个体身上的稳定行为方式以及内部过程。国内学者孟昭兰[9]认为,人格是人内心的心理特征的有机统一,具有相对稳定的结构和组织,在不同时间和空间下影响人的内隐和外显行为模式的心理特征。这些不同的表述中蕴含着共同的主旨:人格是身体存在人性和特质的限定,人格是构成一个人的思想、情绪和行为的特有模式,及其背后内隐或外显的心理机制。

3.3 本真限度

“本真”含有原本、纯洁、本性、本质等基本含义。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提出的身体“本真存在”有两个含义,一是强调身体存在的原本、纯洁、本相、天然,二是强调身体存在的去技术性干预与去修饰性。本真是从构成人的基因到个人的灵性、人格及其他一切特质的总和;我就是我,不是别人;中国有13亿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真,13亿人中没有两个具有同一本真的人。医学干预不能改变个人的本真,不能将某人改变为既非本人又非他人,不能使人失去本真;失去了自我本真的人,就不是独立于他人的人,就没有自己的尊严,没有特定的人格与灵性,就没有个人的特质。这是对人的最大侵犯和玷污。身体构成和人类基因库结构是大自然进化的杰作,是整全、自洽的系统。身体不是转基因大豆,试图通过基因工程技术修饰基因库的属性、改良身体的品质是对身体安全的极大威胁。医学干预如果不止于身体本真限度,人类的身体、人类基因库的纯洁将惨遭涂炭。

海德格尔严肃批评技术干预身体本真存在、破坏身体存在的纯洁性。他认为要理解身体存在就要“面向事情本身”,技术干预是将身体置于非本真存在状态最大的威胁。技术干预使人类远离本真的存在,触动了身体本真性、纯洁性、本质性的限度,使得人类不能“经验一种更原始的真理的呼声”[10]946。如今,人们从不同的审美角度解读“诗意的栖居”这个优美词组,而海德格尔最初使用“诗意的栖居”是用来批判技术干预对身体本真存在伤害的,其基本含义是身体本真存在的回归,保护身体纯洁性。海德格尔[10]478认为,当我们“诗意的栖居”的时候,我们就居住在我们的本性中,“诗意的栖居”是身体的本初、本质、本真的存在。

3.4 三个身体干预限度的关联

身体的存在,是灵性、人格、本真不可分割、不可修改、不可再造的一体性存在;灵性、人格和本真是分别从身体的精神性、社会性和纯洁性三个方面进行限定的、不可僭越的限度。

灵性限度是身体意义和价值限定。当医学干预僭越灵性限度改写或人造身体成为现实的时候,身体的精神属性与社会属性将被剥离,我们可以接受失去灵性的身体吗?

人格限度是人性和人格特质限定。当医学干预僭越人格限度改写或人造身体成为现实的时候,身体的人格特质或心理特征将被湮灭,我们能够认同不具人格的身体吗?

本真限度是身体本相和纯真的限定。当医学干预僭越本真限度改写或人造身体成为现实的时候,身体的原本与纯真将被污染,我们允许身体的本真存在受到伤害吗?

灵性、人格、本真,是医学干预身体不可僭越的三个限度。严重危害身体安全的、故意僭越限度的医学干预,谓之严重不当的医学干预,其实质是恶意的医学干预,是一种医学暴力。

4 严重不当的医学干预:危害身体安全的大患

广义地说,所有医学诊疗行为都属于医学干预。其中,严重不当的医学干预有两种重要形式:头颅移植与身体再造。这两种医学干预之所以谓之严重不当,是因为其或有意或无意,甚至是恶意地践踏医学干预的灵性限度、人格限度和本真限度,造成危害身体的严重后果。

头颅移植。头颅移植是裂解患者社会身份、颠覆患者的人伦关系的严重不当之医学干预。世界上已有动物头颅移植的案例,但迄今只有头颅移植方案在遗体上的演练,尚未有过身体间头颅移植。意大利神经外科专家塞尔吉奥·卡纳韦罗2015年透露,两年内要为患有脊髓性肌肉萎缩症的俄罗斯人瓦雷里·斯皮里多诺夫实施头颅移植手术。然而,2017年上半年,多诺夫放弃了头颅移植手术而转用药物治疗。2017年11月17日,塞尔吉奥·卡纳韦罗与中国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骨科副主任任晓平合作,在新鲜的遗体上完成人类第一例头颅移植外科模型。塞尔吉奥·卡纳韦罗表示,此次手术的完成意味着距离未来人类活体头颅移植手术又近了一步。任晓平也表示:“这是人类现代医学第一次把‘头移植’整个外科手术的步骤、手术设计完整地提出来。”[11]

