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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人三个维度的中医发展之观察*
——兼论融合共生型现代中医人才之培养

2019-02-25段志光

医学与哲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中医学西医中医药

段志光

自1835年西医传入中国以来,中医始终受着西医的冲击,中医学成为一个名词标识[1],国人健康的维护便越来越多地处于中医和西医的选择纠结中。同时,中医是否科学、中医和西医孰优孰劣的争论自此不休,延续至今。长期以来,不论学界对于科学与非科学的界限如何认识,不论人们对于中医是否科学如何争论,中医自成一体应该无可非议,虽时空表达与人间流传相应展现出不同特征,但通过时、空、人三个维度的观察尽可辨识中医之发展。

1 时间流转中的起伏需要中医自信

1.1 中医学政治地位快速提升

鸦片战争后,中国传统文化经历了剧烈变革的阵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生存土壤的变化给中医药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其发展一度陷入困境。19世纪中期以后,《废医论》的发表,“教育系统‘漏列’中医案”,“取缔中医实施细则”,“禁止中医进大学”,“西医在朝,中医在野”局面形成,1936年国民政府出台《中医条例》。这种起伏变化的原因在于内外环境变化、诸种因素作用、各方利益博弈,几乎给中医带来了灭顶之灾。1938年陕甘宁边区第一个医药社——陕甘宁边区保健药社成立,该社坚持以“改良中药,中药科学化”为宗旨;1940年,延安第一个中医学术团体“边区国医研究会”成立;1944年,陕甘宁边区负责协调中央医疗卫生防疫工作的李富春同志提出“中医科学化,西医中国化”。可见抗战时期延安的中医药事业得到了快速发展[2]。新中国成立以后,政府纠正了当时的歧视、排斥中医的错误倾向,原卫生部内设中医科,一批经验丰富的中医被送到医学院学习,开始了“中学西”。1954年,原卫生部内设中医司。1956年,毛泽东发表“中医药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应当努力发掘,加以提高”的重要指示,朱德、刘少奇、周恩来等都极力推进中医药的传承发展,党中央发布了对卫生部党组关于组织西医离职学习中医总结报告的批示,引领西学中有了很大进展。同年,建立了高等中医药院校,中医教育成为我国现代高等教育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1959年,全国有中医医院1 371所、中医生36.1万人;至1977年,减至129所、24万人[3]。

改革开放以来,中医药迎来了振兴发展的大好时机。1982年,中医药第一次写进《宪法》;1986年,国家中医管理局成立;1988年,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成立;2003年,国务院颁布实施《中医药条例》;2007年,国务院成立中医药工作部际协调小组;2009年,国务院颁布实施《关于扶持和促进中医药事业发展的若干意见》;2016年,国务院制定了《中医药发展战略规划纲要(2016-2030)》,明确把中医药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国务院建立中医药工作部际联席会议制度,进一步加强对中医药工作的组织领导;召开全国卫生与健康大会,重申坚持中医和西医并重,强调着力推动中医药振兴发展;国务院新闻办发布《中国的中医药》白皮书,向世界宣告中国坚定发展中医药的信心和决心;2017年7月1日,《中医药法》正式实施,将现行有效的党和国家发展中医药的有关方针政策上升为国家意志,用法律形式固定下来。至此,中医药政策体系基本完善,中医药医疗、保健、科研、教育、产业、文化“六位一体”发展的格局基本形成,中医药政治地位总体上呈现出一种快速提升的趋势,中医药事业得到空前的发展。2017年,全国有中医类医院4 566所,中医执业(助理)医师、中药师(士)64.7万人[4]。

