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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应对中人为干预及自身修复的辩证关系*

2019-02-25何裕民

医学与哲学 2019年4期
关键词:中医药化疗手术

何裕民

①上海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 上海 201203

1 诸多相悖事实之拷问

笔者沉浸于临床癌症治疗40年,经历过太多教训深刻之事件。有些截然相悖的结局,令人难以忘怀!试枚举几例可资比较且反差大的案例,以供分析。

若干年前,某省主持某机构工作的两位领导先后都患肺癌,无法手术,都第一时间经我治疗(因为前任恢复好,后任就紧跟着),但结局截然不同:第一位是2000年发现的,他嗜烟,因咳嗽,检查发现右肺有大病灶,伴两肺转移,确诊为晚期肺癌,只能姑息治疗,赶来上海。我建议化疗同时用中医药,他接受了,但两次化疗后实在受不了,只能放疗,放疗也没做完(做不下去了),就以中医药为主(当时靶向治疗还没火)。到2005年前后,他的病情已非常稳定,在当地被视为癌症康复奇迹。我们一直密切地交往着。惜2008年前后,因记忆力逐步丢失,他被确诊为老年痴呆,3年~4年后完全痴呆,此后我还每年去看他。2016年6月因痴呆并发感染而亡,享年78岁。没法手术的晚期肺癌患者活16年,也算是安慰了。他的遭遇也促使我特别关注老年痴呆。

2006年,接任者以同样身份、同样病理分期由同一位秘书陪来找我。他原是军人,嗜烟,人很豪爽,且喜欢钻研。那时候靶向治疗已流行。他没想化疗,一开始就用靶向治疗(特罗凯)。我不反对,只是力荐他同时配合中医药。但秘书私下告诉我,领导虽相信中医药,但希望靶向治疗控制后再用。没想到第一个靶向药很快耐药。他转去北京,孤注一掷地还是希冀靶向治疗能见效。失望后只能行化疗。化疗仍不理想,前后治疗两年花费近两百万元。“征服”意愿破灭后,2007年末他只能把“宝”压在中药上。但此时已日薄西山,出现恶液质了。他与我交往密切,信任度很高。但就是坚信先现代科技控制,再传统中医药巩固。结果,2008年夏我去看望时,情况非常糟糕,已回天乏力。那时他们俩同住一个高干病区,分别看望两位后令我感慨良多:一位生病早6年,适度控制,重在调整善后,除反应略迟钝外,一切皆好;一位一心想征服,用尽各种新疗法,花费巨大,却事与愿违;而后者身体素质远较前者好。临别时,后者拉着我的手不放,老泪纵横,无力说话,虚汗如注。其夫人送我到电梯口时不无遗憾地说:他十分后悔,“一直念念不忘地说,早知道及时配合中医治疗该多好!”几天后,他走了,走时64岁,肺癌确诊刚好27个月,而前者则活了183个月。其实,我并不认为他错了(大多数中国患者都是这样治的)!只因为他是个好钻研的人,明明知道靶向治疗及化疗等仅暂时的“治标”,成功范例显示“治本”更重要时,却忽略了。

类似一幕发生在某省,肺癌换成了胰腺癌。几年前,主持工作的某领导,因重大应激事件,短期内生了几个癌,其余的做了手术,但胰腺癌已无法手术。此人非常仗义,人缘口碑都很好。大家瞒着他。当地相关部门知我治胰腺有专长,找我配合。我建议小剂量靶向药,不化疗。因不知情,也因为剂量小(更因该药也可用于治其他癌),故没多大反应。初期他消瘦,纳呆,睡眠差,心窝下隐隐作痛。我们见面多次,相谈甚欢。中西医结合,一切恢复中,体重增,纳香眠安,无任何不适。一晃五年了,近日查体一切正常;因年龄相仿,成了无话不谈之好友;现他退下了,见面还主动要求喝点小白酒,一天4根~5根烟;尽管夫人极力反对,我却示意无大碍,只要适量控制即可。因为这是其乐趣所在!