头颅移植与人类其他脏器的移植具有本质的不同。骨髓移植重建患者的造血功能和免疫功能;肝移植使患者肝功能得到良好恢复;肾移植用以治疗慢性肾功能衰竭;心脏移植移植的是已判定为脑死亡并配型成功的人类心脏,主要是针对晚期充血性心力衰竭和严重冠状动脉疾病。毫无疑问,这些脏器移植的本质是一个医学问题。头颅是身体中枢,其本质为身体其他部分无可比拟。头颅是脑组织所在,眼耳鼻舌所在,中枢神经系统的交集所在。头颅存在的意义是决定个体身份,决定思维和行为方式,决定情感和认知模式,决定生理特征、心理特征和人格特征。头颅移植后,A移植了B的身体或者说是B移植了A的头颅,可是,A与B的自然身份、社会身份可以移植吗?一系列的关系如亲缘关系、婚姻关系、财产关系、法律关系、债务关系可以移植吗?思维、认知、情感、情绪、行为、食欲、性欲、性格、人格可以移植吗?正如英国肯特大学社会学教授克里斯·希林[12]所诘问的那样,头颅移植这样的“器官移植手术……会瓦解身体与身体之间、技术与身体之间传统上存在的界限,从而加剧对身体的这种不确定感……如果这身体不是我自己的身体,我还能为它的行动负责吗?”

英国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13]的“本体性安全”的思想用之分析头颅移植的危害具有深刻的意义。所谓“本体性安全”是指:“大多数人对其自我认同之连续性以及对他们行动的社会与物质环境之恒常性所具有的信心。”头颅是“我”存在的根据,取其头颅夺取的不仅是性命,更重要的是夺取了“我”的社会身份、中断了自我认同之连续性,破坏了“我”对恒常性社会关系的信心,势必危及“本体性安全”。出于对生命的负责,我们应该慎重地提出:头颅移植的本质不是一个医学问题,不能仅仅从器官移植的角度和标准来考量。即使将来技术条件具备了,头颅移植手术这样裂解患者社会身份、颠覆患者的人伦关系的医学暴力,决不是医学技术能做就可以做的!

身体再造。身体再造是利用高科技重新设计、重新组装、再造身体的严重不当之医学干预。

“三亲婴儿”通过基因技术再造身体之初。2015年2月3日,英国下议院表决通过“三亲婴儿基因改造”议案,英国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人为改造胚胎合法化国家。2016年10月19日,美国新希望生殖医学中心华裔生殖科学家张进团队宣布,世界首个“三亲婴儿”诞生。“三亲婴儿”技术使用一位父亲和两位母亲的基因来制造一个胚胎,将生母卵子中有缺陷的线粒体取出,用另一名卵子捐赠者的线粒体代替。用以治疗线粒体DNA先天的缺陷导致的疾病。这样诞生的婴儿将会继承一位父亲和两位母亲的遗传基因,故称为3P(three parents)婴儿。“三亲婴儿”技术人为改变胚胎遗传物质线粒体DNA,其本质是婴儿定制或人为设计改良婴儿。该技术将“三亲婴儿”的身体置于已知和未知的技术风险与伦理风险之中,是具有代表性的医学暴力形式。其技术风险有:人类基因研究尚处于较低水平,对线粒体片段存在误读的风险;手术设计无法确定移入的线粒体基因是否能够稳定遗传的风险;尚不清楚遗传的过程中是否存在一些潜在的或者未知的风险;“三亲婴儿”胚胎发育过程发现遗传病或者产生了新的病变的风险;捐赠者线粒体 DNA可能使“三亲婴儿”的生理特征发生异常的风险;“三亲婴儿”技术不能做到百分之百剔除缺陷线粒体,具有生出线粒体缺陷婴儿的风险;经过线粒体DNA人为干预的基因的遗传会影响人类基因的进化过程的风险等。其伦理风险有:“三亲婴儿”在原生家庭中的亲缘身份遭遇歧视的风险;社会身份面临被打上不正常的标签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的风险;面临道德、法律之权利义务混乱的危险等。

“三亲婴儿”技术面对的如此多的风险之中,倘若有部分甚至是一个成为现实,对于后代、对当事人家庭,甚至对人类身体安全将产生不可逆转的危害;“三亲婴儿”技术的合法化已经撕开了制造生命的伦理和法律禁忌,亲代可以利用技术制造、改良子代,子代沦为被制造、被设计的人为产品;更令人担心的是,沿着“三亲婴儿”技术前行,凭借科学技术可以做到制造新人、改写身体,导致人类物种永久性改变,生命的神圣属性将土崩瓦解。