1.2 中医学的特色和优势快速扩大

中医药的防病治病实践,体现着独特的生命观、疾病观和健康观,注重从人的整体功能状态判断健康状况和疾病的发生发展,注重实施个体化辨证论治,注重以未病先防、已病防变、愈后防复发的“治未病”理念为核心。新中国成立以来,政府能够客观公正地认识中医药、发展中医药,扬其优势和特色,承之精华并不断创新。1978年,中央56号文件转发了原卫生部党组《关于认真贯彻党的中医政策,解决中医队伍后继乏人问题的报告》,作为振兴中医的纲领性文件,影响至今;1980年,原卫生部召开全国中医和西医结合工作会议,提出“中医、西医和中西医结合这三支力量都要大力发展,长期并存”,成为党对中医工作的新指导方针;1982年,原卫生部召开全国中医医院和高等中医药院校建设工作会议,强调保持中医特色,影响深远;1997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卫生改革与发展的决定》发布以后,继承、创新、现代化成为此后中医药发展的主旋律;2003年,制定实施《中医药标准化中长期发展规划纲要(2011-2020年)》;2006年,要求在二级及以上中医医院设立“治未病”科室;2009年,首届国医大师评选,中医人才培养迈向新台阶;2010年,中医针灸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首次发布《中国公民中医养生保健素养》;201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黄帝内经》《本草纲目》列入世界记忆名录,向世界亮出中医药“名片”;2011年,《2009年中医基本现状调查报告》发布,我国首次摸清中医“家底”,为研究制定中医药事业发展的政策措施提供了支撑;2014年,《一次性使用无菌针灸针》作为首个传统医药领域内的ISO国家标准发布,迈出了中医药国际标准第一步;2015年,屠呦呦“有关疟疾新疗法的发现”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成为中国医学界迄今为止获得的最高奖项,也是中医药成果获得的最高奖项;2017年,《中医药“一带一路”发展规划(2016-2030年)》发布,中医药全球版图逐步拓展。当前,中医药已传播到183个国家和地区。自此,中医学经历了由西学东渐,中医式微,到中医和西医并重,东学西渐,百年中医史可谓一部跌宕起伏的自信心变化史。在近代废止和否定中医的思潮中,中医也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一样,展示出强大的生命力,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张仲景的一首方剂可以产生一个治疗方法体系,一个黄芩汤即将改变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审药规则,一个模糊穴位可以成为一个学科的基石[5],这些都预示着中医、中药和针灸发展的无限空间。

尽管中医的很多原理还需要印证,但它带给患者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疗效。中医已经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千百年来守护着国人的健康。谈转型,或许存有争议,但论转向,则于情于理。自信是一种主体意识,转向也是一种主体意识,自信与转向会产生矛盾吗?答案是否定的。当代中国正处于剧烈的体制转型过程中,由此带来的文化观念层面的深刻碰撞,也从政治领域扩展到中医药发展的行业领域。问题可能首先表现为中医界内部的异质性。事实上,中医界内部的意见一直影响着中医发展的转向,这需要中医界内部呈现出相对一致的发展方向,需要中医界保持和展现出一种自信,同时需要社会各界在时空流转中对它保持和展现出一种足够的自信。

2 空间流变中的困境需要中医自主

2.1 在传统性方面,对中医精髓传承不够,对中医文化坚守不够

中医和西医都在迅速的科技变迁中发生着变化,不同的是,西医的变化是整体进步,中医的变化是个别突破,如青蒿素;西医的变化被人们认为理所当然,中医的变化却容易引起争议,这一切都与中医之地位密切相关。2003年颁布的《中医药条例》、2017年实施的《中医药法》进一步把“中医和西医并重”方针以法律的形式固化,上升为国家意志。尽管中医和西医并重的路还很远,但在注定不够平坦、崎岖前行的道路上,中医药人既然能争取来中医和西医并重,就一定还要再争取它的落地,特别是在这个过程中始终保持精髓的传承、文化的坚守和发展的自主。

2.2 在现代性方面,对中医的理论创新不足

自受冲击以来,中医出现了边缘化、弱化、人文淡化和医药分化的“四化”现象,即中医药虽然是我国流传至今仍具有生命力的原创学科,但在强大的西医冲击面前,边缘化的地位一直没有根本改观;新中国成立以来,政府始终在政策上给予中医以强力支持,但迄今为止中医仍处于弱化状态;中医药传承着中华文化的优秀基因,具有人文内涵深厚的文化优势,但在现实社会环境下也出现了人文淡化的现象;中医和西医不同的是,中医常说“医药不分家”,“医要识药”,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医与药渐渐分离,各执其业。总体来说,相对于中医的实践效果而言,中医的理论创新不足,从根本上弱化着中医发展的自主性。