就在其病后不久,他的搭档和副手,因心窝下持续疼痛不解,也确诊为胰腺癌,但有手术指征。做手术前就找到我,拜托费心指导。此君生性拘谨,骨子里常存深深疑虑。手术后医院建议化疗,不太主张配合中医药(认为可能会干扰化疗)。我不强烈反对化疗,只是告知他没转移的胰腺癌患者,化疗意义不大(笔者指导的两批博士先后得出相同结论)。即使化疗,也应适可而止。同时力主尽快配合中医药全身调整。他表面应允,但总觉得高科技的化疗更保险。我建议化疗四次足矣,但手术大夫建议能做就多做,更保险!结果,他做完10次后,再也扛不住了,决意专心致志于中医药善后,心想最痛苦的化疗结束了,该万事大吉。但似乎上帝跟他开了个玩笑,此时检查却出现肝转移……家属懵了!瞒着他第一时间紧急找我,咨询怎么办?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后续怎么治?化疗做还不做?家属一个劲地说:“他兴冲冲地满怀希望,对您充满信心!”“这回真的全听您的了!”“只想中医药确保他安全!”对此,谁又能担保呢?因为肿瘤科医师都清楚:大剂量化疗后再出现转移,意味经反复“调教”,癌细胞蜕变了,凶险无比,极难控制!此时想只借中医药独揽狂澜,谈何容易!

两位北京女性,同龄(50岁上下),差不多同时(2015年)找我,都是好友推荐的,都是机关干部;朱姓患者工作与医学有关,陈姓患者搞行政;表面上都很乐观;都先征求我意见,我都建议手术(但不是同一医院做的),并且手术很成功;病理都是卵巢透明细胞癌,都是Ⅲ期(仅有a、b阶段之分);手术医师都告知说此癌化疗效果一般,但需化疗。我也建议化疗配合中医药。其中,陈姓Ⅲb期的成为该医院同时期此病康复之典范。朱姓的化疗后感觉良好,因为她接触医,似懂非懂,总是有那么一丝忐忑不安。她亲戚在美国。因无事可干,去美国旅游,顺便找美国医生看看。找了家美国医院,医师检查时调侃了一通中国医生之水平,怀疑她术端有残留。她顿时觉得下身有异常感,匆忙终止旅游回国。手术医生复查后未见异常。她追问我,我建议不妨先观察,别匆忙处理。但她总觉得不适。无奈,换了个医院,医师建议她再化疗,从此,无休止的化疗就没完没了。化疗几个月后检查倒真有点小问题。但,是手术残留的?还是多日茶饭不香,寝食不安催生的?谁也说不清!家属认为,如果当时不去美国,就这样活着,也许什么事也没有!不久前她死于化疗。而陈姓同病种同病期的早已临床痊愈,优哉游哉地活着,天天热衷于喜爱之事。

三组案例,几乎所有问题(年龄、病情、病理、病期、治疗、配合等)都接近,但结局却大相径庭!很显然,有深层次的背后因素值得思索、探寻、追问!

2 一些自愈/治愈案例之追踪

说到癌,不得不谈自愈问题。20世纪初国外就注意到很多确诊为癌的患者自愈了。最初,人们称其为“奇迹”。后来此类现象多了,就不足为奇了。加拿大等国曾为此开过大型国际会议。可见,癌自愈现象不是特例,值得深究。当然,我先要把“自愈”概念做个区分:按正统观点,癌只有手术、化/放疗(或加上近期的免疫、靶向治疗等)才算是治疗。此外,其他(包括中医药、自然疗法等)都不算治疗。因此,按此所谓严谨定义,凡没有多次运用上述“严谨”疗法而愈者,笔者都归入“自愈”之列。这类“自愈”,临床非常常见。

也许,谈公众人物更有说服力。先锋派作家马原嗜烟几十年,2008年春因肺上6公分~7公分大毛刺状的结节,伴前驱症状,疑为肺癌而等待确诊后进一步治疗。面对严峻现实——积极治疗后平均生存期16个月~17个月,文人的感性促使他大胆决定“逃离”!义无反顾地告别大城市/大医院,回归山野生活,呼吸没雾霾的空气,接触阳光,喝纯净水,自在活动着,没做任何治疗却日趋康健,且生了孩子……一晃十余年了。大难不死促使他写下了《逃离:从都市到世外桃源》这本感想录[1]。