植入式人工智能通过人脑芯片植入再造身体中枢。在意识和人脑研究因其超乎想象的复杂性而维艰前行的时候,植入式人工智能试图通过在身体内植入芯片,制造“人脑+电脑”人造身体,增强人类的智力、记忆力及其他认知能力。2016年7月,Neuralink医学研究公司在美国加州注册。该公司的目标是开发大脑植入物,以提高人们的心智能力;技术路径是在人脑中植入微小电极,将人脑和计算机连接起来,实现脑机信息交互联结,上传下载。2017年4月,该公司饲养和使用实验动物的申请由加州公共卫生部门批准,公司招聘神经科学家和纳米技术人员,计划在4年内采用这一技术帮助那些因中风和癌症等疾病而遭受严重脑损伤的人[14]。在2017年11月召开的美国神经科学学会年会上,另有2家美国芯片植入人脑技术研究团队宣布,由美国军方资助的植入式人工智能芯片将在美国开展人体试验,未来的精神类疾病患者有望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自行获得救治。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在研的可以植入人脑的人工智能芯片,可以通过算法监测大脑中的情绪障碍,并利用电子脉冲改变大脑的化学反应,从而实现深层次的脑部刺激,使大脑自动恢复健康状态。另外,有专家认为芯片植入有助于帕金森、抑郁症、癫痫等大脑、神经疾病的发作,实现健康跟踪,帮助人类集中注意力[15]。

据披露,植入性人工智能已然直接运用于身体了。2004年,布朗大学研发的BrainGate的系统被植入到13名瘫痪者的脑中。在充满商业广告语境中介绍说BrainGate曾经让一名中风瘫痪的妇女用机械臂喝了无需借助看护者帮助的第一口咖啡、一名瘫痪者能以每分钟8个单词的速度打字、瘫痪了8年的患者第一次做到了自己进食、2014年巴西世界杯足球赛开幕式上一名截瘫男子用意念控制机器人外骨骼开球[16]。Kernel是美国的一家创业公司,其创始人约翰逊宣布该公司正在开发脑芯片。他认为,通过这种神奇的技术我们可以植入记忆,可以删除记忆。Kernel公司神经工程中心主管泰德·伯杰领导团队开发用在医疗领域的原型脑植入设备并已经在癫痫患者身上测试产品。伯杰接受采访时说:“我们现在已经在人类身上测试,早期测试结果不错。”团队的目标是让产品商用。在健康人使用设备之前,Kernel希望先用设备帮退行性疾病患者提高记忆力,如痴呆症患者[17]。

只有建立了这些“关联”,才能让个体的想法同客体或经验或其他学习者的先有概念进行直接对质,才能炼制出真正的生物学核心素养。

植入性人工智能涉入再造身体的领域,面临着一系列技术风险。人脑的复杂性被严重低估。人脑的秘密人类知之甚少,没有证据支持通过植入人脑芯片操作意识、管理情绪、提高智力的行为的可行性,使用该技术治疗大脑退行性病变的条件远未成熟;没有研究能够回答这种对人脑外在的物理控制,是否会破坏大脑本身的自我保护、自我调节能力。

人脑芯片植入术作为植入式人工智能,具有怎样的伦理风险,Neuralink医学研究公司创始人埃隆·马斯克说得很透彻:“人工智能是关系人类文明存亡的最大威胁,这是汽车事故、飞机坠毁、滥用药物或劣质食品都比不了的威胁。”[18]人脑是思想之宫,人脑的自主是人之自由的前提;一个可以接受电子设备调控的人脑有什么思想自由可言?人脑是精神之所,人脑的自在自为是人之精神博大精深的源泉,按照人工智能既定程序运行的人脑有什么精神魅力可言?人脑是意识之家,失去了意识活动的隐蔽性,人的隐私权利和尊严将荡然无存。植入式人工智能涉及身体安全,用于临床治疗必须经过动物实验、志愿者试验、同行评议及严格的伦理审查。现实中植入式人工智能的案例如果是真实的话,其人体试验的伦理关口是如何通过的?