2.3 在后现代性方面,对于时空特征变化中的新型中医认识不清

当前25所高等中医药院校中的数十万大学生,基本都是按西医的规模化方式培养,除了名称不一、设计各异的极少数实验班学生以外,总体上较少接受中医的传承教育,这种模式是否适合中医人才的培养?其实质是对时空特征变化中的新型中医发展之路认识不清。如何在西医作为主流医学、快速发展、中医的社会地位没有根本性变化的背景下,探讨中医学发展模式?中医人才培养是否需要进行颠覆式改革?中医的师承教育需要坚持,但如何保持自主性?当下已经评选三届的国医大师们的成才规律能否模仿?对今日之人才培养有何启示?“从观念的普及,到意向性共识的达成,最终诉诸制度性的安排和实践,这中间有太长的路要走。”[6]事实上,我们至今仍在观念方面存在着极大的分歧。中医只有在与西医的碰撞中不断自我检视,在与现实的接触中不断进行创新,才能在保持独特性的同时,不断取得历史进步。

3 人间流传中的认同需要中医自强

3.1 扎根中国:选择中医发展新思路

《“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强调发挥中医药在治未病中的主导作用、在重大疾病治疗中的协同作用、在疾病康复中的核心作用。可以说,健康中国建设需要中医和西医学融合共生。同西医一样,中医的发展,一方面在时空延续和变化过程中现代化、趋向成熟;另一方面有待时空条件的成熟为其更加完善提供基础和前提。当今中医之政治地位与新中国建立之前有了天壤之别,但其学术地位和社会地位仍面临诸多新的挑战。如何传承中医的精髓,借鉴西医的创新,的确成为当代语境下中医发展之路选择的分水岭。中医战略发展的唯一选择,只能是着眼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需要,从我国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资源中汲取养分,立足于当前的基本国情,准确契合人民群众的时代需要,充分借助现代科学技术方法手段,通过自身开放、融合西医和其他传统医学之长,强化中医思维,培养现代中医人才。

3.2 文化自信:构建中医特色新体系

“中医药近百年来遇到的危机实质是文化危机。中医药未来的发展也取决于中医药文化理念的存废。”[7]的确如此,虽然中医维护了中华民族的健康,具有不可否认的历史成就,中医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当下对于中医药作为一种优秀传统文化的不自信,并不是完全散在于社会各界,而是更存在于中医药系统内部,特别是培养中医药人才的高等院校之中,有多少决策者、有多少教师、有多少学生,是中医药文化的坚定自信者,又有多少中医药的从业者把中医药文化当成了自己的“宗教”?

中医学需要基于数千年治疗效果的自信,兼收西医学的优势特点,审时度势、与时俱进地构建具有自身特色的新体系,从而更好地保持自身既有的文化自信。中医学只有融入主流医学,才能更好地彰显特色,展示自信;但中医学首先需要解决自身的中医文化自信问题,又首先需要解决中医药院校中教师(包括中医学背景和非中医学背景)、学生(包括中医学专业和其他专业)、领导(特别是校领导)和管理人员的中医文化自信。张伯礼院士[8]倡导组织开展的“我主人随”的中医药国际大科学计划,就是增强中医文化自信的有力措施。

3.3 互学互鉴:形成中医和西医融合文化

中医和西医各有所长。中医有着深厚的实践根源,西医有着明显的实践效果,两者都具有深入人心、不可抹灭的社会基础。中医和西医之间,不是非此即彼,不是二元对立,而是包容、协调、互利、平衡,内在统一于人类健康需要。因此,中医和西医和而不同是一种理念,中医和西医和合也是一种理念,虽然1922年的北洋军阀和1929年的国民政府都曾支持过废止中医,但1944年的陕甘宁边区文教会议就提出“中医科学化,西医中国化”的目标[2]。自此以后,中医和西医结合的方向没有发生过动摇。新中国成立以来,政府一以贯之地把坚持中医和西医并重、促进中医和西医结合作为卫生工作方向。