一位农村来的研究生回老家工作。七年前请我帮她母亲治病。50多岁的母亲因严重腹胀,确诊为晚期卵巢癌伴严重腹水。因她曾在肿瘤临床多年,深知晚期卵巢癌之难治。故北京大医院确诊后没敢告诉母亲实情,毅然带母亲回家,仅行保守治疗。只是说母之病是因太累所患“鼓胀”,会恢复的,但叮咛千万别再累了。从那时起,就纯以中医药内服外治。最初几年,频繁要求转方调整,后来次数渐少。近期还联系我要求续方,告知一切都好。且直说不敢给母亲查体,反正母亲没觉得不适,也许已忘却了病,没任何病理性述说。这,让我陷入沉思:也许,不经意中她用了“上上策”:病人不知情,认为是累的;女儿老师/上海专家治的,一定不错;轻松中逐步恢复常态,无忧无虑中活着!

别认为这些只是孤案个例,笔者亲历的类似情况成百上千。我病人中第一个上《中央电视台·科技频道》(2005年)的叫徐耀珠。2000年初确诊胰腺癌,术中见癌肿凹凸不平,裹住大血管,5.0cm×5.5cm大小,只能关腹。医生说算了吧,化疗没意义,找中医吧!从那时起就用中医。患者初期不知情,但随着症状改善,重新恢复工作,知真实病情。因症状消失了,没有不适,且对我特别信任,没任何异常。2003年10月剧痛求治,胆结石发作,我建议她再请原开刀医生手术,最初那医生不同意,认为不可能再手术,后CT看结构尚清晰,同意开刀。居然发现胰腺完全光洁,肿块消失,叹为奇迹,故有《科技频道》之采访。18年间,她没化/放疗和西医治疗。但彻底改变了生活方式,粗茶淡饭,悠闲而乐。

福建长乐某中学退休李老师,2013年夏确诊为晚期原发性肝癌,子女移居海外,老伯自认为年事已高,不想大动干戈,也拒绝海外求治,只想中医控制,能活多久算多久,故来上海找我。他抱着活一天赚一天的心态,毫无心灰意冷感。次年春节,子女及亲朋好友原以为老人将不久于世,纷纷从海外回来给他庆祝生日。却发现老伯不仅没消瘦,且气色特别好。觉得奇怪,原本不愿意让他再查体的,这次却强迫他再去检查,弄清楚。老头拗不过,去了福州军区总院。医生仔细看了他的CT、B超等,结果在病史上写“经手术切除后,肝区未见异常”。老伯是教师,特别较真,当场就跟医生吵,说你乱写,我没手术。医生说你肯定手术了,否则病灶怎会不见的?老伯坚持说我什么都没做,就是吃中药。医师不信。老伯火了,冬天脱去衣服,撩起胸背部,你看,有刀疤吗?该医生纳闷了,最后改成“经治疗后,肝区病灶消失!”他门诊时不无得意地把这段经历绘声绘色地转述给众人。也许,老伯较孤独,隔三差五地给我们写信,助手怕他盼信心切,及时回复。微信时代,来往书信一大摞,也算是奇闻!

即使难治性癌也一样。胰腺癌够难治了!中华心身医学分会老会长确诊为晚期胰腺癌,没法手术。有阻黄,装了支架,第一时间来我处治疗。整整七年半,后因抑郁而谢世。某央企两位晚期胰腺癌患者,都有转移,都没法手术。一位是腺癌,尝试过化放疗,均不堪承受而放弃,八年间活得越来越好;另一位是神经内分泌癌伴肝多发转移,七年后检查,转移灶大多钙化,却因其他因素而出现意外。

笔者的博士联合做了系统总结,在诊治的数千例胰腺癌患者中,百余例晚期患者没进行创伤性的积极治疗,仅以中医药为主,统计时活着的66例,一年生存率53%,三年生存率20%,五年生存率10%。而国外未手术的一年生存率为0%[2]。