人工生命技术全面开启躯体再造之旅。2010年5月20日,美国研究人员文特尔(C.Venter)等人宣布创造了世界首例由人造基因控制的细胞“辛西娅”(Synthia),这可以被视为人工生命技术的标志性成果。以合成生物学为指导,以工程学原理进行遗传设计、基因组改造、人造细胞合成,在从分子到细胞、从组织到机体的多个水平上参与包括遗传与进化在内的人工生命技术[19],其核心思想认为生命是由一系列生物元件等零部件组成,所有零件都可以合成制造,进而通过工程化并组装成实用的生物组织,其根本目的是再造生命。尽管“辛西娅”还不是真正的人造生命,甚至不是真正的人造细胞,但正如南京大学哲学系林德宏教授指出的那样:“人通过技术实现了造物之后,必然走向造人,这是技术创新的最高目标。”[20]而事实上,这一进程一直在推进中。2014年开始,美国、中国、英国、法国的研究团队将“人造生命”的目标从原核细菌跳跃至真核的酵母。截至2017年3月,已公开发表的成果显示,酵母的16条染色体已人工合成了6条。躯体,成为在人工生命技术流水线上由合成制造出来的生物原件组装产品的危险性急剧增加。

在合成生物学的世界里,设计生命、用生物元件制造生命直至制造人,都是人工生命技术发展的必然。爱因斯坦很后悔自己给美国总统写信促成美国研制并投放了原子弹,他认为,科学家应该为自己的科学研究对人类产生的影响负责。今天,人类面临被核武器毁灭几百次的巨大危险,始作俑者当遭受怎样的良知拷问?当人工生命技术依循工程学的原理、采用生物合成的方法制造出人工躯体的时候,对人类的存在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届时,科学家负得了这个责任吗?

基因编辑婴儿技术已经将一对既成事实的身体再造婴儿强加给人类。2018年11月26日,中国研究者贺建奎宣布一对名为露露和娜娜的基因编辑婴儿在中国诞生。贺建奎公然挑战伦理和法律。他深知,科学研究和伦理道德的界限很复杂,我国相关法律阙如。胚胎基因编辑在国际上是有争议的,我国没有相关的行政审核程序。医院伦理委员会只是一个形式,因此他选择一家莆田系医院,搞定医院伦理委员会。贺建奎精心策划公关策略,聘用外国公关专家,选择在香港召开的学术大会前夕,委托一家外媒发布消息,并事先录好有关宣传视频。辩解的时候打患者需要牌以显示自己行为的正当性。

日本免疫学家,2018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获得者本庶佑说:对于生命科学,我们目前仍然处于几乎一无所知的阶段,很难遵从整体设计来开展研究。首尔国立大学的遗传学家Jin Soo Kim说:为什么选择这个胚胎?这没有科学意义。明知基因编辑婴儿在科学上没有意义,在伦理上风险极大,那么,贺建奎意欲何为?答案很明确:利益驱动、弯道超车、抢占先机。

基因编辑婴儿是科学史上、人类历史上重要事件。它尖锐地将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深刻冲突以身体被设计、被改写,并且成为活体生命的形式放在全人类面前。身体和技术究竟谁是主体?技术可以被允许设计、改写、制造身体吗?2019年3月13日,来自美国等七个国家的科学家和伦理学家呼吁暂停旨在改变人类婴儿遗传特征的基因编辑试验,因为这种技术可能导致人类物种的永久性改变。科学家怒斥贺建奎的试验是“无赖的试验”[21]。

5 识别与告急:严重不当之医学干预的特征与身体安全

5.1 严重不当之医学干预共同特征

罔顾未知风险,悍然活体试验。此特征的本质是反人性。相关医学人员在从事头颅移植或身体再造的时候,并非不知道其行为面临技术和伦理甚至法律的风险。以他们的专业知识对此比一般人知道得更加清楚。贺建奎曾经专门研究了基因编辑婴儿的伦理问题,写了一篇《人类胚胎基因编辑的安全性尚未解决》的论文,公开发表在自己的博客上。文中对基因编辑婴儿所面临的伦理问题阐述得清楚、正确。然而,功成名就的欲念,使得恶意医学干预的始作俑者们敢于践踏伦理准则,受试者的身体在他们的眼中与小白鼠无异。合理推测,支撑他们的信念是:科学就是这样进步的!

利用技术突破,冲撞伦理底线。此特征的本质是反伦理性。恶意医学干预的始作俑者们认定,迫于资本的压力,伦理会随着科技的发展而让步、妥协甚至投降。辅助生殖技术破坏了传统的生育方式,但伦理学默许并为之辩护了。“试管婴儿之父”罗伯特·爱德华兹饱受伦理批评不是终获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了吗?2015年12月,中、英、美等国共同成立了“人类基因编辑:科学、医学和伦理委员会”,并在其后起草的报告《人类基因编辑:科学、伦理学和治理》中原则上承认了胚胎基因编辑在伦理上的可接受性。因此,恶意医学干预的始作俑者们不是孤立的,有这样想法的人是一个群体:成败论英雄,实现技术突破,迫使伦理让步!