中医和西医都需要变向。中医学构建理论体系的方法,是复杂性科学的整体方法;西医学构建理论体系的方法,是复杂性科学的分析方法。中医始终从一个整体系统出发,所以看似简单;西医始终被还原分解成若干个子系统,所以看似复杂。中医看似简单,是因为它缺少更多对自身科学性的证明;西医看似复杂,是因为它进行了一系列至今远未穷尽的系统观察和实验。其实,从科学的角度来看,中医和西医学都有既简单又复杂的特点,因为中医和西医都还未能很好地解释我们观察到的临床现象,都还不能对我们身患的已知29 000多种疾病作出科学的预测。

中医和西医都需要转向。中医需要从历史中走出来,西医需要从现实中走出来,中医和西医需要共同向未来走去。中医的发展不是在自我封闭中完成的。没有佛学等外来文化的冲击,没有异质文化的融合,中医也就不会如此完整[9]。因此,中医和西医的结合需要达到新高度,即融合;中医和西医的融合需要产生新文化,即中医和西医融合文化,如此,才能使中医更加完整。

3.4 融合共生:培养坚守中医、融合西医的新人才

《中医药法》使“中医和西医结合”成为法定概念,被列为中医药的重要组成部分。当下和未来需要精医通药、精中通西、证病同治的新型中医人才。未来的中医人才,应该是复合型应用人才,需要具有中医思维,中医、中药和西医的综合素质、应用能力和创新意识。

显而易见,当下中医药发展的尴尬与潜在危机,凸显了教育的缺位。自西医冲击以来,中医和西医的关系更多地处于中医人的关注之中,这种关注多以中医人才队伍兴衰为标志。当下的实践中,中医和西医以混合、联合、结合的多元方式共存,所以存在一批中医和西医混合型、中医和西医联合型、中医和西医结合型人才,但也有一批西学中或中学西的大家实际上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即融合的程度。现在的问题是,西医的主流地位无法动摇,中医的社会地位仍在争取,传统中医人才的培养面临巨大挑战,此处讨论的是,能否通过改革,培养出一批坚守中医、融合西医的现代中医人才。对于中医而言,融合并不是强求中医和西医两者在整体上完全合二为一,而是在坚守中医思维的前提下和基础上,在某一方面或某一点上融合西医的现代科学技术方法手段,在以人的全生命周期中的健康需求为目的的服务过程中,运用自如地将两者之长发扬光大,从而与西医共存、互容、同生。能否在学习中医时,先学习中医,再学习西医,在形成中医思维的基础上,学习借鉴西医的长处;在从事中医时,要走出中医,结合西医,致力中医和西医融合,从而成为精中通西的现代中医人才。无论如何,都需要传承中医医药不分家的优势传统,大胆改革招生政策,科学设计师承教育与院校教育、理论学习与临床实践的有机结合,合理规定中医学、中药学、西医学和现代科学技术方法的课程与内容结构比例。

3.5 共享共用:为人类健康做出新贡献

当今,世界各国的人们都对健康表现出更高质量、更多元化的需求,都在健康的维护与恢复、生活质量的提高、寿命的延长,甚至幸福的追求方面,寻找新的更有效的科学方法。可喜的是,越来越多的学者把眼光转向中医药。美国Bredesen[10]在其新著《终结阿尔茨海默病:全球首套预防与逆转老年痴呆的个性化程序》的中文版序言中说:“在自己的学术生涯中,与许多中国学者进行了广泛深入的交流,深深感受到中国传统医学的恢弘博大及实用价值,我们发明的这套逆转阿尔茨海默病的个性化治疗程序,是我和团队在沿世界主流路径探索多年,仍然严重受阻、困惑时,受到中医学及印度医学智慧的启迪而萌生的。” 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中医药作为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同样需要走向世界,为各民族共享共用。一带一路倡议为中医药传播的国际化和中医药展现在全球化时代的价值,提供了极好机遇。

总而言之,时间流转中的起伏需要中医自信,空间流变中的困境需要中医自主,人间流传中的认同需要中医自强,而中医药自信、自主和自强的唯一途径,就是建立一个扎根中国、文化自信、互学互鉴、融合共生、共享共用的现代中医学人才培养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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