很显然,观察到的事实充分表明:癌症康复与否,自有深层次因素需破解、寻觅、探究,绝非抡起创伤性“大斧”三下五除二所能解决。癌属慢性病中特例,与急性病相比,自有太多的特殊性需兼顾。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3 作为慢性病中的特例,癌症是一类“狡猾”的“对手”

笔者最早提出癌症是慢性病,现已成为共识。关于慢性病特点,笔者有过分析。并补充认为:作为慢性病,癌有其特殊性,需追加分析其一系列特征:(1)癌的发病,常更隐匿。用英国医学院院士、血液病专家格里夫斯(M.Greaves)[3]2的话说:“癌症早期往往与人捉迷藏。”(2)癌的病因欠明确,常环节众多,人们对它防不胜防。(3)由于了解不多,很长时间内只能依靠效果欠佳的程咬金式“三斧头”——手术、化疗、放疗,这些疗法,特别是后两者,创伤很大;后续长期效果不佳。(4)本质上,癌是由自身细胞变异所致,这些变异细胞与自体正常细胞同根同源,只是活性更强而已。因此,杀死癌细胞同时,必然伤及正常细胞。(5)即使杀死绝大部分癌细胞,只要有残存的,常“春风吹又生”,导致复发,而复发往往更致命。资料表明,中国的癌症患者,80%死于转移复发。(6)癌细胞有转移特点。常悄然无息中偷逃到身体其他部位,“生根”后疯狂繁殖,危害宿主健康及生命。(7)癌症患者后期往往有诸多躯体病变和严重障碍,包括剧烈疼痛等,伴随着诸多痛苦,后期生存质量常很差。(8)基因碎片化。基因的确是揭密并应对癌的钥匙所在。然它像天书一样,人们努力多年成就不少,困惑更多。《柳叶刀》杂志2010年有综述指出,已发现约21 000个基因与癌变有关,而人基因总数少于24 500。故因研究癌基因而声名显赫的院士有名言:“基因复基因,基因何其多!有用没有用,临床不好说!”

正因为这些特征,再加上化放疗之痛苦,妇孺皆知,导致民众对癌高度恐惧。中国社会可以说形成了影响持久且深远的“恐癌”文化。

其实,癌的这些认识都很肤浅。进一步深化则有困难,且众说纷纭。如,格里夫斯[3]25对癌持演化论解释,强调:癌本质上是生命演化过程的自然产物,自然选择、适应环境、适者生存等法则促使细胞不断演化与适应,遂有此病变。故只要有演化,就会有癌。而生态的剧变则易导致偏向不利方向演化的几率大增,促成了现代癌的发病飙升。且“从一个微型良性肿块发展到恶性转移性癌,每一步都是自然选择带来压力作用的结果”。自然选择的外部诱因主要是生态变异。故他认为手术、化/放疗等之所以有时反而会促使癌迅速恶化或加快转移,是创伤性治疗的“双刃剑”在杀死癌细胞同时,也带来进一步的选择压力,促使新的突变骤然发生,“协助”了癌细胞演化。化疗耐药现象,就是在化疗药攻击下癌细胞又有了选择性生存优势,出现了优势克隆;因此更难对付。需指出:化疗可“协助”癌细胞发展的具体生物机理已部分地被曾益新院士领衔的科学实验所证实。

癌是人类进入现代科学以来遇到的真正“对手”——它既与人类自身生命相伴随,是自身细胞异化产物;其发生发展,偶然中充满必然;又是健康/生命之大敌;迄今所有对策,看似合理,但都只是带有“自戕”性质的探索而已,长久疗效不确定。因为癌与生命同根同源,故有人戏说:癌是上帝为了调控人类所预设的“程序”。因写《众病之王·癌症传》而广受关注的美国癌专家穆克吉[4]指出:“癌是我们自身的一个更完美的‘版本’。恶性生长和正常生长,在遗传基因层面是紧密地交织在一起的;要把这两者区分开,可能是我们这个物种面临的最重大的科学挑战之一。”“面对癌就是面对与人类同一类物种,这一物种甚至比我们适合于生存。”“癌细胞是一种不顾一切的‘个人主义者’,是一位不守规矩者。”故人类与癌这个狡猾“对手”交手时,常十分被动。按传统的征服思路试图战胜它,往往处处受掣肘,需换换思路。