行走规避路线,绕开法律约束。此特征的本质是违法性。继1946年《纽伦堡法典》、1964年《赫尔辛基宣言》之后,主要国家也颁布了一系列针对人体试验、诊疗手段、基因技术等相关法律法规和伦理原则。恶意医学干预的始作俑者们基本上都是采取了规避法律管制的策略。塞尔吉奥·卡纳韦罗要和中国合作者在中国境内开展头颅移植手术;张进团队在未有法律限制“三亲婴儿”技术的墨西哥将胚胎植入患者体内等,都是出于这一考虑。

造成既成事实,抢占科研先机。此特征的本质是投机性。医学科研竞争性很强。受利益驱动的恶意医学干预始作俑者们在高科技时代具有的共同心态是弯道超车,抢占先机,造成既成事实,以占据科技创新和突破的制高点,实现拥有话语权、拥有资源、拥有财富的根本目的。DNA工程技术、高技术高难度创新手术等现在已经成为竞争者逐鹿中原的靶标、危害身体安全的重灾区。

假借造福患者,实谋名利双收。此特征的本质是欺骗性和趋利性。恶意医学干预的始作俑者们担心其行为的正当性、伦理性和目的性受到质疑,一般都是采取以解决患者疾苦而进行科学研究之名,行谋取名利双收之实的手段,在此过程中,必然对公众技术保密,在伦理审查环节做手脚,躲避监督,待时机成熟突然宣布;对患者利用其求医心切、不懂专业的弱势,在知情同意环节耍伎俩,愚弄患者,若出现差池全身而退。“三亲婴儿”、“植入性人工智能”、“基因编辑婴儿”等恶意医学干预行为过程中都具有类似共同表现,如基因编辑婴儿的伦理审查书不仅涉及伪造,且内容严重不符合规范;知情同意书竟然使用英文打印,其中涉及严重后果的文字充满商业协议的气息。

5.2 身体安全告急

爱因斯坦[22]指出:“科学就其意义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具有道德性质,因为科学发现的成果,任何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影响人类的命运。”进入21世纪以来,人工智能机器人从外部、基因改造从内部废黜身体整体性、主体性存在的风险越来越大,恶意医学干预对身体的伤害不能低估。未来几百年内,人类不会亡于自然灾难,但有可能灭于工具理性及其产品,身体的安全告急!

制止严重不当之医学干预的途径有如下两条:第一,从干预机制入手,严厉监控和取缔一切伤害身体的恶意医学干预活动,尤其是监控发展势头凶猛的合成生物学技术和人工智能的僭越之举,此为治标之术。建立国家层面、全球层面的身体伦理审查机制,切实把好伦理审查这一关;出台和完善守卫身体安全的相关法律法规,严重危害身体安全的严重不当之医学干预不是医学问题,也不是伦理问题,而是要在法律层面上解决的问题。对于造成严重后果、触犯相关法律的,必须绳之以法。在技术主义盛行、技术投机动因强大的情况下,尤其要坚决遏制抢占技术高地、争名夺利而践踏身体尊严的医学干预行为!第二,从环境背景入手,推进医学模式第三次革命,建立身体伦理医学模式,此为治本之策。安全的医学模式才能给予身体的安全;身体的不安全状态,与医学模式的流弊关系密切。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表面上救偏补弊,囊括全部,似乎使医学进入了一个无所遗漏的整全状态,实质上是让科学主义做了登峰造极的扩张。2015年,有学者等撰文论证身体伦理医学模式的合法性,指出:“在身体伦理医学模式中认知生命、认知医学、认知健康和疾病问题,也许更能洞悉事物的本质和本真。”[23]遗憾的是,没有引起医学界和学术界的重视。2017年~2018年,头颅移植和身体再造等恶意医学干预事件接踵而至。全球医学界和学术界人士要站在身体哲学的高度解读医学干预问题,毕竟身体是世界之本、生命之本、生活之本、医学之本。

守卫身体,身体安全是个体安全、人类安全的前提。身体安全了,世界才会安宁;世界安宁了,身体才会安全。

猜你喜欢

灵性限度本真
本真
指责也该有限度
坚守本真做教育 履职尽责显担当
“化学反应的速率与限度”知识与能力提升
让小学作文课堂充满灵性
让语文教学回归课堂本真
借助电子白板构建富有灵性的数学课堂
让小学语文课堂教学充满“灵性”
咳停合剂微生物限度检查法的建立与验证
开拓华语文学的灵性空间——初论“灵性文学” 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