4 “癌”与地质灾害之隐喻:自然存在着智慧

也许,细节一时难以深究之际,借助隐喻也是加深认识的好方法。

癌,很像山洪暴发或泥石流之类地质灾害——灾害发作前都有蛛丝马迹,只是多数时人类不早知,同于癌;地质灾害成因复杂错综,同于癌;一旦发作,可大可小;大则难抵挡,小则常忽略,同于癌(不少带癌存活者只是不自知而已);灾害常多因综合因素而致,同于癌;灾害之对策,发作时救人要紧,但仅救性命远不够,一旦缓和,重在修复引发灾害之因(如恢复生态、植被,防范水土流失等),癌也类同,一旦有所缓解,重在改善/消解促成癌发生之因,否则劳而无功;癌每每导致转移复发,一如灾害之反复/重新发生,亦相类似。更关键且易被忽略的是:自然有智慧!灾害往往可自我修复,这已被很多研究证实,否则天下不会如此秀美;作为生物现象的癌也有智慧,只是人类很少这样联想,皆习惯性的对抗性思维限制认知使然。应对地质灾害,既需积极人为干预(往往爆发时),也仰仗自然修复力(在相对稳定期),这,不正可从一个侧面说明两者关系吗?

上海科技馆“小池塘”事例很有启发:2001年,因会议需要,上海科技馆施工,挖小水沟填土成停车场后被人遗忘,成了有活水源的小池塘;2010年世博会前,某中学生生物学采风偶到现场,惊奇发现小池塘内总共生活着170余种野生动植物,许多已是上海地区罕见之物种。开现场会的学者们惊呼:正是人类的遗忘,给了自然“休养生息”机会!可见,自然有修复能力与智慧。但需要人类放手,少些干扰,令其自在,无为而治!这,不也是很好的例证吗?

随着临床履历增多,包括对许多临床现象之拷问,更坚信生物体有智慧、有自我修复能力。诸如神经科学的现代进展,运动饮食等合理方式可消解不少病理异常,都提示这种自我修复智慧的存在。且在慢病领域这类情况十分普遍。上述各类对照比较及自愈案例,用能否启动自我修复智慧来解释,也许是最贴切的。

5 医学干预与自身修复之间的“标本缓急”之辨

面对盘根错节复杂之事,一时难以把握其细节,哲学思维往往是困惑中的利剑,可引领人们披荆斩棘。其实,在人类尚无法揭密诸多慢性病错综复杂的细节之前,有效的应对举措已开展。中医学“急者治标,缓则治本”的“标本缓急”治则就是这方面的圭臬。关于“标本缓急”这一妇孺皆知之原则,在此不想赘述。简言之,应对癌,需在医学干预与自身修复之间妥善拿捏把控:病症发展威胁生命/或症状突出,令人不堪承受时,重在医疗措施积极干预(哪怕是创伤性的,利弊权衡后也可适度使用),竭力加以纠治/阻断(急者治标);一旦有所缓解,又当创造各种有利条件,令机体启动“可逆”机制,助其趋于自我修复、改善、消解病本/病因等的复原过程,走上自愈通路(缓则治本)。经验丰富的临床中医师还讲究尽可能治标不伤本(创伤性干预时减少对身体伤害,如化/放疗时努力呵护自愈力)、治本不碍标(扶正时别助长癌邪,有些乱用补药之举就有此弊端)。当然,理论简单,操作很微妙。何以临床至今仍主要是门技巧/技艺,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这类尺度的把握拿捏绝非临床指南等形成文字的条条框框所能规定,它的技圆方巧,全依赖临床医师的哲思、匠心及丰富临症经验。

千万别以为这只是中医学一家之言,这其实是临床真谛所在。如外科大夫汤钊猷院士[5]开创了“亚临床小肝癌”的国际先例。数十年来,他在手术切除肝癌同时,热衷于综合调整(包括亲自开中药方),倡导“肝癌要‘消灭’与‘改造’并举”,“有时候,不治疗是最好的治疗”,并石破天惊地强调买菜、游泳都是治癌好方法,本质是促其走上“自愈通路”,他写下《消灭与改造并举》、《中国式抗癌——孙子兵法中的智慧》、《〈论持久战〉与癌症防控方略》等抗癌三部曲[6],可以说是协调医疗干预与自身修复之间辩证关系的经典之作。

笔者曾指出:“有演化机制参与其间的慢病,对策不是去干预或改变演化进程或方向(这无疑是痴人说梦),而应借助生态学视野……采取综合的医疗应对措施”,其虽取效较为缓慢,却温和具有针对性且显效。一如我们在应对癌时倾向于做的。并举例说“就妇女生殖系统癌高发而言,生态学举措至少包括控制饮食,改善代谢,严控有促进雌激素等分泌的物质摄入,别刻意违拗月经等生理过程,多多接触自然,加强户外活动,经常锻炼以增强体质等”。核心是“借助生态学思路,强化‘适应’,尽可能地消解演化不及带来的危害”[7];再配合其他治疗,常能更好地控制癌的进程。这些,都体现出对自然(愈)力的重视。

其实,要把握这两者关系,难度很大。它并不完全靠指南或书本强行规定,更多依赖临床经验及临床叙事,折射出医生临床能力及水平。而吃透中医学的“标本缓急”精神,大有益处。举例言,韩启德院士[8]曾提出所有癌都有三大类型,笔者十分赞同,可以说这是把握两者关系的第一步。例如,对缓慢型、停滞型癌,完全可以非创伤性的治本为主,适度施加医疗干预措施以治标;而对恶性程度高的进展型癌,初期以强力干预为要(多半属创伤性的),尽可能加以“征服”(但往往效果不佳),故同时需积极培本。对一时无法明确性质者,则不妨“一停二看三通过”[9],严密观察下,步步为营。而对老年及体弱者,即便是进展型癌,也不妨以治本为主,标本兼顾。对此,“熟读经典,不如临诊多!”还是有赖于临诊磨炼,方能把握其尺度。

6 多余的话:“抗癌力”——一个新的解释模型

《孟子·梁惠王上》批评说,人们往往“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这用于当今临床肿瘤及许多慢病临床颇适合。人们每每满足于察看指标/瘤体类“秋毫之末”,汲汲于杀戮(创伤性治疗);但却不知“舆薪”为何物?“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有何理?希波克拉底“自愈力”何以为证?这不能不说是今天临床越来越高科技化,却高费用、低效能之悲哀现状的背后推动因素之一。

鉴此,笔者结合自身40年的癌研究和数万例诊疗经验,著有《抗癌力》一书,“依稀分辨出左右着癌发生、发展却长期被人们忽略的影响力量——抗癌力”。并定义为“个体本身具有的一大类综合能力,它可促使自我防范癌变,帮助摆脱癌症干扰,或从癌症伤损中修复,从而维持健康的能力”[10]。它含四个层次:最核心的是认知及态度,这些隐匿力量影响着个体总的调控和协调力;其次,调控/协调力又关涉到躯体/身和个性/心两大机能:前者含遗传/基因、体质、年龄、性别、代谢、免疫等,后者含个性、情绪、应对方式等;需考察两者(身心之间)是否处于良性互动状态。再次,涉及生存方式:如饮食及生活、自我行为、持续应激/慢性压力、慢性炎症等。这是个体对世界的认知和态度之具体化,它存在着利弊两极化表现:如自我应对中,完美主义(洁癖/较真)、压抑(抑郁)、操持(性急操劳)、不稳定(焦虑)都是消极而助癌肆虐之负面因素,从容、包容、宽容等则是有利因素。此外,诸如慢性炎症、慢性应激/压力等也是不利康复的。最外层的是周遭环境,含自然、生态、人文氛围、工作、家庭、起居等。癌是进化及环境之产物。故应尽可能与自然/生态/人文环境保持和谐,抗癌力才会趋强化。

令人欣慰的是,《抗癌力》社会反响良好,销售扶摇直上6万册;经多学科专家评审,被推为上海优秀科普著作(仅两本医学书入选)。看来,此观点是广为接受认可的。而且,社会各界之认可,似乎高于医学界本身。也许,这也是“身在此山中”现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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